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子里的快乐 关逸朗听了突然微笑了一下,说:“还我河山,你以为你是谁啊?岳飞?” “做人不能那么赶尽杀绝,”文洁若道:“不能什么便宜事都让你们关家,都 让你给占了。” “我最后提醒你一次,第一:以后不要万事都牵扯上你姐姐;第二:不要信口 开河你能还给我什么东西;第三:公事请在办公室里说。” 说完,他轻轻地把我车里一搡:“上车。” 对于文洁若说的“做人不能赶尽杀绝”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问了小 郑,小郑说:“中羽的那盘生意,向来是关家和文家合作的,但是谁更有话事权呢, 还是关家,因为第一有老爷子在背后支撑着,文家不过是商人而已;但是文董是个 非常有权力欲的女人,当然他们家现在也很鼓励她夺权,这样为他们家可以多争取 一点利益。可关先生呢,他向来是一个非常鹰派,非常强势的人,前些天,就是做 手术之前,隔山打牛,先给了他们一个警告,把几个文家的董事找了些理由给罢免 了,搞的文董有点孤掌难鸣,文董很是不满。” 哦,怪不得,文洁若会说出“还我河山”这样的话来,但是,我倒不是很赞同 她有权力欲,记得我爸爸说过,但凡女皇,武则天,吕后,慈禧,或许都是因为感 情得不到相应的慰藉,所以才找了另一个出口,把一切都付诸到所谓的“事业”上 去了。 到了晚上,我忍不住问关逸朗:“你和文洁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文董 一直那么纠结于你和她姐姐的事?” 他正在喝咖啡,听了这话把咖啡杯一放,叹气道:“女人啊,是不是所有的女 人都那么不可理喻?文洁如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把她当成假想敌?” “我只是好奇,”说着,我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说说,你和她到底有没有 恋爱过?” “没有。”他正色道:“我要是和她恋爱过,当时为什么不和她结婚呢?我只 是在结婚后,听说她和一个穷小子私奔了,我觉得她很勇敢,比如,我就做不出这 样的事来,我是男人,天生身上背负着更多的职责,做不出这样罗曼蒂克的事来。 可我对她的做法是很欣赏的,因为我们都是在同一个环境里长出来的,我知道她牺 牲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她追寻的又是什么,很是感同身受。所以,那时候我可能在 言辞之中常常流露出对她的欣赏,文洁若就大怒,认为我一直爱着她姐姐,因为家 里不同意,所以才降格以求,娶了她的。” “就这么回事,”他捏捏我的脸颊:“她是一个非常不可理喻的女人。” “其实我们结婚后半年,我就提出了离婚,她也很爽快地同意了,”说起这段 往事,他沉吟了一会,接着又缓缓说道:“可是,我叔叔首先反对,他说我不能不 负责任。他说我的婚姻不是我们俩的事情,而是一大堆人的事,是两个家族,是整 盘生意的事,如果我们离婚了,很多东西就要重新分配,局面可能会很动荡,会影 响到别人的生活,这是不可以的。叔叔是做老大的,做老大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局 面的稳定。” “那时候,我也对我妈妈说了,我说我和她合不来,她也很讨厌我,不如让我 们离婚吧。我妈妈说,‘离婚怎么可以?我和你爸爸,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这就 是我们的宿命。慢慢地一起过着吧,如果老了,能变成一对老熟人,互相守着说说 话,像一对白头宫女一样,一起说说共同经过的天宝轶事,还是满不错的。你说想 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谁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我们的命运就是如 此,无法改变。我看,以后如果你能遇见自己喜欢的女人,我还是支持你和她在一 起的’。我说,如果那时候,如果我喜欢的女人因为我已经有老婆了,不想和我在 一起怎么办?我妈妈说,‘那么,我可以告诉她,我可以去对她说:我倒是原配, 我倒是明媒正娶,倒是东宫,倒是正印夫人呢,可是,你们有谁看见了我心里的寂 寞?我人生中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唯一成功的地方就是,我自己生的儿子还算和 我亲,有话也肯和我说。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做女人,注 重的是要有芯子里的快乐,而不是光活了一张面子。面子算什么,一撕就破惨不忍 睹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我倒是突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怜惜,这种怜惜之情就像有一种力 量,让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母性(而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母性不足的人),我过去 搂着他,像搂着自己的孩子,受伤的寂寞的孩子,让他靠在我的怀里,得到抚慰。 “乖。”我摸摸他的头说:“你以前……让我真的很心痛。” “没关系,我现在有你了。”他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来,你摸摸我的心,现在 已经是很完整的了。” “对了,”我忽然提醒道:“你对文洁若也是太苛刻了,既然她觉得事业是一 种慰藉,那你就多给她一点方便好了,为什么要对她赶尽杀绝?你不知道,我听她 说出‘还我河山’这样的话,感觉很悲壮呢。” 他听了,在我背上拍了一下,笑着喝止道:“去,女人懂什么?去做你的面膜 吧,你该去维修你这张小脸了。” 如果是性格大女人一点的,肯定听了他这样的话会有点不舒服,不过我倒是一 点都不介意,我觉得他天生就是那样的男人,而且,他很爱我,所以,我有底气可 以应对自如:“那我是要做保养去了。谁愿意来管你们这些闲事?我这个人就是懒, 有你在,我就更懒得动脑子动心思了。” “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他夸奖道:“我常常说你很聪明,因为你从来都不 会声嘶力竭地和男人去争夺天下。名言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去征服女人,而女人 只需要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整个世界。” “谁那么有空去征服这个征服那个?”我依然剁着高跟鞋跑到他对面的厅里, 坐下来涂手霜,做手膜,我觉得他妈妈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都 是在为别人活着的,她们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们,别人在用什么样的评判标准评判 她们是否幸福,是否完美;其实呢,“做女人最主要的是要有芯子里的快乐”,这 是远远要比有一张虚浮的面子更重要的事情。 过了两天,关逸朗说要带我去见他妈妈。我赶紧问可不可以不去。 “为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回答。在我心里,我感觉他妈妈是一个非常精明犀 利的女人,应该很难应付。 “你不需要说话,就打扮好了站在她面前,让她看看她儿子喜欢的女人是什么 样的,就可以了。” 那就纯粹是一个芭比娃娃嘛。我想,他妈妈会不会很失望,觉得自己儿子的品 味如此之低,就光喜欢一个漂亮脸蛋? 到了见面的那一天,我刻意地没怎么打扮,装饰的太隆重,会让人觉得我有点 上赶着的感觉,不如随意一些,倒更符合去喝下午茶的场合。 据说他妈妈喜欢园艺,自己常常在花园里试着培育各种花草。所以,我见到她 的时候,她正戴着遮阳帽和园艺手套,手套上还沾染着点泥,很抱歉地说:“啊, 我刚才在种地水仙呢,不好意思了。” 是一个皮肤白皙,性情温婉的女人,倒看不出具体年龄。眼角已有皱纹,但是 很清淡,像是用画笔淡淡地一笔一笔地描上去的。态度很有点日式贵妇的风范,永 远都是那么的未语先含笑,沉静娴雅中夹带着些微的,很自重的矜持。 看她脱了手套和帽子,坐下来招呼我们喝茶,然后就随便聊了几句天。她的表 现是既不怎么热情,但也很不冷淡,一切都恰到好处。我在心里寻思道,没想到这 样外表的女人,也能说出那么沉痛的话来。可见,每个人的躯壳都是带有伪装性的。 坐了大约一个小时不到,关逸朗扯扯我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该走了。” 我听了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告辞。他妈妈对我们的告辞,似乎也很是欣然, 不过,她温和地叫我等一下,让人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我手里,然后温文地 说了两个字:“再见。” 回到家拆开盒子一看,是一块古董表,但不是我所欣赏的风格,因为对于我来 说,那白金表链做的太粗犷了,表链上有一只豹子,眼睛上镶嵌着血红的红宝石, 带着一股霸气。 “这个豹子好眼熟……”我忽然叫道,这是某大牌珠宝的标识物之一。 “咦,这是‘狂野之心’嘛,”他拿起盒子说道:“这是以前温莎公爵买给公 爵夫人的,我妈妈的外公在拍卖会上买回来送给我妈妈的外婆,他们是一对很难得 的恩爱夫妻。以前我对妈妈说过,如果我找到了我喜欢的女人,希望我妈妈把这只 ‘狂野之心’送给她,没想到妈妈一直都记得。” 说着,他把这只手表戴在我的手腕上:“不过,你手腕太细了,要找个工匠改 一下才好。” 因为自从关逸朗做手术那天起,就一直陪在他身边,我连工作都辞了。白天有 时候就变的很空闲很漫长,平时常常会开车出去转一圈,买点东西之类。那天刚去 车库拿车,小郑忽然过来对我说:“文董的车坏了,她自己有那么多车不开,偏要 来用关先生的那辆跑车。” “那就让她用吧。”我说,反正他在办公室,也不会开车,我开别的好了。 小郑坚持说:“如果我打电话告诉关先生,关先生是不会同意的。他最讨厌别 人开他的车了。” “你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吗?”我想还是宁事息人比较好,搞那么多事烦不烦。 “这才对嘛。”正说着,只见文洁若戴着大框乌蝇镜过来,普通脸型轮廓不够 鲜明的人,戴这样的太阳眼镜都不会好看的,但她的鼻梁很高,五官比例也非常和 谐,可以说是笔笔中锋,长的很是端丽,戴那样的眼镜是锦上添花。 “钥匙。”她向小郑一伸手。小郑看了我一眼,最后很不情愿地把车钥匙交给 了她。 “现在连个奴才跟班都是那么势利,”她淡淡地说道“也怪我们文家人自己不 争气。” 我想我似乎是没有资格和她讨论她的娘家人如何的,不如各自走开,各自做各 人的事情算了。 “你等等,”她叫住我,好像还满有兴趣和我聊天的样子:“怎么,现在做这 里的女主人了?那些奴才还都是很听话的嘛。” “人家只是来打工的,不要奴才奴才叫的那么难听。”一般说起来,我是不想 和她有什么言语上的冲突的,但是听她那么叫小郑,我的心里很不平。 “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姐姐嫁给关逸朗,他会像对我这么地对她吗?他敢吗?” 这是她永远的死结。一生都解不开的结。对于她来说,姐姐无时无处不在,如 影随形,永远插足于她的生活里。她都能在我身上看见她姐姐的灵魂附体。 “我想他是不敢的。他会像对你一样地对她,宠着她,把她捧的高高的,怎么 还敢去外面找情妇,那是在找死呢。他平生只喜欢同一类女人,除了那一类,别人 对他再好,再是真心,他都看不见。” 我听了心底蓦地一动,关逸朗说她向来很讨厌他,看来却是未必。 阳光下,她忽然摘下她的大乌蝇镜。眯起眼盯着我的手腕,手腕上的豹子和她 的表情一样的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狂野之心’?他妈妈把这只‘狂野之心’给 了你?”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明了“狂野之心”的涵义,但是看起来她绝对不会是一无所 知的。 “关家的人,真是欺人太甚。”她低声说道。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其实我并不喜欢“狂野之心”这样的设计,我倒是觉得,“狂野之心”的风格,和 她倒真是绝配,可世事却往往很悲哀的是反讽的,反高潮的。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