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篮芊吟回到碧水堂的隔天,晌午过后,她便召集堂里的人,准备来个说明大 会,向大家介绍介绍冷霏逸。 为什么要这么急呢?还不都是因为人难免都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如果她不 赶快跟大伙儿说清楚冷霏逸是谁,大伙儿就免不了私下瞎起哄、胡乱猜测冷霏逸 的身份,说不定还会认为她和冷霏逸必定是有什么暖昧关系,才会带他回来,届 时她再怎么努力澄清,也是白费的了。 “各位,这位是冷霏逸。”蓝芊吟见大伙儿都到齐了,拉着冷霏逸向前一步, 便介绍他让大伙儿认识认识。 “幸会。”冷霏逸瞧着众人,嘴角扯了抹笑,呃……这是蓝芊吟千交待万交 待的。 “幸会、幸会。”大伙儿手一抱拳,纷纷道。 蓝芊吟微微一笑,瞧着众人又道:“大伙儿肯定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份,其实, 他是家父的结拜大哥的亲弟弟的义父的至交的儿子,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是邻 居呢!” 她昨夜思考了好久,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个足以掩饰冷霏逸真正 身份的“身份”。 燕燚听了,忍不住插嘴道:“哇,关系这么复杂?” “可不是吗?”蓝芊吟不带善意地瞅了燕燚一眼,害得他打了个寒颤,才继 续说她的话:“后来,冷霏逸他们一家人搬至他处,久而久之,我们也就失去联 络了。谁知这次我前往怀拥谷,竟在途中巧遇了他,才晓得他正好要来我们碧水 堂,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大伙儿很给面子地接问了下去。 “原来是家父去云游四海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了结拜大哥的亲弟弟的义父的 至交……也就是冷霏逸的父亲冷大伯。当时冷大伯和冷霏逸正好在练功,家父一 见冷霏逸人高马大、武艺不凡,当下便喜欢得紧,就向冷大伯提议,希望他能让 冷霏逸投入我碧水堂门下,正巧,冷霏逸也仰慕我碧水堂的盛名已久。于是,在 冷大伯没有异议而家父和冷霏逸又十分投缘的情况下,冷霏逸就决定加入我们碧 水堂啦!” “原来如此啊!” “说起来都是缘分啦!” “冷兄能让蓝珸君堂主这般欣赏,肯定是个杰出人才……”大伙儿听完蓝芊 吟说的“故事”,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场面顿时十分热闹。 燕燚为了表示欢迎,还特地来到冷霏逸面前,在他胸膛上重重地捶了一拳。 “冷兄,有机会,我们也来切磋切蹉武艺。” “嗯……”冷霏逸内伤未愈,被燕燚这么重重一拳打过来,差点承受不住, 但他苦于不能露出端倪,只能暗自忍了下来。 蓝芊吟在一旁瞧见了,仿佛自己也挨了那一拳似的心疼,她惟恐燕燚再做出 什么惊人的举动来,扯了冷霏逸的臂膀,便向大伙儿道:“各位,我先带冷霏逸 去熟悉熟悉环境。还有,他初来此地,你们可别仗着自己是‘前辈’,欺负人家 啊!”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蓝芊吟说完,特别瞅了燕燚一眼,便领着冷霏逸离开了。 而可怜的燕燚愣在原地,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为什么蓝芊吟要特别看了 他一眼呢! 蓝芊吟拉着冷霏逸一路快步走到了后院,瞧了瞧四下无人,才十分关切地问 他道:“刚刚挨那么一拳,没事吧?” “没事。”见她如此关心自己,他难免动容。 他突然自私地希望,她是十分在意他的,而不是那种堂主对下属的受伤病痛 的基本关心。 “你对碧水堂的人……都是这么关心?”他不由自主地问她,语气里带有那 么一丝质问的意味。 只对你呀!她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道:“当然,要不,他们怎么会那么尊 敬我?” “是吗?”冷霏逸别过身去,心里一瞬间觉得怅然若失。 他还以为,失去久违的被爱、被关怀之后,她对他,是与众不同的、是特别 的、是独厚的。 原来,一切是他多想了…… “喂,我看还是请厨娘帮你炖一锅鸡汤吧!补补身子,内伤才好得快,如何?” 她没瞧见他的脸色变化,热心地提议。 “不用了。” 他突来的淡漠,让蓝芊吟愣了一愣。眼前的他,仿佛又回到昨天破庙里、那 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人。 莫名地,她的心疼得厉害……或许,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直接地拒绝 她的好意吧? 既然如此,人家不领情,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算我多事,你当我没讲吧!”凝视着他的背影,她努力说服自己没什么大 不了,心却是克制不了地隐隐作痛。 冷霏逸一听,自觉失言,立刻回过头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她昂着下巴,和他四日相对。如果可以,她真希望 能看透他那深邃的眸子里,藏的究竟是悲、是喜? 冷霏逸沉默了一下,才道:“既然一视同仁,就别让我和别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她一时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冷霏逸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不会是每个人只要挨了一拳,你便吩咐厨娘 熬汤吧?” “哦?”蓝芊吟思索他的话中意思,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怒气一消,她忍不 住掩嘴轻笑了起来。 “多喝碗鸡汤,就和别人不一样吗?”她负手背后,带着笑地瞅了他一眼, 故意问道。 原来,他也会在意她是否待他和别人不一样吗?这么说来,他也是在意她的 喽? “是不是不一样,你心里明白。” 蓝芊吟听了,突然转过身来,凑到他面前:“要是我真要待你和别人不一样 呢?” 她熠熠眸子里灿着的是抹挑衅。 “怎么个不一样?”冷霏逸浓眉一扬,亦邪肆地回睨她。 她将双臂交叠在胸前,轻哼了一声:“我呢,要对你特别的冷淡、特别的严 格、特别的不好、特别的坏、特别的凶。” 她煞有介事地说着,其实……她心里才舍不得这样做呢! 冷霏逸哦了一声,对她的说法不但不加以采信,还使坏地调侃了她一句: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冷、霏、逸——”她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有股想掐死他的冲动。他、 他竟敢笑她? 无视于她的怒气,他还一派从容地问:“难道不是?” 蓝芊吟柳眉一蹙,立刻反驳:“当然不是!我是因为……”她话说了一半, 突然又改口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正说着,燕燚很不识趣地走了过来。 “堂主、冷兄,你们在这儿啊!” “什么事?”蓝芊吟没好气地问道。刚才他打了冷霏逸一拳的账还没算,他 又来搅什么局? 燕燚黠黠一笑,举高了手中的牡丹盆栽:“刚刚怀拥谷主派人送来了卅盆这 样的盆栽呢!堂主,你不是一向最爱牡丹花?”他直觉地认为,一定是蓝芊吟去 了趟怀拥谷,和怀拥谷主互生了好感,怀拥谷主才会送花表意的。 “这……”蓝芊吟愣了一下,一下子还搞不清楚状况,“可我没要他送花过 来呀?” “那就是怀拥谷主自己要送的喽?”燕燚接口道,他没注意到周遭的气氛似 乎有些诡异,还自作聪明地补了一句:“看来怀拥谷主对堂主你很有心喔!” “燕燚,你少胡说!”蓝芊吟柳眉一蹙,斥道。她偷觑了冷霏逸一眼,发现 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暗自懊恼。 于是,像是解释给冷霏逸听似的,她故意对燕燚说道:“谁说我最爱牡丹花 了?喜爱牡丹花的是我娘。” “是吗?可是我明明记得……” 蓝芊吟才不让燕燚有“回想”的机会,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唉,我说是我 娘就是我娘。你快将那卅盆牡丹花全都搬到我娘房外搁着,等她回来见着了,一 定很开心。” “喔!”燕燚瞧了瞧蓝芊吟,又瞧了瞧冷霏逸,总算看出了些端倪,看来, 他还是别待在这儿,免得受到波及。 “那我马上去。”说完,他赶紧走开了。 可燕燚一走,气氛又变得尴尬而沉闷起来…… 蓝芊吟按捺不住,故意绕到冷霏逸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道:“做什么 脸色这么难看?” “是吗?”他明明心里酸意沸腾,偏要否认。 “不是吗?”蓝芊吟不死心,硬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这才发现,她是这 么怕两人之间有误会、有芥蒂。 她忍不住暗自喟叹:“蓝芊吟啊蓝芊吟,你竟会喜欢上一个冷漠又不解风情 的冰木头?” 见他依然不语,她心里委屈之余也有了气,娇嗔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跟 我说话,那我走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冷霏逸却突然拉住了她的一双柔荑。“我并没有不喜 欢。”他凝视着她道,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蓝芊吟瞧进他深邃的眸子,几乎陷溺在他无边的忧郁里,难道,他有什么心 事?如果是为了怀拥谷主的事而不高兴,那他就太傻了呀! 她心一软,反握他的手,柔声道:“我和怀拥谷主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我只 是答应要帮他走一趟镖罢了!你刚才不也说,我到现在还是一个人的吗?想不想 知道为什么?” “嗯。” 她放开他的手,幽幽道:“因为我爹一直希望有个儿子,却偏偏只有我这么 一个女儿,所以,我要向他证明,女儿也可以像儿子一样,替他接管碧水堂的, 这样你懂了吗?” 冷霏逸微一颔首,却心疼她的倔强:“何苦?” “一点儿都不苦。”蓝芊吟立刻道,“只要碧水堂的声势能凌驾其他二堂, 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那又如何?”他反问她。 “我相信我爹他会很高兴的吧!” 冷霏逸听了,讪笑道:“那你呢?” “我?”她愣了一下,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索性转移了话题,“别说这些 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冷霏逸点点头,随她去了。 是啊!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正如他,从来也是任由命运摆布,他又能否自己 做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呢? 夜凉如水。 漆黑的天幕暗得没有一点儿星光闪烁,就连原该有的皎洁月光也给吞没了, 只留给地上的人儿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而此刻,碧水堂里的人都睡了,惟独蓝芊吟还不寐,自个儿点个蜡烛来到了 后院,将烛台搁在石桌上后,便专心地练起剑来了。 对于这件事,堂里的兄弟早见怪不怪了,一开始,燕燚还会劝蓝芊吟早些休 息,但见蓝芊吟屡劝不听,也就放弃了。 在碧水堂里,一但蓝芊吟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人能说得动她的。 “是谁?”她才将“回雪迎风”剑法练了一遍,正想要练第二遍的时候,突 然察觉有人走近,立刻停下舞动的身子。 “是我。”原来是冷霏逸。 “你还没睡?” “你也还没睡。”两人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有默契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 “为何深夜练剑?”他直勾勾地瞧着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原因是什么, 是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啊! 蓝芊吟回视着他,却故作轻松地道:“身为碧水堂主,怎敢松懈?我可不想 爹爹回来,说我的剑法退步了。” “那也无需深夜练剑。”他冷冷地接话,“只有连血液里、灵魂深处都奔腾 着孤独的人,才会这么做。” 他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啊,欲睡难寐、欲哭无泪,直到他失去了武功,遇见了 她,一切才都不同了。 蓝芊吟听了,身子微微一震,移开目光,她突然道:“你知道吗?当半年前, 我爹突然要我接掌碧水堂的时候,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我爹终于肯定我 的能力,他相信我可以把碧水堂掌管得好好的;可是同样的,我也好害怕,害怕 自己其实没那个能力掌管碧水堂。说不定碧水堂一到了我手中,就从此一蹶不振 了……”她说着说着,眼中隐约泛了泪光。 冷霏逸听得心疼,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觉得令尊令堂的决定,太突然 了吗?” 蓝芊吟摇了摇头:“那时我也没多想,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忽喜忽忧的情 绪里。直到我爹和我娘真的离开了碧水堂,我才知道,一切都只能靠我一个人了。 幸好,我从小在堂早长大,对堂里的事务是很清楚的,就算要我一个人走镖,也 是没问题。只是,一到了夜里,我就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那么孤 单、那么可怜,我睡不着,就拼命地练剑……”说到这儿,一串晶莹的泪珠终于 滴落了下来。 她赶忙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忧伤、脆弱的模样,他却反而将她揽进 了怀里。 她微微一怔,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泪水又再涌现,她索性在他怀里尽情释放 压抑已久的情绪。 直到泪干了,心跳也平稳了,她才从他怀里抽离。 可是,他却不放手…… “嗯?”蓝芊吟疑问地瞧着他,一张俏脸儿羞得绯红,他这么近距离的凝视, 真令她喜也不是、嗔也不是,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冷霏逸凝视着她绝美的脸庞、双睫承泪,一副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模样, 实在舍不得放手,他甚至想……吻上她柔嫩的樱唇、品尝她的甜美。只是,他有 什么资格?又有什么权利? 何况,她的情绪才刚稳定下来,他怎能这么唐突?轻叹一声,他将她轻轻推 离。 “冰木头!”蓝芊吟瞅了他一眼,低声地自语,像是怨怪又像是调侃。其实 看他刚才的模样,她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有所顾忌而不敢行动罢了!她笑他 呀,不但是块木头,还是块冷冰冰的木头! “你说什么?”冷霏逸没听清楚,抛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没事。”她朝他巧吐灵舌,一脸淘气样。说真的,以前她没个倾吐对象的 时候,什么事都只能闷在心里,现在可好了,有了他这个冰木头,她就不用怕自 己会积忧成疾、闷出病来喽! “对了,我的‘底细’都让你给知道光了,而你现在也是碧水堂的人了,总 可以告诉我,你住哪儿?家里有什么人吧?”不能知己知彼,怎么公平? “我没有家。”他自嘲一笑,表情却是有些木然。家?多陌生的名词啊!从 冷家一夕生变之后,他就不知道家为何物了。 “你没有家?”蓝芊吟挑了挑眉,不太相信,“那你以前都住那儿?靠什么 为生?” 冷霏逸别过头:“我是个杀手,买主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落脚。” 尽管,迟早都要告诉她的,可是,此刻说出真相之后,他却有些害怕,不知 她会作何反应。 “哦,你是个杀手。”蓝芊吟听了,不但没有吓一跳,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模 样,“没关系,以后,你就把这儿当成家吧!” “你不怕?”冷霏逸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瞧着她。 “怕什么?我们堂里的兄弟,可也是三教九流、什么行业都有的。不过……” 她顿了一下,还是决定问清楚,“你没杀过老人、女人、好人或是小孩吧?” 冷霏逸听了,不禁莞尔:“扣掉你说的这些人,还有什么人可杀?” “多着呢!”她理直气壮地数给他看,“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劫人财物的土 匪、作恶多端的坏人、鱼肉百姓的贪官……” 冷霏逸没耐性等她数完,便道:“总之,我没杀过好人,你放心吧!”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坏的人。”蓝芊吟满意地点点头,可还是有疑问, “那你的家人呢?” “很晚了,改天再说吧!”冷霏逸摆明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径自站起身来。 “喂,等一下……”蓝芊吟不死心,还想追问。 “去睡吧!”他语气里明显有了不耐。 “喂,我——” 眼见劝说无效,冷霏逸不给她发问的机会,抛下一句“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兀自走开了。 “喂、喂!”蓝芊吟没想到他说走就走,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气得跺脚。 他可还真是“不听话的属下!” 没关系,反正现在他是她的人……喔,不,是“她堂里的人”了,总有一天, 她会找出真相,问出他所有身世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