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感 和天文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在浴缸里倒了足足有半瓶薰衣草浴液,然后把 天文一搡,推他进了浴室,我要他好好地洗一个小时才准出来。 起初,只要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做过那种事,生理厌恶首先排山倒海一般地压 倒了一切。我记得小时候吃饭,菜掉在桌上,我就不肯再捡起来吃。妈妈用筷子敲 我的手背,说要做一个淑女就得有仪态,要么吃饭的时候永远都别把菜饭掉出来; 要么,掉出来之后就捡起来吃。我委屈的哭了,怎么都不肯吃,我说那已经脏了, 我死都不会吃。常常是弟弟从另一边,悄悄地伸过筷子去,把我掉的东西捡起来吃 了下去。 妈妈通常都会瞪弟弟一眼,说:“你就护着她吧,你看她以后怎么办,真不是 个载福的人。” 最初对待天文,就像是一筷掉在地上的菜,再是好吃,再是合胃口,我都觉得 他已经肮脏了,他不配我再去“吃”他。只是渐渐的,我想起妈妈说,我不是个载 福的人;我为什么不是个载福的人呢,我这么问自己,就因为我不懂珍惜,就因为 我任性,娇横,对别人要求太过严苛?就因为如此,我才失去了我最初的最纯真年 代里的爱?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想我应该对天文宽容一点。假若当年,我能对江南稍 微宽容一点,不那么事事要求完美无缺的话,那么,一切都将会不同。 天文洗了大约10分钟,就推门出来,我看着很不高兴,把他又一推推了进去。 天文声辩道:“我可是天天洗澡的,很干净,你还让我洗,那要洗脱皮了。” “给我进去重新洗一遍!”我随手不耐烦地把浴室的门带上。 “你要不要进来拿个大刷子把我刷刷干净啊?”天文在里面叫道,既不满又带 着点撒娇。 觉得自己有点无聊有点矫情,可我需要那种仪式感。而这世上有些东西似乎是, 哪怕用最粗最大清洁力度最强的板刷都刷不掉的,只能柔软地,隐忍地,慢慢地, 用一块叫做“遗忘”的肥皂去洗涤。 现在每天下班要路过一座老教堂,看见教堂屋顶上,有个吹着号角的颜色暗沉 的天使,我总感觉那是自己站在苍茫的天空底下的屋檐上,独自一个人吹着孤独的 号角,在那里哀怨低徊不已。 低徊不已的,常常是自己受到伤害的心灵。 天文过来睡觉的时候,带着一瓶矿泉水,然后一个水果盘进来。有时候,他不 知道是天赋,还是后天学习来的,在某些时刻,他是可着女人的心思长出来的一个 男人。比如,他在欢好之后,从来都不会管自己转过身去呼呼大睡,他会轻轻地抚 摸着我的脸或者头发,在我耳边说:“宝宝你真漂亮。喜欢你。”他会用他的甜言 蜜语替我唱催眠曲。 这个时候,他一定如果他很粗暴机械或者很操作化地马上和我干那件事,我一 定会反感,就算不反感,也会感觉心情委屈没有受到充分的重视与爱惜。他一点都 不急于求成急功近利,而是缓缓地酝酿气氛。我躺在那里,他慢慢地把果盘里的荔 枝剥给我吃,我吐核的时候他就摊开手掌,让我吐在他手里,这时候,我感觉自己 和妮妮一般,受着足够的娇宠。他还教我荔枝和那瓶依云矿泉水一起吃,“这样有 喝香槟的感觉,要不要试试看?” “那干脆喝香槟不好吗?”我问。 “你好没情趣。”说着,他含了一口矿泉水送到我嘴里,他就有那本事可以滴 水不落地输送进去。薰衣草浴液的淡香被他的体味烘托的很暖,仿佛是在阳光下被 狠狠晒过一般,有一股昂扬明朗,却又曲折氤氲的味道。 这个男人我喜欢。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背,他背上的肌肤柔滑而又结实。我想我 是真的很喜欢他,掉在地上了也喜欢,弄脏了也喜欢(弄脏洗洗干净,不也一样洁 净如初吗),反正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可是,这样的男人别人同样也会很喜欢的。 想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幽幽的意兴阑珊的伤感,而伤感,则静静地浮动在黑暗的空 气里,与我诡魅地黯然相视。 天文很喜欢妮妮。妮妮长大后说,其实,她有一个很幸福的童年。童年时对她 最好的男人有三个,依次是:爸爸。姑父。老陈。她觉得自己不是缺乏父爱,而是 父爱过剩。 天文对妮妮的好,是装不出来的。像妮妮这样年龄的孩子,就犹如小猫小狗一 样,本能地能感觉到别人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天文常常带妮妮出去玩,出去的时候, 不是抱着她,就是把她放在背上驮着她,或者,让她坐在他的肩上。妮妮顶喜欢坐 在他的肩膀上,居高临下的,小孩子都喜欢刺激与危险,一坐上去她就兴奋的脸都 红了。 天文还教妮妮做鬼脸。用食指按住右眼的下眼皮,然后一吐舌头,“哎!”一 声,妮妮得意极了,常常对着我妈,我,镜子,甚至路上的小朋友做,我看了有点 好笑:“别再做了,再做你的眼皮都要掉下来了。” 虽然我已经告诉了天文妮妮的身世,但我提醒过他,希望他在妈妈和弟弟,还 有妮妮面前,什么都不要说,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天文说好。 弟弟不在家,我觉得妮妮常常和同性生活在一起,太过“阴气”,所以也很乐 意天文带着她玩。有时候这两个人,一大一小,玩着玩着,比如正在楼下草坪上荡 秋千呢,天文会忽然问妮妮:“妮妮,爸爸再过几个月就要回来了,要是爸爸不许 妮妮和姑父玩,妮妮怎么样?” 妮妮道:“不会的。爸爸会让妮妮和姑父玩的。” “爸爸不喜欢姑父。”天文极认真地说。那神情郑重的,不像是面对着一个小 孩子,而是一个平等的大人。 “会的会的,”妮妮叫道:“爸爸喜欢妮妮,妮妮喜欢姑父,爸爸也喜欢姑父 的。” 我在边上听见了,觉得妮妮的逻辑似乎是A=B ,B=C ,那么A 也就=C. 我笑道 :“天文,你干吗和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难道我弟弟有那么霸道不成?还有啊妮 妮,你记住了,爸爸可是一直都很喜欢姑父的。” 玩了一天回到家快要睡觉时,天文又忽然想起来,说明天是星期天,要带妮妮 去看企鹅呢。我换了睡衣躺进被子里,想了想,就问他:“天文,你很喜欢孩子?” 天文答:“当然。不过我喜欢女孩子,男孩子不喜欢,又脏又粗野,很不喜欢。” “来。”我向他招招手,柔声道:“过来,要不我们俩生一个吧。” “真的?”天文赶紧趴到我的被子上,像棉花糖一样松松的,软软的粘在我身 上“真的啊?其实我早就想要了,就怕你说我没钱,没钱还要生孩子?没钱就不能 给孩子好的环境,可我心里真的早就想要了。” “那就生一个吧。”我说:“现在我都快27了,再过几年就更晚了,高龄产妇。” “好。”天文抓起我的手吻了一下:“好乖,你终于肯替我生孩子了,以后吵 架我是再也不怕你回娘家了,我只要把孩子往你怀里一放,你就走不了了。” “用孩子来栓住我,你还有出息没有?” “没有。我就没出息。”天文撒娇道:“我就是离不开你,怎么了,就赖上你 了。” 正说着,他不知道想起什么来,连忙走到床边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往 垃圾桶里一扔,边扔边说:“好了,这次我终于可以不用这玩意儿了,每个月蒙你 皇恩浩荡,就允许我只有几天可以不用它,你不是男人你不知道,用这玩意有多没 劲,没劲极了。” “神经病。”我把脸藏在被窝里偷偷地笑。 天文掀开杯子进来,抓住我的肩膀道:“来来来,我们现在来制造一个漂亮的 小女孩吧,记得,我要女孩子。男的不要。” “这可由不得你,是上帝决定的。”我说道,然后又问:“不过,怀孕了就不 能再在一起了,你的欲望那么强……”我在心里道,你可别再让我孤独地站在屋顶 上,低头吹着号角。要是再这样来一次的话,我非死不可。 “不会的。”天文郑重其事地保证道:“如果我老婆在家里怀孕,我还在外面 寻花问柳,那我不是人,我是禽兽。” “我不信你。”我背过身去,远远地背对着他:“你的爱与性向来是可以分开 的,可以择的干干净净。别的时候我也暂且不去说它了,你要是敢在我怀孕的时候 再和别的女人搞上的话,我杀了你。” “如果真这样的话,你让我死我都心甘情愿。”天文发誓道。 其实生完妮妮之后,我就想着以后再也不要怀孕生孩子了,这件事太痛苦也太 麻烦。孕育一个生命,责任又太重大,比打江山都要困难些。 我不是一个母性很强的女人。按鲁迅的分法,世上女人只分两种,其中一种就 是“母亲”,我想我肯定进不了这一类里去。 这一次怀孕,只是为了天文。我想给他一个孩子,我和他的孩子。在私心里, 我很幼稚地认为,不给他生孩子,是不公平的。因为我给江南生过一个孩子。天文 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我不给他生他会认为我爱江南超过了爱他。他虽然没有表达, 但我想,他一定是默默地在耿耿于怀。其实呢,我爱他和爱江南,在类别上无法比 拟,但是在重量上却是相等的。 再一次怀孕了。似乎是,把一颗西瓜种子撒了进去,我就静等着里面发芽开花, 结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出来。妮妮是比谁都兴奋和期待,她还特意趴到我肚子上来 听了听,我问她听什么呢,她说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人说话,她想要个小弟弟,想听 小弟弟说话呢。 我想自己怀孕都不到1 个月,如果有人在里面说话,或者有什么响动那也太神 奇了,“妮妮为什么要弟弟啊?”我问她:“姑父喜欢小女孩,给妮妮一个小妹妹 好不好。” “不好不好,”妮妮赶紧摇头:“妹妹不好,隔壁的汤米有小弟弟的,我也要 小弟弟。” “为什么你什么事都要和隔壁的汤米比?汤米有什么你也要有?”我不懂孩子, 这也是我常常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