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命运里喊action “好了,我该走了。”关逸朗披上了外套,他那颀长的身段与随意的举手投足 间的姿态都很潇洒,潇洒的令我有点愤怒。 “关先生,”我叫道,我想我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可不能功亏一篑:“我弟 弟的事……” “哦,”他慢慢地伏下身体,脸正对着我的脸,我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 有点变形的,变得粗陋的自己,“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他微笑着问,语气 很轻松,也很是调侃,像逗弄一个孩子一样:“我对女人可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 你不知道吗?” 他就差点说自己是那种一穿上裤子就不认账的男人了。对于他来说,我大约就 是那么一种小兽,软软的,小小的,没有什么威胁,却是,居心叵测。 我把心一横,说道:“我才不管你对别的女人怎么样,但是,我觉得你不会那 么对我的。昨天在餐厅,你看我的眼神,和我丈夫……不对,是前夫了,和我前夫 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这样的眼神,我很熟悉,我想……你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好 感的……” “你很自信。”他听了,停了有半晌,神色变得认真了一点,似乎,还有那么 一些忧伤的气息从他眼里迷离地渐渐迸发出来,那种气息,犹如氤氲的白雾一样, 在空气里缭绕着,伸展出大朵大朵散漫的花蕊。 “求求你,关先生,我弟弟是我家里最重要的男人,我,我妈妈,我女儿,都 不能没有他……他是个天才,你知道吗,前几天他对我说,监狱里也是允许犯人看 书的,他都给自己收拾了几本海德格尔的书出来了,说让我以后带去给他读……我 怎么可以让他在监狱里读海德格尔……” “他破坏了行规,你懂吗,而我是那个必须要维护行规的人。我们每个人都必 须要按规矩做事。” 你是一个刽子手。我在心里说。可是很悲哀,我还得哀求一个刽子手放下他的 屠刀,放下他的鞭子。 “你让我很失望。”他突然这么说。空气中那朵氤氲迷离的花蓦地慢慢凋谢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那流水般平淡的声音,但是莫名的,却依然还是蕴含着一股挥之不 去的伤感:“我现在告诉你,我对你不是只有一点好感,是很多,很强大。你真的 低估了自己在我心里的价值。第一次看见你,很奇怪,你就让我有一种很想恋爱的 感觉。我,我从来都没恋爱过,我只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性。所以,我很渴望真 正的,完美的爱情。那时候,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了。 可是前几天,你给了我希望,我以为会有一场感情的盛宴,可是到头来,还是这样, 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只给了我性。你连和我接吻都很抗拒。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把腿分开,让我 进去出来几次,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你已经占有你了?不是的,如果我要女人的 身体,如果我只要美好的身体的话,那我真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除非,你告诉我你是不同的,你和那些女人不同。” 我想我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她们用身体来换取物质,而我用身体来交换我弟弟 的自由,都是一场交易而已。 “我没有别的东西了。”我回答他:“你不能强人所难。” “和我恋爱。”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把我那张小小的脸昂起来,迎向他: “和我恋爱吧,好吗,我对爱情很饥渴。” “我不要身体。我要爱情。” 恋爱是要双方的。不能强迫,不能刻意。还有,我凭什么爱上你,就因为你有 钱有势?但是我不敢这么说,我有软肋,我有阿喀琉斯的脚底;他没有,他全身上 下毫无破绽天下无敌,他说一是一呼风唤雨。 “好的。”我低声应承道。 “那好。”他轻轻在我额上亲了一下:“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觉得我们把开 头都开错了,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就像拍电影一样,action……” 你以为你是王家卫吗,人生可以重新action多少次?不过这样的话没必要说出 来,我无缘无故去扫他的兴干吗?这点小世故我还是有的。 弟弟真的已经把海德格尔的书都整理出来了,他说自己一向都没时间好好看 “或者,现在终于有机会让我静下心来读了。”弟弟这么说。 我在心里说,要读也应该是在家里,或者学校里读。 过了两天,我回家去的时候,弟弟让我进他的房间,然后带点兴奋地向我报告 :“小戴打听到中羽不告我们了。不过这件事很奇怪,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不告你们还不好吗?”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喜悦过后却不知道 为什么,是深深的海洋一样广阔的迷惘。 究竟,是谁在遥远的地方朗声喊“action”;究竟,是谁那么铁面无情,拿起 了我们命运的导演筒,让我们照着既定的剧本出演自己的角色? 关逸朗说他从来都没有恋爱过,所以,他想要爱情。可是,这世上的绝大多数 人都没真正恋爱过,他们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我想他以前都还没喝过丝袜奶茶呢,不也一样过的挺好?“我结过婚,离过婚, 有一个女儿,不过不是和我合法的丈夫生的。” “哦。”他漫应道,脸上是很不屑一听的样子。 “那么,是不是我也得自我介绍一下自己?”过了一会儿,他依然用他那种一 贯的调侃的语气说道:“我也结过婚,没有孩子,老婆是我家里人替我挑选的。我 们如果可以离婚的话,她肯定比我更迫不及待。” 我没问他为什么。我管他为什么呢。 “好了,互相了解了吧,我提个要求,明天晚上我有空,给我做顿饭吧。”是 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正好他下午有几个小时的空,找我一起喝茶,喝着喝着茶他就 开始提要求。 “这么好的天气,不想做饭,我请你去外面吃饭好了,我们家楼下,牛肉面。” 我想我才懒得给他做饭。 “天气好,和不做饭有什么关系?”他很迷惑。 “没什么关系,就是不想做。”我回答。 “呃……”他想了想,然后放弃了:“是我的错,我竟然试图和女人讲道理, 女人是没道理可讲的,对吗?” 我没接他的茬。最近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希望他自己知难而退,或者, 感觉乏味了,没意思了而退。从头至尾,我都没想过要和他发生感情。 不过,天下是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的。这个道理我很明白,他放了我弟弟一 码,这可是一个好大的人情,天大的人情。弟弟觉得自己突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 工作了大感意外,意外到,他好久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另外,还有一个好久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人是文洁若。 第一次见到文洁若,是在一家咖啡店,她和我擦肩而过,我不知道她是刻意来 找我,还是无意中遇见,反正,当她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时,我都还没反应过来, 她的一个也不知是秘书,还是跟班,走到我身边的,低声介绍道:“这是我们文董。” 文洁若从来都不喜欢别人叫她关太太,关夫人,按她的身份地位,能叫她闺名 的人又极少,所以,大部分人都叫她“文董”,连关逸朗打电话给她的秘书,也是 一样:“你让文董接电话。” 当时我在边上喝茶,一听,感觉极好笑。难道他们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连夫妻 之间都那么公事公办,那么仪式化? 文董坐在我对面,无可否认,她身上有一种气质,是别的女人所没有的,那就 是锐利。她很锐利,锐利的犹如月光下刚出鞘的刀锋,那一层冷冷的光,镀着肃杀 的寒气。 “你就是关逸朗的新情妇?”她淡淡地打量着我,那眼神,就跟打量关逸朗新 买的一辆车,甚至新穿上的一套衣服一样,带着点轻佻的赞美:“还不错。” 我有点啼笑皆非。心想这种场面怎么也给我遇上了,我不想恋战,很想走,但 是她的跟班再次低声在我身边说道:“我们文董有话想和您谈谈。” 谈就谈吧。“给我去叫一杯拿铁,你们这群人杵在这里,服务生都不敢过来了。” 我对那跟班说道。 那跟班用眼神征询文洁若的意思,文洁若示意他照办。 “你们姐弟俩都很厉害,我现在终于知道贺兰彦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了,原来 他有你这么一个姐姐,”她慢慢点上一根烟,没有用打火机,而是用火柴,我甚至 觉得她划火柴的姿势,非常的潇洒和有型,比那些男人可有型多了。 “不过据我所知,贺兰彦和你不是同一个父亲吧?他是你妈妈的私生子?” 一直以来,但凡有人的话题触及到我妈妈和弟弟,都会让我很警惕,很维护。 而现在文洁若说的格外露骨。 当然,她对我有敌意。公事,私事一起算,那敌意恐怕和太平洋一样深。让她 发泄几句也属正常。 “我觉得男人都很愚蠢,”她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那烟雾是淡蓝色的,在空中 盘旋,“我最讨厌公私不分的人。你知道就因为你,我们中羽损失了什么吗?尊严。 牢固不可侵犯的尊严。你很有本事,你让关逸朗觉得尊严不重要了,行规也不要了, 可是那摊子东西不是他一个人的。”说到这里,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为了自 己的弟弟才给他做情妇的,可你本质上和那些看上他的权力,看上他的钱的女人有 什么区别?难道这样你就很高尚,就是个烈女了?” 剑拔弩张。但是她不知道,我并不想给她丈夫做“情妇”。现在事情解决了, 就让我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让我忘恩负义一回吧。 如果你可以帮我的话那就更好了。我在心里这么对她说。 想到这里,我拿出电话,打给了关逸朗:“现在尊夫人在我这里,我不知道她 想做什么,公共场合,我怕有失你的面子,请你自己,或者立刻找个人过来解决一 下。” 说完,我把电话一搁,含笑看着她。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做的如此大胆无耻,在她眼里,这简直就是飞扬跋扈根 本没把她当回事的一种表现。 “很好。”她点点头:“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做情妇都做的你那么嚣 张的。” 我是不想和她耍嘴皮子,要是真正论耍嘴皮的话,她也不见的能占我多少便宜。 可是,我想让她成全我,于是,我想了想,说了一段措辞比较含蓄文雅的话,这段 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你会不会做大老婆?不会做就让贤吧。我还以为关逸朗的老 婆有什么三头六臂的,也不过如此。你回去告诉他,要是我来做的话,没准儿做的 比你好多了。这里可是公共场合,请你自重,你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知道女人的软肋和七寸在哪,我自己做过别人的大老 婆,我知道做大老婆的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故意把话说的很文雅,是为了让她更 愤怒。不过文洁若毕竟是名媛,修养好,不能跟个市井泼妇一样当众撒泼打滚,她 听了马上站起身,对着我的脸狠狠一巴掌:“我告诉你,我平生最讨厌比我还嚣张 的女人。” 说完,她昂着头,扬长而去。 这世上做女人的,大概再也没有比我更失败的了。我做大老婆,被外面的女人 赶上来门来叫板;做“情妇”,被人家大老婆掌掴。不过,这一巴掌打的好,我在 心里说:文洁若,谢谢你成全我吃一顿免费的午餐。我终于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过 河拆桥了。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