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序幕 依旧是寒云昏日,依旧是冷冷清清,依旧是个冬天。大道上的残雪呈现出一 片破败的青色,车轮撵过来,残雪立刻化成了脏呼呼的泥水,路边枯草被染上了 黑色。那是王敖的车队,他们于晨色中驶出了上林苑。此时缨子兴高采烈地在他 身边,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最近的变故,而王敖的心情却多少有点沉重,率真的缨 子能适应韩国王宫的生活吗?她那任性的脾气能得到韩王的垂青吗?至今他也没 敢告诉缨子去韩国干什么,只说去斗鸡。实际上王敖有些担心,缨子的性格与姚 蓉不同,她会不会大闹起来。 车队的大部分成员是斗鸡,由于需要照顾斗鸡,七天后他们才抵达函谷关。 在关下,王敖出乎意料地碰上了从大梁回来的顿子。 顿弱老远就张开了双臂:“小老弟,小老弟呀!哈哈,大功告成啊,魏楚打 起来了,魏元吉回山阳邑抱孩子去了。” 王敖迎住顿弱:“魏元吉真回家了吗?” “可不是,要不是魏太后出面,魏王就得把这小子杀喽。”顿弱笑道。忽然 他一眼看见王敖身后的缨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小老弟也要出关啦,是去韩 国吧?” 王敖拉他在关前的的山坡上坐下,关切地问:“顿子,我从没去过韩国,在 当地也没有眼线,能否介绍一下韩国的情况。” 顿弱哈哈大笑道:“去韩国只要会斗鸡就行,如今新郑城里到处是一片斗鸡 声,下到酒厮街道,上到王宫大内,韩王安是韩国最大的斗鸡迷。这小子是个老 实头,没什么才智,连斗鸡都养不好,天天输给自己的大臣,国库里的钱都快让 他输光了。缨子姑娘要去韩国,定能把这位斗鸡国王笼络住,到时候保证能当王 后,为秦国立功就要看姑娘的了。” 王敖还没说什么,缨子却腾的跳了起来:“谁要去做他的王后?不是只把斗 鸡献给韩王吗?为什么把我也献出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她一把拉住 王敖,眼睛里全是愤怒。 王敖没想到顿子把话挑明了,他双手按住缨子肩膀:“缨子,听我说,大王 旨意,将你送给韩王,你要在韩国王宫里潜伏下来,刺探他们的……” “我不听,从来没人说过要把我送给韩王,我只是养斗鸡的,我不是奴隶也 不想起侍侯什么韩王……”缨子眼睛里全是泪水。其实她一直在心里喜欢着王敖, 可这家伙居然要把自己送给别人,而且还一直瞒着自己。 “我是怕你难过,所以一直瞒着你。这些斗鸡就是你的武器,你要尽力迷惑 韩王,让他玩物丧志……”王敖一直不敢撒手,他怕自己一撒手缨子转身跑喽。 “我不听,我要回家去,我要去找我爷爷……”说着,缨子想用力甩开王敖, 转身就想走。 “诏命难违。”顿子见王敖不能说服缨子,索性板起了面孔。“缨子姑娘, 这是大王的命令,你既然参加的王敖的队伍就应该听从诏命,这是你们的使命。 如果顿弱不能完成任务,顿弱就会以死谢大王,你爷爷曾经是将军,他难道能允 许你违抗大王的命令吗?”顿子觉得自己的话太强硬了,不得不放缓了语气。他 已经四十多岁了,这种女孩心态自然比王敖明白得多。“其实,王敖也不愿意你 去,可不去又怎么样?他纵使真心喜欢你但能带着姑娘远走高飞吗?天下哪个国 家不怕秦国,姑娘不要为大家招致杀身之祸呀。” 王敖突然明白了缨子的心思,心一阵狂跳,他见缨子依旧是一副决绝的表情, 干脆跪在缨子面前,指填发誓道:“缨子,王敖求你了,为了大王,为了天下一 同,那么多兄弟姐妹随王敖奔走他乡,不少人都丢了性命,难道缨子就不如他们 吗?再说,去韩国不过是暂时的,请姑娘暂时忍耐,破韩之日就是我们团聚之时, 王敖非姑娘不娶,顿大人可以在这里作证。”他全部照搬了对付姚蓉的招术,希 望以此打动她。 “是啊,是啊!本人愿意作证,王敖是君子啊。”顿弱忙道。 缨子望着巍峨的函谷关,泪水滚滚而落,这关口是如此冷酷,冷得象铁,冷 得如那漠然的天空。她生性骄傲,从没想过要以身事人,而这无情的命运竟如此 捉弄自己,竟连逃避都不苦恼。缨子悲痛欲绝,忽然她仰天大笑起来,凄凉的笑 声在山谷间回荡着。 “缨子,你别这样,为天下,为黎民,为了你爷爷……”王敖被他笑得后背 直冒凉气。 “为了你王敖大人建立功业吧。”缨子突然停住笑声,眼睛钩子一样挂在王 敖脸上。 “这,这……”灵牙利齿的王敖被她问住了,嘴里象被塞进个核桃,连旁边 的顿弱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主人,我们可以上路了吧。”缨子改了称呼,她转身向自己的斗鸡走去, 自此再没上过王敖的座车。 韩王安坐在大殿上愁眉不展,昨天他的斗鸡队大败给朝臣韩槐,今天李斯的 书信又摆在面前了,如何高兴得起来呢。李斯措辞严厉地告戒韩安:“事秦者安, 不事秦者辱,韩国的前途在于对待秦国的态度……”最后李斯笔锋直转,声称秦 王很喜欢韩非,希望他能到秦国走一遭。 此时韩安的堂叔叔大夫韩立正在大殿上,他慷慨激昂地说:“大王不可听信 李斯的恐吓之言,这是离间之计。前日魏豹来韩国约我与五国共进退,五国在则 韩在,五国亡则韩亡。今天下之强弓硬驽皆出韩国,我国虽弱依然尚可集结二十 万甲士,还是……” “算啦,算啦。”韩安不耐烦地挥手止住他,他今年不过二十几岁,面目清 秀,额头宽广,眉宇间总挂着忧愁。“你让那些纵横之士弄糊涂了,说什么山东 六国带甲二百万,西叩函谷关之言,那都是胡话呀。别人的事我们不清楚,自己 的事还不清楚?如今我韩国地不过二百里,人口不过百万,还没有秦国的一个郡 大呢。且连年战争,女多男少,二十万就是所有的青壮年,连杂役、贱奴都算进 去了。嘿!说得好听有什么用,我们就是集结了二十万人,可拿什么去养活这些 人,如今国库空虚,连明年的粮食都没有。我们只有斗鸡,杀了全国的斗鸡又够 他们吃几顿?用不了三个月,恐怕还没去打秦国,我们这些王室贵族就会让饥饿 的士兵吃掉的。算啦,别再提魏豹了,他们自己的大王又怎么样?不是和秦国联 盟攻楚了吗?魏王都不听他们的,我们起什么哄?” 韩立半晌未语,最后紫着脸说:“难道,难道我韩国的江山社稷就完了吗? 做秦国的藩属,将来我们如何面对先王。” “那你来做这个大王,我本来就不想干。”韩安起身离座,下去拉住韩立就 往上拽。“你来做,你也是王族。” 韩立哪儿敢上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王这不是想为臣篡位吗?” “篡位又怎么了?这个位子谁愿意篡谁篡,你们以为这是个好差使吗?”韩 安干脆坐在韩立身旁,手指殿上所有文武官员道:“寡人志疏才浅,没有治理国 家的本事,诸位要是有绝招可以教寡人,谁要是想这个大王寡人就让贤,你们说 呀,你们说呀?” 官员们都低着头,连眼角地不敢抬。大家都知道韩安说的是实话,他这个大 王当得实在窝囊,周围都是强国,哪家的使臣来了都不敢怠慢,人家有什么红白 喜事还得亲自去贺喜,见了谁都得以“小王”自称,实际上就是个小王。 韩安见没人说话,自己得意地站起来。“都不愿意干吧,都知道这个王位烫 屁股吧?我的堂弟韩非倒是认为自己有一套,可那套玩意儿能用吗?按照他的做 法我韩国岂不遍地是囚徒,天天得杀人,你们这些贵族官员的封地全得让他收了 去,到时候你们就得派人暗杀寡人。按他办法搞,弄不好寡人这吃饭的家伙都保 不住,哎!再说寡人也不喜欢杀戮,过一天算一天吧。”说着他晃晃悠悠地回到 王座上:“宣,公子韩非上殿。”韩立等人无奈,竟从大殿的旁门出去了,韩安 便假装没看见。 韩安的命令刚传达下去,就见一个执戢武士倒拖着长戟,嘻嘻哈哈地跑了进 来:“大王,大王,有个魏国商人,运了好几车斗鸡来,说是专门献给大王的, 让他上来吗?” 韩安一听斗鸡这两字,腮帮子上肉乐得直颤悠。“宣,宣!” 不一会儿,韩安见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引着个姑娘走上大殿,那姑娘英姿飒 爽,脸色却有些苍白,再后面十几个奴仆抬着几十只鸡笼,不少王宫武士也上前 帮忙。只见青年行礼道:“魏国商人王敖参见大王。” 韩安瞟着鸡笼,心里暗喜。最近他手风不顺,连续五天大败给韩槐,所有的 斗鸡都不敢出战了。他欠了欠身子道:“说客远道而来,有何见教于寡人?” 王敖微笑着说:“听说大王爱斗鸡,小人收罗了一些,特献于大王解闷。” “就是这些?”韩安心中兴奋,径直来到鸡笼前观赏。边看边夸奖道:“好 鸡,真是好鸡,哎呦,这是楚国的鸡呀?难得,难得。南阳鸡,南阳鸡!好。这 是……这是?”最后他一眼看见了天龙,不仅呆住了,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王敖将缨子拉了过来:“大王,这些鸡都是缨子姑娘训养的,此鸡野乃是涧 鸡,叫天龙。” 韩安对缨子微微一笑,又低头看了看天龙。“这鸡能斗吗?” “天龙百战百胜,是天下第一的勇鸡呀。”王敖见缨子冷冷地站在一边,只 得赶紧应承。 “斗一斗看?”韩安对这奇形怪状的东西没有信心。 “好哇,可大王不能用小人带来的这些鸡,这都是百里挑一的将军,斗死实 在可惜。还是用别人的鸡斗吧,赢了是大王的,输了是小人的,如何?”王敖私 下里拽了缨子一把,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善!命上大夫韩槐带鸡进殿。”韩安打发走黄门官,回头冲缨子笑了笑: “姑娘,你能养这么多好鸡来真是难得。寡人以前那个斗鸡官叫甄本,寡人封他 做了大夫,可这小子是真笨,全军覆灭,寡人已经把他赶回家了。缨子姑娘要是 斗鸡训得好,寡人也让你当大夫,女大夫。” 缨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倒不是乐别的,人给自己起名字还有叫真笨的, 看样子是笨得可以。 半个时辰后,上大夫韩槐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听说大王又有鸡啦,肯定 是新买的吧?” 韩安不怀好意地笑了,他心道赢了你,这些鸡就全是寡人的,输了也是那魏 国人出钱。于是道:“天下何处无鸡?卿的黑虎带来了吗?” “黑虎就在家歇着吧,想必大王这两天也弄不来好鸡,我只把斑豹带来了。” 韩槐拍了拍自己的鸡笼,似乎根本没把韩安放在眼里。 在缨子面前韩安觉得很没面子,他为人宽厚,与臣下相处得很随便。恼怒归 恼怒却从不发作:“先把你的斑豹干掉,看你带不带黑虎。”然后对缨子说: “那就有劳姑娘了。” 缨子没想到这个大王竟一点架子都没有,心里宽慰了不少。于是从笼中唤出 一只叫黑魔的斗鸡来。黑魔是只三尺高的大鸡,一身油亮油亮的黑毛,昂首阔步, 不可一世地在殿里走来走去,样子甚是威武。缨子嘴里咯咯家了几声,黑魔抖擞 了下羽毛站着不动了。 此时斑豹已经出笼了,它一见黑魔便张着翅膀冲了上去,而黑魔却高傲得目 中无鸡,眼睛只望着缨子,斑豹见敌人不应战,羽毛立刻松软下来。这时缨子开 始有节奏地拍巴掌,而黑魔竟张着翅膀在殿中兜起圈子来,似乎在跳舞,其舞姿 还异常优美。 韩槐捂着嘴笑道:“大王买的不是斗鸡是舞鸡,倒也有趣。” 此时缨子唧唧咯咯地叫了几声,黑魔舞得更疯狂了,两支翅膀扇子似的上下 翻飞。斑豹显然受了感染,竟凑近黑魔也跟着舞起来,突然缨子“嘟嘟”地叫了 两声。黑魔立刻停止舞蹈。怒目直视斑豹,趁对手还没反应过来,一嘴啄了过去。 可怜的斑豹顿时被啄瞎了一只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魔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两只鸡在地上翻滚起来,羽毛、尘土乱飞,不一会儿斑豹就气绝身亡了。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哪是斗鸡?纯粹是谋杀! 韩槐第一个跳起来:“小姑娘,你装神弄鬼地干什么?” 韩安鼓掌大笑,他一把将缨子拉到身后。“这叫出其不意,功其不备,角斗 本来就是斗智斗勇的。” 韩槐琢磨的半天,最后一本正经地说:“大王,再斗可以,但这姑娘不能在 一旁装神弄鬼,大王是一国之君,要公正。” 韩安还没说话,缨子却起了好胜之心。“没问题,下注吧。” “小姑娘必须得站得远远的。”韩槐还是不放心。 韩安一把拉住缨子:“好好好,跟寡人坐在一起。”说着笑容可掬地将缨子 拉上了自己的王座上。 这时韩槐的黑虎已经到了,这只雄壮的斗鸡竟有四尺高,它身上伤痕累累, 鸡冠子只剩了半只,却目光如鹰,凶悍无比。据说韩国很多人想封它为鸡王,但 韩王不同意,他相信迟早有一天自己的斗鸡能打败它。 韩安命人放出了天龙。 也许是天龙的样子太怪了,两只鸡还没凑到一起,韩槐就跑出来将它们隔开 了。然后向韩王作揖道:“大王,臣四十多岁了却没见过这样奇形怪状的鸡,臣 告退,告退。”说着抱起黑虎就要走。 韩安反应比较迟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缨子却道:“看,这人害怕了, 怕输了钱回家跟老婆没法交代。” 韩槐气得一歪脑袋:“如此说,本人下注黄金十镒,斗一斗这怪鸡。” “本人下注黄金二十镒,赌天龙。”王敖道。 “寡人也赌十镒。”韩安笑着拍了拍缨子的手。 此时韩槐将黑虎放下,两只斗鸡互望的目光几乎能撞出火花来,黑虎眼睛里 是愤怒,而天龙却是满眼的贪婪。 二鸡再厉害也是鸡,而鹰即使被剪了羽毛依然是鹰。 要说黑虎也真是不容易,虽然它跳得只有天龙的一半高,虽然他的嘴比天龙 短了一半,虽然它的利爪根本抓不到对方,但它依然和天龙打了二十个回合。最 后在天龙狠狠一撞下摔倒了,这一倒便决定了它的命运。天龙锐利的爪子立刻掐 住它的脖子,尖嘴狠狠地撕下了黑虎背上的一块肉,然后连着鸡毛一起吞了下去, 接着就是第二口…… 韩槐残叫一声,他立时扑上去抱住自己奄奄一息的斗士,顿时涕泪横流。他 指着缨子大叫道:“这,这,这不是鸡,这是鹰,这是鹰,你,你,你怎么能拿 鹰来和鸡斗呢?” 韩安已经笑出了眼泪,他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王敖知道这几天缨子心情不好,早忘了喂食天龙的事,但他脑筋快,立刻走 上去道:“大夫不要急噪。古人,攀树如猴,钻洞似猿,这年代久了便成了人。 其实这鸡鹰同种,后来其中一种鹰被人驯化便成了鸡,涧鸡是比较原始的鸡,所 以有点象鹰也不足为奇。” “胡扯,鸡是雉鸡驯化,跟鹰有什么关系。”没想到这韩槐肚子很有些货, 一两句话根本唬不住他。 此时韩安笑累了,他兴趣昂然地盯着王敖,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还有什么诡辩 的伎俩。 “大夫,您这不是少见多怪吗?鸡有千百种,如狗,猎人养猎狗,贵妇养小 犬,岭南人养菜狗专门吃肉,而漠北人养狗牧羊,据说西域之地还有驴一样大的 巨狗,其模样可以说是差别甚大呀。而马羊之类,品种就更多了,鸡也是如此。 形状象鹰的鸡,大夫只能说是没见过,却并不能否认没有吧?这只黑虎,其祖先 为雉鸡,身材高大,而百越之鸡只有一斤多重,您不能说它不是鸡,而齐鲁寿光 鸡,韩魏南阳鸡,其色泽优美,可用于观赏,也不能说它不是鸡。那么有这种象 鹰的鸡又有什么奇怪的呢?”王敖张开嘴胡抡,说得唾沫星子飞溅,殿上人竟频 频点头。 韩槐知道自己上当了却说不过他,直气得青筋暴露,他大喊道:“可,可鸡 不吃肉。”说着抱起黑虎给大家看,此时黑虎伤势太重,已经死了。 “谁说鸡不吃肉?蜈蚣、蚯蚓不是肉。”韩安也加入了反驳的行列。 韩槐将黑虎的尸体扔在殿上,气呼呼地说:“非鸡也非鹰,臣告退了。”说 完转身走了。 “此人好生无礼呀?”王敖想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 “输了钱又死了鸡,怎么能高兴呢?随他去吧。寡人斗鸡失败也郁闷了好久, 今天终于有出头之日啦。”韩安笑着转向缨子:“缨子姑娘听封……” 此时黄门官再次跑进来:“大王,公子韩非已经在殿外等候很久了。” 韩安拍了想脑门:“把他的事全忘了,宣!”说完他命缨子和王敖先坐到一 边,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王座上。 不一会儿,有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上殿来。王敖知道这人就是大名鼎鼎 的韩非,不得不多看了几眼。韩非是个典型的文弱书生,眉头间有三条深深的竖 纹,显然是劳心之命。他跪在韩安面前,磕磕巴巴地说:“臣,臣,韩非,恭谨, 恭谨大——大王。” 王敖这才知道名满天下的韩非是个结巴,不仅由衷地惋惜起来。天纵英才, 多少都会留些遗憾的。 只听韩安有气无力地说:“贤弟起来吧。如今秦军压境,你的师弟李斯派人 来邀你去咸阳,寡人不能护你。去吧,请秦王留韩国一脉。” “李斯?邀臣——邀臣,何事?”韩非一听李斯两字,口吃得更厉害了,完 是一副挣扎的摸样。原来他们一起在荀子门下求学时,韩非一直看不起李斯,认 为他贪图富贵,不过是个小人。而李斯对他天生高傲的性格,早就心存不满,所 以二人的关系并不好。 “听水秦王看了你的《孤愤》后,点名道姓地要你去,贤弟终于可以施展你 的才学了。哎!”说着韩安叹了一大口气。“非是寡人不用你的才华,但法家之 说轻罪而重罚,族诛连坐,实在是太过残忍。寡人不喜欢杀戮啊,更不愿意让韩 国成为一座大监狱。此去秦国,贤弟倒是和秦王志趣相投了,望贤弟不要忘了自 己是韩国人,自己祖宗的陵墓都在韩国。去吧,去吧。” 王敖听到这儿,竟对这位厚道的君王产生了敬意,天下这样仁慈的人不多, 可惜他生在乱世。 “臣——臣一定尽力而——而——为”韩非说话结巴,这一激动就跟说不清 楚了,嘴里象着个东西。 韩安想起自己的衰败的国家很是痛心,于是亲自送韩非到大殿门口。“寡人 以国事相托呀,望贤弟尽力。”说罢二人洒泪而别。(注:韩非在秦国受到了热 烈欢迎,但他为人孤傲、刻薄,经常得罪人,后来他写了篇文章《存韩》,规劝 秦王政不要讨伐韩国,留新政一城以示仁慈。于是以前被他得罪的大臣便认定他 是韩国的间谍,秦王将他小狱,终于被迫自杀。好在他的理论已经写成文章,并 流传于世了。) 韩安送走韩非,颓然地回到自己的宝座上。呆了好久他才想起进献斗鸡的王 敖和缨子,想起斗鸡韩安的精神又来了。“对了,对了,缨子听封,寡人封你为 上大夫,俸禄年一千石。” 缨子冷着脸没吱声,王敖只得道:“在下替缨子谢过大王了,那在下就先告 辞了。”说着王敖要走。 “慢,慢。”韩安叫住王敖,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上客献鸡有功,又送 来了缨子姑娘这样的美人,想当个什么官呢?” “谢陛下,小人只喜欢经商。”王敖道。 韩安摇着头,无限感伤地说:“按道理,最少也应该封给上客一块地方做个 君侯,无奈本国国土日削,贵族众多,实在没地方可以封赏。至于珠宝,咳!都 拿去送给秦国了,实在没什么象样的东西,怎么办呢?” 王敖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君王做到这份上的确没什么意思。他饶有深意地望 了缨子一眼,却见她根本不看自己。只得道:“小人是商人,只求大王身体安泰, 将来行商到贵国能行个方便。” “这个没问题。”韩安心道,寡人就这点本事。 王敖告辞出来,独自在大殿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缨子进宫了,自己的又一 计划实现了,如今五国都有自己的耳目,这张罗网算是织好了。但一想起缨子的 眼神,王敖便难过得想哭,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王敖带着随从去邯郸,他必须马上走,必须把缨子怨恨的眼神忘掉,因为战 争就要开始了。 王敖走后,韩安兴高采烈地与缨子一起,把几十只斗鸡安排到王宫的鸡舍里, 然后听缨子注意介绍斗鸡的品种和特点,直听得心花怒放。最后他拉着缨子的手 说:“幸亏得了缨子姑娘,从此寡人将天下无敌了。”他看着缨子水汪汪的眼睛, 突然觉得应该再封赏点什么,于是严肃地说:“缨子姑娘,寡人加封你为如夫人, 常伴寡人左右。” “大王,你可别胡来,缨子只是养鸡的却不想当什么如夫人。”缨子执拗地 大叫起来。 韩安头一次被女子拒绝,不禁觉得十分新奇。“难道寡人还不如鸡吗?” “当然不一样了。”缨子差点让他逗得笑起来。“鸡都听我的,你是大王, 到时候我什么都要听你的了,我不干。” 韩安很是厚道又从没见过如此率直、天真的姑娘,于是笑道:“寡人也象鸡 一样,全听你的,让寡人向东我就向东,让寡人向西就向西。怎么样?”说着 “呱呱”地学起鸡叫来。 缨子终于“咯咯”笑了起来,这个大王真是一点都不凶恶呀,简直比王敖那 厮还随和,居然拿自己跟鸡相提并论。 韩安接着说:“在别人面前,寡人是大王,在缨子姑娘面前,寡人是鸡,君 无戏言!”缨子这回笑得更厉害了,花枝招展,粉面通红。韩安看得心动,一把 将她拉到怀里:“听封吧,你现在就是如夫人了……” 缨子本能地跳了出去,她恼怒地指着韩安的鼻子道:“大王,你可别当我是 攀龙附凤的下贱女子,我可不在乎什么如夫人。大王如果用强——如果用强的话 ……”缨子扭脸看见的鸡笼。“我就把这些鸡都杀死。” “千万别,千万别。”韩安吓得双手乱摇:“寡人知罪了还不行吗?” “不行。”缨子瞪着眼不答应。 “好,好,不让你当如夫人了还不行吗?” “以后也不能起这个念头。”缨子霸道地说。 “行,行,在你面前我就做一只鸡。”韩安求着她。 缨子忍不住又笑出来,韩安也只得跟着笑。开始笑得有些做作,但看到缨子 是真高兴,他马上就刚才的不快忘了。 之后,韩王便带着缨子到处去找大臣们斗鸡,每战必胜,而且还收敛了许多 钱财,最后连国库亏空都弥补出来了。韩安自此更离不开缨子,两个人在一起打 打闹闹、嘻嘻哈哈,好不幸福。不到一年,朝廷上便再没人敢和大王斗鸡了,缨 子出主意道:“出王宫,到市场、酒厮去斗,民间有不少好鸡呢。” 韩安大喜,天天跑到大街上去斗鸡,在他的带动下,韩国上下一片斗鸡声, 至于谁跟谁打仗那全是别人的事。 三王敖回到邯郸时已经快开春了,他算计着日子,攻打赵国的秦军不出一个 月就要出发了。于是赶紧把贵成、樊奎、席如和养超叫到一起通报情况,下达命 令。大家一听说秦国就要发兵攻赵了,险些在密室里欢呼起来。这间谍生涯终于 看到希望了,一旦秦灭六国大家就都成了功臣,怎么能不兴奋呢。 王敖让大家高兴了一会儿,分配完任务,最后对贵成道:“准备礼物,明天 我去探访国舅大人。” 贵成有些犹豫:“几个月来每个月都去送红利,还送?” “送,拣好的送。” 相国府的夜晚多半是明亮如昼的,因为相爷郭开经常要举行宴会,达官显贵 们一来往往就是通宵达旦,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是他的座上客。最近郭开发明了新 娱乐项目,他的裸游馆已经不玩儿歌舞表演了,那是老套子,早就看腻了。郭开 从民间搜罗了几个蛮童玉女,专门为贵族们表演性交,还编排了不少花样,配上 了音乐。相国府上是夜夜欢宴,把那些贵族看得是个个心驰神往,每日里削尖了 脑袋往相国府跑,嘴里都是郭的好话。有些不甘寂寞甚至回家效仿起来,整个邯 郸的上流社会都沉浸在一片淫声浪语中。而今天相国府则显得冷清得很,门口只 有一辆马车,从车的装饰上看显然不是官员的座车。 此时郭开正在书房里陪王敖喝茶,早晨他一听说王敖要来,立码就明白财神 爷又来了。于是推掉了晚上的所有应酬,专心接待这位大商人。 王敖来相国府是从不空手的,今天也不例外,只谈了几句便把一件宝贝摆上 了桌子。那是一株高约两尺的珊瑚树,淡黄色的珊瑚树玲珑剔透,在灯光的映照 下熠熠生辉,如蒙着一层月光。郭开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完整的珊瑚树,顿时 心跳加速,脸上肉一直垂到肩膀上。他抱着珊瑚树把玩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 是相国,怎么能在王敖面前丢人呢?于是坐直身子道:“王先生,这礼下于人必 有所求啊,有话先生就明说吧。” “不瞒相国说,在下怒气难平,请相国为在下主持公道来了。”说着王敖狠 狠拍了下桌子,假装喘了几口大气,看样子真是气得不善。“前两个月,在下去 代郡收购毛皮,遇见了李牧,被他当众羞辱了一番,着实气人哪!” 郭开转了转眼珠:“阁下经商,李牧带兵,应该不会与阁下有瓜葛的,当众 羞辱的事不太可能吧?” “哈哈,相爷明察秋毫,果然被您猜中了。”王敖虽然是故意卖的破绽,依 然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儿。“其实我们商人就是经商,有钱赚就行。在下去代郡时 特地送了李牧一笔重礼,就怕他课以重税。可这小子不买我的帐也就罢了,居然 连相爷的面子都不过,我说相爷是在下的合伙人,可人家根本不听这套,依然收 了一大笔税,弄得在下一文钱都没赚到。” “有这事?”这回郭开相信了,他早就听说过,李牧在代郡以养兵的名义征 税却从不上缴国库。 “可不,他这是成心断我们的财路啊?在下挣不到钱,大人也就拿不到红利。 相爷,难道有比这事更可恼的吗?”王敖其实对李牧的印象很好,可没办法,秦 军就要出关了,不让李牧为将是缭子亲自嘱咐过的事。 “好个李牧!”郭开这才把视线从珊瑚树上挪开。“先生想如何泄愤?” “为你我二人计,让他自毁前程,不得大王重用不就完啦,早晚他得求到您 的门上,到时候咱们再收拾他。”见到郭开脸上有难色,王敖赶紧补充道:“李 牧这人居功自傲,没少在外面说您的坏话。这回在下在代郡就人说,李牧在代郡 散播相爷是赵国的吕不韦,居心叵测……” 这回郭开真急了,他最怕人提这当子事。于是狠狠敲着桌子骂道:“竖子, 不过是个边卒,早晚本大人要收拾你。” “相爷息怒,此事万万不可传出去,这都是李牧背后造的谣,没有对证啊。 再说此话常挂在人嘴边上,假的也成真的了。”王敖好心地劝道。 “下贱东西,凭着几次胜仗就混迹于朝堂,粗俗、没有教养,野蛮的士卒! 先生放心,早晚我要收拾他。”忽然郭开似乎想起了什么,忧心冲冲地说:“对 了,先生上回你送到宫里去的那个姚蓉,总是愁眉苦脸的。大王怕她有病,已经 请了几个御医都不见好,这是为何呀?” “姚蓉身体不好,等在下去访几个名医,看看再说。。”王敖嘴里应承着, 心里却很着急。马上就要用到姚蓉了,她总是这副状态怎么行? “是啊,是啊,本大人也是为先生着急,常此下去,姚蓉必失宠于大王,那 样于先生也不利呀。”忽然郭开小声道:“我已经上奏了大王,把贩卖海盐的特 权授予先生,这可是笔大买卖呀。” “好,在下一定叫人去劝劝姚蓉。大人放心,这海盐的买卖咱们干定了。” 王敖心里“呸”了一声,郭开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居然想把贩卖海盐的特权倒 卖出去,这赵国早晚得死在他手里。 第二天傍晚,几辆水车缓缓驶进赵王城,行到御花园的阴暗处,老宦人刘向 跑了过来。他将驾车人打发走,在一辆水车的桶壁上敲了敲,水桶里居然回敲了 几下。刘向打开木桶,对钻出来的王敖道:“左边便是昭阳殿,先生一定要小心。 回来时别误了时辰。” “多谢,多谢。”王敖一头钻进了花丛。他今天买通了宦人,是特地来看姚 蓉的。 此时早以得到消息的姚蓉,正坐在殿里急切地等待着。王敖身影刚在门口一 闪,她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王敖轻轻跑过来一把将姚蓉搂在怀里,一年 的离别,柔肠寸断!“别哭,别哭,我在外面无一刻不挂念着你。”王敖安慰着 她。 没想到这一劝姚蓉的泪更止不住了,她一口咬住王敖的衣襟,几乎快哭出声 了。王敖知道她心里难过,索性就不说话,一只手在她后背上来回抚摩,另一只 手则偷偷伸进姚蓉怀里,温柔地探寻着。这姑娘象被电击似的,浑身颤抖,她一 把揪住情人的头发,狠命地向怀里拽去,似乎要把胸膛敞开,让两个人永久地融 化在一起。 王敖被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翻身将姚蓉压在下面,嘴紧贴着她的耳朵道 :“秦军马上就要出关,你的使命是不能让李牧为将,千方百计。这是你的首功, 你的父母将为你骄傲。” 姚蓉的心一沉,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在这一刻他还想着自己的使命,天哪! 在他心里自己的位置在哪儿呢? 王敖觉出了姚蓉的不快,但他知道机会难得,谁知道何时能再见面。王敖索 性对着她的耳朵继续说:“听说你在宫里总是郁郁寡欢的,这样不好,赵王迁能 一直容忍下去吗?记住,一定要笼络住赵王迁,探得赵国底细,事成之后,你我 回归咸阳,永不相弃。” 姚蓉热情尽失,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心中是一阵阵的绞痛。她如一具 僵尸,躺在那儿浑然无觉。 此时话已说完的王敖倒来了精神,他迅速脱下姚蓉的裙子,迫不及待把她平 放在床上,嘴唇如一只利箭,在姚蓉冰冷的身上猛戳。 忽然寝宫门口传来一阵笑声,然后便有人叫道:“大胆狂徒,敢到宫里来偷 香窃玉,你不想活了吗?”王敖一回头竟发现几名宦人手提长剑,满连坏笑地站 在门口,刘向的脖子上也压了一把长剑,正跪在门口哆嗦呢。姚蓉花容失色,立 刻用床单掩住前胸,惊慌得手足无措。王敖目露杀气,他缓缓站起来拱手道: “我是姚夫人的表兄,特来探望妹妹的,几位何苦如此啊?”说着他从怀里掏出 十几块金子扔了过去。“这点金子,几位买酒喝,来日还有厚礼。” 为首的宦人“嘎嘎”笑起来“想买通我们,做梦!表兄?说得好听,连表妹 的裙子都脱下来,还谈什么表兄?走,跟我们见太后去。” 要在平时,王敖几剑上去就把这几个阉人干掉了。可身在赵王城,旁边又有 姚蓉,脱身不易。他心道:去见太后也好,把那老婆子抓住,然后交换姚蓉吧。 于是凛然道:“此事连大王都知道,怕什么,见太后就见太后。”说着跟着几个 宦人就出去了。 寝宫里只剩下姚蓉,这回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漫漫长夜,触目惊心,怎么 熬下去呢?为防不测,姚蓉找了把剪子,握在手里整整坐了一夜。 原来刘向引王敖进宫,早就被别的宦人看见了。这赵王城里的宦人也是争权 夺势,派别林立的。发现王敖的宦人是河间帮的,隶属太后,而刘向是沧县帮的, 服侍赵迁,平时两派就斗得不可开交,都想把对方打下去,在宫里专权。这几个 宦人发现刘向引王敖入宫,明白这是打击对手的好机会,于是偷偷禀告的太后。 太后才三十六岁,寡居宫中,寂寞难耐,倒很想看看真正的男子。结果把王敖带 上来一看,立刻心猿意马了。姚妃的小情人竟是一个如此英俊的青年哪!这小妖 精倒很会享受啊! “你是何人,到宫中来做什么?”太后情谊绵绵地盯着王敖,真想一口把他 吞喽。 “禀陛下,臣是姚夫人的表兄,进宫来看望姚夫人,另外替姑母送一些的礼 品。”王敖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等太后发怒便马上冲上去。 没想到太后竟呵呵笑起来:“瞎胡说,既然是表兄,为什么把那小妖精的裙 子都脱了?说实话吧。” 王敖无言以对,但他奇怪的是太后话语严厉,脸上却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看起来这太后年轻时保证是个美女,现在也只是有些发胖了。王敖恍然间似乎明 白了,据说赵太后早年间是娼女出身,被哥哥送进宫来,替娘家赢得了富贵,这 心里必定不甘哪。这两年她容忍女儿逃婚,估计对男女之事看得比较淡。想到此, 他干脆低下头不说话了。 果然太后指着宫女、宦人道:“你们都出去,哀家有话问他。”等众人都出 去了,太后叹息道:“是不是来偷情的,你的胆子真不小哇!” 太后撤走随从,王敖心里又清楚了几分,他大着胆子道:“太后容禀,臣与 表妹自幼两小无猜,早就暗托终身。谁知臣携表妹来邯郸贩卖珠宝时,表妹被大 王陛下看中,臣不敢抗命,不得已将表妹送进宫来。但日夜思念,食不甘味,朝 思梦想着总希望能再见表妹一面,于是买通宦人冒死进入宫中。万千之错缘自一 个‘情’字,望太后恕罪。” 王敖面目俊朗,谈吐不俗,一番话早把太后打动了。原来太后也是多愁善感 的人,小姑独处时曾爱上一个吹萧的青年,但哥哥郭开硬把自己送进王宫,弄得 老早就守了寡。看到王敖这副痴情摸样,太后竟想起了那吹萧青年,他会不会也 在思念自己呢?哎!二十多年啦!人世沧桑,世事轮回呀!太后决定不再追究王 敖了,但又不想轻易放过他,于是点手把刘向叫到内室,自己也转身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刘向表情复杂地跑了出来,跪在王敖面前:“先生救我一命吧, 也是救咱们大家的命。” 王敖没说话,眼睛向屋里瞟了一眼。 刘向趴在他耳朵边道:“先生,大家的性命都在你手里,只要先生侍奉太后 一晚,太后既往不咎。这老太婆可是心狠手辣的,先生千万得答应。” 王敖早就见识过了秦太后的行径,只是没想到这差事落到自己身上了。他一 抬眼,正好看见太后从内室向外望来,四目相视,太后竟羞涩地缩了回去。老女 人怀春!王敖险些把晚上吃的饭吐出来,他眼珠一转道:“禀告太后,臣遵旨, 但那四个报信的宦人必须杀掉。” 刘向大喜,他早想把这几个小子杀掉了,于是喜孜孜地报告太后去了。只听 太后在室内道:“爱卿放心,这几个家伙活不到天亮,刘向,你去办吧。” “是。”说着,刘向摇着屁股跑了。 当夜,王敖便住在太后寝宫了,两个人翻云覆雨,自是一番快活。临走时, 太后要他明日晚上再来,王敖却死活不敢答应了,他跪在太后面前道:“太后, 臣在邯郸是名人,不能经常出入宫闱,一旦走露风声,臣的性命不打紧,太后的 名声怎么办?所以臣不能日夜侍奉太后。” 太后拧着眉毛想发作,却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一时没了主意。 “太后,臣一月之内在外面选一美男,佯装宦人,送给太后,以后太后就不 寂寞了。”王敖的脑筋真快,他觉得姚蓉一个人在宫里不行,索性再派进一个眼 线进来。 “一张油嘴,要是骗了哀家,看哀家不拿你表妹算帐。”太后狠狠点了他脑 门一下。 “臣不敢,一月内保证办到。”王敖指天发誓。 “好了,好了,让刘向送你出宫。”太后终于把王敖放了。 刘向送王敖出宫时喜气洋洋,他因祸得福,铲除了异己还升了官,怎能不欢 喜呢?临出门时,王敖塞进他手里几块金子,叮嘱道:“去看看姚妃。” 刘向自然明白,他掂着金子更乐不可支了。升官发财,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 子! 四秦王政与缭子携手走出王宫,他们是准备去检阅破赵军团的。在王宫门口, 秦王政以师礼请缭子先上车,然后自己才上车。不一会儿秦王的一百二十八乘车 组出的车队,在上千名侍卫的簇拥下向城外的校场辚辚驶去。 如絮的春风自窗板镂空的菱形小孔里吹进来,咸阳城外广阔的田野上已经浮 上了一层嫩绿,耕夫们扶着铁犁,田垄上有不少蹦蹦跳跳的孩子。秦王政望着车 帘外回春的大地,心情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很久以来他一直渴望这场大战,如今 战争即将打响时,这肚子里竟象揣了只小兔子,七蹬把踹的,好不安稳。他看看 缭子,忽然发现缭子的胡须中多了几根银针。秦王政立刻想起几年前初次见到缭 子的情景,那时的缭子颇人值中年,道骨仙风,而今却已显老态了。秦王政又不 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个古老的念头再次回到脑海,难道寡人也会老吗? 好久了,这烦恼总让他挥之不去,于是秦王政决定跟缭子谈些正事。“先生,您 看用多少时间可以打败赵国?” 缭子一直想谈这个问题,见秦王问起,便道:“大王以为呢?” “桓齮乃百胜之将,我秦军粮草充足,士气高昂,此次出征,先生的军法司 又第一次随行督军,必将事半功倍。所以寡人预计破赵之战,半年可成,包围邯 郸可能要费些时日。”秦王政特地把军法司的事说进去,主要是想拉拢缭子,希 望他能支持自己的见解。 缭子知道秦王是个急性子,但到嘴边的话又不能不说,于是微笑着说:“大 王啊,秦赵同祖,赵国人好武成性,为四战之国,自赵武灵王倡导胡服骑射以来, 军力一直是六国之冠,南征北讨,灭中山,却匈奴。百年来,秦赵间大小战争几 十次,互有胜负,实际上赵国人获胜的次数更多些。虽然长平一战赵国大败,但 臣认为长平之胜非战之功也,若非范睢行反间之计,白起就一定打得过廉颇吗? 臣看未必,而且长平之战坑杀了四十万降卒,赵人对秦恨之入骨,每战必死拼。 所以破赵之战,非三次不可,三年不成。” 秦王政吞了口唾沫:“那以先生看,这次出征必败了。” 缭子微笑着开导着秦王:“非也,臣以为,这次出征的主要目的是消耗赵人 的有生力量,不可能速战速决,所以要与赵人耗下去。秦国比赵国大五倍,今年 攻不过去,明年可以接着来,最多三年赵国就会被我们拖挎,所以不可冒进是本 次出征的原则。” 秦王点了点头,三年!这三年对于他来讲实在是长了些,但缭子的话无可反 驳。秦王只得说:“那就请先生下令桓齮,不可冒进。” 此时王家仪仗队已经到了校场,二十万大军列队而迎。秦王、缭子一前一后 地走上将台,大将军桓齮全身披挂,见秦王走上来,立刻振臂而呼道:“吾王万 岁!”校场上空立时响起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吾王万岁……万岁……” 将台下的二十万秦军左手摘下头盔,右手高举矛戈,树林般的矛戈一起一落, 声势逼人。 秦王政立在高台上接受士兵们的欢呼,这盔明甲亮的武士,这无边无际的战 群!那几百辆整装待发的战车似乎可以把骊山推倒,那漫天遮日的铜戈还是可以 将天空撑起来。秦王政血脉膨胀,他突然觉得要是自己死后,这支军队依然追随 着自己,那寡人在九泉也可以称王了。(注,不久后秦王政下令制造兵马俑。他 倒不是舍不得让活人殉葬,而是觉得肉身必坏,而陶俑常存。兵马俑埋入骊山陵 后,秦王下令杀司所有知情者,并将兵马俑的记录自史迹中删除。) 王敖与郭开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这天郭开竟把他请到府里的裸游馆,欣赏 自己编排的性交表演。这郭开最近又编排了不少花样,看得王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简直不能想象男女间的绵绵情事,竟被郭开搞成了两只狗的交往,好在他定力 尚可,尽量不看。两个人就着美女的呻吟喝酒,闻着蛮童的臭汗吃菜,倒也别有 一番情趣。眼看天就快亮了,二人便依然谈性颇浓。当然了,在这种场合下男人 凑到一起大多是谈女人,不管他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王敖走南闯北,自然 是谈话的中心。只听他略微有些醉意地说:“相爷是赵人,这赵国的确是物华天 宝!特别是燕赵女子,高大而健美,长腰丰乳肥臀,世间尤物啊!而且这燕赵女 人自古多情,可惜相爷是一国宰相,享受不到桑间陌上的快乐呀!哈哈……” (注:春秋战国时民风开化,女子可自由追求男子,于是桑树间阡陌上,常有情 谊绵绵的男女谈情说爱,偷欢之事也很常见。) 郭开已经快喝多了,他眯着小眼睛说:“先生此言有误,都说楚女多情,没 父亲的孩子到处都是,我赵人是比不上她们的。” “也对,这楚女细胸窄臀,身材娇小,如掌上玩物,倒是另有情趣。但在下 更喜欢人高马大的燕赵女子,有味道,很有味道啊。”王敖盯着舞场里睡眼惺忪, 四肢酸软的女奴大笑起来。有时他常想,人生快乐不过如此,干脆卷着秦王的钱 跑了吧,但一想到传万世美名又舍不得这差使了。 “王先生也是道貌岸然哪!”郭开指着王敖,一脸嘲讽。“对了,先生周游 列国,这秦齐女子如何?” 王敖扫兴地挥了挥手:“秦国女子就不要提了,简直就不是女人。她们嫁了 男人就一天到晚地盼着他在战场上立功,须知立功者少,断头者多!在下很是奇 怪,她们为什么愿意做寡妇。至于这齐国女子吗,也是非常的虚伪,读孔圣之书 行苟且之事者甚多。对了,相爷可知齐国的巫女吗?” “倒是听说过,但不明就里。”郭开道。 “孔子号召尊敬祖先,于是齐国每个月要祭几次祖。可他们认为祭奠必须要 用纯洁的处女,可哪有那么多处女?于是每家的大女儿都不能嫁人,专门掌管祭 祀祖先的仪式,称为巫女。如果家里没女孩,就得请别家的巫女帮着祭祀,时间 一长,这祭祖也成了生财的门路了,最少也能拎回家一只猪头。”王敖在齐国住 过几年,对他们的风俗很是了解。“相爷您想啊,这女子老大了却不能出嫁,几 个人受得了。实际上偷人养汉,搞不好还回生上几个娃呢。您说孔子要是知道了 会怎么想?” 郭开笑得前仰后合,他指着东南方向叫道:“这个孔子啊本来就是个咬文嚼 字的大傻瓜,他本人就是私生子,这私生子讲究孝道不是很可笑吗?再说人家楚 国早就称王了,他偏偏要在《春秋》里说人家是周王封的子爵。难道这楚王会因 为他写了几个字就不是王啦?笑话,现在倒好全是王,我看孔子生在今世非得气 死不可。” 王敖大点其头,这是自从他认识郭开以来,听到的唯一顺耳的话。“相爷, 孔子不是傻瓜,有些事大家还要跟他好好学学呢?” “跟这老小子有什么可学的?” “这孔子在鲁国当权时,杀了一个叫少正卯的大学问家,其罪状是:居心险 恶,处处迎合别人,不听劝告,明明在说谎却说是事实,学问渊博,但知道都是 坏事,有了错误也能把错误修饰成好事。”王敖很有深意地盯着郭开,实际上他 在开导郭开。 “孔子还干过这等事?” “后代儒生觉得这事丢人,硬说少正卯其人根本不存在。实际上孔子是嫉妒 人家有学问。嘿嘿,相爷,这人一有了权就得使用,否则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吗?” 郭开大点其头,这事对他的启发很大,既然孔子能编排别人的罪名,我郭开 为什么不行? 此时天已经亮了,有个武士慌慌张张地跑进裸游馆,趴在地上道:“相爷, 相爷,不好了。” “混帐!”郭开上去就是一脚,裸游馆的女奴、蛮童都没有穿衣服,这武士 跑进来不是成心占便宜吗?他拔出宝剑,眼看就要一剑穿心了。 武士是真没注意那些姑娘光艳的裸体,他抱着头道:“相爷等小人说完再杀, 烽火台传报,秦将桓齮率大军二十万东来,平阳告急!” 郭开大惊失色:“秦军怎么又来了?去年才打过,今年怎么……今天怎么又 来啦?”他眼巴巴地瞧着王敖,心里慌得要命。 王敖趁机插嘴道:“相爷,速派上将领兵驰援平阳,拒敌于国门之外,打掉 秦军的气焰。” “对,对对,拒敌于国门之外。”郭开也不更衣,趿拉着鞋转身就往外跑: “王先生,我进宫了,恕不远送。” 不一会儿,郭开就出现在赵王城的昭阳殿里,赵迁也是刚得到消息,见面就 问:“相国,秦军又来了,奈何?” “大王勿急,老臣认为应该速派兵将驰援平阳,拒敌于国门之外。”郭开赶 紧把王敖教的那套说了出来。 “对,不能让秦军进来,寡人这就下令李牧为将。”自从庞煖被刺杀后,李 牧已经成了赵军的灵魂。 “陛下,代郡远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可在朝中挑选武将。”郭开 想起李牧来,脑袋仁都疼,让这个东西率兵,要是再打了胜仗怎么办?那还有我 郭开的活路吗?这小子保证想当相国了。 “朝中的人?”赵迁摇了摇头。 “赵葱、颜聚、扈辄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皆可领兵。” 赵迁显然对朝中这些武将不太信任,他摇着头说:“领兵打仗不是儿戏,胜 败危及社稷,一定要慎重。” “臣举荐扈辄为将。”郭开道。 “扈辄?那只是个儒生。”赵迁老大不乐意。 “就是那个儒生,扈辄受业于儒学,通晓古今文章,博学多才,文武双全。 这孔学六艺里本身就有御、射二项,儒生并非文人。扈辄投笔从戎后曾随廉颇、 庞煖征战二十年,颇有建树啊。如今扈辄受命于危难,必呕心力血报效大王。” 郭开指天画地,似乎扈辄是当世奇才。 “说起话了酸巴溜秋的,顶不上大用,寡人看还是速诏李牧回来吧。”赵迁 总算还有些主见,他点手叫来宦人,准备传令。 此时卧在床塌上听了许久的姚蓉突然搭话了,最近她真是大病了一场,主要 是王敖被太后抓住,把她吓病的。这几天才见好,听到赵迁要调李牧回京,赶紧 说道:“大王,臣妾斗胆进一言如何?” “说吧。”赵迁对她宠爱有加,就怕这小美人天天傻坐着不吱声。 “臣妾认为扈辄有大将之风。前几日大王命扈辄在宴会上奏曲助兴,扈将军 演奏了一曲《战神赋》,气势磅礴雄壮,似有千军万马自天而降啊。” “这与打仗是两码事。”赵迁和颜悦色地说。 “臣妾倒认为曲和心声,无大将之才怎能奏出大将之声呢?扈将军胸怀大志, 琴声自然激越开阔,似有千军万马。”姚蓉以琴声谈国事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郭开鼓了几下掌,大笑着说:“夫人说得太对了,比如钟鼓之声,怒而击之 则武,忧而击之则悲呀!扈辄为旷世奇才,大王弃美玉于不用岂不可惜?望陛下 圣裁。” 赵迁这回真是拿不定主意了,难道扈辄真有大将之才吗?有,当然好,万一 没有可怎么办。此时宦人跑进来禀告道:“大王,平阳守将求援,桓齮率十万大 军日夜攻打,伤亡惨重。” “陛下,救兵如救火呀,刻不容缓,李牧没十天是到不了邯郸的,边兵集结 就更要时间了。”郭开的样子很是焦急。 “宣,扈辄进见。”赵迁终于下了决心。- 次日,赵王迁下令扈辄为将,司 马尚为副将,率军二十万驰援平阳。王敖得到消息后又欢喜了一个晚上,第二天 叫来席如和樊奎,命他们火速赶回咸阳,告知赵军底细并为姚蓉请功,另外请李 斯速在全秦国范围内找一个犯了罪的美男来。最后他叮嘱席如,回来时转道去一 趟魏国,看看魏元吉的动静,最好能把《孙膑兵法》的下半卷偷回来。 秦国出兵伐赵的消息迅速在各国间传开了,齐国无动于衷,燕国欣喜若狂, 而魏楚韩三国无不心惊肉跳。特别是紧邻赵国的魏国,大梁城中简直乱了套,合 纵者奔走呼号,连横者泰然高坐。魏豹知道,这天下马上就要用到自己兄弟了, 于是专程去山阳邑探望魏元吉。 他来到山阳邑时魏元吉正在练功,最近元吉比前一阵子振作多了,他虽然得 了雨剑却败给了盖聂,惭愧之余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于是勤学苦练了几个月, 武功颇有进境。魏豹堵在密室门口大叫道:“贤弟,贤弟,你现在武功已经是天 下第一了,何必再练?快出来见我。” 元吉从密室里走出来,脸色难看地说:“兄长这不是笑话我吗,两个月前我 刚败给盖聂。” “盖聂早让为兄毒死了。”魏豹拉住他就往前厅走,边走边道:“天下已经 大乱,秦军攻赵,来势汹汹啊,看样子这回不把赵国灭了不算完,大梁人心惶惶, 我看贤弟的出头之日快到了。”接着他把最近的情景介绍了一下,最后道:“如 今秦赵两军正在平阳一带对峙,赵将扈辄是个书生,真不知道赵迁这呆子是怎么 想的,我看这回赵军必败,咱们做好准备吧。” “听说兄长前一段时间去了趟韩国,韩安怎么样?”元吉问。 “韩国?咳!韩国人只会斗鸡,最近韩安又封了个斗鸡王后,不要指望韩国 啦。”魏豹不愿意提这事,他白跑了一趟,魏王为到现在还在嘲笑自己。 忽然家宰走过来禀告道:“公子,且过的母亲求见。” “她?这老婆子有什么事?”元吉很奇怪。“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且母哆哆嗦嗦地跪在元吉面前。“公子,奴婢之子且过已经二十 七岁了,请公子准许他娶妻。” 元吉的脑筋不得不转了几个弯儿,原来傻呼呼的且过也知道娶媳妇?有时他 想:这奴隶要是光干活不吃饭该多好!无奈的是,这奴隶好象也是人,而且还有 七情六欲。总算他今天心情不错,转脸对家宰道:“可行,你在成年女奴中为且 过挑一个吧,拨两间草房,按惯例办吧。” 没想到且母竟抢着说:“公子,公子,小儿且过要娶东门花家的姑娘花娟为 妻,望公子准许。” 家宰没好气地打断她:“人家花家是平民,愿意把女儿嫁给且过吗?”魏国 等级森严,奴隶与平民一般是不通婚的,就是通婚也大多是女奴嫁给平民,很少 有男奴隶高攀的。 “公子爷,花家已经许可了,再说奴婢也是平民了,且过说他要再立功,公 子就会让他当平民……”且母惶恐地说。 “且过现在还是奴隶,贵贱有序,你不要痴心妄想。”家宰觉得这老婆子很 不识趣,公子答应且过娶媳妇不就完了吗,还敢挑三拣四? “算了,算了。”魏元吉有些不耐烦:“花家要是愿意也无所谓,秋后可以 成亲。行了,你走吧。” 且母千恩万谢地去了。 魏元吉站在当地发了一会儿呆,当年自己在临淄把且过买回来时,这小子还 是个孩子呢,如今他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原来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啊! 当天下午且过就从母亲那里得到了消息,他欢天喜地地往出跑,想把这事赶 紧告诉花娟。且过没想到公子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心里一直有种预感,似乎自 己和花姑娘的亲事保证是三灾九难的。 且过走在街上,忽听背后有人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真没良心。”他 回头一看,发现一位短小精悍、满眼贼光在家伙正跟着自己。且过记性很好,他 立刻想起来了,这人曾经在赵王城交还给自己丢失的钱袋。于是赶紧回礼道: “原来是您,你怎么到了山阳邑。” 此人正是席如,他和樊奎自咸阳回转,顺便来看看魏元吉的动静。他神秘地 拉住且过:“兄弟,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上个月我在山里碰上个神仙,神仙说: 下月初五,他要施展大法术,把天下所有干过亏心事的人都用雷劈死,我觉得你 这人很老实,生怕你以前干过坏事,特地来提醒你的。”且过为人实在却并不傻, 他知道这人神神道道,满嘴胡言。于是笑道:“奴才没干过坏事。”“欺骗故人, 首先就是亏心,再说我对你有恩,所以你就是欺骗恩人。”席如理直气壮地说。 且过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此人的确是对自己有过恩,要不自己的钱袋早就丢了。 席如见他点头便接着说:“对吧,对吧,你就没抢给人家的东西?比如兵书什么 的。”“奴才,奴才……”这一来且过害怕了,他四下找了一会儿,真担心王敖 会冲出来。要说兵书的事的确是且过的一块心病,他曾想过破财消灾,可人家王 敖不要钱,还斗落出自己小时候的一段事,真是奇怪。 席如见他面露愧色,便不好意思捉弄这个老实人了。“在下也是奴隶,但我 的主人是王敖,他让我来探望你。”“王先生!”且过吓得一吐舌头,看来这王 敖永远不会放过自己了。 “我主人说你几次相救于他,所以送上五十金算是扯平了,但兵书的事还得 落到你身上。”说着席如送上一包金子。 且过不敢收钱,急忙道:“这兵书的确不在奴才身上,在公子密室里,他每 日照着练功呢。外出时就带在身上,谁也拿不到。” “魏元吉现在如何?”席如暗自欢喜,且过提起魏元吉就对了,他就为了元 吉来的。 “在府上,魏豹大人也在。”且过道。 “这还差不多。”席如心道,此人真好糊弄。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王敖叮嘱 过的事。“对了,主人问你,你与花姑娘的婚事如何了,这五十金就是他送你们 的贺礼。”原来王敖早就知道且过和花姑娘的事,他惦记着漠北情谊,早就想和 且过交游了。 “王先生还知道这事?”且过大吃一惊,王敖这人简直跟神仙差不多,怎么 都什么知道?与此同时且过心里也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激动,从来没有人如此惦记 过自己。 “婚事到底如何?” “公子已经答应了,奴才秋后结婚。”且过有些腼腆地说。 “那就把五十金收下吧。” “不行,不行,太多了。”且过双手直摆。他觉得这席如也是个好人,于是 道:“我现在就去岳父家,你同我一起去吧,我岳父做的麦囊很好吃。” 席如准备晚上去偷盗兵书,白天反正也没事,于是欣然同意了。 不久他们来到花家附近,老远便听见花家的桑林里传来了动听的歌声,且过 立刻喜上眉梢,边走边说道:“听,这就是花姑娘在唱歌。” 两个人走进桑林,只见一位麻布衣裙的姑娘正在洗桑叶,她明眸皓齿,歌喉 婉转。席如大感意外,原来花姑娘是如此一个美人啊!简直是国色天香,他羡慕 地看了看且过,又觉得不对,奴隶有妻如此也不见得是好事。 且母走后,元吉继续和魏豹探讨当前形式,没谈两句家宰又跑了来:“公子 东门田求见。” “这老东西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弃我而去了吗?这个小人!”魏元吉奇怪地 望着魏豹。 “听说秦赵开战了,这老东西或许明白贤弟又有出头之日了,老狗倒长了只 好鼻子。”魏豹笑道。 “叫他来,羞辱一番,然后再让他滚。”魏元吉狠狠地说。 不一会儿,东门田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公子无恙吗?啊!豹公子也在? 何时来山阳邑的?” 魏元吉见这老儿如此厚颜无耻,禁不住怒道:“东门先生,在本人府上这几 年,你过得不错吧?行则同车,食则同几,何等倚重!而东门先生呢,听说元吉 落难,连声招呼都没打,您走了。今天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没找到 差事啊?”说着他和魏豹同声大笑起来。 奇怪的是东门田也跟着他们笑,直笑得胡子乱颤。边笑边说:“公子妄活了 这些年,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吗,这避危脱困是走兽都具有的天性,何况于人? 权势之下,随众踊跃,无权无势了,自然人走马散,公子不必计较别人势利,只 要自己把权势找回来不就得啦?” 元吉觉得这话有道理,朗声笑道:“这么说先生有计策教我?” “以老朽看,公子这几天就要准备出行了,大梁朝廷不日就会召唤公子。” 东门田胸有成竹地说。 “为何?”魏豹虽然有预感,却在大梁没听到一点消息。 “听说,赵军和秦军展开了野战,扈辄不日就要战败了。公子请想,谁敢与 秦人野战呢,这书生是自寻死路啊。” 元吉和魏豹正在思索,且过跪到了门口,窝窝囊囊地说:“公子,我老娘特 地让奴才谢谢公子成全。” “很好,将来娶了媳妇不要往事是本公子成全你的,去吧。”元吉觉得这家 伙还挺有礼貌,心里很高兴。 “谢公子。”且过转身走了。 东门田望着且过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公子,且过是不是要娶花家的姑娘?” “先生的消息很灵通啊?”元吉笑着说。 “公子可曾见过花家的姑娘?” “未曾。” 东门田感慨地摇着头,有滋有味地说:“公子只喜欢练功,却不知道自己的 私邑有位国色天香的美女。那女子真是人间尤物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 描绘她的美丽。她要是在山阳邑街上一溜达。农夫忘耕,路人忘步,且过这奴隶 好福气呀!” 元吉瞪了他一眼:“为老不尊,本公子并不好色。” 魏豹突然站了起来:“东门先生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公子不好色,难保别人 不好色,送给秦国则是西施之祸,送给赵迁则合纵可成。” 魏元吉觉得有理:“可我已经答应且过了。” 东门田道:“这个还不容易,偷偷弄走不就完啦?可让魏豹公子先去秦国, 把这个祸种栽下去。” “好!”魏豹鼓掌称善。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人正在奇怪,一位王宫郎中冲进大厅 来:“魏王诏元吉公子马上去大梁。” “何事?”元吉问道。 “扈辄兵败被杀,赵国求援的使节已经到了大梁,请公子速去。”郎中心急 火燎地说。 元吉、东门田和魏豹同时倒吸了口凉气,扈辄死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