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几次努力都遭到拒绝,我乱点鸳鸯谱的闲心就淡漠了,既然他认为自己过得很 好,不如由他这么孤独一人地过下去,单身汉的日子说不定真有一些妙不可言的好 处,外人是不好理解又不便剥夺的。我仍旧像往常那样,不时到他那儿吃点儿,喝 点儿,尝尝他做的很地道的炒菜。女人不提了,所谈的大抵是文艺、诗、经济、民 风,居高临下地评判一切,有气势但没有深入探讨的能力。不论我还是他都经常为 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而突然改变话题,他说得多因而窘况尤甚,有时候会吐出一连串 含混的概念,让人听起来摸不着头脑。他喜欢电影,一些俗不可耐的片子也能让他 看出好来。大概是电影有助于他的幻想吧。他的气质可以迎合并改造一切虚伪的画 面。他在黑洞洞的电影院里玩味的是自己内心的真实,他在诗里画里寻找的可能是 相似的东西。在生活里找不到的玩意儿在艺术里也找不到,他最后可能闹明白这一 点了。他也许早就明白,因此他的兴致勃勃实在让人不好理解。 十二月份,在他零乱的小屋里,他郑重地告诉我他想写一史诗体裁的东西。他 背靠团在床头的被子,两只猪皮鞋摇摇晃晃地蹭着床单,口气严肃认真。这副样子 让我不忍心说出真实的想法,可让人说什么好呢? “……构思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 “准备什么时候动笔?” “……还没想好。这几天一躺到床上就看见诗,一行一行地过,韵压得特别好, 想看看清楚,又什么都没有了……再不写,脑袋要炸开了……” “那就写吧,等什么?” “我也闹不清……老怀疑自己有没有写完它的能力,写一半写不下去不如不写, 你懂得多,你说我该怎么办?” “干脆甭写。” 他瞪着我,左手轻轻地揉着脑门儿。我不想打击他,可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真让 人受不了。谁也不需要史诗,对他更没用。现时代的人宁肯听胡言乱语或骂大街, 史诗算个屁! “想写今天晚上就干,写不下去了就玩儿去,别把它当回事。这个世上能写史 诗的人早就死绝了,写不出来不是你的问题,写出来倒怪了……你得这么看才行。” “你不了解我……” “别来假招子,我太了解你了。你的史诗跟自传差不多吧? 你的经历再复杂,当史诗的主人公也不够格,太嫩了……“ “不提啦!哥们儿你不了解我。” 他的口袋里别着一枝钢笔,那是刚刚得到的奖品。学生会为纪念一二。九运动 组织征文,他得了全校惟一的一等奖。我没有应征,一是情绪不高,不屑作小打小 闹的文章,二是怕万一评不上奖面子难堪。他上台领奖时面红耳赤,可见作此文的 态度相当认真,对荣誉是敏感的。他撰写史诗的欲望可能跟这次小小的奖励有关。 此外,世界文学课程恰好讲到拜伦一节,那些优美的叙事长诗唤起他的创作勇气也 不是不可能的。我自信了解他,实际上依赖的只是这些琐碎的事实。不理解他创作 史诗的人生根源,却盲目地加以贬讽。这是我难以原谅的又一个错误。把他看成一 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诗歌爱好者,与他渴望摆脱心灵压力的真实形象相距真是太远了。 可惜,只是靠了他勇敢的抉择我才看清了这一谬误。为此我将尊重所有沉醉在诗歌 里而又注定会失败的人。他们过多地分担了人类的痛苦,像郭普云一样。他们本可 以活得轻松一些的。 但是,我或者别的外人可以承担的责任毕竟微不足道。桎梏了郭普云创造力的 根本原因,是他自身的混乱。我一向认为诗人的生活即使不能井井有条,骨子里也 应当维持某种清晰的坚定性。他应当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始终盯着自己的目标。 郭普云缺少的正是这些。他思想的混乱有许多表面特征。 至少当我走进他零乱不堪的小屋时,便立即感到这是一个痛苦的巢穴,里面隐 居着一位惰性十足的人。去过几次我就明白,写诗、恋爱等等,他没有一件能够干 得成、干得痛快淋漓。他甚至不能利用单身汉的地位,把某个对他有兴趣的女人请 进来,办点儿彼此都需要的事,哪怕他有这种胆量和相应的道德观,他能做的只有 用混乱把自己埋起来,捂在有霉味儿的被子里重复那些折磨人的破碎思想。他拼凑 这些碎片的结果,是把自己引向常人畏惧的绝路。他不支配这个房间,不能主动地 让它舒适点儿干净点儿,这个房间就来支配他了,它用肮脏与压迫他的一切结合, 最终把他赶了出去。 不知道换个人能否在这里居住。玻璃不透明,因为他长时间用煤油炉在屋里炒 菜。家具不擦,看上去一层灰,摸摸却是油腻。老式大衣柜掉了一只合页,里面堆 着袜子、手套、纸和他不时倒换的衣服,门扇像个秃翅膀似的搭拉在墙边。五斗柜 上摆了足有几十件东西,布猫、铝勺、小闹钟、毛笔、旧信封、撕掉封面的刊物、 针、药瓶,每看一眼都有新发现。桌子几乎看不出本色,空酒瓶和空烟盒让花生皮 包围,瓶子里几口剩啤酒已经长了毛,烟头像白甲虫一样趴得到处都是。被子从来 不叠,床单的蓝格子已成灰格子,黑不溜秋的枕巾一股袜子味儿。抽屉里是酒杯、 筷子,再拉开一个抽屉是一团一团的废纸,写了一半的诗句或几笔潦草的素描依稀 可辨。新的、旧的、破的书籍四处乱丢,窗台,枕头旁边、地上、锅盖上、被子卷 里,哪儿都有。一切都没有秩序,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破败芜杂,像一座阴暗宁静 的废墟。如果不是自感踏上了穷途末路,人怎么也不会无所谓无聊赖到这步田地。 他已经跨掉,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人能挽救他。 这间房子在筒子楼底层,窗户向阳。但是让不知干什么用的简易平房挡住了。 它是医疗器械厂的宿舍,母亲退休前是这里医务室的大夫。让他单独住在这里,他 母亲有难以推卸的责任。房子离百万庄的家有十几里,他只有节假日才回去。儿子 过得这样,做母亲的一点儿不能体察,或者明明知道而不予理睬,似乎也太漠不关 心了。我暗示过他,他烫了似的不断表白,说母亲待他很好。说得太冲动反而不自 然,叫人没法相信。况且,大龄的独身者与家庭没有隔膜的很少见,他们一般都拒 绝别人的怜悯和帮助。那个外表还算慈祥的老太婆对郭普云的固执已经厌烦,索性 由他去了。情况一定是这样的。所谓母亲待他很好,是骗人,也是骗他自己。 郭普云的死前蛰伏之地不适合居住,更不适合写作,却是饮酒谈天的好地方。 专修班至少有五六个男人到那儿喝过酒。 去过的人都说他的菜烧得真是好,又说他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好像单身汉的 生活很值得羡慕似的。 郭普云酒量不大,不喝白酒和果子酒,桌上床下一律是啤酒瓶子。空瓶子很多, 说明他每天都要灌一点儿。有客人他也不畅饮,满满一杯子老也喝不净。酒一落肚, 他的面孔会出现细微变化,不细看看不出来。别人脸白脸红,他变色的是那双大眼, 眼白由灰转青,亮亮的像是瓷器。再喝几口眼眶就充血了,还是不红,淤了似的发 蓝,最突出的是左眼下面鼻子旁边,有一块小柿饼那么大的蓝皮肤长时间不退色, 好像叫人给打肿了。我以为那是睡眠严重不足,可他老是有意无意地抬手遮挡,我 就怀疑那地方可能真有什么毛病。 “我这个人……老是不顺。” 他抿一口酒,伸手直接到碟子里抓花生米。手指头有点儿哆嗦,脸色也忧郁, 硬撑出来的达观神态一扫而光,我听熟了他的叹息,也看惯子他酒后的紧张动作, 但我知道他不会对自己的思索做更深入的说明。他像咀嚼下酒莱一样品尝心里的苦 闷,不想让任何人来分享。不识相地追问他,只能得到一个淡然的重复,使质量极 佳的啤酒都跟着变味儿。 “我,太不顺了……” “你好好看看,有顺的吗?” “我跟别人不一样,你爱信不信,我碰上的倒霉事太多了……” “谁都有倒霉的时候。有人混得越惨乐得越欢,有人擦破一点儿皮就哭起来没 完没了。你大小爬了个宣传科长,你要喊冤别人就没法儿活了……” “你不了解情况,趁早别说了吧?” “那你到底哪儿不顺呢?” “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不说拉倒,喝!” 我确实也懒得再问,总归什么也得不到,问得太馋倒使自己像个打探隐私的人, 徒然增加他的戒备,彼此都无趣。不问了,他反而会不吐不快地抖落点儿什么出来。 “哥们儿笔头子可以,得帮帮我。” “谁帮我呀?” “你考过大学没有?” 他问得非常突然,眼睛瞪着一个地方,苍白的面孔像石膏模子。再凝固一会儿, 这张脸恐怕要裂了。 “考过,语文四十多分,数学四分,政治九十多分,现眼现大了!” “那些题咱们这样的不适应。” “你也考过?” “我总分差一点儿。” “多少?” 他又哆哆嗦嗦地夹了两颗花生米,好像空气里藏着一只拳头随时准备揍他似的, 目光惨淡地闪来闪去。 “差……六分。” “是有点儿冤。” “怪我自己,准备得不充分。” “准备充分了得差二十分。老天没眼,该上的时候不让上,半截子人土了又把 咱拉进来念书,一进教室就恶心得慌……” “……六分。” “这就是你的不顺?”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提了……还有半瓶,你自己倒上,菜别剩下……” 他脊梁压着被子,两眼在天花板上找他想找的东西。除了灰尘和陈旧的蜘蛛网, 那儿什么也没有。但它分明是块大方正的银幕,叫他看到一些悲哀的故事,他一言 不发,似乎已走了进去。 那些差若干分数的小悲剧属于高中生。何况事隔多年,再大的愁绪也淡如水了, 三十六岁的人理应视之为儿戏,没有任何理由如此念念不忘。他在转移我的视线。 我觉得他的所谓不顺生在别处,很可能与惨痛的初恋有关。是青梅竹马的反目,还 是山盟海誓的断裂?要么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单相思?不论哪种经历都注定没有 独特性可言。有爱心的人千百年来上演的同是一出老戏,以后登台的还不知有多少 雷同的角色。唯独把自己剔出来自封为大苦大难的失爱者,是短见,也是不智。 不论郭普云怎么自怨自艾,我甚至不能对此抱以稍微诚挚一点儿的怜悯。他是 作茧自缚。说得不客气,里面有活该的成分。 “太不顺了……” 这不是小题大作吗?可能由于啤酒灌得太饱,我当时的心境是无边无沿的旷达, 深感只有把该得的便宜不该得的便宜全捞到怀里,那才能叫顺呢,否则统统都是不 顺。因此,顺是相对的。而不顺是绝对的,看不到挫折无时无处不在的绝对性,整 日里唉声叹气,是老娘们儿的大惊小怪,堪笑而不堪究。这么一想,郭普云点滴流 露的郁闷全都失了分量,使他看上去像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脸俊人好家贵,有官儿 当,有学上,能写诗,会画画,他可不顺个什么?缺老婆还是因为眼高心不凡。 老叹气是便宜得的不够,好处不完满。 酒劲儿一过,觉得自己刻薄了,但仍旧找不到贴心理解他的基础。班里与他相 熟的人也有相似的看法吧?多么好的朋友,心里总有彼此难通的地方。人与人的交 流十分有限,你面前一个人皱着眉头,他是憋着一泡尿还是痔疮生痒,实在难以通 晓。痛苦是高贵的感情,但只有在痛苦者本身看来是高贵的。一个乡下人睡在便道 角落里,来来往往的同类们用多少不同的眼光看他或根本不看他?人与人的隔膜就 像头生在脖子上、脚长在腿上一样简单。这个道理由郭普云再次证实了。他周围的 所有人都未能阻止他,包括父母、密友。他做了他想做的事情,显然也没把任何人 放在眼里。 “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现在想起来,这话是他对我的最大藐视了。他请我喝酒,烧菜给我吃,都遏制 不了他内心激荡不已的排他情绪。他不允许我接近他。而我确实也没有帮助他的能 力。不独我,整个无边的外部世界都无力给他哪怕一点点的救护。破碎的心灵是无 法补救的。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之前,他半个月没来上课,考勤员也换了。事前他没有跟我 打招呼,只有班主任和班长似乎知道他的去向,却又吞吞吐吐地说不明白,显然受 了他的嘱托,不打算让同学们知道他的行踪。离考试还有一个星期,他回来了。还 是那件米色的羽绒服,还是那个沉甸甸的人造革书包。神态也依旧,很热情,很随 便,向细心的女同学们借笔记和复习资料,嘻嘻哈哈地跟她们打趣。表面看上去没 有任何变化。我还没有打听,他就主动告诉我,这些天他一直忙着治疗眼疾。治病 也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吗?我觉得他有些言不由衷。看病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你的眼怎么了?” “眼底出血。” “……看不出来。” “我每年都得歇几次病假。老疼,整个脑袋都疼,看半个小时书都受不了。恐 怕治不好了……” “没那么严重吧?” “我想过好几次,治不好就不回来了,退学!我不是开玩笑,真的……” “医生怎么说?” “他们也没办法,不失明就不错了。这辈子别想干成什么事,真想找个轻闲地 方混日子……你说资料室怎么样?” “那是女人的工作,再说也太闷得慌。你干可惜了……” “我就想躲起来一个人呆着,不着谁不惹谁,没事的时候翻翻资料,挺自在。 眼看往四十去了,干这个挺合适。” “你的眼怎么弄的?” “早跟你说过……我这个人不顺……说起来挺没意思,反正没用了。你还有古 典文学的参考题吗?我少一张第三页……” 他在书包里翻来翻去,不时下意识地偏过面孔,似乎想把左眼隐藏起来。那块 蓝色的皮肤并不比往日更显眼,不知情的人绝不会注意它,如今那地方对他对别人 都成了敏感的区域,他的感觉和别人的目光频频地关注在那里,把他搞得十分狼狈。 这可能是他竭力避免又避免不了的事情。人体别的部位有衣服保护,脸却不能不露 在众目睽睽之下。冬天班里戴口罩的人本来很多,但郭普云一放学就匆匆忙忙捂上 大口罩,这动作多少有些不同的意味。 他不肯说,但秘密维持得并不很久。 他考大学是七八年,那时他的特长尚未得到发挥,在兵工厂修建队当班长。高 考前后他一反往日的平静,显得烦躁不安。命运到了重要的转折关口,他的表现说 明他对兵工厂的生涯很不满意,而且对自己的才能抱有希望。温习功课需要时间, 他不好意思泡病假就请事假,为此还挨过厂领导不点名的批评。他请假的做法一直 延续到高考之后。考前请假可以理解,考后仍旧三天两头往城里跑就不好理解了。 人事上没有多少关系,总不会猥猥琐琐地找招生办公室乞怜吧,那种事他干不出来。 他本质上是性格脆弱的人,很可能是受不了等待裁判的沉重压力,想脱离工作环境 而使紧张的情绪放松一下。等录取通知那段时间,他经常骑着自行车毫无目的地到 处跑,像个惶惶不可终日的逃避惩罚的人。 八月的一个黄昏,他串了几家书店之后来到西直门外大街,骑过高梁桥路的南 口时,恰有一辆大卡车由北向东拐弯。 车速不快,但郭普云骑得更慢,似乎在沉思某个问题。他向西骑行,猛然看见 绿色的庞然大物挤到眼前,连忙朝北拐把。卡车适时地刹住了,他也捏紧了刹棍儿, 不知是谁迟了一点点,卡车槽帮的木头在他左脸上轻轻磕了一下。他跌倒在地,却 立刻爬起来,膝盖的疼痛更强些,使他忽视了左脸的麻木。司机惶恐地问他伤着没 有,要不要去医院,他比司机还惶恐,因为大群的路人正围过来。他连说没事没事, 反而安慰司机慢慢开,眼巴巴地把一个并非没有责任的当事人放走。出事前他可能 的确在考虑什么事情,慌乱中以为责任主要在自己。他习惯自责,但这种习惯和他 的善良使他犯了一个大错误。换上任何人,在自身利益受到损害的情况下,都不会 如此愚蠢地善罢甘休。况且责任不清,即使罪在自己,混淆是非的余地也是相当大 的,至少可以使所受损失得到一些补偿。他与人无争的好脾气使他失去了最一般的 处事常识,单独承受了比事件本身严重得多的一系列打击。他屡次说到自己的不顺, 其中也包括了对此事无可奈何的反省吧? 事后三天,母亲发觉他左眼眶有点儿肿,眼下一大块青色的瘀血。他照照镜子, 也有些害怕。连忙去医院诊治。家人知道车祸真相之后,曾有一番激烈的指责。更 让他受不了的是医生的严峻口吻,眼底出血!弄不好将成终生残疾!即使那位幸运 的司机承担了责任,出医疗费、营养费、病假期间的工资和奖金,甚至受到刑事处 罚,像母亲诅咒的那样,这一后果也无法改变了,无法改变的还有它造成的心理影 响。当得知考试成绩离录取分数线只差六分的消息后,郭普云的悔恨和沮丧情绪达 到了顶点,并且始终未能摆脱这个精神上的泥沼,直至被它淹没。当寻找各种不幸 的根源时,他一定非常轻易地抓住了它们之间并不存在的必然联系。他的自我责备 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严厉的自我否定,除此之外他已经找不到别的手段冲破那无 处不在的罗网。 此刻,司机先生正在国土某个角落里奔驰如飞,小小的惊吓之后,他的车开得 更稳健了吧?郭普云没有记住他的车号,甚至说不清他的车型。但它分明从郭普云 身上碾了过去。我祝司机好运。说到底,他是无辜的。尽管郭普云的自责太过分, 但应当为不幸的后果负责的,的确只能是他本人。 郭普云自杀前多次提到左眼的创伤,它对周围的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但人们 对它的悲剧性却不像他看得那么重。他说得很多,有点儿不着边际,许多同学大概 私下里都嘲笑过他。 不是相同心境的人,那些婆婆妈妈的唠叨听起来确实不可理解。荒谬,狭隘, 零碎,还有点儿可笑的滑稽成分。我当时觉得他把这件事强调到不适当的程度可能 有象征意义,他想说明的是别的事,那件事不是太抽象了就是太具体,让他无以言 说。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死。真的死。他的话可以汇集成字典。最专业化的字 典,那里面任何一个貌似平庸的词汇,都有宣战的含义,可以看做自杀者悲壮的誓 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