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人望见了河岸 有时候要做成一件事情,就和熬汤一样,火候很重要。我承认,我常常不太控 制得好火候,这时候,文洁若的电话在空气里变成了一首略显聒噪的舞曲,在我耳 边萦绕着挥之不去,我忍不住提醒关逸朗:“该接她的电话了。你可别惹恼她。” 关逸朗却把电话一关,然后随手一扔手机,懒洋洋地说道:“我懂。记住,任 何女人想和我斗智斗勇,那都是白搭。” “你很坏啊,”他慢慢地又呷了一口茶,看着我笑:“有事就像猫一样腻过来, 没事就对我爱理不理的,你太坏了,”说着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地拧了一下:“你 一直都只是在利用我,对吧。” 我想了想,辩解道:“一个男人可以有地方让女人利用,这说明他是有能力的, 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应该是豁达而自豪的才对。 他听了不禁点点头,微笑道:“你最好的地方是聪明,聪明的又很独特,聪明 到正好看见了我的心思,然后会按我的心思说出和做出一些话或者事情来。这也是 我很喜欢你的原因之一。” 是的,他当然以自己有这样被“利用”的能力而自豪。他当然知道我看他的眼 神,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河岸一样。他更以自己是河岸,以自己能给我希望而自豪。 “等价交换。”他说:“我们来等价交换,我给你解决你弟弟的事情,而你, 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问。 “别逃跑。”他这样要求着:“我要你无论怎么样,都不要逃跑;你永远都不 要试图从我身边逃走,你也应该知道,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有办法把你给抓回 来的。” “好像我的一生都卖给你了一样。”我坐在地毯上,这时候把头靠在他的膝盖 旁,虽然不是什么长发绕君膝,回身就郎抱那样旖旎的场面,不过,这也算是我在 那一次“半途而废”之后第一次主动和他亲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之间渐渐滋 生出一种类似于相濡以沫的情感,而这种感情,就好像雨后的青苔一般,从濡湿开 始慢慢转为苍绿。 他是可以“利用”的,也是可以依靠的。在一个女人的一生中,究竟可以遇见 几个能够让她“利用”和依靠的男人,而那些男人,又有几个犹如一条牢固的河岸 一样,平静,辽阔,坚实,宏大,永恒地横躺在女人的身后? “记得有一天我路过湖边那条小路,”他对我依偎在他的膝盖边上感觉很满意, 不由心情松弛下来,说起一些无关的事。我们这个城市有一座湖,湖滨两旁一年四 季都是新鲜明朗的风景:“我一路往前走,边走边感觉两旁的风景让我简直目不暇 接,那一路草长莺飞,我觉得自己的脚步怎么都停不下来了,只能一直往前走,前 面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可就是有那么一股吸引力,或者说是一股力量,让我一 直心情非常愉悦地往前走。” “我对你的感觉也是如此,我就想和你一起往前走下去,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说到这里,他似乎感觉有点坦诚的不好意思,便啪的一声掩饰一般地拿过手机, 开了机,然后回复了文洁若的电话:“怎么?” 文洁若的声音很高,我在边上都听得见她的声浪起伏不定。 “……对,是我要重新考虑堥盛够不够格的,怎么,他们花了很多资金和精力 下去,做生意当然是这样的,是谁告诉过他们,他们一定能做成功?……让他们慢 慢等着吧,我会考虑的……什么等不及,我告诉你,我可有的是时间。”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上了,回头对我说:“堥盛的老总是我们文董的娘家表哥。 她这个人最好面子,这件事她要搞不定,她简直会认为是她的奇耻大辱的。” 我有点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他在用她表哥的公司业务来交换文洁若手里的证 据。可这两者的分量是相等的吗? “不相等。”他答复我:“这只是第一招。我只是在告诉她,她要是惹翻了我, 有的是麻烦。” “文洁若是不是永远都把娘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应该说,她并不喜欢她娘家那班人,相反还很讨厌,”他沉吟着,想了想说 道:“我想她只是出于一种复仇的心理吧。从来她自己家,还有娘家的亲戚们,都 很看重她姐姐,都把她姐姐捧的很高。但是她姐姐偏偏爱情至上,和人私奔了,这 样他们家就得看她的了,所以她拼命要做到最好,她要让所有人都感觉她比她姐姐 强一百倍。” 可怜的女人。这样声嘶力竭竭尽全力在为一群自己讨厌的人卖命是为什么?我 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文董这样的女强人,她和我之间的区别,是食草动物与食肉 动物之间的区别。 不过最后还是文董这头强悍的“食肉动物”颓然败下阵来,用手上的证据交换 了她想要的东西,我想她大约也不会从此就善罢甘休的。只是,我已经是第二次利 用关逸朗这座桥,让我弟弟到达了安全的彼岸。 一次一次地利用他,最后利用成了习惯,成了应当的,名分的。“从量变达到 质变,利用也变的有感情了。现在,你对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感情了?”有时候, 关逸朗会这么问我。 有。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当然有感情。但并是不是他要的爱情。 “来,”问这话的时候他把我抱在怀里,像抱一个芭比娃娃一样,端详一回, 又观赏一回,然后再疑惑一回:“我是没恋爱过。爱情来了,你可是要告诉我的。” 爱情又不是高潮,爱情来了难道还会振聋发聩惊天动地吗,“会告诉你的。” 我应付着他“我不讨厌你就是了。很不讨厌。” 我家客厅里的大沙发是弟弟买了送我的,是那种北欧风格,简洁到了空白无物 的地步。关逸朗欣赏不了这类格调,他一直吵着要换一张,已经看好了一款新的, 深荸荠色,维多利亚风格。趁我下了班有空,带我去看:“怎么样,买下来吧,这 张多漂亮,很配你。” “我弟弟知道我换了他买的那一张,他会不高兴的。”我说。不过心里却感觉 这款新沙发也挺不错的。 我们俩一起在家私店外站了一会,远远地看着那张沙发。橱窗里还有一盏枝型 水晶吊灯,在半空里洒下幽暗昏黄的光,照耀的像舞台一样充盈着梦幻感。在光影 的移动里,他忽然侧身过来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 “我一直都在等你,等有一天你会主动拥抱我,吻我。”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那天我在他身下说的话,并且耿耿于怀。 “回去吧,”我打岔道:“回去再看看家具杂志,或许有更好的。” “现在买吧,”他见我岔开话题,也就绕回他原来的路子上:“我喜欢这张新 沙发。” 家里终于换了一张维多利亚式的沙发,弟弟的格调在空气里缓缓地消逝了,而 一种新的调子开始昂扬,我本来比较认同弟弟的极简主义,觉得维多利亚风有点矫 饰和做作,但是看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如同我习惯了家里沙发上的这个男人一 样。 他隔三岔五就会上来坐坐,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杂志,看书,或者和我下棋, 我的围棋糟透了,我对他说他和我下棋其实就是在吃我豆腐。 他说只有多吃几回豆腐棋艺才会长进的,不然永远都不会有进益。 每次下棋的时候如果门铃响,或者水开了,我都会指使他去做,然后自己悄悄 地移动一下棋子,移到有利于我的位置。 又是一个趁他去开门,我悄悄动他棋子的时候,猛听的他开了门,然后问了一 句:“你是谁?” 我抬头向门外一看,血不禁往上一涌,脸刷的红了,是弟弟。 弟弟每次来看我都会事先打电话,可今天他却悄无声息地来了。 关逸朗不认识我弟弟,但是弟弟却认识他。弟弟没有答话,而是径直走进客厅, 他在客厅里站着没有坐下,因为客厅已经改变了格调,一种令他陌生和不满的格调。 “他是?”关逸朗低声问我。 “我是贺兰彦。”弟弟温文但是冷淡地回答道:“我认识你。” “哦。”关逸朗用最舒服最随便的姿态在沙发上坐下,看他的棋,边看边慢慢 地喝了一口茶,说了句:“你请坐。”然后又转脸对我说:“你又耍赖了是吧。” 他看出棋局已经变动过了。 弟弟也不说他怎么反客为主,只是静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关先生,我有话 想和我姐姐说。麻烦你走。”他的语气很温和,态度也是谦逊,让他走,和让他喝 茶,在弟弟嘴里都是相等有礼的。 “哦,”关逸朗微笑着问道:“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替你姐姐下逐客令?” 无论什么时候,弟弟都会保持着他温文尔雅的态度,但我能够看出来,他眼里 有寒冷的风吹过,那阵风,已然是非常料峭了。 “你先走吧。”我低声对他说:“我和他谈谈。” 送关逸朗出去,关上门,我坐到弟弟身边,还没说话,只听弟弟先开口说道: “这么说,传闻都是真的了?传闻中说我贺兰彦的姐姐,现在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关 逸朗的情妇,这都是真的?” “为什么?”弟弟低声问道:“姐姐,坐牢有什么关系呢?坐12年牢又有什么 关系呢?我为什么要我姐姐用她的身体去用换我的自由?” “因为你是尊贵的。”我说:“我很早就知道,人一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你 是个天才,而我不过是平凡的芸芸众生,我为你做点牺牲又算什么?我是你姐姐, 你四岁的时候妈妈带你回来,妈妈就告诉我要我保护你,要我爱你,我为你做那些 事又算得了什么?” “可我宁愿坐牢,真的。”弟弟站起身低吼道:“我看见自己的姐姐和那个男 人在一起,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插了一刀进去,然后又飞快地拔了出来,那种 感觉,就是一个字:狠,那是一种最深最狠最致命的打击……”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