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我河山,我还你自由 关逸朗进手术室的时候,是一个清晨,那时候,我在家中的厨房里,从窗口望 出去,天空就像一幅湛蓝湛蓝的画卷,一点一点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对小郑说,关先生作好手术,马上打电话给我。他说好的。 田鸡还是请隔壁的钟点阿姨帮忙杀的,拿回来的时候腿竟然还在动,看了很是 惊悚,我发了一会呆,打电话给妈妈:“为什么那些田鸡都杀不死的?” 妈妈正和老陈在爬山,接了电话很没好气:“死不了么,你去替它们念几遍‘ 往生咒’吧……还有,这么点小事以后别打电话问我,你都多大了?” 被妈妈絮叨了几句,心里倒舒服了很多。其实,我的心自从他进手术室的那一 刻起,就被剜空了,空是那种“本来无一物”空无一物的空,我是绝对无法让自己 的肉身等候在手术室外的,我觉得那种漫长空旷的等待会令我即刻崩溃。 还是做点事情吧,做了事就什么都忘记了。很细致地煲上五更鸡饭,因为昨天 没怎么睡好,在边上守着守着,竟迷迷糊糊地想睡觉,刚一堕入睡眠状态却又立刻 惊醒,看见炉子上蓝色的火苗一舔一舔的,竟然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等五更鸡饭做好,我正用抹布细细地擦着煲的时候,小郑的电话来了:“关先 生的手术很成功,您现在过来吗?我来接?” “真的?”我问他,手中的煲一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真是,“落地开花,富贵荣华”,隔壁的钟点阿姨每每打碎东时西就常常念佛 一样念叨这句话,没想到我今天也来了个落地开花。 再重新做是来不及了。也没材料,也没这样的古董煲了,我想了想,跑到楼下 的广东菜馆打包了一份生滚白粥,暂且去滥竽充数。 做完手术,关逸朗除了脸上有点憔悴之外,我看不出他和平时有什么大分别。 他在人前,是永远都会保持着良好的状态的。 小郑问了医生,说可以喝果汁,就倒了杯果汁给他,放在边上的几上。到了医 生允许的可以进食的时间,我把白粥端出来,喂给他吃,没想到他吃了几口,说: “哦,先是从五更鸡饭变成了白粥,然后,这白粥还是外卖的吧?” “谁说的,”我反驳:“明明是我自己做的。” “懒女人还撒谎,”他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连外卖的和你做的都吃不出来?” 我说:“我哪里懒了,我自己确实做好了嘛,可是后来不小心打碎了怎么办, 难道重新捡起来洗洗给你吃啊?” 小郑在边上看见我们吵了起来,就不由地上来劝架:“别吵了别吵了,一人都 少说一句。” “闭嘴。”我和他几乎同时制止道。 “好好好。”小郑介乎是快乐地应承道,很开心的样子,看到他有力气和兴致 和我斗嘴,就知道他已然没什么事了。作为他身边最接近最信任的人,或许,这也 是小郑第一次看到他有那么日常的,生活的一面。他是他们的灵魂,可他其实也是 一个普通男人。 作为补偿,在他身体慢慢恢复之后,我天天给他做饭,一天三顿,晚上还有宵 夜和甜品。连续做了一个星期,实在是腰酸背痛,苦不堪言。而且我一直是美甲的, 水晶甲都在劳作中折断了两只,看了很是心疼。做满一个星期,我提出来不干了, 天天这么做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对他说:“我可不是你的厨娘。再说了, 你再这样吃下去,脑满肠肥的,我看你过几天腰间游泳圈都几个套好了,那时候, 你才是一个真正的猥琐的中年男人,有谁要啊?” 他听了反驳我:“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女作家写的文章,说男人腰间的赘肉, 称为‘爱的扶手’,是给他们心爱的女人扶着的,有赘肉又怎么了?” “我才不要用肥肉做扶手,”我说:“听着就恶心死了。我喜欢你,就是因为 你身材好,如果你身材不好,我才不会喜欢。” 虽然他说了“懒惰就是懒惰,不要拿我的身材来做借口。”这样的话,不过我 也还是慢慢从厨房里解放了出来,先是一天做一顿,再是两天做一顿,他只是稍有 微词,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因为他也并不是很需要一个厨娘。 不过每天清晨的早饭还是我替他准备的,很简单的一杯咖啡,一个荷包蛋。奇 怪的是他喜欢蛋只煎一面,半生熟的样子。而我的习惯是要两面煎一下,煎的比较 老。现在每天早上的节目就是他的挑剔之声作为晨曲:“煎蛋太老了,知道吗,说 了多少次,永远都不知道改进的。” “你要吃生的,为什么不吃生鸡蛋呢,”一个人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我常 常做不到他所要求的那种生熟度:“我给你一个吸管,你去冰箱里拿个生鸡蛋吃吃 不更好,生鸡蛋还是壮阳的呢。” “我根本不需要壮阳,”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像你这样体格的,我足够 应付了。” 尽管自从他手术后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呆在他身边,不过直到医生允许的期 限之前,我都拒绝和他欢好,总是对他说:“来日方长,不要图一时之快好不好?” “来日方长?”他听了调侃我:“这个词倒是一语双关的。” 所以,平时晚上他看文件,工作,我就边上做自己的事情,因为他吩咐过,我 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他要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我。有时候他做着做着事,会 突然抬起头来叫我:“喂,为什么你老是穿着高跟拖鞋在地板上剁来剁去,剁的我 脑子都疼,我需要安静。” 我在家里穿一双粉蓝色织锦缎绣花高跟拖鞋,是以前上班的时候,迪奥公司送 我的,还有同款的搭配的包包,我就是喜欢它够妖艳。 “是你说的么,让我在你的视线范围里活动,不能离开你的视线。”我依然在 他对面的厅里剁来剁去,一边剁一边找我的面膜膏。 过了一会他瞥见我脸上贴了面膜纸,手上也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在做手膜,似 乎是受惊不小,摇头叹息:“我的天,半夜了还涂了那么多东西在做面膜,你真和 鬼差不多。” 婚姻大概就是让男人女人都走下神坛,毫不介意地向对方展示自己最丑陋的一 面。我和他虽然没有法律承认的婚姻,但实质上是差不多的。他说我半夜像鬼一样, 我一点都不介意,做完了把面膜纸一揭,边擦润肤霜边说:“我又不是18,20岁, 18,20那当然不用做啦,越老越要补嘛。你怎么不去找个18岁的小妹妹,你又不是 找不到。” 他大概干完活了,坐到我身边来:“找个18岁的,我和她们说什么?做什么? 我自己想起来都莫名其妙。光做男女之间那件永恒的事?我也总有力不从心,厌倦 的一天。”说着,他又抚抚我的头发:“看不到你的时候,我想的厉害,看到你的 时候,你又吵的很,一会儿做这个,一会儿做那个,搅的我都没法好好工作。” 我和他都是一个人过习惯了,现在陡然在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大概都有点别 扭。“我会改的,以后就穿平底鞋,做面膜的时候都背对着你,免得吓坏了你,成 不成?” “你的皮肤已经够嫩滑的了,”他用手指在我脸上细细摩挲道:“其实不需要 那么着紧地维护的。” “我只是觉得,我们天天在一起,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你会不会厌倦我,前几 天你已经在说我快变成一个委琐的中年男人了。” 我把脸枕在他的膝盖上,说道:“我的理想就是和你朝夕相见,互相厌倦,然 后同床异梦;到了晚年,你像一片乌云一样笼罩在家里,让我生烦。” 我觉得那已然是很幸福很理想的一生了。我能永远在他的身边,不再漂泊失所。 在那样的时刻,我是忘记文洁若的,我觉得文洁若也不过就是他的生意拍档而 已。但是文洁若也许不这么想,她在5 年后再次看到我和关逸朗在一起,我想她的 惊讶更多于厌恶。 “怎么又是你?”她看着我说,脸上是一副“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表情。 “文董。”我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她没再理会我,而是把脸转向关逸朗:“关逸朗,你还真是个情圣呢,像你这 么长情的男人,天下还真没有几个。我姐姐和你,可真是有缘无分。” “还有事吗?”他冷淡地应付道。 “有啊,”文洁若新近开始抽雪茄了。据说雪茄是男人们的一个性象征,但是 对于她,倒不知道是什么象征。不过她抽烟的姿态倒向来很是洒丽:“我说,你还 我河山,我还你自由。”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