第一章 “哒哒!”一阵阵轻快的马蹄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陡地响起,一行人骑马而 过,扬起漫天烟尘。 为首的正是碧水堂主蓝芊吟,一身黑衣掩没了佳人的风采,反倒是衬得她肤 凝皓雪、标致秀逸,只可惜此刻她薄唇紧闭、柳眉微蹙,很显然,心里头有什么 事正不高兴着。 这罪魁祸首嘛,正是那晦暗不明、欲晴还雨的天气。蓝芊吟忍不住在心中啐 道:“可恶,难道真没一次例外?” 待一行人出了镇,蓝芊吟仰头看了看天色,旋即放慢了速度,勒马停下脚步 后,她勉强自己挤出一丝笑容。 “燕燚,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燕燚嗫嚅了一下,还想作最后的努力,只因这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不大妙 啊! “堂主,属下觉得、属下觉得……” 蓝芊吟一听见燕燚说话的语气吞吞吐吐的,就知道他又想劝阻自己了,立刻 打断他的话。 “我说呢,大伙儿别以为云层厚、天色暗,就是要下雨,瞧见天边的太阳没 有?这就是要放晴的征兆。” 众人一听,很赏光地随着蓝芊吟的视线望去—— 哪有什么太阳嘛!厚厚的云层背面,就只瞧得见一抹淡薄且微弱得十分可怜 的太阳光芒,别说一轮落日了,要说它是半抹残阳,都还有点勉强呢! 只是,在场的六人,除了燕燚之外,谁也没有勇气驳斥蓝芊吟的说法,毕竟, 谁都不想要做点燃炮火的火苗的。 见众人没有异议,蓝芊吟嘴角微扬,扯了抹笑,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催促道 :“好了,你们去吧!别误了时辰。” 燕燚在心里喟叹一声,终究是打消了再劝蓝芊吟的念头。蓝芊吟的倔强性儿 他是晓得的,多言无益呀! 他向蓝芊吟挥挥手,便和其他人先走了。 “哎哟——” 蓝芊吟目送燕燚他们离去,微微耸肩、活动一下筋骨,这才觉得肩颈处有些 酸痛。 取下背后包袱,她忍不住埋怨了起来:“这个燕燚,究竟是用了什么布来裹 画呀?重死人了,不过是五卷琥珀观音画嘛,竟然弄成这么大的一个包袱,真是 败给他了!若是一路都得背着这么重的东西,等到了怀拥谷,我全身骨头恐怕都 散了。” 要知道她虽是个习武之人,而非柔弱女子,但贵为碧水堂主,娇贵之躯,早 就不习惯背负太重的物品了。 思索一会儿,蓝芊吟打定主意,立刻滚鞍下马,将那沉甸甸的包袱绑在飒雪 身上。 “好马儿,我知道你平常都不背东西,自由惯了的,但是这次,你就勉为其 难地帮帮忙吧!” “嘶——嘶——”飒雪不舒服似的扭动着身体,仿佛在抗议什么。 “好马儿,乖嘛!”蓝芊吟轻抚着飒雪的鬃发,柔声劝慰,“这画让我背着 和让你驮负着,重量是一样的嘛!” “嘶——嘶——”飒雪不依,一副要把包袱给甩下来的样子。 “别这样嘛!”面对飒雪的“怒气”,蓝芊吟一脸无奈,赔罪似的开始向它 解释。 “本来,我也是要和燕燚他们一起替西门家保镖到荆王府的呀!不料前几天, 老门主要我转告似水堂主,说这五卷琥珀观音画的原主要似水堂主帮忙把画送到 怀拥谷去,只可惜,当时咱们似水堂主没空,你也知道,我一向是热心助人的嘛! 既然似水堂主没空送画,我帮他走一趟,又有何防?” 蓝芊吟口中的老门主,就是总堂“麟凤门”的窦鹰,因蓝芊吟十分好胜,为 了能和东陵及白皙一较长短、证明她巾帼不让须眉,她总是力求表现,这回,好 不容易能有个机会代替似水堂主走镖,要是能再独力完成的话,窦鹰肯定会对她 更另眼相待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将琥珀观音画送到怀拥谷慕容家去,这就是她 为何不让燕燚携众随行的原因。 “飒雪啊!等我将这五卷琥珀观音画安全送到怀拥谷后,我一定请你吃最好 吃的草料,好不?不然,再请你住最舒服的马房?”蓝芊吟像哄小孩儿似的在飒 雪耳边说着。 飒雪听了,似乎颇为满意蓝芊吟开出的条件,嘶鸣了两声总算安静下来,不 再不安分地猛顿足了。 “好马儿。”蓝芊吟浅浅一笑,飞身上马。 “驾!” 一声娇喝之下,飒雪拔足而奔,向怀拥谷驰去……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久,但是,每次独自上路就会下雨,会不会也太不 如意了?! 此刻,蓝芊吟站在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门边,沮丧地瞧着窗外阴雨绵绵的天 气,心情郁闷到了极点,连飒雪来到她身边,讨好似的在她手上摩娑来摩挲去的, 她都没一点兴致理会它了。 惟一能庆幸的,也只有飒雪跑得快,没让她和五卷画轴淋到雨罢了! “唉!”蓝芊吟的目光盯在晦暗的云层上,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这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啊?要是它连下个十天十夜没完,害她没办法踏 出这间破庙,无法顺利地将琥珀观音画送到怀拥谷慕容家,那……思索至此,蓝 芊吟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应该不会这么不幸吧!蓝芊吟顾影自怜地想着。 “想当初,我千辛万苦地说服老门主让我将镖局名称改为碧水堂,是为了什 么?不就是为了‘避水’吗?竟然连一点作用都没有,真枉费我一片苦心,唉! 咦,莫非……是名字改得不够彻底?嗯,我每次出门,必定骑乘飒雪,飒雪…… 唔,这名字又是‘风’又是‘雨’的,难怪不能放晴了!” 想到这儿,蓝芊吟恍然大悟似的轻叩了前额一下,立刻调过头去瞧着飒雪, 露出一脸不怀好意地笑, “飒雪,喔,不对,不能再叫你飒雪了。” 她改用一种十分温柔的眼神,边轻抚着飒雪,边道:“以后呢,你就改名为 ‘必晴’,我知道突然改名字,你会不习惯,不过久而久之、就会习惯了,何况 ‘必晴’这个新名字,也是很好听的嘛……” “嘶——”飒雪不悦地低鸣着,显然对新名字充满了敌意, “别这样嘛!不过是换个新名字而已,我……”蓝芊吟话没说完,冷不防被 一个湿淋淋的“东西”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向后跃开。“你这冒失鬼——” 她一手轻抚额头。一手指指痛骂,却在瞧见来人的面容之后,愣了一下,好 俊的男子! 浓密的眉、俊挺的鼻,深邃的眸隐绽令人慑息的精芒,轮廓分明的五官散发 着引人遐思的邪魅,尤其此刻他全身湿透,结实伟岸的胸膛展露无遗…… 蓝芊吟脸儿一红,连忙别过头去说话:“下回小心点!”堂主做久了,她的 口气难免有命令意味,更何况,错的人本来就是对方。 “抱歉。”冷霏逸瞧了蓝芊吟一眼,径自走进庙里。 大雨滂沱、视线不清,他赶着躲雨,根本没注意到会有一名女子站在门边, 而且还对着一匹马说话?! “要不是我会武功,早让你撞倒在地了。”心有不甘似的,蓝芊吟又咕哝了 一句。 若非她没受伤,哪能这么轻易饶了他? 冷霏逸听了,没吭一声,只是暗自觉得可笑。瞧这女子说起话来傲气十足的, 她是皇室后裔还是侯门贵族不成? “必晴,过来。”蓝芊吟不再理会冷霏逸,径自走到破庙的一角,向爱马招 了招手。 装聋作哑似的,飒雪对于主子的召唤竟然无动于衷。 “必晴——”蓝芊吟又唤了它一声,但它依旧动也不动,还将头别开了去, 碍着冷霏逸在场,蓝芊吟不好意思发作,只好耐着性子,改口唤道:“飒雪, 快过来!” 这一回,飒雪总算是听见了,摇摇尾巴,慢慢地跺步到蓝芊吟身边跪坐了下 来。 “你呀!老天爷和我作对,你也要和我作对,是不是?”蓝芊吟轻拧飒雪的 耳朵低声斥骂,脸上却又难掩疼爱之意,一边还替它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唉!谁让她过去放任它、宠溺它,以至于如今宠坏了它? 冷霏逸在一旁瞧见这幕,不觉好笑,人和马会这样对话的,他可是初次听见。 “轧——”此时风雨突然加强,狂风骤雨吹震得那扇原已破烂不堪的庙门更 加轧轧作响,一副随时可能被吹走的样子。 阵阵冷风吹来,寒意袭人,冷霏逸才想起自己全身湿透了,立刻将上衣脱去。 “喂,你做什么?”蓝芊吟见冷霏逸竟然当她的面脱去上衣,难为情之余, 又羞又怒。 “你说呢?”冷霏逸冷冷地反问她,她没淋湿,当然感受不到冷风沁骨的滋 味了。 “要是怕冷的话,你可以运功驱寒呀!”蓝芊吟眉头一皱,不以为然地应道。 瞧他那健壮的体魄,分明是个练家子嘛!说不会武功谁相信? 冷霏逸听了,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怎么,别说你真的不会武功!”蓝芊吟将双手横在胸前,睨着眼瞧他。 冷霏逸眸光一沉,冷冷应道:“运不运功驱寒是我的事,你大可别过头去不 看。”他言下之意便是说,只要蓝芊吟不看他,那么他有没有穿着上衣,也不关 蓝芊吟的事。 除非,蓝芊吟非要盯着他看? “你、很稀罕吗?”蓝芊吟听得气极,柳眉一蹙,立刻扭过头不看他。 哎,是她先来的耶!她才觉得委屈,才不想看到他呢!要不是因为不得不在 这儿避雨…… 对嘛,千错万错,都是老天爷的错!这地方方圆百里内既没闹干旱,也不缺 水,为什么要下雨下个不停? 僵持了一个时辰,蓝芊吟和冷霏逸不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目光更是没有交 集,还好这间庙破虽破、倒也不致于太狭窄,两个人可以各站一边而互不侵犯。 飒雪在一旁无聊得紧,在瞧瞧蓝芊吟、又看看冷霏逸,确定两个人都没有注 意到它之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做了一件“坏事”,便是将它身旁的包袱又 踢又移的,藏到了神桌底下,而它制造出来的声响因为被雨声掩盖了,所以根本 无人听见。 再说蓝芊吟因为心情不好,瞧也没瞧飒雪一眼,便径自走到门边去了。此刻 她宁可在门边吹点风淋点雨,也胜过待在那闷死人的破庙里,尤其还得面对一个 脸色比天色更晦暗的男子,真是够倒霉了。 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她铁定要发疯! 突然,飒雪的呜叫声引起她的注意。 “飒雪,你怎么了吗?”蓝芊吟回过头,瞅了飒雪一眼,发现它并无任何异 状。 “嘶——嘶——”飒雪原地顿足了起来,似乎在生气。 蓝芊吟见状,只好来到它身边查看查看。 “怎么?肚子饿了吗?再忍一忍,等雨停了,我带你……”活说到一半,蓝 芊吟才突然发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飒雪,画呢?”那原本系在飒雪身上的包袱竟然不见了! “画呢?画呢?”蓝芊吟急了,不住地询问,那观音画可是丢不得也毁损不 得的呀! 飒雪摇了摇头,一脸无辜,然后便将目光投向冷霏逸。 “他?” 蓝芊吟半信半疑地瞅了冷霏逸一眼,又转过头来问飒雪:“你的意思是画是 被他拿走的?” 飒雪嘶鸣了几声,点了点头。 蓝芊吟一听不疑有他,立刻走到冷霏逸面前,怒气冲冲地质问他:“包袱呢? 快还给我。” 冷霏逸本是曲膝坐着,听到她气呼呼的质问,只好抬起头来看她。 “我没拿。” “撒谎!飒雪都说是你拿走的了。”拿飒雪和冷霏逸的“供词”来作比较, 她当然是比较相信飒雪了。 冷霏逸见她竟宁可相信一匹马的“鸣词”也不肯相信他的说词,心中不由得 燃起了怒火。 “我说没拿就没拿。” “这破庙里就你、我和飒雪,不是你拿走的,难道会是画自己飞走的吗?” 冷霏逸冷哼了一声,故意激她:“你不信,就来搜身。” “搜……”蓝芊吟听得脸红,怒上加怒。 “搜就搜,谁怕谁呀!不过你既然拿走了画,当然不会笨到把画藏在身上, 一定会把画藏在某个地方。” “喔?你的推算能力不差嘛!”冷霏逸明褒暗贬地讽刺了她一句,“既然画 就在庙中的某处,请便。” “凭什么?”蓝芊吟立刻顶了回去,“偷走画的人是你,为什么要我去找回 来?”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破庙里头的蜘蛛网和灰尘那么厚、那么多,又处处漏 水,她才不要弄脏自己呢! 再说,他那种说话的态度,就是让她忍不下这口气,从来敢对她这般挑衅的 人,不是被她打得身受重伤就是多处骨折了,而他—— 也不会例外。 冷霏逸被蓝芊吟无端加了条罪名,已是十分不悦,加上她又恶言相向、咄咄 逼人,令他更生反感,索性不理她,径自起身走到一边去。 “喂,你把话说清楚!”蓝芊吟见他竟敢对自己不理不睬,盯着他的背影, 简直气坏了。 冷霏逸将目光抛向门外,对于她那排山倒海似的怒气无动于衷之余,依旧选 择背对着她。 “喂!你再不说清楚,别怪我无情了!”蓝芊吟握紧了拳头,对他下最后通 牒。 “随你。”冷霏逸冷漠以对,不信她真敢搜他的身。 “你!”蓝芊吟忍无可忍,手心运劲,一掌向他拍去—— 冷霏逸察觉掌风逼近,猛然转身却是无法闪躲,胸前硬是承受了她猛烈的一 掌,“啊”的一声口吐鲜血。 “你不会武功?”蓝芊吟这一惊非同小口,心头儿扑通扑通地直跳,赶忙过 去搀扶冷霏逸,扶他到墙边坐下。 “你要不要紧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武功,我……”瞧冷霏逸脸色发 白、冷汗直流的模样,蓝芊吟内疚得不得了。 第一次,她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 可是……转念一想,他是个可恶的小偷呢,即使他因为没有武功而被她打得 重伤也是活该,谁让他不安分? 不过,他要真的死了,她岂不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想到这里,蓝芊吟不敢再犹豫,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治内伤的丹药,喂冷霏 逸服下。 “这丹药专治内伤,很珍贵的,我这么有良心拿它来救你,算是你的救命恩 人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等会儿赶快把画交出来,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 样地原谅你,如何?” 蓝芊吟认为是冷霏逸犯错在先,怨不得她,因此她肯替他医治伤势,已经算 是很有良心了。 冷霏逸听了她这强词夺理的话,想笑却笑不出来,遑沦回她话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喔,是伤太重,说不出话来吗?” 蓝芊吟瞧着他似乎十分痛苦的模样,只好道:“你现在不能回答我没关系, 这丹药很快就能发挥药效,等你能说话了,我再问你不迟,你先好好休息吧! ” 冷霏逸听了,心中一宽,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蓝芊吟喟叹一声,没再说话,不过,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罢,凝视着他的 脸庞,反倒一时失神。 他冷峻、刀削似的轮廓似乎有股汲魂摄魄的魅力,害得她情不自禁地想再多 瞧他几眼,甚至想替他抚平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 所幸,他身子的微微颤抖扰醒了她纷乱的思绪,没让她再漫无目的地胡思乱 想下去。 “冷吗?”蓝芊吟轻声问他,他却没有回答、薄唇倔强地紧闭着,她只好拍 拍身子站了起来。 “你冷,我也没办法。”她双手交叠胸前,心中怒火一起,忍不住又叨念了 起来,“说来说去,谁让你偷了我的包袱,要是你不偷我的包袱的话,拿来裹观 音画的布匹,我说不定可以考虑借你盖盖身子,这就叫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说着说着,她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不对劲儿,“对了,飒雪怎么会这么安 静?”她正纳闷着,一回过头去,却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的包袱?!”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