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徙鸟 对于天文所说的“仅此而已”,我忽然想起结婚前妈妈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人 们都应该和价值观相同的人结婚。他和我似乎价值观不同,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 的,在这件事,我和他截然不同,南辕北辙。 我觉得自己已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进了卧室换上出门的衣服,天文忖度我大 概要走,就从后面抱住我的腰:“别走,这么晚了,你去哪?” 对了,我去哪?我能去哪?这世上和男人吵了架之后能潇洒地摔门而去,绝尘 而去的女人是多么的幸福啊。我没地方去,都快半夜2 点了,我不能回娘家,弟弟 去纽约公干了,妈妈一个人在家,看见我必定要问我,为什么要回家来?我怎么说, 我以前可是不顾她的反对,硬要嫁给他的,现在真是自打嘴巴。去住酒店?过几个 小时就天亮了,明天一大早是选题会,我要不去或者明天开会时没提出什么有营养 的选题来,那么我这个月都会过的不安生。 去通宵营业的咖啡店,网吧过一晚?可我从来都没有呆呆坐着,一直坐到天亮 的习惯。去朋友那里借宿倒是不错,但是我运气不好,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可以 凌晨敲门进别人家然后在人家家里睡下的朋友。 怎么办呢? “别走了,你这么晚出去我怎么能放心?现在治安又不好,我去书房。”天文 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把我安抚好了,才进了书房。 这是结婚以来是第一次,我和他分房睡觉。我是真没出息,我在心里这么对自 己说。是的,什么慧剑斩情丝,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都是书本上的语言,真 正的生活哪有这么简单痛快的,手起刀落,一刀一个,斩那奸夫淫妇的首级挂在城 门口示众? 都活的那么痛快淋漓就不是生活了。真正的生活是有话都没地方去说,吵了架 都还得困在同一屋檐下,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车上交huan,回到家居然还和老 婆重新再欢好一次。 这是什么疯狂的,颠倒的,莫名其妙的,叠床架屋的,反高潮的真实生活啊。 带着黑眼圈捱到了天亮,上班,又强打精神开了选题会。终于到了下午,我回 家了一趟。因为工作时间比较弹性的关系,我白天常常可以回家,一般我都隔一两 天回去一趟。而今天,我特别想看到家里人,虽然我什么都不能和他们说,但是只 要能看到他们,心里就安稳很多。 妈妈和老陈在客厅里打桥牌,妮妮爬在妈妈腿上看。妮妮看见我很高兴:“姑 姑,你前天说要给妮妮买新衣服的,买了没有啊?” “买了。”我把新买的衬衣给她看:“妮妮看看喜欢不喜欢?对了,爸爸今天 给妮妮打过电话了吗?”弟弟这段时间被总公司派到纽约进修,不过他还是每天都 会打电话回来的。 “爸爸中午给妮妮打过了,问妮妮吃饭了没有。”妮妮回答,然后又提出要求 道:“姑姑,妮妮想要双溜冰鞋,隔壁的汤米有溜冰鞋的。” “汤米比你大3 岁呢,而且人家是男孩子,”我考虑了一下:“要不,等爸爸 回来,爸爸答应了,我再给你买。” “好的。”妮妮今天有了新衣服,就已经很高兴了,暂时忘记了她的溜冰鞋。 “这孩子比你小时候好,你那时候要是要求得不到满足,可没她那么好说话。” 妈妈一边看牌,一边摸着妮妮的头,很是赞赏。 “这小人儿灵的很,”老陈也在一旁说:“我对她说,妮妮啊,爸爸现在在纽 约,我教你几句英文,我一教她就会了,而且发音很准呢,很有语言天赋。” 我想着自己从小也没有什么语言天赋,说话都比较晚,她可不像我;那么,她 是像他吗?他却是连话都不会说的。想到这里,有一丝莫名的怅惘就像一只蜘蛛, 在我心里开始慢慢地织着网,每一根丝,每一缕线,都时不时暗暗地,紧紧地,牵 扯着我的心。 “我走了,还得去上班。”坐了一会,我向妈妈和老陈说道,然后摸了摸妮妮 的头:“乖,要听奶奶的话,后天我有空,带你去吃冰激凌。” 妮妮很开心:“那你后天要早点来噢。”老陈和妈妈都点点头,然后又顾自开 始打他们的桥牌。 因是下午,太阳西斜,客厅那套维多利亚风的红木家具上,流泻着幽幽的光, 在这层光里,老陈和妈妈静静地对坐着,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我忽然想起了 那滥俗的八个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我在一对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人, 当然,也绝对不是朋友那么简单的男女身上,竟然看到了这八个字。这八个,世上 多少夫妻与情侣都无法获得和做到的字。 世间事,原来竟是如此甜美的讽刺。 回办公室的途中,接到章之梵的电话,他说上次提过要给我做一只琉璃海豚, 今天已经做好了,让我去拿。那天采访过后,我又和章之梵见了两次,一次是带着 摄影师去他的工作坊拍照,一次是给他送杂志,他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狂妄骄傲, 我甚至觉得他是性情温厚的,那天我们的摄影师拍照时不小心打坏了他的新作,他 都没说什么,只拿起来看了看,眼里很是惋惜而已。 他说过要送我一只海豚,因为我是他“偶像的女儿”,送给我就犹如是送给了 偶像一样。 我到了他那里,接过他的海豚,欣赏了一会,发现底下还刻着我的名字,而他 向来是没有在作品上刻字的习惯的。 “习惯可以改嘛。”他微笑道:“为了表示郑重,同时也为了不许你再送给别 人。” “怎么会呢,”我连忙声明:“很多人都以收到章先生的作品为荣,我怎么会 再送给别人。” “我承认,我小气了。”他大笑:“因为这只海豚是我花了很多心思做的。” “谢谢章先生。”我道谢,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做出相应的愉悦的表情,那只 蜘蛛一刻不停地在我心里织网,织的我的心纷乱极了,我已然很难再做出完美的愉 悦的表情来了。 “怎么了?”章之梵看了看我,不禁关心地问道:“你好像有心事?如果可以 的话,不妨说给我听听。” 我抚摸着海豚的尾巴,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你是那种喜怒都会形于色的孩子,有什么不开心的,别人马上就能看出来。” 他悠悠地点起一枝烟,慢慢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 之日多烦忧,人活着,总会有烦恼的。你一定知道这诗的最后一句是‘人生在世不 诚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我想我还怎么去散发弄扁舟啊,披头散发倒有可能。 “章先生,”在他屋子里那种氤氲的雪茄烟的甜香缭绕里,我突然有了一种倾诉的 欲望,他温和的眼神,恬淡的声音,还有他那安然的态度,都让我觉得他是安全的, 可靠的,可信赖的。我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一遍,然后道:“他似乎是想说, 他没法拒绝这样的事情,他是个男人,他就不可能会拒绝这样的事。我今天一直在 想,怎么,我们是回到《源氏物语》时代了吗?《源氏物语》里的贵公子,面对女 人们的求欢,不管他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子,他都是不能拒绝的,因为那是贵族的礼 仪与风度。作为贵族,不可以拒绝女人,包括不能拒绝和女人做那件事。” “难道他也以这样的贵公子自诩吗?假如整个社会都是这样提倡的,那我没话 可说。可是……我今天还想到,这世上是不是有钱的男人花心,没钱的也照样花心 ;不好看的男人到处去猎艳,而好看的男人就得被别人猎了艳?” “哈哈哈,”章之梵听了大笑:“你得知道,这世上一共有多少亿人?无法确 切统计吧,但是真正好看的男人女人一共有多少?只有两百多万。这样的比例,当 然美色是会被人时刻觊觎的。好了,别的不说了,我只想问你,发生这样的事之后, 你打算怎么办?” “你只是把这件事说出来宣泄一下呢,还是准备离婚?” “离婚?”我摇摇头,叹气道:“章先生,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婚。”真的, 不管蜘蛛们在我心里日日夜夜织多少网,也是织不出这两个汉字来的。我不离婚。 除了这件事,天文对我很好。我感冒发烧的时候,想吃家对面粤式餐厅的燕窝粥, 他就天天替我打包回来,然后喂给我吃,吃完还替我用纸巾擦嘴,最后把我的身体 掖进被窝里睡的好好了,他才走开去做别的事。每次生病,他都像服侍女儿一样地 服侍我。 结婚前,因为妈妈一定不让我和他一起还房贷,他虽然有点点失望,但是也没 说什么。结婚前他还特意去把我的名字加到房产证上。因为我怕麻烦,觉得加个名 字也没什么意义,难道吵架了他还会赶我出去不成?但是他非得坚持,一定要在那 里加上我的名字,他说:“我不能让你的娘家人瞧不起我,我不能让别人说我不疼 老婆。”他说过,什么是男人,男人就是要竭尽所能给女人好的一切。能力有限是 一个问题,可他总会竭尽所能给我他所有的一切。 我干吗要和这样的男人离婚呢? “章先生,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是很讨厌搬家的。我喜欢安定,喜欢在一个熟 悉的地方住着,过日子,我不喜欢颠沛流离的生活。对于我来说,离婚也许就像是 搬家一样。” 是的,我讨厌搬家,我讨厌迁徙。我更讨厌感情的迁徙,从一个男人身上迁徙 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从一个男人心里迁徙到另一个男人心里,我不愿意做这样孤独 的,决绝的,无根的,漂泊的徙鸟。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