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地里的花 虽然关逸朗说了“你可以试试”,但我并不想去试试和他硬碰硬。于是,趁我 犹豫的一刹那,他把我车里一推,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这才对,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女不吃眼前亏嘛。”在车里,他似笑非笑地调 侃我,紧接着又说道:“我就是讨厌你刚才在边上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你就那么的想和我一拍两散?你给我记住,要是连你这样的小女人都搞不定,那我 就什么事都别干了。” 我听了,一路上就再没和他说过话。 当车停在我家楼下,我正准备回家时,他忽然伸过手,在我头发上缓缓抚摸着。 他的手势很轻柔,有一股甚至可以称为“柔情”的东西,晶亮地,鲜艳地从他的眼 里蜿蜒而出,满满地在空气里流淌开来。 “上去吧。”半晌,他这么说道。然后,开着车转了个弯,向相反的方向疾驰 而去。 这次之后,有三四天他都没来找过我,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我想,他大概要把 我晾一晾,杀杀我的威风,如此而已。虽然他说他自己没有恋爱过,可是看得出来 他对付女人却很有一套。 到了周末的黄昏,我正准备回娘家去,却忽然接到了他的电话。 “是不是我不打电话给你,你就永远都不会主动打给我?” 我在心里回答:那是。没事我打电话给你做什么?聊天啊? “我在医院。” 啊?可是听他的声音却很平淡,听不出有什么不妥“没什么吧?”我问。 “没什么,阑尾炎,刚割了阑尾,不过医生说我心脏还有点小问题,让我最好 观察两天,检查一下,正好这几天比较累,我想休息一下也好。” “我想见你。”说到这里,他柔声道:“你过来看我好吗?我让小郑来接你。” “好的。”我回答。这个还真没法子拒绝。 小郑是他的助手。像他的影子,又像他身后的风,很沉默,几乎不怎么让人注 意到有小郑这个人存在着,可其实他却永远都像是如影随形。 打扮好换好衣服到了楼下,小郑的车已经到了,他对我笑笑,然后就顾自沉默 着开车,一路一言不发。路过一家大花店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叫他“小郑,麻 烦你停下车。” 小郑估摸我大概是要下去买花,他没有停车,只是稍微放慢了点车速,说道: “关先生刚才说过了,如果你要买花买礼物,让我拦着,不要买。” 还有这么一出前传?不买就不买吧,像他这样的人生病,那房间里的花和礼物, 还不跟海洋似的。我也就不要去锦上添花了。 车开进了一家私立医院的后门。穿过葱茏的花木组成的小道,进了二楼的特别 病房。 到了关逸朗的房间却很意外。那房里不像病房,倒像一间普通的居家的房间, 房里连一束花,一篮水果都没有,落地的丝绒窗帘挽了起来,只垂着一层白色蕾丝 的短窗帘,淡淡暮色里,窗外有小鸟的鸣叫声,静谧中甚至有那么一点寥落的意思。 关逸朗穿着灰蓝色的睡衣,正随便躺在榻上看书,看到我进来,只抬起身示意 我坐下,然后向小郑做了个手势,小郑就悄悄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说:“居然是这么平静的病房。”而你居然也和没 事人一样。不过这句话我没说出来。 “我没告诉别人。”他懒懒地把手书一放:“应酬人最累了,没的我生病了还 得去应酬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也是,要是他一旦通告天下说他关某人病了,那这里还不马上拥挤的和超级市 场一样。 “坐下吧。”他指着他榻旁的一张椅子“你是永远都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的, 平时连问候都没有。” “可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反驳道:“我以为,女人做到我这样已经很不 错了。” “你就是牙尖嘴利,”他听了笑道:“你也就在我这里横,在别人那里,也敢 这么任性吗?” 这话我没有回答,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说道:“你回去吧。今天周末,不回家去看你妈妈 和弟弟吗?” “你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很不满:“什么事也没有,平白无故叫我 来做什么?你真以为我很空,24小时随时伺候着你大爷啊?” 他斜睨了我一眼:“这么说你是不肯走?是不是想陪我在这里睡觉?”说着, 他过来搂住我的腰紧紧地抱了一下,低声在我耳边道:“那我是很乐意的。” “算了吧,”我推开他:“你不要命可我还要脸呢。” “好好好,”他大笑:“走吧走吧,我也只是想看看你。现在看到了,也安心 了。明天要是有空还来看我吧,做点东西给我吃。” “你想吃什么?”我问。 “白粥吧。”他想了想“上次在你家和你抢着吃了一碗,感觉不错。” “好了,知道了。”我拿了手袋准备出门,又回头想了想:“光是白粥,不用 熬的时候加点干贝吗?” “随便随便。”他漠应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就在一 起谈吃什么,怎么吃?” 你怎么对婚姻还有这样的幻想?我在心里说,一点都不像一个结婚快7 年的男 人。 第二天因为要熬粥,我对小郑说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过来,你在医院楼下等 我就可以了,因为没有他带领着,我上不去关逸朗的房间。 小郑说好。等我把一切准备好之后,到了医院,上了台阶就听见有个女人的声 音在说:“怎么?连我都不准进去?” “是的,文董,”是小郑的声音,恭敬,但是依然公事公办的样子:“关先生 说了,这两天他什么人都不见。” “他什么病?”文董的声音在空气里尖锐着“他的医生不肯透露给我。” “连文董都不肯透露,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小郑极恭顺地回答着,但是听的 出来他的回答更是滑头。 小郑回头看见了我,对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们上去。” “等等。”文洁若的声音顿时结了冰,她的眼神寒风一样凛冽而飞快地扫了我 一眼,然后面向小郑:“她是怎么回事?” “关先生让她进去。”小郑依然温和而恭敬地报告道:“对不起文董,我只是 按照关先生的指示办事的。” 文洁若不语,从口袋里掏出烟,啪的一声打了一下打火机,有一束小小的蓝色 的火焰,顿时在她的眼前升起。 我进了房,忍不住对关逸朗说:“尊夫人在外面,为什么你连她都不见?” “这几天事情很多,很心烦,我只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两天,耳根子也清净 几天。”他淡淡地回答道:“她来找我做什么我很明白,我也没话和她单独说,有 什么开董事会议的时候我会回复她的。” “她只是来看你的病。”按照我女人的直觉与理解,我觉得文董这次不是为了 公事而来的:“就算是你的邻居来探病,你也不能这么绝情拒之门外吧。” “你好吵。”他白我一眼,顾自吃粥,吃了一半抬头道:“下次记得不要放干 贝了,还是纯粹的白粥对我胃口。” 等他吃完粥,又随便聊了几句,大约过了1 个多小时,等我回家的时候,忽然 在医院的一棵绿叶浓盛的合欢树下,看到文洁若在向我招手。 “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我回答她:“阑尾炎而已。” “哦。”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出来,等我也只不过是想问一句关逸朗怎么样了。他们虽然 是7 年的夫妻,是工作上的拍档,是朝夕都可以见面的“邻居”,却彼此隔阂和冷 漠到这种程度。 我突然替她感觉很沮丧。一种缠绵的,软弱的,无助的,深远的沮丧。我想要 是换作我是她,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状态,那我会无法忍受的。这种生活是一只大 苹果,而我是苹果里的虫,既钻不进深入的核里去,也钻不出来见到天日,只能憋 屈而死。 文洁若一定是很憋屈的。所以,等关逸朗出院了,重新若无其事地站在她面前, 她想起他曾经的,一贯的,亘古不变的无情,是否恨的牙痒痒? 我能深切地感觉到这种她的这种仇视。因为她现在要找一个最合适的最容易打 开的切入点,那无非就是从他的“情妇”入手。向来,一个人要是喜欢什么,最后 肯定会死在什么上头。她感觉到关逸朗喜欢我,那利用我来打击他,是一个最好最 锋利不过的武器了。 “我要对付你,那真是轻而易举。”文董打电话约我一起喝下午茶,见了面之 后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也问过我自己,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对,为什么她这么讨厌我,在这个时刻,她几乎是向我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了 :“关逸朗向来找女人我都不去管他,关我什么事?那些女人,又算什么东西?可 是你,你让我非常非常地讨厌。” “你像我姐姐。”她慢慢地喝着咖啡,切齿痛恨的神情里竟然还参杂着淡淡的 忧伤:“你们就是那种喜欢让全世界都围着你们转的女人。你们要男人,女人都围 着你们转。” “我奶奶,当年一早就把她所有名贵的首饰,包括那只猫儿眼,都指定给了她。 说她的手又白又细,手漂亮才配的上那么好的戒指。总之,她什么都是好的,都是 完美的,别人呢,不过是她脚底的一滩泥。” “我想我奶奶要是活到现在,看见她落魄到把那些首饰都卖了,她不知道会怎 么想。或者没准儿,她会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来贴给她?” 这些话,文董真是没处可去诉说的。所以,当她对着我说的时候,我知道,她 其实是在说给她自己听。她对她自己不满意,很不满意。即使,现在她已经变成一 只天鹅,一只蝴蝶了,但是在她自己的心离,还永远都是毛毛虫和丑小鸭,她没有 自信,她所有的,一生的自信都早已被她的姐姐给摧毁了,姐姐在与不在,成功还 是落魄,都满满当当地挡住了她的阳光,她只是阴湿地里一朵花,永远在觊觎,敌 意,与妒忌着姐姐阳光下灿烂的盛丽。 “认识刘景垣吗?”忽的话题一转,她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我还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弟公司的财务总监,曾经的,现在是我的人,他手上有证据,可以控告你 弟弟,只要他出庭作证,你弟弟起码坐上10年20牢。” 我心里不由一凛。她究竟想干什么? “离开我的生活。”她疲倦地说道:“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让关逸朗去找别 的女人做情妇,我没任何意见。我唯独不能接受你,看见你,我就像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我姐姐在的时候……” “你滚,”她低叫道,在咖啡的氤氲的香味里,她飘出这样一句话:“现在所 有对你弟弟不利的证据都在我这里,你自己看着办。” 我也很想滚。也很想远离她的生活。让她和关逸朗从此在我的生活里慢慢消逝, 然后,一去不返。 可是,我不能现在走。现在我是倒持泰阿。这么糟糕的局面我还怎么滚?我只 能再次登上关逸朗这座桥,让他平安地帮我弟弟渡到彼岸。 关逸朗在听我说完这件事之后,马上拿出手机,给文洁若打了个电话。过了不 到5 秒钟,他把电话往我家的桌上一搁。 “怎么?” 他的腿也随着往茶几上一搁,微笑道:“文董告诉我,她没空,让我和她的秘 书约时间。” 靠。我在心里骂了句粗话,他们俩人互相斗法可以,但是不要把我弟弟牵扯进 去。 “你想办法啊。”我扯着他的胳膊道:“你总不会没办法的吧。” “去给我倒杯茶。”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这女人最坏了,自己喝大吉岭,每 次给我倒茶,都是随便扔一个茶包的。” 我进了厨房泡茶,只听的他在客厅给小郑打电话:“你让人告诉堥盛的老总, 以前我们谈的那个海外投资的项目,现在暂时搁下,让他们等我通知。” 我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说:“你可看好了,这是真正的极品大红袍,别人送 我妈妈的。” “浪费,”他慢慢拿起来喝了一口:“其实我的口味是喜欢喝绿茶的。”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文董的。”脸上是 一副都在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那你接啊。”我提醒道。她主动打电话过来,那就是还有的谈,为什么不接。 “让她多打几次。”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把身体慢慢地陷进沙发里。 窗外是明亮的日光,光线充盈,投射出一点淡影,那是阳台上晾着的衣衫在微 风里晃动。我一直黯淡着的眼睑也随之亮了一些。 这个男人总会有办法的。我想。心里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