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与阳谋 王敖他们欢欢喜喜地在桃花源住了两天,然后便一起回新郢了。这回他们在 江北买了几匹马,速度比来的时候要快多了。到新郢时,盖聂要回自己的剑道馆, 熊鹰回家向父亲道平安。王敖和养超则偷偷回了珠宝行。彭昌见到他们回来简直 是喜出望外,差一点哭出来。原来追兵们见刺客们协同女公孙上船跑了,知道无 法交差。他们为了抱住自己的脑袋,就在江边随便杀了几个人,带回人头来硬说 是刺客顽抗,不得不杀,而女公孙熊鹰在追击中失踪等等。彭昌他们得知这个消 息顿时乱了方寸,也弄不清真假,大家正准备向咸阳报告呢。 王敖听完后欣慰地说:“如此说来,我们的身份并没有暴露,太好了。那魏 王妃死了吗?” “死了。”彭昌道:“昨天魏元吉带着灵柩上路,在长亭时还和李园吵架呢。 樊奎已到新郢,主人有什么吩咐吗?” 王敖把樊奎叫来,让他迅速到大梁,要占德在大梁广播谣言,说楚国内乱, 李园平定内乱时把魏王妃一同杀了。等樊奎走后,王敖便叫彭昌准备快马。彭昌 关切地说:“二师兄刚回来,不能歇歇吗?” “我要马上回咸阳,这回我必须亲自回去,看着吧,我们就要在天下翻些波 浪出来了。”王敖兴奋地拍了拍彭昌的肩膀。“夫子的计划就要实现了,六国快 活到头了。”说完他一刻也没有休息,上马就跑了。 冬日的太阳昏黄疏懒,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沙尘,到处是一片暗青色。此时 一匹快马在大道上飞驰着,打破了天地间的沉寂,阵阵尘土如卷起的旋风,又似 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尾随着快马远远冲过来。那年轻的骑手如攀附在马背上的 一只小鸟,轻灵而矫捷地随着马儿的驰骋飞快地变换着身体的方位。大道上车辆 听到马铃就忙不迭地规避,这不是传送军情的士兵就是驿站的官差。跑近了行人 们才看清,骑手竟是位衣着华丽的青年,大家无不鼓掌。 由于当时还没有发明马镫,骑手重心无法掌握,一般人是骑不得马的,马多 用于拖拉战车。所以在街上看见骑手,就跟观看杂耍差不多。 骑手正是王敖,他星夜自新郢赶奔咸阳,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路上除了偶 尔打个盹,连吃饭都在马上。这时前方隐隐的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都市,王敖的心 终于放下了,那就是阔别已久的咸阳城。 驶进咸阳城,王敖一直跑到王宫前的广场才停下来。他前脚刚下马,就听见 背后扑通一声,那匹矫健的骏马已经口吐白沫,四蹄抽搐了。 郎中令蒙恬远远跑过来,摇着头说:“挺好的一匹骏马,让阁下给累死了, 当心它在阴间等你算帐吧。” “今生的事还顾不过来,还管得了阴间的事?”王敖边擦汗边说。一年没见, 蒙恬下巴上已经多了一圈胡须,看起来英武了许多。“呦!多日不见蒙将军很有 些将军气派了吗?”王敖笑道。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谁象你呀,这么大了还长不出胡子来。”蒙恬大笑 不止。王敖想揍他,蒙恬赶紧摆手道:“王兄,王兄,这是在王宫门口,那些人 都是我的部下,给我留些面子。” 王敖狠狠瞪他一眼:“快去通报大王,我要见驾。” “大王正在偏殿与尊师、李斯、王翦、顿弱、姚贾等人商量事呢,我就去禀 报。”说着,蒙恬大踏步去了。 此时秦王政正与几个主要大臣在偏殿里争得不可开交呢,以秦王政为首的一 批人主张开春就开始统一战争,而以缭子为首的一批人则主张再观察观察。大家 还没争出个结果,蒙恬就跑了进来:“大王,典客副丞王敖在殿外求见。”听到 这个消息,大家都吃了一惊,王敖不宣而归定是有重要的事。蒙恬只得道:“大 王王敖刚到京城,直接来王宫的,听说他路上跑死了五匹马。” 秦王政知道必定有大事,于是笑道:“好哇,秦国的熊鹰回来了,听听他怎 么说,宣。” 王敖们风尘仆仆地来到殿上,秦王政还没说话,顿弱便哈哈笑了起来:“小 老弟,你怎么象从土里钻出来似的?” 王敖向上施礼道:“大王,臣王敖自新郢来,有重要军情禀告。”王敖偷眼 向上看了看,秦王政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恍过去了一年,赢政君王气派更足 了,一圈淡淡的络腮胡子贴在脸上,由于胡子的缘故,那脸颊似乎狭窄了许多, 远远望去更象一只鹰了。 “王爱卿平身,很久不见了,寡人甚是想念哪!寡人料到你不宣而归定有要 事,说吧。”秦王政也在仔细打量王敖,这小子黑瘦了许多,一身尘土,连鼻孔 里都是黑泥,显然刚从远方来。看到臣下如此敬业,他心里美孜孜的。 王敖站起来,将此次在各国卧底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最后着重谈了谈刺杀 魏王妃的经过。大家一听说魏王妃在李园平叛时被秦国间谍刺杀了,顿时议论起 来,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顿弱:“大王,可喜可贺呀, 魏王妃这一死咱们的文章就做大了。” 秦王政也清楚此事关系重大,但脑子里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于是道:“顿子 就来分析一下吧。” 顿弱走到王敖身边,满脸笑容地说:“臣早就听说,魏王妃芈夫人得魏王万 千宠爱于一身,这一死魏王心痛自不必说,魏楚必要要闹翻。我们应该借这个机 会,火上浇油,为臣以为大秦特使应该立刻赶望大梁,以为王妃报仇的名义,协 同魏国出兵讨伐李园。如此一来魏楚合纵就无从谈起来了,此其一也。其二,吃 人者嘴短,用人钱者手短,我们这回帮助了魏王,他必定感激不尽,以后秦国对 别人用兵时,魏王就不好出兵了。其三,此事将大大破坏魏国王室之间的团结, 咱们要是加把柴火,魏元吉就是不死也得要他半条命。魏元吉是六国合纵的主要 鼓吹者,把他干掉,大王就可以睡安稳觉了。” 秦王政大喜,他拍着巴掌道:“一箭数雕,王敖大功一件!你这计划是怎么 实施的,寡人倒想听听。” 王敖笑了:“大王,暗杀庞煖倒是有计划的,但刺杀魏王妃纯粹是臣一时兴 起。王敖知道刺杀了她关系重大,但机会瞬息万变,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现 在也没有顿子琢磨得透彻呀。” 在座群臣大笑起来,偏殿上的气氛很是活跃。此时缭子拱手道:“大王,可 迅速派人去大梁,另外准备兵将,协助魏国伐楚。” 缭子的话音刚落,顿弱又急着开口了:“大王,事不宜迟啊,必须要赶到魏 元吉前面到大梁,最少也要赶到魏王的火头上。”他突然转向王敖:“老弟,魏 元吉几时可到大梁?” “魏元吉是在我离开新郢的前一天护送灵柩出发的,我离开新郢已经四天了, 按正常速度,魏元吉没有十二三天是到不了大梁的。”王敖道。 偏殿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盯着王敖好久没人能说出话来。新郢离咸阳 三千里,王敖四天驰骋三千里,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体魄啊!秦王本想说几句勉 励的话,却觉得哪句话都无以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只得道:“王爱卿为秦国赢 得了时间,寡人甚慰。”他扭脸转向顿弱道:“那就请顿子明日跑一趟大梁,促 成秦魏联合攻楚。” “不,不,不。”顿弱大摇其头:“大王不行啊,王敖搞阴谋,顿弱搞阳谋, 如今阴谋得逞,阳谋一定要跟上。他四天跑了三千里,难道顿弱还要等明天出发 吗,请大王下诏,顿弱今天就要走,多走几十里是几十里。” 偏殿里再次发出一阵啧啧声,秦王激动得站了起来:“我君臣如此,大秦如 何不能统一天下!去问问六国那些酒囊饭袋,他们有这样的臣子吗?好,寡人委 派顿弱为特使,出使魏国,便宜行事。” 顿弱领了诏书,大踏步下殿了。 此时秦王政转向了缭子:“先生,此次伐楚,策略如何?” “大王,这可不是您心目中的伐楚之战!”缭子朗声笑起来。“以为臣看, 此次出兵只是破坏六国合纵的骚扰,让魏楚结仇。我们能占些地盘就占一些,不 必与楚国死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如今楚国尚有雄兵几十万,暂时先不动 他。而且秦强魏弱。楚国必定会倾全力对付我们的,所以出十万兵足矣。” 秦王政有点失望,但他很快就接受了缭子的建议,对王翦道:“老将军看谁 可领兵?” “杨端和正在东南四郡,老臣看可派他征集当地兵马伐楚,不必动用常备军。” 王翦道。 “就这么办,交国尉府下令。”秦王政下达了命令,突然他觉得意犹未尽, 于是再次转向缭子:“先生,春天出兵不出兵的事,大家还没商议完呢?” 缭子知道这是位心急的君王,微笑着说:“为臣同意明年春天发兵。” 秦王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仔细观察了缭子一会儿,发现他并不是开玩笑。 原来王敖未到时,大家为出兵与否的事争得面红耳赤,缭子是坚决主张暂缓的。 可一杯茶的工夫,缭子竟来了个大转弯,所以秦王政觉得很奇怪。“先生转变得 如何这样快呢?” “其实臣一直担心魏楚赵三国合纵的事,如今燕赵的仇恨加深,赵魏联姻未 果,魏楚又起了战端,大王只须派姚贾一人笼络住齐国就可以了。此次出兵必定 有所斩获,最少也可以消灭一部分敌军主力。”缭子道。 “好!”秦王兴奋得脸都红了,他很高兴缭子能改变主意。“寡人的意思先 灭韩国,再灭魏国,诸位以为如何?” 在座的人里,李斯是文官,一般不参与军事讨论,姚贾负责外交,实际上秦 王就是在问王翦和缭子。王翦捧着花白的胡子道:“从战阵上讲,灭韩国易如反 掌,有十万人,两个月就够了。魏国无险可守也容易一些,所以老臣同意先攻打 这两个国家。”他是白起之后,秦国声望最高的将军,如今已快六十岁了,但身 体硬朗,打仗时依然身先士卒,在秦军中有崇高的威望。 “臣认为,出兵必先攻赵。”缭子不动声色地说。 其实缭子的发言并不出乎秦王政的意料,这是缭子的一直论调。此时他转向 王敖:“爱卿在六国奔波一年多了,你的看法如何?” “禀大王,楚国李园专权,人心浮动,韩王安苟且偷生,斗鸡为乐,燕王喜 迷恋神仙之道,不足为患,魏国君臣失和,魏王与魏元吉之间猜忌甚深。只有赵 迁新立,有强兵之愿,不可小视。所以臣认为,伐强赵为上策。”王敖谈锋甚健, 丝毫看不出疲惫来。 秦王政没料道王敖也这么说:“先易后难乃是常理,为何要先难后易呢?” “陛下灭韩则五国惊惧,搞不好就要重谈合纵,所以应连横其他五国,先打 掉最强者,剩下就翻不起多大风浪了。”缭子补充道。 秦王政又去看王翦,王翦点头道:“赵国民心最齐,军力最盛,先打掉他就 可扫除东伐的主要障碍,缭子看得比老臣远哪!” 秦王政笑着摸了摸脑门:“大家都这么说,寡人只得同意了。准备军需粮草, 春天出兵伐赵。” 二熊鹰与王敖、盖聂分手后便径直回了家,公子负刍已经缩在府里哭了好几 天。负刍是万万也没想到,李园平定叛乱,自己反倒把宝贝女儿搭进去了。熊鹰 突然归来,负刍还以为的女儿的鬼魂找自己诉苦来了呢,当即就昏倒了。熊鹰费 了好大力气才把事情解释清楚,当然她不能说认识那些刺客,只得撒谎道:半路 碰上夫子盖聂,盖大侠打败歹徒,自己才得了一条性命。负刍大喜,立刻赶到盖 聂的剑道馆表示谢意,盖聂在路上就听了熊鹰编造的谎言,索性欣然接受了。这 一来熊鹰又欢喜了一阵子,他知道盖聂再不拒绝自己了。 这一日,负刍对熊鹰道:“盖聂不是墨者吗?我今日要去墨坛探望你的夫子, 他要是没事就一起去吧。” 熊鹰巴不得父亲说这话,当下就跑到盖聂的剑道馆,邀请他一起去。盖聂听 说去墨坛,自然没什么话说。当天下午他们就见到了新郢矩子武嘉良,熊鹰是探 望夫子,盖聂进见长辈,而负刍与他则是老友相聚。大家寒暄了一会儿,负刍指 着墨坛后的一片竹林道:“听说没有,墨坛后的竹林开花了,竹子开花可是少见 的奇景啊,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武嘉良欣然同意,留下负刍的管家南国在墨 坛吃酒,他们几个便一起来到竹林里观赏竹花。 墨坛后的竹林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据说是前辈墨坛矩子种的,林子广阔, 足有数百亩,竹子非常高大粗壮,每根都有人的小腿那么粗,茂密的枝叶上则开 着白色的小花,层层叠叠的,艳丽而凄美。大家观赏了一会儿,负刍突然叹了口 气:“咳,竹子开花,其命不长了。” 熊鹰不解,愣愣地问:“为什么?” 武嘉良也叹息了一声:“竹子虽然长得这般粗壮,却已经到了垂死的年龄, 所谓物极必反吗!竹子死亡的标志就是开花,如此茂密的竹林,用不了两个月就 要枯萎了。” 熊鹰和盖聂相互望望,觉得这话大有深意。 果然只听负刍道:“这竹子就是我大楚,貌似强大,实际上已经完了。李园 这等奸贼,夺我熊楚八百年江山,残害贵族,遗祸百姓,他当政这几年前后已经 杀了五、六万人,那些人都是我大楚的子民啊!他横征暴敛,抢夺民财,眼看我 大楚就要亡国了。在下愧为公子,将来如何面对地下的先君,如何面对屈原那样 的忠臣哪!”说着,负刍涕泪横流,泣不成声了。旁边的武嘉良也在落泪,楚人 爱国,认为自己是天之娇子,连墨者也不例外。 熊鹰忧伤地低下头,她是读着屈原的楚辞长大的,负刍的感伤同样打动了熊 鹰年轻的心。 “楚之破败不全在李园,难道楚怀王就没有责任吗?他不听屈原的苦谏,亲 近靳尚这样的小人,百张仪玩弄于掌心,数次兵败,被俘受辱。楚国的不幸,鄙 人看首先在王室的腐败!”盖聂瞪了负刍一眼,心道:前几天你不还帮着李园平 定叛乱呢吗? 负刍非但没有责怪盖聂对王室的不敬,反而道:“大侠所言极是,近百年来, 我楚国失去了进取之心,君王骄傲而不明,贵族贪财而寡恩,将领怕死而不前, 百姓受苦而无处诉,本人实在惭愧,惭愧之极啊。所以我散家财与墨坛,就是救 济一下穷苦的百姓,让楚人知道王室不全是寄生虫啊!” “是啊!,是啊,多年来,公子忍辱负重,不容易!”看样子武嘉良很清楚 老友的心思,他拍了拍负刍的肩膀。“我墨者以天下为己任,自善其身,除暴安 良,对公子的行经一直是很钦佩的。” “哎!这都是小事,我是担心楚国亡国呀!李园的残暴比之秦王政来简直差 远了,不知大家知道不知道秦国的情况。前年我参加秦王的加冕典礼时,特地关 注了一下,咸阳街头遍地是穿着赫衣的囚徒,到处是被处以刖刑的罪犯,诛族连 坐之刑无所不有,士兵打仗以首级计功。如果楚国不振作,早晚必亡于秦,楚人 全得成为奴隶,那时我们连哭都来不及了。”说着负刍的眼泪又下来了,似乎楚 国真的完了。 负刍这句话算是说到大家心里去了,秦国暴虐,举世皆知,楚国几次战败, 秦国数次屠城,这是楚人痛恨秦人的原因。盖聂虽然是游侠,不问政治,但也绝 不愿意看到乡亲们让秦人杀干净。于是拱手询问道:“公子,难道就没有解救的 办法吗?” “杀李园,重整朝纲,振作我大楚雄风。”负刍还没开口,武嘉良却神情严 肃地站到大家面前:“我墨者崇尚道义,提倡平等,追求自由,而秦国执行的是 法家的愚民政策,普通百姓不许读书,只要听官府的就行。所以墨学在秦国已经 被斩尽杀绝了,秦王政是不会允许我们墨者存在的。而我墨者更不甘沦为暴秦的 奴隶,新郢墨坛三千名弟子,愿追随公子,望大楚江山与墨学同在。” “谢矩子。”负刍突然跪倒在地,他指着上天道:“在此,负刍替楚国的列 祖列宗,感谢矩子的情谊,大楚江山与墨者同在。” 熊鹰欣喜地止住眼泪,他望着盖聂不出声。此时盖聂同样心潮翻涌,哪一个 男子汉不想做出番事业呢?哪一个墨者不想为墨学的发扬光大而努力呢。盖聂拱 手道:“公子,本人生于荒野,本不想为权贵驱使,但本人愿意为墨学效力,大 家同舟共济。” 负刍一手拉住武嘉良,一手拉住盖聂,一时间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夜深了,新郢街头除了几条癞皮狗来回溜达外,连个活物都见不到。盖聂轻 手轻脚地想令尹府方向走。前一段时间,他非常讨厌魏国来的那些珠宝商人,天 天的在王宫广场上安排乐妓演出,弄得全新郢的人都跟着了魔似的,疯疯癫癫的。 今天他倒由衷地喜欢上他们了,要不是白天看演出把人们搞疲乏了,晚上街头怎 么会如此清净呢?想着想着,令尹府的大门已经遥遥可见了。盖聂再一次把地图 拿出来查找方位,负刍想得很细致,他画了张令尹府的方位图,生怕盖聂初次进 府找错了位置。 盖聂来到院墙下,见四下无人便跃身而入。他按照地图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 李园的寝室,屋内有灯光,估计这小子还没睡觉。盖聂清楚,只要自己得手,就 立刻在令尹府放火。埋伏在城外树林里的三千墨者,一见火光就会杀进城来,到 时候李园和他的同党一个也跑不了,而且负刍还答应他只杀几个主谋,绝不剿灭 人家的九族。此时盖聂已经摸到了寝室窗前,透过纱窗盖聂觉得屋里人影晃动, 他赶紧伏身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盖聂听见了“哗哗哗”的水声,再次抬头竟 发现屋里有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正蹲在便桶上小解呢。盖聂心道:真是晦气,见到 女人小便肯定有不祥的事。 果不其然,盖聂正琢磨着是进去还是等一会儿,却听得身后不远处有人大叫 道:“何人在此?” 这一回盖聂不能多想了,他头也不回,一脚踢开了窗户,提着五尺长剑就冲 了进去。此时小解完毕的女人刚刚走到床边,听见身后有动静立时就“嗷嗷”大 叫起来。这时床帏里探出个脑袋,此人正是李园,他正好看见凶神恶煞般的盖聂 提剑冲过来。要说李园的反应也够快的,他眼都没眨,照着女人的肚子狠命就是 一脚,女人仰身向后翻去。 盖聂也看见了李园,他递出长剑,准备一下子就解决问题。可没想到李园这 家伙心毒手狠,把自己的小老婆踢了过来,盖聂只看到一片肉光向自己袭来。惨 叫之后,那赤身裸体的女人竟穿在自己的剑上,四肢还一个劲抽搐呢。 此时闻声而至的武士已经冲了进来,原来自从上次遇刺后,李园加强了警卫, 府里的侍卫多达千名。盖聂抖手向床上砍了几剑,却发现李园已经跳后窗逃了。 他叹息一声,长剑立刻舞成一道白光,将全身罩住,然后退向门外。可怜的是那 些缺心眼的武士,如螳螂挡车一样向上冲,纷纷撞在剑光上,白白丢了性命。盖 聂来到庭院里,李园正站在对面房屋的台阶大声叫唤呢:“活捉刺客者,赏千金, 封万户侯!” 盖聂冷笑一声,心道暗着杀不了你,明着来。于是舞剑向李园冲了过去,武 士们前赴后继地往上冲,却根本挡不住他,盖聂所到之处竟成了一条血胡同。转 眼他已经冲到了离李园只有四、五丈远的地方。李园吓得七魂出壳了,此人的武 功似乎比魏元吉还要高,那些武士在他面前简直如蚂蚁撼树一样。这时侄子李之 大声叫道:“掷标枪,掷标枪,挡住他。”李园旁边立刻围上来数十名标枪手, 两丈多长的标枪“呼呼”地飞了出去。 标枪又重又长,力道极大,盖聂武功再高也顶不住几十条标枪的轮番冲击。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只觉得手臂酸软,长剑眼看快挥不动了。盖聂知道这回杀不 了李园,无奈只得跃上房顶,在李园眼皮下从容地逃走了。可笑的是,没有一个 武士敢追上去。 李园眼巴巴地看着刺客逃走,气得浑身直哆嗦。“废物,饭桶,这么多人全 是废物!三天不许你们吃饭,谁吃打死谁……” 李之凑到叔叔耳边:“叔叔,此人肯定是盖聂。” “他蒙着脸呢,你怎么能认出来?”李园大奇。 “叔叔,此等武功的不是盖聂又是谁?还有一个就是魏元吉,可身材、剑法 都不象。”李之心有余悸的说。 “速带人去,封他的剑道馆,把墨坛给我一把火烧喽。”李园命令道。 “叔叔,封剑道馆、全城搜捕还可以,但墨坛烧不得。我们没有墨坛参与的 证据,而且讲学之风已有数百年,破坏不得。要是真烧了墨坛我们就是天下几十 万墨者的敌人了,走到哪儿都不得安生。”李之真怕叔叔一糊涂干出傻事来。 李园气愤难消,却也没办法,只得按李之的话办了。 盖聂逃走后立刻来到城外树林,负刍、武嘉良和熊鹰都在。大家看他这个样 子回来,就知道事没办成。负刍马上命令道:“墨者赶紧撤走,李园马上就要下 令搜城了。”然后他走到盖聂身边:“剑道馆的人都撤了吗?” “白天就走了,我已经把老娘送到乡下去了。”盖聂觉得这位公子确是与众 不同,危机时刻还想着自己的剑道馆,果然贤明。 “好,盖子在新郢不能呆了,到外地去躲一躲吧。”负刍道。 “多谢公子。”盖聂转身要走,却被熊鹰拉住了。 她强忍着眼泪道:“你要去哪里?” 盖聂知道她的心思,忙安慰道:“先四处走走,然后去淮阳,有事可到那里 找我。” 熊鹰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盖聂把行踪告诉自己了。她照着盖聂后背狠狠 拍了一巴掌:“快走吧。”然后美孜孜地望着盖聂远去的身影,憧憬起来。 此时墨者们无声无息地走光了,负刍带上几十名门客赶奔令尹府。半路上碰 到了管家南国。负刍道:“我在城外狩猎宿营,听说令尹府里又出事了,如何? 令尹大人没事拔?” “有刺客,已经打跑了,我正要去找公子呢。”南国眨了眨眼。 “好,好,现在就去令尹府请安。”说着负刍指挥车辆继续赶望令尹府。一 路上只见一队队的官兵在城里逐户搜查,整个新郢城都乱套了。 负刍来到令尹府时,天色已经有些亮了,李园却还在院子里骂街呢,离得老 远就能听见“饭桶”“笨蛋”声。也难怪令尹大人生气,前后不到二十天的功夫, 两拨刺客大闹令尹府,上次魏王妃的事和没有个了结,这回的刺客却更加嚣张了。 似乎根本没把他这个令尹放在眼里,全身而来,从容而退,仅留下几十具尸体。 负刍见到衣冠不整的李园,赶紧快步上前:“相爷受惊了,没有受伤就是国家的 福气,负刍愿意率卫卒在全城搜捕刺客。” 李园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楚国王室中少见的好人。“公子真关心 本大人哪!今天的刺客不会是公子派来的吧?” 负刍嘿嘿一笑:“相爷,在下对相爷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听说令尹府有事, 在下就带领部署来增援了。” “对,公子不养游侠,但与墨者交情甚厚,前一段又听说盖聂救了府上的小 姐。”李园阴沉着脸说。 “在下与墨者交往的事早就跟大人禀告过了,至于盖聂本人只和他见过一次。 他救本人的女儿,其原由也是本人来援助大人哪。”负刍一点都不惊慌,只是在 奇怪李园怎么知道刺客是盖聂的呢。 其实要按李园的脾气,找个借口就把负刍杀了,一来最近杀的王族太多,已 经有外地王族准备起兵的传言了,二来李园派到负刍府上的卧底一直在说负刍没 有野心,安分守己。想到这儿李园只得说:“算啦,公子的心,本大人是知道的, 有劳公子惦记啦!” “应该的,应该的。”负刍的样子非常谦恭。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负刍正准备回府,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接着有个武士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魏将范奇率十万兵 马南来,秦将杨端和率十万秦军东进了。” 李园和负刍同时大吃了一惊,魏元吉不是回国赔罪去了吗?楚国赔礼的使节 不是已经派出去了吗?魏王又怎么跟秦国联手了? 三都说兵贵神速,顿弱却知道这出使魏国也要抢时间,出得咸阳后顿弱向随 从下了死命令:五天赶到大梁。这一来可累坏了那些马夫和驭手,仅仅在秦国境 内就换了三茬马和两拨驭手,而且还不能睡觉。好在顿弱坐在车上,精神没问题, 只是屁股辛苦些,下车走路时都有些瘸。终于他们在第五天早上赶到了大梁,来 到魏王宫时没有发现一点儿异样。顿弱知道魏元吉和楚国的使节都没到,顿时心 花怒放了。 此时魏王正在早朝,听得黄门官说秦国使节顿弱求见,立时便紧张了起来。 其实他早把顿弱游说和纵的事忘了,但秦国使节一来多半没好事。 果然顿弱一上殿就哭丧着脸道:“大秦国使臣顿弱来魏国吊唁,望大王节哀, 我秦国上下深表悲痛。” 魏王气得牙根直痒痒,这不是明摆着诅咒我魏国吗,好好的吊什么唁?但人 家是大国使节,魏王脾气再大也不好随便发作,只得说:“先生,此话怎讲,我 魏国并无丧事。” 顿弱面露惊讶,有些不相信地说:“大王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为臣在咸 阳时就接到了新郢的密报,大王的王妃芈夫人十几天前在新郢身亡了,难道大王 还不知道?” “这,这……”魏王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但转瞬就安静下来。魏王妃回 国奔丧,又有元吉保护,能出什么事?他想起这个顿弱来了,那次来谈合纵,听 说靠连横之术当上了秦国的官,纵横家的话多半不能信。于是镇静地道:“顿子, 这话从何说起?芈夫人回国奔丧,怎能突然暴亡呢?” “大王,我们的密报是不会错的,要不我敢来您这里吊唁吗?难道不怕大王 杀在下的头吗?”顿弱振振有辞地说。 “当真?”魏王有些心虚了。 “千真万确!” “这,这,寡人的爱妃死了,寡人,寡人……”魏王惊异得语无伦次。 这时魏国大夫周臣反问道:“顿子,此言不需吗?那我家王妃到底是得什么 病死的?” “唉!”顿弱惋惜地摇头,似乎很悲愤。“死于非命,被人杀害了。” “谁?”魏王暴叫起来。 “令尹李园,据说李园为铲除异己,在新郢大肆诸杀王族,恰逢魏王妃探望 兄长公子元,被李园围剿时抓获,李园小人贪幕王妃美色,威逼不成,恼羞成怒 便将王妃杀死。哎!可怜王妃坚贞不屈……”说着顿弱的眼圈竟红了。 魏王呆坐在上面,两眼发直。而周臣却听不下去了,他粗暴地打断顿弱道: “顿子是在胡说吗?李园身为令尹,权倾楚国朝野,难道美女见的少吗?何苦惹 出国际纠纷?” “大夫诧异,什么样的美女能与魏王妃比?我家秦国大王经常念叨魏王享人 间艳福呢,说的就是芈夫人。”顿弱狠狠瞪了周臣一眼,这小子不是成心捣乱吗? 早晚让王敖收拾了你。 此时魏王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坐在那里一个劲搓手。他知道顿弱是不会 跑到朝堂上胡说八道的。芈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夫人,不仅貌美如花,而且诙谐有 趣,床第之欢更是一流。魏王早就打算好了,只要芈夫人生个儿子就立她为王后, 如今儿子没影了,连夫人都让别人弄死了,如何不恼呢?但他还是不敢深信,这 秦人不大可靠哇。 此时黄门官又跑了进来:“大王,楚国特使到。” 魏王一听,脑子里又轰鸣了一声,如果不是有急事人家派特使来干什么?原 来魏元吉害怕,让楚国特使先来一步解释解释。 不一会儿,楚国特使就上来了,他披麻戴孝,上殿来跪得远远的,手捧国书 道:“大王,敝国大王和太后命臣专程来上国哭诉,贵国王妃,本国二公主,在 新郢奔丧期间暴病身亡,太后和本国大王万分忧伤……” “胡说,芈夫人怎么就会暴病身亡的?”魏王对顿弱的话已经信了大半,他 指着特使大骂道:“拉下去,先给我关起来。” 事有凑巧,魏王的命令还没有执行,一位将军便跑了上来:“大王,臣接新 郢密报,楚国令尹李园诸杀王室公子,芈夫人同时遇难。” “嘿嘿嘿……”魏王竟冷笑起来,他指着特使道:“你还有何话讲?当众撒 谎!寡人早就知道了,李园这个混蛋卑鄙无耻,欺辱我的爱妃,哪把本王放在眼 里。当兴义兵伐之。”说完这话,魏王竟有些后悔了,他并不是糊涂蛋,慢说魏 国不是楚国的对手,就是打赢了又怎么办,西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秦国呢。 顿弱看出了门道,他一脸严肃地说:“大王,对李园这种禽兽不如的小人, 天下共诛之。愿奏禀本国大王,一起发兵攻之,为大王报仇雪恨。” 魏王惊喜万分,要是能有秦国相助,此事就万无一失了。 此时周臣又跳了出来,他惶恐地叫道:“大王不可,大王不可呀。民间有一 个笑话,一个人追美女不上,回家后妻子也气跑了,自己只得打光棍。如今大王 伐楚,秦国焉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说什么一起发兵,臣以为那是空话,调虎离 山而已。” “嘿嘿”顿弱心道,这个老东西!非得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不可。于是慨然道 :“大王,不必顾虑,我秦军先出南阳,然后大王再发兵。顿弱这阵子就住在大 梁了,大王供些吃喝就可以。要不是秦国不先发兵,大王就砍了顿弱这颗头。周 大夫,咱们赌上一赌啊?” 这一来周臣不敢说话了。 魏王咬牙切齿道:“好,就听顿子的,命令范奇将军,准备十万人马,有秦 军消息后便出兵。”魏王转眼又看见了远处跪着的楚国特使:“拉出去,油烹!” 大殿里立刻响起了楚国特使的哭叫声,顿弱满意点了点头。 等魏元吉回到大梁时,范奇的军队已经准备出发了。 魏元吉在路上就得知魏王油烹了使臣,集结了军队,联盟了秦国,不得不加 快了速度。回到大梁时,范奇还没有出发。魏王听说芈夫人的灵柩回来了,在王 宫门口扶着灵柩大哭。芈夫人不仅花容月貌,且乖巧有趣,常常与魏王打情骂俏, 床第之间更是一流,后宫之内无人能比,所以几天来,魏王每每想起芈夫人惨死 都禁不住痛心疾首。他越哭越怒,回手抓起跪在地上的元吉,揪着他的领子道: “王妃在国为国母,在家为兄嫂,你护的什么驾?致使王妃惨死,有辱君命,就 你这样还想领兵打仗?还想为帅?你做梦啊你?” 魏元吉无话可说,只得连连磕头,嘴里道:“臣知罪,臣知罪……” “滚!”魏王一脚将元吉踹开,自己又趴在灵柩上哭起来,香消玉陨,美人 不在!只有这阴冷死硬的棺材!魏元吉吓跑了,魏王哭累了,众大臣偷偷离去了。 此时周臣走到魏王身边,小声说:“陛下,孔子说: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高莫测呀。” “有话直说。”魏王十分烦躁,这些狗屁文人,说起话来总是拐弯抹角的。 “陛下,为人君者,要经常裁剪树枝,一旦大树枝繁叶茂,枝大于干就不好 控制了。臣只能说到这儿了。”周臣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听见。他这等居心叵测 的文人非常多,仗着自己有些知识是见人就咬。头天骂顿弱,今天就跟魏元吉过 不去,反正是见不得比自己强的人。后来中国出现了一种专门为统治者咬人的文 人,大家称之为御笔,至今不绝。 “爱卿是说元吉?”魏王翻着眼珠子道。 “臣,告退。”周臣想走。 “慢。”魏王叫住他:“宣,元吉上殿。” 元吉重新走回大殿,他一进门,魏王就喝道:“元吉,寡人命你护送王嫂奔 丧,尔有辱使命卷入楚国内乱,致使王妃残死,国际开战,遗祸无穷。其罪不可 赦,来人,推出去,斩首!” 元吉大叫道:“王兄,丧妻杀弟,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你心里还不服,寡人只命令你护送王嫂奔丧,你呢?卷入他国内乱,你难 道不知楚国立国八百年,王族众多,盘根错节,树大根深,芈姓宗族遍布全国要 津吗?”魏王厉声道。 “臣知道。” “知道你还敢与李园勾结屠杀王族,告诉你,李园是自撅坟墓,早晚要被楚 国王族灭掉。你不帮着王族却站在奸佞小人一边,就不怕将来楚国王族掌权视我 为敌吗?寡人西有强秦,南有大楚,这魏国就要亡在你的手里了!还谈什么合纵? 祸国呀你!推出去,斩!”其实魏王的一番话不无道理。当年吴起在楚国搞改革, 只不过触动了王族的利益。虽然十楚国北阻强魏,西攻大秦,最后依然被王族们 乱箭射死,李园败亡肯定是早晚的事。 魏元吉无话可说,只得心里大骂魏豹误事。 突然魏王朝大殿门口跪下了:“母后,您怎么来了?” 元吉心花怒放,赶紧大叫道:“母后救我,母后救救孩儿。”原来魏元吉他 们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在路上就料定魏王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东门田出主意, 先行跑到大梁,请魏豹进宫,让魏太后解救元吉。 鬓发斑白的老太后见自己的小儿子被武士们捆绑着,立刻拉下脸来:“兄弟 互残的事难道要在我魏国上演吗?”她瞪着魏王,而魏王孝名很重,自然不敢抬 头。“你兄弟纵使处事不周,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大敌当前,你倒要杀 起自家兄弟来了?无非是怕他夺你的王位吧?” 魏王被母亲说中的心事,顿时有些脸红,但他还是不甘心:“母后,治天下 不能以私乱公啊,元吉铸下大错,按理当斩。如果不杀他,社稷何安?儿臣如何 向黎民交代,我魏国就是天下笑柄了。” “不要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三十多岁了你还是这么小 心眼!当年我生元吉的时候,你就哭个不休,说什么有了弟弟,父王和母后就不 爱你了。所以你父王说你小而了了,大未必奇。到今天果然不见你有什么大本事, 治国无方却天天怕弟弟篡你的位,现在借口要杀他,真是昏君!”魏太后越说越 怒,脸都气紫了。 魏王被骂得无奈,见太后发怒只得跪下道:“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是大王了!”太后坐下,长长叹息一声:“上阵亲兄 弟,打仗父子兵,你们呀!给你吃个定心丸,今天在我面前,你们俩对着列祖列 宗起誓,兄不害弟,弟不害兄,不犯忤逆之罪。” “儿臣遵命。”魏元吉急忙跪倒:“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元吉发誓,永 守君臣之义,不伤害王兄及子嗣,不犯谋逆之罪,共保江山社稷。” 魏王没办法,只好跪下来发誓。 “要是违背誓言呢?”太后盯着魏王道。 “天打雷劈。”魏王没好气的说。 “这就对了。”太后很满意。 “母后,元吉还没发毒誓呢?”魏王很不服气。 “元吉发誓,若违背誓言,死无葬身之地。”元吉连想都没想,现在保命要 紧啊! “都起来吧。”太后一手拉着一个儿子:“自家兄弟,一定要同心协力。” 魏王依然觉得不甘心,他气哼哼地说:“元吉有过,不处罚不好向群臣交代。 儿臣以为他还是先回封地吧。”太后点头同意了。魏王便下诏书道:“夺元吉官 职,回山阳邑闭门思过。” 元吉当天就带着家眷、奴仆跑回山阳邑了。临走时元吉再三叮嘱魏豹,一定 要互通消息。 公元前235 年冬天,魏国大将范奇率十万军队攻楚北长城,秦国发四郡兵马 在西方出南阳。楚国派项燕抵御秦军,公子负刍率众驰援楚国北长城,抵挡魏军。 双方交战两月,始终没有爆发决战。最后楚国又派特使去魏国赔罪,并且送上二 十名美女,割让了两座城池。魏王知道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下令罢兵。而秦 军夺下了几座城池后也按兵不动了。 四王敖在国尉府上休息了两天,这日他还没起床,蒙恬就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快起来,听说王兄又加官进爵了,还不请客?” “在秦国有什么可请的,一请客就犯法,来日我在外国设宴款待你。”王敖 坐了起来。现在他四天驰骋三千里的事迹已经在朝廷内外传开了,但由于王敖身 份特殊,很多人不知道王敖是谁,只知道秦国勇士请得天马下凡,一日一夜跑了 三千里。 “那就去我家,我在家里请你喝酒。”蒙恬非常兴奋,似乎有什么美事。 “难道你也升官啦?” “不,大王恩准我随杨端和将军出征,来年没准还能参加破赵之战呢。”蒙 恬使劲捏了他胳膊一把。 “值得庆贺吗?在大王身边升官快又没什么风险,何必要去临阵厮杀呢?” 王敖清楚,这官场的事啊,往往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人最容易得到实惠,去外面 打仗,赢了固然好,万一失败弄不好连命都搭进去。 “生为男儿,理应沙场夺魁,怎么能一天到晚躲在大王身边呢?”蒙恬豪迈 地说。 “好,不愧是将门之后,这样吧,你先陪我去办几件事,然后我跟你去喝酒。” 王敖道。 “走。”说着两个人离开了国尉府。 王敖先到咸阳城南的坟地,为黄雄老母的坟墓培土。黄雄刺杀庞煖后功进三 爵,文碟下达时黄雄的老母刚去世。虽然她活着并未成为平民,死后依然享受平 民待遇,坟地上可以栽种白杨树,以显尊贵。二人祭奠一番,王敖还落了几滴眼 泪。然后他们也驾驶轻车,直奔砾阳,那是单云定的老家。 中午他们在一个小城镇吃饭,王敖和蒙恬又点了两味肉,结果一举筷子顿时 又有几十眼睛盯着筷子的下处,王敖知道这些人想举奸立功,顿时没了食欲。虽 说秦王下令所有官员没天不得吃两味肉,但王敖在国外呆惯了很不习惯,有时他 觉得秦国象一个大监狱,根本不愿意回来。 忽然一匹快马从街上掠过直奔衙门,王敖知道那是五百里加急驿传。不一会 儿便听得街上锣声大作,亭长站在饭馆不远处高声喊道:“各户男丁听了,县尉 大人有令,明日寅时到较场集合,自备军械和三日口粮。” 这一下整个城镇热闹了起来,连饭馆里的食客们都开锅了。 “要出征了,要出征了,好消息啊!” “这回是打谁?楚国还是赵国?” “我得赶紧回家,我老娘只不定得多高兴呢!” 王敖真想不到,秦人出征竟如此兴高采烈,似乎是什么天大的美事。不一会 儿,街道上就传“苍苍”的磨刀声,人们一改往日的拘谨,脸上是难以言传的喜 悦,甚至打招呼的声音都大了。 王敖惊得合不拢口,楚人好斗,不过是话不投机,动手打架。而秦人一听说 出征就有精神,仿佛打仗比入洞房还让他们兴奋。于是悄悄对蒙恬说:“在山东 六国,人们是见狼烟而泪流,秦人倒好,听说要打仗便欣喜若狂。六国都说秦人 有虎狼之心,这话是有道理的。” “这是在为出兵楚国做准备呢。”蒙恬很不以为然:“那是山东六国的没落, 打仗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奴隶永远是奴隶,平民也不会因为打仗而得到奖励。连 李牧那样的大将不是一样让贵族瞧不起吗。在我们秦国就不一样了,不是秦人嗜 血如命,而立了功就会有好处,所有的富贵都得从战场上得到。前进有重赏,后 退便会杀头受刑,所以肯定会一呼百诺呀。” 王敖知道蒙恬的祖父本是齐人,到秦国后以战功而显赫后世,到他父亲蒙武 这辈一样是名将,对秦法他家是有深切感受的。“但秦国采取愚民的法度,老百 姓只知杀戮,却不知体恤老弱。功下敌方的城市,连七十岁的老人都杀,简直是 畜生。”王敖的声音很小,却一直在咬牙切齿。 蒙恬无奈地看了看他,作为军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复王敖,因为他说的 是事实。 “你我私下说这事,秦法是能让人知利而不识义,长久下去华夏人将成为麻 木的民族。”王敖叹息着说。不幸的是,这事真让王敖言中了,暴君下暴民的暴 行,果然消磨了华夏人的怜悯之心。 下午他们到了砾阳,王敖找到县丞,询问单云定家人的下落。县丞听说是咸 阳来的大官,立刻必恭必敬地在户籍册上找起来。“大人,在这儿呢。”他捧着 一大堆竹简,猛然想了起来:“大人,由于单云定父母已老,当时在下并未说单 云定殉国。如今其父母已复籍平民,迁入亭里居住,分拨房屋三间,田百亩。” “当真。”王敖道。 “下官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不办理本人就渎职啦。”县丞惶恐地说。 王敖赶紧打听好了地址,然后和蒙恬一起去了。 他们找到地方,见果然是三间草房,屋后还种了不少桑树。屋前一位驼背老 太太正在清洗桑叶。 “老人家,单云定的家在这儿吗?”王敖跑过去打听。 老太太瞪着浑浊的眼睛,他好象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官,说起话来竟有些哆嗦 :“回老爷话,单云定是我儿子,从军未回。” 王敖心里一阵发酸,他赶紧扭脸道:“大伯可在。” 此时一位身板硬朗的老头,挑着一担水走来:“老爷可是找我吗?”说着急 忙放下水担,跪倒在地道:“隶臣单方叩见大人。” 王敖赶紧把他掺起来:“老伯早不是奴隶了,怎么还以隶臣自称啊?” 单方不好意思地拍拍脑门:“小人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见了你们当官 的就更改不过来了。” 王敖苦笑着自怀着拿出一包金子。“老伯,本人与单云定是好朋友,他听说 我要回来。就托小侄把这些金子捎回来,请您查收吧。” 老俩口高兴得手舞足蹈,马上把王敖他们请到屋里,问这问那,王敖怕自己 说漏了嘴,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了。在门口他问单方道:“老伯,还为官府当 差吗?要是还当差就用钱买吧。” “我们都过了六十岁,秦法规定:人过六十兵役、徭役都免啦。”单方笑呵 呵地说。 王敖告辞而去,一路上想起单云定毁容自杀的事仍禁不住长吁短叹。 他们第二早上回咸阳,路上王敖碰上了百姓为军队送行的情景。很多母亲在 街上教育儿子道:“不立功不要回来,不要丢了咱们家的脸。”也有妻子对丈夫 说:“光耀门楣全指望夫君了。”甚至不少小孩拉着哥哥的手道:“兄若不回来, 我给你报仇。” 王敖越看越心惊,这哪里是国家,简直是一部庞大的战争机器! 不久,县尉发出号令,军队出发了。嘹亮而雄壮的军歌响起来,一直传向远 方。那些关西汉子个个吼得血脉膨胀,似乎敌人就在眼前。 “岂曰无衣,与我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自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自偕行!“ 王敖和蒙恬目送大部队离去,心中的感受各不相同。王敖心想:相比起来六 国是繁华富庶的,对才度的向往是秦国征伐的目的。是啊!这六国的花花世界在 这群虎狼面前怎么能不颤栗呢?而蒙恬却憧憬着壮阔的未来,回咸阳后他就得去 军中报到了,蒙氏家族的第三位名将就要横空出世了。他们轻车慢行,各自想着 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咸阳城已经可以远远望见了。现在他们行在山路上, 离咸阳大约十里。这一带是咸阳南部的山区,山高林密,没多少人居住,蒙恬平 时打猎倒是经常来。 忽然拉车的马匹惊惧起来,四蹄哆嗦,尾巴不安地来回抖动。“有野兽!” 说着,蒙恬提起了弓箭。 果然,一声豹吼如闷雷一样在王敖耳边炸开。随即,一只浑身花斑的豹子自 前方树林里冲了出来,蒙恬刚把弓抬起来,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树林 里飞出来,正中豹子的脖子。那豹子疼得原地翻了个滚,然后一挺腰又站了起来。 蒙恬把弓放下了,他知道这只豹子被射中的要害,跑不到近前就得趴下。忽然, 又是“嗖”的一声,又有支羽箭自另一个方向飞来,正好射中豹子的后背,豹子 纵使再凶恶也抵不住两次重击,它仰天闷吼了一声,然后轰然而倒。 蒙恬和王敖正在奇怪,就见两伙人自林子里冲出,同时奔向豹子。凑到一处 没说两句话便争吵起来,后来不知谁先动了手,两伙人“乒乒乓乓”地便打了起 来。实际上蒙恬离出事地点还有百十丈远,等他们跑过去拉架,已经有两三个人 倒下了。蒙恬大叫:“王宫郎中令蒙恬在此,住手!” 突然来了个当官的,两伙人吓了一跳,暂时住了手。王敖这才看清,一伙人 肯定是附近的猎户,另一伙却是衣着华丽的贵族、门客,而倒在地上的都是猎户。 此时只见有位贵族模样的家伙站出来,指着蒙恬道:“你是秦国官员,快给我把 这些乱民拿下。”此人身材高瘦,说起话来有些气短,开始声音挺大,到最后几 个字时却有点说不下去的感觉。 此时猎户们也吵了起来:“大人,这些人抢我们的猎物,请大人做主。” 几个门客不甘示弱,破口骂道:“贱民,你们也配?这豹子明明是我家太子 射到的……” “胡说,射中脖子的明明是我们的箭。”说着猎户们取出箭来请蒙恬查看。 “且住!”蒙恬大声吆喝起来,他检查完豹子的箭伤,冷着脸问那位贵族: “阁下何人?” “这是燕国太子,你连太子都不认识,怎么在宫中为官的?”又有两个门客 喊起来。 “住口,本将军不知道谁是太子,本将军只知道你们是两伙私自斗殴的刁民, 现在全跟我去衙门。”蒙恬狠狠瞪了太子丹一眼,心道:你不过是个做人质的太 子,飞扬跋扈的臭贵族! 太子丹一脸不屑,他冷笑着说:“本太子会跟你这个小小的郎中令去衙门? 打死几个贱民,又能把本太子怎么样?”说着他指挥手下的门客道:“回府。” 还没等蒙恬说话,太子丹的几十个人已经走了。蒙恬气得直想骂人,猎户们 却不干了,他们护着死伤着哭道:“什么秦法,全是整治老百姓的,你们这些贵 族将军就是说得好听……” 蒙恬是武将,应付不了这种场面,王敖赶紧站出来:“你们现在就抬着死伤 者去衙门,本大人和蒙恬将军会给你们作证的。” “不会是拿我们穷人开心吧?”有猎户问。 “秦法不是开玩笑,衙门的官惹不起这个太子,我们就去找大王。”王敖道,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对!找大王……”猎户们群情激昂,王敖和蒙恬赶紧让他们把死伤者抬到 车上,自己步行回了咸阳。 原来这燕丹已经快四十岁了,他先是在赵国做人质,与赢政家是邻居,但赢 政的父亲回国了,家里的日子很苦,太子丹一直瞧不起他。这些年赢政当了秦王, 而太子丹四十岁了还是人质,只不过从邯郸换到了咸阳。他平时没事便豢养了一 批游侠、武士,经常出来打猎。几天后,猎户告太子丹的案子上到了秦王政的案 头,秦王竟欣喜起来。你小子以前不是瞧不起寡人吗,现在看寡人怎么治你。于 是以严整法纪为名,腰斩了几名行凶的门客,太子丹管教不严,被处以耐刑。所 谓耐刑就是当众把胡子、头发剃光,叫你丢人现眼。据说行刑时,太子丹气昏过 去好几次,而全秦国的猎户都欢欣鼓舞,都说当今秦王是英明之主。 五回到咸阳,王敖先到衙门为猎户们做了证,然后直接回了上林苑。这是咸 阳的间谍大本营,至今仍有上百名留守人员。 又是冬天,王敖走在上林苑的雪地上,心中不胜感慨!去年冬天,他率领大 家出关,如今星散各处,黄雄和单云定还殉国了。姚蓉呢,不知她在赵王城里过 得怎么样,马上就要用到她了。雪地上没有脚印,王敖慢慢走着,忽然他听见几 声鸡叫,他心里一喜。那不是缨子的斗鸡吗,不知这一年多来缨子的斗鸡技艺怎 么样了。想到此,王敖快步向斗鸡宫走去。 鸡叫声越来越清楚,王敖侧耳倾听,发现鸡叫的声音各有不同,有的高亢, 有的雄浑,有的阴森。王敖静静来到斗鸡宫外,竟在众多鸡叫声中听出缨子的呼 叫声,让他啼笑皆非的是缨子的呼叫声和鸡叫差不多。 王敖推开斗鸡宫的门,只见院子一侧是用木版隔开的鸡笼,缨子站在笼子前, 象个将军似的指手画脚呢。“缨子!”王敖叫道。 “王敖哥!”缨子猛然回头,笑得象一朵桃花。一年多没见了,缨子已经出 落大姑娘了,她身材健美,皮肤红润,一双杏水灵灵的煞是动人。 缨子兴奋地向前跑了几步,但突然又停下了,她娇羞地半扭着脸,撅着小嘴 说:“王敖哥,你这人可真坏,一年多了都不回来看我。”在王敖的所有部属中, 只有缨子不管他叫主人,王敖从没纠正过她,心里反倒美得很。 王敖走过去,拉住缨子的手,亲热地说:“这一年多来大家是出生入死啊, 能见到缨子就不错了。” 缨子的眼圈忽然红了,她低着头说:“我知道单云定他们死了,心里一直特 别担心你。”说着,一头扑到王敖怀里“哇”的哭了出来。 王敖感慨地拍着她的头:“缨子不哭,我这次回来准备带你出去,咱们去韩 国斗鸡。对了,你的鸡怎么样了?” 一提斗鸡缨子的眼睛呼呼直闪光,她拉着王敖跑到鸡笼边,挨个介绍起她的 斗鸡来。缨子的斗鸡品种繁多,王敖根本认不出来,在缨子嘴里这些鸡成了黑魔、 云豹、山虎,反正没一个好听的名字。而这些威武雄壮的斗鸡见缨子走过来,纷 纷张起翅膀,咯咯叫个不停。缨子道:“该给它们喂食了。”于是从随身的口袋 里抓出几把米,甩了进去。然后便听见“铛铛铛”的声音响起来,王敖不明所以, 赶紧四下去找,而缨子却哈哈哈地笑起来。 “到底是什么声音?”王敖问。 “你自己看吗?”缨子指了指笼子,依旧笑逐言开。 王敖这才注意到,所有的竹笼底部都是一块凿了不少小眼的铜板,谷粒落到 小眼里,斗鸡们不得不狠命地啄食,否则根本吃不到嘴。几十只笼子都是这玩意 儿,其动静之大便可想而知了。“缨子真有办法,这种鸡要是啄人一下,不得刁 下块肉来?”王敖大喜,手竟不自觉地搂住了缨子的肩膀。“要不,放出来几只 瞧瞧。”他觉得笼子里的光线太暗,看不清斗鸡的模样。 缨子甩开他的手:“那可不行,两只鸡一见面就斗,不死一只绝不罢休。这 些鸡都是名贵品种,死了太可惜了。”缨子说着拉起王敖来到一只单独的笼子边 :“你看看,这只鸡怎么样?” 笼子里是一只奇形怪状的鸡,全身乌黑的羽毛大多被拔掉,仅剩下的也被剪 成了半截,这东西头上没有鸡冠,丑陋的小脑袋上却生了一支尖而带钩的嘴,最 可怕的是那双凶恶的眼睛,盯得王敖心里直发毛。“这是鸡吗?好象是只鹰。” 王敖惊叫起来。 缨子咯咯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似乎是小母鸡抱窝。 “难道真是只鹰?”王敖又问。 “不对,不对。”缨子止住笑声,假装正经地说:“当然是鸡,只是有点儿 象鹰罢了。你不知道,鸡的祖先是鹰啊,鸡多少是有些象鹰的。” “好象不对。”王敖明知道她的诡辩,却找不到依据。 “当然了。”缨子一字一顿地说:“鹰有好几百种,其中一种象鸡的鹰被人 驯化,便成了鸡。这种象鹰的鸡被称为涧鸡,生活在山涧之间。” “那不是鱼鹰吗?” “不,不,是涧鸡。”缨子依旧一本正经。王敖大站着嘴不吱声,他被缨子 搞糊涂了。缨子见他这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千万别说出去,这是涧鹰,是 不是有点儿象鸡呀?” “别人要是认出来怎么办?” “没人会知道的,我把他的羽毛剪了,而且用木棍绑在它的腿关节,你看, 它是直立着走的,根本飞不起来。我管他叫天龙,你觉得怎么样?”缨子似乎在 等待王敖的夸奖,急切地捅了他一下。 “能斗吗?”王敖问。 “让你看看。”说着,缨子随便打开一只鸡笼,放出只高大的斗鸡。然后撤 起笼子的竹门,大声叫道:“天龙,出来。”天龙果然从笼子里走出来,真是丑 陋无比,王敖看得简直想吐。 一般来说,斗鸡一旦见到了雄性同类,便会扑过去斗个你死我活,但这只斗 鸡见了天龙,大概也觉得它太丑陋,不屑为伍,便躲在远处溜达,根本不过来。 缨子叫道:“天龙,上。”天龙得了命令立刻向斗鸡冲过去,同时张开断翅似乎 想飞起来,那神态完全是一只鹰。 斗鸡见对方凶神恶煞般地扑来,情知不妙,迅速振翅还击,尖嘴如一柄长矛 般递了出去。两只鸡立刻斗在一起,天龙的确是鹰,它不仅用嘴啄,而且常常跳 起来用强劲的胸脯往下撞,几番撞击下来,斗鸡就被撞得昏昏沉沉了。最后天龙 一爪将斗鸡踩在脚下,尖嘴死死地咬住斗鸡的脖子,没几下,斗鸡便蹬腿而亡了。 天龙还不罢休,一嘴一嘴在斗鸡胸脯上啄了起来,鸡肉被一条条地撕下来,天龙 的吃象煞是威猛,高昂着脖子,目光极其骄傲! “这,这不是斗鸡,这是捕食。”王敖惊道。 “糟了,糟了,今天没给天龙喂食。”缨子紧搓双手,却并不制止。 王敖无奈地摇摇头:“计策倒是不错,不过下次再斗时,一定别忘了喂食, 不然就露馅了。” 缨子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却全是得意。 王敖见她不在意,只得又提醒道:“缨子,以后斗鸡时一定要注意,有的人 在鸡爪上套上金属箍,有人还在鸡翅膀上抹芥末,千万要留神。” “下作之人,肯定要被天龙吃掉。”引子狠狠地说。 “人为利死,这是天性。”王敖忽然扶着缨子的肩膀道:“我们后天出发, 你准备一下。” “去哪里?” “韩国。” 六最近且过的心理很矛盾,似乎公子一落难自己的日子就舒心。已经两个月 了,且过白天打猎,晚上侍侯老娘,没事了就去花姑娘那里听她为自己唱曲子, 真是逍遥自在!唯一的问题是,花家几次要且过向公子禀报婚事,但且过每次见 公子都是横眉立目的。一直不敢开口。 前几天他认识了东方云,说来可笑,那日且过回来晚了,去后院见老娘时路 过一个套院,听得里面有女人的哭声。且过好奇便驻足听了两耳,只听得女人在 向一个男人要什么好铁,说什么哪里去找铁?眼看一家人就要没命了。且过正在 寻思,没有铁,家人就会死吗?忽然一个男人气哼哼地撞了出来,且过一看是东 方云。其实东方云在府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且过经常见他皱着眉在院子里转悠, 却不知他是干什么的。 且过心地善良,他向东方云一笑道:“这位大哥,你要铁有何用?” 东方云望着这位匈奴汉子,一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得说:“壮士, 要好铁为公子铸剑。您是?” 且过似乎听说过这当子事,于是笑道:“奴才是且过,打猎也为公子驾车, 我这里倒是有好铁,你看行不行?”说着他把身上的钢叉摘了下来。 东方云没想到此人这么实在,他在山阳邑他本没什么朋友,顿时觉得心里热 乎乎的。他打量了钢叉一会儿,叹息道:“谢壮士美意,钢叉的杂质太多,铸剑 不合适。” 自此且过与东方云交上了朋友,有时猎物多时便送他两样,而日子一常,东 方云就发现且过真是难得的好人,心里很少想到自己,难得呀! 这一日,且过正要出门打猎,魏元吉突然出现在大厅门口:“狗奴才,去把 东方云过我叫来。” 且过吓得一缩脖,赶紧去找东方云了。 魏元吉盯着且过离去的身影,真想冲过去踹他一脚,这个傻奴隶一天到晚倒 是乐呵呵的,似乎比自己这个贵族还要快活。其实难怪魏元吉恼火,自从他丢官 罢职,手下的门客便树倒猢狲散了,今天走一拨,明天又偷偷溜走几个,一个月 前连智囊东门田也不辞而别了,世态炎凉啊!元吉悲愤欲绝,不仅荒疏了武功还 染上了酒瘾,动不动就喝酒打人,平均每五天总要打死一个奴隶。在他看来谁都 不可靠,谁都在白吃白喝自己。恼怒只余边又想起了东方云,这小子吃自己好几 个月了,再没有结果索性宰了他。 不一会儿,东方云给叫来了,他知道公子找自己干什么,前几天公子醉了酒 连打死了三个仆人,今天不会那自己开刀吧。所以东方云一进门就跪在地上: “公子,东方云无能,至今尚未收罗到好铁,请公子降罪。” 魏元吉今天没喝酒,听东方云这么一说也不便发怒了。“好吧,本公子再给 你三个月,到说话还交不了差,留神你的一家老小。” 东方云诺诺退出,且过在门外截住他道:“如何?” 东方云叹息一声:“哪里去找好铁,急死我也。” 此后东方云天天在集市上溜达,一晃也是半个月过去了。一日晚上,他睡不 着觉,独自在院子里溜达,越想越发愁。忽然天空亮光一闪,一道流星划了下来。 东方云仰目观望,见流星缓缓地落向东方,不一会儿便听见“轰隆”一声,地平 线红光一现,大地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此时他的妻子、女儿自屋里跑了出来:“何事?” 东方云赶紧把妻子、女儿搂在怀里:“没事,一颗流星落了。” “什么是流星啊?”女儿东方姿仰脸问道。她已经十三岁了,面目清秀却生 得太瘦弱。 “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此言一出,东方云哆嗦了一下,石头?难道不 是铁,听说有的流星就是铁块。 忽然街上乱了起来,人们纷纷跑了出来:“天火,起天火了……” 东方云叮嘱妻子道:“你先带姿儿回去,我看看就回。”说着径直奔了山阳 邑的东门。来到东门,城楼附近已经聚集了上千人,十里外的一处山林正冒着红 红的火焰,老百姓和方士们大多跪在城头焚香祷告。天快亮时,林火熄灭了。东 方云抄了把铁锨,第一个冲出了城门。 林子里有不少地方还冒着黑烟,到处是烧毁得半焦的枝叶。东方云一直找到 下午,才在树林深处找到了一个一丈多深的大坑,离坑挺远就感到热浪滚滚,站 在坑边,硝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东方云标明的方位便回家等了两天,第三天才敢跳下去挖,一连挖了两天, 铁锨终于碰到了一件硬物,发出金属撞击的“铛铛”声。东方云的心“砰砰”直 跳,他扔下铁锨趴在地上用手刨,最后找到了一块发烫的铁陨石。东方云象找到 块金子似的,用外衣将陨铁包起来,乐呵呵地往家里跑。 妻子和女儿正在家门口翘首而望,东方云老远就喊道:“陨铁,陨铁!老天 保佑啊。” 当天一家三口围着陨铁,终于睡了个塌实觉,第二天,东方云的冶炼炉就开 炉了,百十名奴隶为他忙前忙后,大家赤裸着身子,巨大的风箱呼呼做响,十天 后陨铁终于化开了。东方云兴奋地望着炉槽里红色铁水,他知道要成功了,自己 就要象干将、莫邪那种铸出绝世名剑了。忽然东方云打了冷战,他想起了干将、 莫邪的悲惨身世。(注:干将、莫邪是古代的铸剑名师,楚王命他们铸剑,二人 穷三年之功铸出了稀世名剑,楚王怕他们再为别人铸剑,于是就杀了他们。) 东方云凭这几个月来对魏元吉的了解,他相信剑成之日就是自己的死期。自 己死也就算了,连累了妻子、女儿又当如何是好呢?思虑许久,他终于做出决定, 铸两把剑,绝不让魏元吉占便宜。又经过九天九夜,东方云终于铸出了一对父子 剑,父剑种三斤八两,纯铁精钢,剑刃上刻着“云”字。子剑重二斤。青铜纯铁 各半,剑刃上刻着“雨”字,大概意思就是云中生雨,云为雨父的意思。两把剑 都是锋薄锐利,吹毛利刃,舞动起来铮铮如龙吟,但比起来“云”剑显然更高出 一筹。 当天晚上,东方云捧着云剑对妻子、女儿道:“宝剑已经铸成,公子为了防 备我为别人铸剑,魏元吉必定是要杀我的。你带着女儿一早就离开山阳邑,跑得 越远越好。” “夫君!”“父亲!”妻子和东方姿张开嘴就要哭。 “把嘴闭上!你难道想让我今天就死吗?”东方云狠狠敲了下桌子,妻子女 儿的眼泪被吓回去了。冷静了一会儿,东方云摸着女儿的头道:“孩子,不要过 分悲伤,铸剑师的灵魂将与他铸造的名剑同在,现在我把云剑交给你,能练武就 练武,你身子瘦弱要不是不能练武,就把云剑传给能为父亲报仇的人。明天随你 妈走,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女儿扑倒在父亲怀里,妻子也在一旁流眼泪。东方云顾不得悲伤,他推开女 儿道:“我去找你且过叔叔,让他借一辆马车给你们。” “父亲,我们一起逃吧?”东方姿拉着父亲的衣角哭道。 “公子的家宰盯着我呢,你们能逃走就不错了。”说着东方云把云剑交给妻 子,自己去找且过了。 东方云向且过借一辆马车,且过问干什么用,东方云干脆把自己的担心说了。 且过张着嘴想了一会儿,他相信公子做得出这种事,于是道:“府上的车不行, 饭馆掌柜的有一辆车,明天早上我把车驾过来。” “掌柜能干吗?”东方云不放心。 且过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我有金子,买过来就完了。东方兄,你也一起跑 吧。” 东方云摇了摇头:“晚上关城门,白天有人跟着,我是跑不了的。请且过把 我的家小送出山阳邑,本人在九泉下拜谢了。” 且过赶紧把要下拜的东方云拉住,心里好不是滋味。“东方兄放心吧。” 七天还没亮且过就把东方姿母女接出去了,由于且过是魏元吉的贴身隶臣, 守门的家丁根本没注意车上的母女俩,来到城外,且过这才告辞回来。他的心象 压了块重石,公子为什么总想杀人呢? 东方云坐在家中静静等候,朝食刚过便有家丁唤道:“东方云,公子找你。” 东方云提着剑就迎了出去,随家丁一直来到大厅。 魏元吉正陪着魏豹在大厅里喝酒。魏豹是昨天晚上来的,兄弟俩聊起国事来 是越谈越窝火,竟喝了个通宵,如今都有些醉意了。最近魏元吉喝多了酒就要找 茬发泄,今天他又想起东方云来了。 东方云捧着雨剑站在打听门口:“公子,绝世宝剑已经铸好了。” 魏元吉吃了一惊,酒立时醒了一多半。“进来,进来。”他还没等东方云进 门,就冲了出去,一把将雨剑抢到手。雨剑出鞘,大厅里如打了一道利闪,连魏 豹都立时觉得精神了。雨剑寒光逼人,剑锋上好象有一颗流星,光华游弋。 魏元吉从墙上取下一把青铜剑,挥雨剑向青铜剑的剑身砍去,“铛”的一声, 火星飞溅,青铜剑立刻断做两段。魏豹大叫道:“好剑,真是好剑!” “此为雨剑。光华如暴雨倾盆。”东方云道。 魏元吉却斜眼盯着东方云道:“如何能飞起杀人呢?”“不能。” “为何呀?”魏元吉心中一喜,心道:你小子死定了。 “飞剑之说纯粹是骗人的,世上本无此物。”东方云在他眼睛里已经看到了 杀气,他抱定了必死的信念,说起话来反倒无所畏惧了。 “胡说,东门田亲自禀报过。”元吉道。 “那公子就请东门田与小人对质。”东方云想起东门田就恨不得得亲手掐死 这老东西。 魏元吉气得酒气上涌,差一点吐出来。他知道东方云是成心拿捏自己,于是 杀心更盛了。此时孙氏三雄闻讯跑了过来,想看看绝世名剑。这三个家伙本事不 大却忠心耿耿,是府上硕果仅存的门客。元吉冷森森地说:“把你们的佩剑都抽 出来。”三雄立刻愣磕磕地拔出剑来:“公子要杀谁?”元吉二话不说,挺剑便 横扫过去,三雄本能地举剑抵挡。“铛铛铛”三声,三雄手中长剑纷纷折断,三 个傻家伙吓得呆在当地,口水都流出来了。 元吉点了点头,他客客气气地转向东方云:“东方兄,天下可有利器与雨剑 抗衡吗?” “无。”东方云心中一凛,他知道魏元吉马上就要下杀手了:“天下名剑都 是青铜剑,而雨剑为精钢打造,无可匹敌。” “但本公子令你铸造飞剑,你没有完成,此一该死也,你若再为别人铸造钢 剑,本公子就不能独步天下了,此二该死也。临死时还有话说吗?”魏元吉居高 临下,满脸笑容。 东方云冷笑了一声:“在下一生制造杀人兵器,自知罪孽深重,死则死矣。” “好,是条汉子。”魏元吉话音未落,雨剑已脱手而出,直直地插入东方云 的腹部。 魏元吉盯着东方云缓缓倒下,心里那叫个痛快,这回熊鹰那家伙再不敢在自 己面前趾高气扬了。此时魏豹来到他身边:“贤弟,东方云的家人留不得,传出 去于公子的名声不好,一块杀了吧。”魏元吉点点头,点手叫过来孙氏三雄: “提东方云妻子、女儿的头回来见我。” 魏元吉越等越心急,孙氏三雄虽然忠诚,脑筋却很糊涂,不会误事吧?刚才 老大回来禀报,东方云家人早上就逃走了,魏元吉马上命令他们去追,如今已经 两个时辰了,这三个东西还没回来。魏豹看出兄弟心不在焉,于是道:“如果不 放心,贤弟可亲自前往,就当去散心了。” 魏元吉扯着嗓子喊道:“且过,备车。” 魏元吉、魏豹和且过三个人离开山阳邑,一路向南追去。 大约追了五十多里,就见孙氏三雄血淋淋地往回跑。魏元吉立在车上气急败 坏地大骂:“笨蛋,难道连个女人孩子都对付不了吗?” 老大匍匐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公子,本来已经追上他们母女,那老的已 经让我们杀了,但半路杀出来个侠客,把我们打了一顿。” “是王敖吗?”魏元吉咬牙切齿地说,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的所有倒霉事都 跟王敖有关。 “小人不认识。”三雄是认识王敖的。看他们的伤势也并不太重,大多是伤 在胳膊上,腿上,看样子人家是手下留情了。 此时且过暗自祷告起来,老天爷!让东方兄的女儿赶紧跑吧,公子一追上就 完了。 果然魏元吉下令道:“追!” 又追出三十里,前方出现了一座集镇,三雄指着向集镇上驶去了一辆破旧马 车道:“就是那辆车,就是那小子。您看,您看,女孩就在他身边。” 魏元吉的马车旋即兜了上去,很快就把那车截住了。魏元吉仗剑立在车上, 指着马车上那个戴草帽的家伙道:“哪个狗才敢坏我的事,你活够了吗?” 车上人抬眼看了看元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魏国公子 爷啊,上次你在大路上抢劫人家的兵书,这回又杀人妻女,真是高风亮节啊!凭 这点你就能光宗耀祖了。”说着,他将草帽塞到东方姿手里:“给叔叔拿着,看 叔叔怎么收拾他。”魏豹和孙氏三雄不认得此人,魏元吉和且过却差点叫出声来。 此人正是大侠盖聂,当年为缭子解过围的。原来盖聂自新郢出来后,先想到六国 走走,然后才回淮阳老家。没想到碰上孙氏三雄残害东方云妻女,大侠拔剑相助 打跑了三雄。这会儿刚听东方姿把事情的原委讲完,大侠这个后悔,要知道是这 么回事真应该把三雄的脑袋留下来不可。 魏元吉看到是盖聂,知道今天的事不好了结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侠别 来无恙啊。您身边两个女奴偷了我府上的东西,希望大侠把她们还给在下。” “公子无非是怕杀害东方云的事传扬出去,公子放心,一路上我已经把这事 说给十个人听了。不久公子就要名扬天下了,所以这孩子对公子来说已经没用了。” 盖聂冷笑着说。 “大侠何必为别人出头?”魏元吉狞笑着握住剑柄。 “在下已经收这孩子为徒了,公子的头先放在公子脖子上,等这孩子学成武 艺再来取。”平时盖聂是少言寡语的,今天却谈锋如箭,他真是让这个恶毒的贵 族气坏了。 且过在一边暗自高兴,魏元吉却拔出雨剑,跳到车前骂道:“不识抬举的东 西,本公子今天杀了你又怎么样?”说着,挥剑冲了上去。 盖聂见他扑来,探手自背后拔出五尺大剑,两个人就在路上打了起来。如今 是正午,路人正多,不一会儿就聚集了好几十人,大家站在远处看热闹,有人还 不时地叫好。 最近魏元吉疏于武功,虽然有宝剑之利却奈何不了盖聂的五尺大剑。这柄剑 也是纯铁所造,剑背有两存宽,厚达一指,几乎没有剑锋,纯粹是靠盖聂超人的 臂力驱使的。所以雨剑锋利却拿这柄蠢钝的大剑没办法,两人转眼便斗了一百多 个回合。魏元吉早年间在崂山学的武艺,习的是道家剑法,如今又会了如意功, 本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双,但奈何不了盖聂,煞是奇怪。其实盖聂是天生神力, 通晓各家剑法,自身又有不少独创,所以这番打斗是天下顶尖高手的对决,可笑 的是这对决竟被一群不懂行的路人当成了热闹。 战到二百回合时,双方都发现无法战胜对手。盖聂猛然想起自己在洞庭湖悟 出了一套剑法,马上跳出圈外,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剑尖直直地指向天空,而前 胸却整个亮给了对方。这一来不仅魏元吉奇怪,连旁边的且过都惊奇不已,这是 什么剑法?简直是胡闹吗? 没等魏元吉出击,盖聂的大剑便直上直下地剁了下来。魏元吉赶紧举剑抵挡, 雨剑和盖聂的剑还没接触,盖聂手腕一挑,大剑弹起两尺换了角度又剁下来,其 速度之快令人嗔目,眨眼间就是几十剑,打得魏元吉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原来盖聂在洞庭湖边钓鱼时,看到劁夫砍柴,双手握着斧子猛剁,于是悟出 了这套纯粹进攻的剑法。这剑法没有防御,讲究的就是快,以迅猛无比的威势进 攻对手,直到把对手打垮。此时圈外的且过也看出了门道,这剑法与自己的叉法 很象啊!直攻上三路,招招奔脑袋,全凭手腕的灵活驱使兵器,自然比挥臂削砍 快多了。但且过知道这种打法最怕对手贴身近击,一旦对手闯进了进攻的圈子, 剑法的威力就全没了。(注:盖聂的这套剑法以后演化出苗刀之法,而日本剑道 就是从苗刀中演化来的)且过虽然看出了门道,却并不想提醒主人,公子动不动 就杀人也该让他尝尝报应了。 此时斗场上已经快见分晓了,魏元吉被这从未见过的打法揍晕了,只剩了招 架,如今已经退出了百步。而盖聂的大剑则进追着魏元吉的脑袋,剑光画着小半 个圈儿,连连剁下来,“铛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 魏豹不能再看下去了,总不能让兄弟死在人家手里吧?他大笑着跑过去,举 剑隔开双方道:“盖子真天人也,鄙人开眼了,鄙人真开眼了。” 盖聂用剑指着魏豹问:“阁下何人?” “在下魏豹,信陵君之子。”魏豹道。此时他偷眼看了看元吉,只见元吉大 张着嘴,脸色通红,气喘如牛,显然是不行了。 “也是个贵族!”盖聂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剑放下了。人的名,树的 名,信陵君名满天下,是少有的贤者,所以他不得不对魏豹另眼相看。 魏豹拱手道:“大侠真是天人,在下佩服。元吉,看在大侠的面上就放过这 个女奴吧。”说着,他跑回马车,取下一坛酒,倒出了两碗,递一碗给盖聂。 “在下得识盖子,真是三生有幸啊,饮了这碗酒算个朋友,将来大侠要杀在下时 不要忘记这碗酒的情义啊。”说着他仰脖喝了下去。 盖聂是个红脸汉子,听不得好话,见对方先喝了也只得干掉。“后会有期。” 说着他回到马车上,上车就走了。 “兄长,你怎么放他走了?”魏元吉知道打不过盖聂,但还是不服气,他揪 着魏豹嚷了起来。 魏豹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贤弟只知道用蛮力,这种人已经活到头了,理 他干嘛。”说着他掏出只小瓶,取出一粒丹药吞了下去。 再说盖聂,他对魏元吉的疑心很重,边走边回头观察情况,奇怪的是元吉他 们并没有追上来,发而掉转车头走了。 盖聂担心夜长梦多,急急地穿集镇而过。他想赶快赶会淮阳去,一方面摆脱 魏元吉,另一方面他非常同情东方姿的遭遇,想马上就教她武艺。行到第二天已 经进入楚国境内,盖聂发现东方姿这孩子聪明伶俐,心地良善。遭此大难却依然 冷静,实在是不容易。 有一次他问东方姿怀里那个东西是什么?东方姿竟把云剑送了上来;“大叔, 这剑就送给您吧?” 盖聂亮出宝剑,着实吃了一惊,这是把穷天下精华的名剑哪!“这是你家的 东西,为什么要送给大叔?”盖聂问。 “父亲说谁能为他报仇,就把剑送给他。”东方姿认真地说。 盖聂把云剑塞回东方姿怀里:“记住,要自己报仇,以后你要叫我师傅!” “好,师傅,我一定好好学剑,将来为父亲报仇。”东方姿道。 如此一来,盖聂更急于赶到淮阳了。走到第二天中午,盖聂突然觉得头疼欲 裂,浑身上下较着劲地疼。他咬牙坚持了一会儿,最后竟一头从车上摔进了路边 的草稞里。任凭东方姿怎么呼喊,人事不知了。 许久后,盖聂自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上床上,东方姿正坐在床边垂泪。 忽然有人大笑道:“大侠醒啦,你这条命可是我拣回来的。”东方姿一听盖聂醒 了,立刻欢喜得大叫起来。 盖聂勉强坐起来,面前站着个胡子拉茬的男子。他搬起盖聂的头,一碗药生 生灌了下去。过了好久,盖聂才看清了面前的情景,这男子三十来岁,似乎见过 面。此时东方姿道:“师傅,多亏这位先生救了您。” “多谢。”盖聂道。 “谁下的毒?若非遇到在下,你这位女弟子恐怕只能为大侠收尸了。”男子 下颌宽广,黑红的脸膛上生了不少粉刺,显然是个酒鬼。他说起话来,大大咧咧, 似乎跟盖聂很熟悉。 “恩公,您是?”盖聂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了。 “大侠贵人多忘事,在下荆轲,曾与大侠在卫城论剑。” 盖聂立刻想起来了,此人是荆轲。 说来可笑,荆轲是没落贵族,一无长处却目中无人。几年前盖聂在卫城与朋 友谈论剑道,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荆轲也在人群中。这小子不张罗老老实实 听讲,却在一旁妄加评论。盖聂怒道:“你懂什么剑道,有胆量就比划比划。” 荆轲也不甘示弱,拔剑就上,结果只一个回合,盖聂的剑就压在他脖子上了。当 时荆轲羞愧不已,灰溜溜地走了。 想到此,盖聂的脸红了。“荆壮士,在下在卫城多有冒犯,望……” “无妨。”荆轲挥手打断了盖聂。“在下虚怀若谷,早把那些事忘了。日后 大侠对得起在下就可。” 盖聂跪在床塌上,严肃地说:“盖聂惭愧,壮士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报。” “好,早就听说大侠一言九鼎,在下记住了。”荆轲哈哈大笑起来。“来来 来,大侠喝点稀饭,你两天没吃东西啦。” “难道有两天?”盖聂惊讶地望了东方姿一眼,这姑娘正满眼泪花地点头呢。 “是啊。”荆轲端来一碗稀饭。“大侠跟谁结仇了。那天我正在路上走,见 这小姑娘在哭叫,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你,口吐白沫,人事不知。在下心好,跑了 十几里请来大夫才救了你一命。大夫说这种慢性毒药十二个时辰后才发作,发作 起来三个时辰必死,要是再晚一个时辰,大侠就完啦。” 盖聂狠狠敲了下床板,他知道肯定是魏豹那碗酒里有文章。自己怎么就能轻 信贵族呢?他父亲是信陵君又怎么样?信陵君也只是个偷兵符,与王嫂勾搭成奸 的小人吗?阴谋贼子,日后见面绝不轻易放过他们!他叹息一声,心道:贵族就 不能信。忽然他又想起熊鹰,这个楚国女公孙值不值得信赖呢? 盖聂调养了几天,元气恢复了,他急着回淮阳,结清客栈的房费后,身上只 剩了两块金子和几十枚刀币。他把所有的钱塞给荆轲道:“荆兄,在下要去淮阳, 这些钱你先拿去买些酒喝吧。” 荆轲接过金子,咧开嘴大笑道:“大侠的命难道就值两块金子吗?”他将两 块金子拿在眼前撞击起来,似乎想看到金花迸出来。 “那就请荆兄随我去淮阳,盖聂一定重谢。” “好哇,在下从未去过淮阳,走一趟吧。”说着该牛就上了车。 东方姿撇着小嘴很不满,盖聂小声教训道:“人家救了咱们的命。”说完驾 车径直回淮阳了。 回到淮阳老家,盖聂先把东方姿安排在家里,然后陪荆轲游玩了几天。盘桓 几日后,盖聂送百金与荆轲,可荆轲依然嫌少,见盖聂实在拿不出也只得作罢了。 他心道:“不要再逼他了,以后说不定盖聂还会帮自己呢。”。 几天后荆轲告辞,盖聂含泪送出几十里。弄得荆轲很是感动,于是拱手道: “大侠,荆轲不是贪财的人,只想周游列国施展平生报复,日后富贵一定奉还。” 他如此一说,盖聂更是感动了,二人长拜于地,洒泪而别。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