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 “我没走出十步,地上又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那尸体卷曲着身子,双手 捧在胸前,看样子他生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哀恳着什么,应该是求饶。那模样真是 恐怖……”熊鹰脸上的毛孔都炸开了,她惊惧地握着王敖的手,指甲一个劲在王 敖手腕子扣,扣出好几道红印却一直不撒手。“财迷,你快离开邯郸吧,别在这 儿等死了。” 王敖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熊鹰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跑了来,一见面就劝他赶 紧离开邯郸,然后便唠里唠叨地重复自己的见闻,没头尸体的事已经说了五六遍 了。“还有几百里呢,秦军一时半晌是打不过来的,在下都不害怕,公孙怕什么?” 王敖笑道。 “我明天就回楚国去,绕路回去。我不是没见过打仗,可我没见过秦人这么 打的,简直——简直是一群不知道死活的野兽。他们左手提着人头,右手提着刀 剑,漫山遍野地跑,投降都没用,照样一刀……”熊鹰突然激动起来,他受负刍 指派到赵国来观察秦军的虚实,并且亲自跑到平阳,躲在山顶上看到了桓齮歼灭 扈辄的全过程。结果这位刁蛮楚国女公孙当时就吓得哭了起来,当然她不是在哭 战败的赵军,而是在哭自己的楚国,战争要这样打下去,楚国就戏了。 “公孙能否说得明白些。”王敖为她倒了樽酒,真有意思,从没见过熊鹰如 此张慌过。 “其实我赶到平阳时,桓齮已经把扈辄合围了,你知道什么叫合围吗?就是 被包圆啦。要说桓齮这人也的确是有两下子,他与扈辄对峙了几个月,终于把扈 辄调出来对攻,然后桓齮假装败退,并分兵偷袭平阳。扈辄回援平阳时,在东崮 山中了秦军的埋伏。赵军被隔成两半,一大半赵军连扈辄一起被堵在山谷里,司 马尚只领着几万人在山外。然后的事你就自己想吧。”熊鹰喝了一口酒,现在她 已经镇静多了。 “司马尚应该马上支援哪。”王敖关切地说。 “支援什么,人家桓齮跟变戏法似的似的,转眼就变出了蒙武和五万上地兵, 司马尚自己能逃出去就不错了。”熊鹰不耐烦地瞪着王敖一眼,似乎这家伙极其 愚蠢。“人家秦军早就计划好了,扈辄真是个笨蛋。” “最后扈辄没有投降吗?” “投降?告诉你,最后的决战离我藏身那个小山洞,只有一百丈,我全看见 了。”熊鹰又喝了一口酒,似乎在回味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那时满山都是提着 首级冲锋的秦兵,吓破胆的赵军四散奔逃,扈辄的亲兵根本弹压不住,十万赵军, 半天的工夫就死得差不多了。最后扈辄站在冲车上哭着大喊:‘弟兄们,跑也是 死,投降也是死,与其让人家活埋不如杀出去。’然后他领着手下一万多亲兵就 往谷口杀。那时赵人已经拼命了,所以又打了一个多时辰,几千名秦兵被他们杀 死。但你想啊,乌合之众的垂死挣扎管不了多大的事,不过是回光返照。秦军稳 住阵脚后,一个冲锋下来,就象拍苍蝇一样,赵军全完了。扈辄让秦兵大卸八块, 连一只脚都没留下。” 王敖知道秦兵们争抢扈辄的尸体是为了报功,他敬佩地望着熊鹰,这位女公 孙真是了不起,一个人溜进战场还能跑出来,有胆有识! “听说秦王政已经出了咸阳,准备御驾亲征了。看样子秦人这回是非灭赵国 不可了,财迷你赶紧带着钱逃吧,再晚点儿,小心你的脑袋也让秦兵割了去。” 说着,熊鹰最后一口酒下肚,摇晃着站了起来。 “公孙要去哪里?”王敖有点不放心。 “我要回新郢,把这事赶紧告诉我爹。秦人斩首立功,只进不退。哎!我算 是看见了。”说完熊鹰出门上车了。 王敖虽然送到门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是啊,熊鹰是今天一早跑来的,如此说来,自己没准比赵王迁的消息还灵通 呢。他马上叫来贵成,让他在城里散布赵军战败,十万人被斩首的消息。 不到中午,王敖就听见街上传来震天的哭声,他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只见赵 人三五成群地哭成了一团,城里到处是一片悲声,不少人家拈香祈祷,希望亲人 能侥幸逃生。王敖也有些感伤,可这有什么办法?如果是李牧出战,或许痛哭的 就是秦人了。不,秦人是不会哭的,死了大儿子他们就会那二儿子派来。忽然他 想起一件事,立刻吩咐贵成道:“准备礼物,李牧一回邯郸就马上通知我。” “是,主人。” 此时城外烽火台的狼烟如逃命的巨鲸一样,不断的一股一股的向着深远的天 空,奔逃而去。 赵迁看到烽火,急忙召集大臣开会。刚到朝堂就有消息说前线来了紧急军情, 听到这个消息赵迁的脑袋里就象钻进了蜜蜂,嗡嗡直响。如此紧急,保证不会是 什么好消息。果然郭开慌慌张张地说:“陛下,陛下,扈辄兵败东崮山,司马尚 率余部退守南长城。武城、平阳再次告急,望大王定夺。” “定夺,定夺,全要寡人定夺要尔等何用。扈辄不是旷世奇才吗?几个月就 战败啦?你现在怎么说?咱们到底死了多少人?”赵迁暴怒地拍着几案,他真想 一脚把舅舅踢出去。 公子赵葱哽咽着说:“最少十万人殉国!” 赵迁脑袋里的蜜蜂一下子散了,顿时空空如也!这是廉颇、庞煖统帅过的百 战之师啊!一战就葬送了? “陛下,扈辄以身殉国,非战之罪也,乃秦人诡计多端。此多事之秋,为臣 不敢擅专,望陛下圣裁。”如今郭开也没了主意,他倒不是后悔没有推荐李牧, 而是暗骂扈辄无能。 赵迁虎着脸不说话,此时公子赵葱再次起身奏道:“陛下,形势紧迫,京师 已无可调之兵,秦军若破长城北上,邯郸危及,社稷倾覆!望陛下速调代郡边兵 南下勤王。” 御史大夫也出班奏道:“陛下,公子葱所言极是,为臣看一方面调边兵南下, 另外派人求援韩魏,双管齐下,秦兵可退呀。” 郭开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于是自作聪明地说:“陛下,边兵南下路途遥 远,而秦人攻我不外乎想占我土地,不若割地求和,先缓口气再说……” 郭开话音未落,公子赵嘉怒气冲冲地驳斥道:“割地求和万万不可,一来秦 人怎么能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二来赵地有限,而秦人虎狼之心无限,此乃资敌 之策,大王万万不可听信。”公子赵嘉本来是赵迁的哥哥,但他母亲早死,赵王 便立赵迁为太子。好在赵嘉为人厚道,全力辅佐弟弟,所以兄弟倒也融洽。 赵迁见哥哥双拳紧握,也许再说一句赵嘉就会扑上揍郭开了,赶紧劝解道: “算啦别吵,大家都言之有理,赵嘉赴代郡调李牧南下,赵威去秦营割地求和争 取时间,再派特使去韩魏求援,三策同时进行,万无一失。” 御史大夫又站了出来:“魏公子元吉与矫公主的婚事如何?请陛下明示。” “准,准。”赵迁二话都没说,当即应允:“赵魏联姻理所应当,告诉元吉 马上来邯郸迎娶公主。” 当天赵国特使就离开了邯郸,星夜赶奔大梁。特使见到魏王后,倒地哭诉东 崮山之败并请魏王出兵援救。此时魏王不得不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于是宣魏元吉 来见。要说魏元吉来得也真快,第二天魏王便在偏殿里接见他了,而且他是和魏 豹一起来的。 “王弟这几个月还不错吧?”魏王心平气和地说,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多事 之秋还是家里人靠得住。 “臣无恙。”魏元吉毕恭毕敬。 魏王叹息了一声:“你我是亲兄弟,公子豹也是堂兄弟,咱们是一家人,大 家不必拘泥礼节,有话尽可直说。如今扈辄兵败,赵军被斩首十万人,邯郸危急。 赵迁已经派特使来求援了,二位以为如何?”“大王,唇亡齿寒哪!赵亡之日就 是魏亡之始。”魏元吉突然激动起来,他含着眼泪道:“秦人是不会让我们魏国 独存的,为国家计,大王应该发全国之兵,倾力相救,此乃自救也。” 魏王最烦看到元吉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国家是我的,你如此着急难道要 篡位吗?好在他还有理智,于是道:“大军北上,都城空虚,若秦军南下攻伐我 魏国,又当如何呢?” “秦军南下,赵军自当援救。”元吉道。 “人家若不念前谊,坐视不理,王弟又能将赵迁如何?”魏王死死盯着元吉, 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列国尔虞我诈,相互提防,怎敢以国事相托?当年 魏豹的父亲,你我的叔叔信陵君救赵国于危亡,而他们怎么样?王弟想娶他们的 公主都推三阻四的。其他国家莫不如此,十几年前春申君约各国合纵,结果楚军 倒先跑了,害得我们差点全军覆灭,合纵靠不住哇。” 魏豹见元吉面有怒色,赶紧打了个圆场:“大王所言极是,但当今形势更加 危急,秦之强大已经无可比拟了,他们就是要扫灭天下呀!要不,可与赵迁先合 盟,大家对天发誓,可保万一。” 魏王点了点头,古人讲究一诺千金,在誓言面前大多不敢违背。魏王点头道 :“对,两国先合盟,再出兵。听说李牧已经率领边兵南下了,赵国还能抵挡一 阵。王弟先去迎娶公主吧,暗地里商谈合盟之事。一定要小心,秦人正在找攻伐 我魏国的借口呢。” 魏元吉、魏豹领命出宫,在宫门口他们见到了东门田,于是三人一起上了魏 豹的车。东门田望着另一辆车上的且过道:“公子,事情办好了,两个老的已被 处死,那小女子已经送到魏豹公子府上。” “先去看看这小女子如何的国色天香。明天你我兄弟分道,我去咸阳祸乱秦 国,贤弟去邯郸迎娶公主。”魏豹道。 魏元吉点了点头,兵分两路,或许把握大些。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魏豹的府邸,元吉让且过在门口等着。自己随魏豹和东门 田往里走,他们进入后花园,转过一个石门,见几个家丁把守着一座小屋。元吉 想道:东门田这老东西,对待一个女子至于如此吗?进得小屋,元吉影影绰绰地 看见有个身影斜趟在卧榻上。此时东门田点上灯,元吉这才看清,那果真是个娇 媚如花的女子,眉目如画,肌肤似脂!这时旁边的魏豹咳嗽了一声,可能是乍见 美女,心里有些恍惚吧。 花娟见有人来,迅速坐了起来,在山阳邑时,他远远地见过元吉,看到是他 不禁有些吃惊。 元吉轻轻摇了摇头,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的私邑里会有如此美女。这女字气质 高雅,毫无做作之态,眼神里竟有股倔强之气。 只听东门田道:“花姑娘还不赶紧行礼?这是公子元吉和公子豹。” 花娟坐直了身子,手撩青丝,不卑不亢地说:“请问殿下,掳小女子来是何 道理?”可能是哭得久了,花娟的声音略显嘶哑,却异常强硬。 元吉没有急智之才,他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是啊,从来没有女子敢在 自己面前这么说话,除了母后,这小女子居然不怕自己,真是可恼!但可恼归可 恼,掳她来的确没什么道理。 魏豹急忙接口道:“花姑娘,如今国事艰难,我们请姑娘为国家解忧来了, 望花姑娘以国事为重。” “国家之事自有食肉者操心,与我等小民何干?殿下驱使且过做坏事也就罢 了,何苦求我这个小女子,请殿下送我回家。”花娟冷冷地说。 “谁让且过做坏事了?”元吉非常奇怪,自己让且过做的都是有利于国家, 有利于他主人的。怎能说是坏事呢? “我与元吉公子会照顾姑娘的父母的,望姑娘不要执拗,”魏豹口气里带着 威胁,他望了元吉一眼道:“我们请姑娘舍身赴国难,魏国家社稷……”“国家 是你们的,我只是个平民,不是奴隶,请送我回家。”花娟毫无惧色。 “呸!山阳邑的人都是我的奴隶,全魏国的人都是我们的奴隶。”魏元吉真 想一掌要了她的命,这贱女人实在不识抬举。 花娟并不害怕,她只是用极端仇恨的目光盯着魏元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花姑娘,为了你的父母着想,为了且过着想,还是不要执拗啦?”魏豹走 过去,伏着身子,和颜悦色地说:“在下将送姑娘去秦国,你要迷惑秦王政,让 他荒废朝政,远忠臣近小人,让他失去进取之心,这全要看姑娘的了。如果成功, 姑娘就是第二个西施,万古留名啊!你的父母会因为你而享受荣华富贵的,要不, 先杀了你老爹,再杀你老妈,最后把且过也杀喽,看你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 魏豹的确是个人物,他说这等恨话时,脸上竟带着和蔼的笑容。 花娟终于受不了了,泪水夺眶而出,且过呢?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他 一定不知道,要不他保证会来救自己的,这些可恶的贵族,可恶的国家。 二王敖得到了确切消息,边兵南下,李牧已经先行到了邯郸。他正要带着养 超出门,却见席如和樊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主人,主人,魏元吉刚刚离开山 阳邑,估计很快就要到邯郸了。”席如道。 王敖倒是不吃惊,他早料到魏元吉会来的。“兵书呢?” “魏元吉看得特别紧,奴才几次偷入密室都没有找到,且过说他外出时把兵 书藏在身上,奴才不敢接近哪。对了,主人,你那位匈奴朋友出事了。”席如脸 有怒色地说。 “怎么了?”王敖很关心且过,这小子可不要有什么意外呀! “奴才离开山阳邑前,且壮士就跟着元吉走了,奴才当天晚上在街上转悠, 见三个歹徒,劫了个姑娘坐车跑了。奴才当时就觉得那姑娘眼熟,结果到花家一 看,二老已经被人杀死,花姑娘不知去向。奴才也不知道那三个家伙是谁,要知 道那是花姑娘,豁了命也会去救的……”席如说起来没完,最后樊奎拉了他一下, 席如才注意到王敖双眉紧锁,半天不说话了。 王敖思索了好久也想不出其中的缘故来,最终只得道:“且过很快也会来邯 郸,见到他就把这事告诉他,赶紧去救人,听见没有?” 众人答应一声,王敖便带着养超出门了。 他们驾车来到李牧的将军府,敲了半天门,老管家才晃晃悠悠地出来:“哎 呦,原来是王先生?府上人手少,让您久等了。”说着老管家把王敖让进来。 “老夫人在家吗?”王敖问。从代郡回来后,他特地看望过几次李牧的母亲, 一来侦察情况,二来他对李牧的为人很是敬佩,有股难以言传的亲近感。而老夫 人也挺喜欢能说善道的王敖,娘俩个混得不错。王敖是孤儿,去将军府看望老夫 人,总有点回家的感觉。 “在,在,先生请进。” 王敖走在前面,随从们抬着礼盒在后面跟着。这次王敖发现李牧的将军府里 更清净了,仅有的几个男仆也被李牧征调到军营里去了,偌大的府邸只有老管家 和一个男仆人,再有就是老夫人和李牧的两个儿子了。说将军府空空荡荡也不全 对,满院子都种着蔬菜瓜果,倒也生机勃勃。他径直来到前厅,老太太正哄着两 个孙子吃饭呢。李牧的母亲极其朴素,一身麻布衣裳,脸上是古铜色,皱纹堆垒, 跟农村的老太太差不多。 王敖进屋后向桌子上瞟了一眼,只是两碟小菜,一碗斗羹,几个麦囊。王敖 笑道:“伯母,今天我总算赶上饭了。”说着行了个礼便坐下了。 老夫人也笑了:“原来是王先生,怎么多时不来了?” “去南方做生意去了。”说着王敖接过养超递上来的一只蒲叶包,拿出一只 烧鸭来。“来,来,小哥俩吃烧鸭,一人一只腿。诶?看奶奶干什么?奶奶还能 不让你们吃。” 李牧的两个儿子见老太太笑着点头,才敢接王敖送上来的鸭子腿,顿时狼吞 虎咽起来。 “别着急,叔叔这儿还有。”王敖边为他们擦汗边又拿出包牛肉来。 老太太很过意不去:“这老俩孩子就盼着王叔叔来,王叔叔来有好吃的。咳! 总让你花钱,天天派人来送肉还不够,自己还亲自跑过来。” “侄儿发财了,孝敬伯母些也是应该的。我不敢跟李兄比呀,人家自己在边 关受罪也就罢了,还连累您和两个孩子都跟着受苦,他这个大将军当的?”说着 王敖瞪着养超道:“不是让你们每天送几斤肉来吗?怎么伯母还吃这个?” 养超还没说话,老太太便赶紧替他解释起来:“老身把那些肉都送给孝悌堂 了,不能怪他们,他们天天送。” 王敖不知道孝悌堂是什么东西,只得道:“伯母,有件事侄儿是一直想不明 白,李兄官拜上将军,封邑数千户,大王的赏赐也不在少数。这家里又不养门客, 家里过日子何苦如此清贫?” “先生不知,这事牧儿是不让说的,但你是他的好朋友,说说也不打紧。” 老太太将孙子掉在桌子上一块菜叶拣起来,放进嘴里。“你兄长信墨学,认为奢 侈是最要不得的。再说牧儿十三岁从军,如今二十年,大小仗打了几十次,阵亡 将士得有多少?牧儿思念战友便在邯郸修建了一座孝悌堂,专门收留阵亡将士的 家眷,提供饮食。哎,战乱不休,这家眷何止几万人!家里所有钱财都掉进去都 不够哇。我祖孙三人虽然受苦,但比起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来总算好些。” “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应该是国家的事。”王敖有些恼怒,这赵国朝廷真是混 帐透顶! “列国连年征战,国家没有余财,抚恤只是杯水车薪。”老太太说话时很平 静,一点怨气都没有。 “我看赵国王室和达官显贵们并非没有余财……”王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 一身戎装的李牧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向王敖点了点头,然后跪倒在地:“母亲,我回来了。” “我儿瘦了。”老太太急步上前拉起李牧。 “代郡风沙大,练兵也紧了些,没事。娘亲倒是苍老了许多,是这两个孙子 太顽皮了吧?”李牧站起来道。 老太太冲着两个孩子说:“快来叫爹。”两个孩子这才扑到李牧怀里,一家 人好不亲热。 王敖在边上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外人多余,有点尴尬。 李牧与儿子亲热了一会儿,扭脸对王敖道:“好蛙,代郡一别,听说你的买 卖是越做越大啦?好逍遥啊!” 王敖赶紧拱手道:“有大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我王敖惭愧呀,只得另谋出 路,挣些钱财留给子孙。” “贤弟之才在李牧之上啊。”李牧放下孩子,邀王敖分宾主坐下,老太太和 孩子进了内宅。“贤弟要是从军,必可拜将封侯。” “大树之下,寸草不生,只要兄长在,小弟就不会从军。”王敖哈哈笑起来。 李牧惋惜地摇摇头:“鸟栖于林,不过一枝,鼠饮于河,不过满腹。这天地 大得很,鹏鸟翱翔,海阔鱼跃,仅我赵国就奇缺人才,愚兄也正好与贤弟比翼争 飞呀。” 王敖差点笑出来,心道我是来劝降你的,你倒先先开口了。只得道:“小弟 怎能与兄长相比,再说,小弟厌倦杀伐,也不想与郭开之流为伍,做点生意糊糊 口罢了。” 李牧苦笑了一下:“在下不得不与他为伍。算啦,人各有志,听说贤弟已经 上邯郸的巨商,也算难得。”李牧忽然站起来深施一礼:“愚兄无暇照顾家中老 母幼子,多亏贤弟照料,愚兄感激不尽。” 王敖还了一礼:“这些小事,兄长又何必挂在嘴上呢?小弟这回来是有些事 想告诉兄长,又怕兄长不爱听……” “你我曾经并肩作战过,什么事不好说?”李牧对王敖的印象不错,而且他 对战友总是另眼相看的。 “要是说错了,兄长不要怪罪。”王敖清了清嗓子,他搞了不少阴谋诡计, 但在李牧面前却多少有些紧张。“弟闻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君不贤臣 投外国,父不慈各奔他乡。赵王迁昏庸无能,远贤臣近小人,纵使庞煖将军的二 十万百战之师殆尽,此人非保国之君。” “贤弟所言必有所指。”李牧垂着眉说。 “据说咸阳有一参天梧桐,树高千丈,凤凰云集,祥云缭绕,不知将军听说 过没有?”王敖观察着李牧的表情,只见他低垂着眼帘,似乎在思索自己的话。 他只得接着说:“秦王政年少英才,奋六世余烈,准备囊括四海,一统华夏。其 为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实乃百年不遇之主。以我看山东六国,积弊如山,民 怨似海,其灭亡之日可待呀。如今秦王政仰慕将军英武忠厚,欲与将军交游。家 师缭子派人叮嘱小弟,向将军表秦王情怀,家师愿将国尉之尊让与将军,望将军 三思。” 李牧突然拍着大腿跳起来,王敖担心他动手,一下子就跑到了门口。只听李 牧叫道:“我一直看你眼熟,原来你是缭子的弟子,为什么不早说呀?对了。对 了,那日在路上与匈奴奴隶打斗的就是你。哎呀!李牧曾借尊师《孙膑兵法》的 上卷,一个月后去大梁奉还,却再也找不到尊师的去向了,为这事一直在发愁。” 说着李牧打开行囊,取出羊皮书,双手递了过来。“愚兄觉得此书精妙,已经抄 写了一份,日夜揣摩,尊师不会怪罪吧?” 王敖只好将羊皮书接了过来。“家师说:此书是宝剑赠烈士。”王敖苦笑了 一下,自己差点跑喽,怎么一见李牧就心虚呢? “尊师找到了施展报复的地方,他是秦国国尉,贤弟何愁不建立功业呢?” 李牧奇怪地问。 “小弟与杀伐之事无缘,也无意宦海沉浮。仅把家师的话转告将军,望兄长 深思。”王敖觉得劝降李牧实在困难,索性先把自己的退路找好了。 李牧思索了一会儿,摇着头说:“是啊,自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以来,已经 八百年了。战乱不止,民不燎生,华夏之地无一日安宁。一统天下,息战止伐也 的确是万众心愿。如今秦国虽强,却对外以杀戮为能事,动辄屠城坑俘,天下人 恨之入骨,对内严刑酷法,囚徒遍街,受刑而残者比比皆是。秦之一统未必万民 归心,弄不好又是另一次战乱的开始。天下要是以墨子学说治理该有多好,天下 为公,尚贤自持,夺取一切贵族的特权,百姓读书明理,自由而兼爱,这才是大 同之日啊。” “小弟也钦佩墨者的为人和理想,但人有私心,连墨者也不能团结又怎么能 治理国家呢?有多少人能放弃权势和富贵?有多少愿意敢追求平等和博爱?所以 商鞅说:以战去战,虽战可也。只有让天下人尊敬、畏惧,天下才能安宁!”王 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番话正确,简直可以流传千古。 “王先生。”李牧忽然改了称呼:“秦人凶暴,计首级算功,略地屠城。我 赵民死于暴秦者不可胜数哇,家家戴孝,户户啼哭,难道你没听见吗?鄙人的父 兄就死在长平,这是国仇家恨!在下即使为赵国肝脑涂地也不能投靠秦国,先生 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王敖看了看自己带来的礼盒,有些惶恐地说:“家师托小弟送来千金,将军 就收下吧。” “先生不知我李牧的为人吗?”李牧已经有些怒色了。 “知道,知道!”王敖无奈,只得叫养超带人把礼盒抬出去。 忽然李牧的马弁跑了进来:“将军,矫公主到。” 话音未落,赵矫已经一溜风地冲了进来,见到李牧,她那两只大眼睛立刻就 红了:“大将军救我!” “何事?”李牧心道:谁敢欺负公主? 赵矫哽咽着说:“魏元吉马上就到邯郸,王兄命令我与他完婚。”这时赵矫 才看见王敖也在场,只是凄苦地向他笑了一下。“说什么国家安危系与我一身, 我一个女子要是能救国家于危难,还要你们男人何用?” 王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牧却羞红了脸,有些气短地说:“此事关系 到魏赵联盟,君命难违呀!” 赵矫一听这话,立刻银牙紧咬,杏眼喷红:“李牧,你见死不救吗?” “李牧又能如何?”李牧让这公主逼得没办法。 赵矫对屋里的其他人说:“你们都出去,我与将军有话说。”突然她见到王 敖也低头向外走,赶紧叫道:“王兄留步,请你做个见证。” 王敖偷偷吐了下舌头,两个情人间的事,自己能做什么证? 只听赵矫哭着说:“我绝不嫁那个无赖!你不用隐瞒,矫儿知道将军的心思, 你是人家的臣子,不敢说而已。告诉你,赵矫出嫁之日就是自刎之时。”说完, 赵矫转身就走。 王敖赶紧拦住她:“殿下,殿下,听王敖一句如何?”赵矫知道他主意多, 立刻眼巴巴地望着他。王敖嘿嘿一笑:“在下为公主想一个万全之策,李将军与 公主出走,在下出些钱财,岂不就白头偕老啦。” “胡说,当今战事正紧,难道弃家国于不顾?”李牧有点急了,这不是小孩 胡闹吗? 赵矫却悲怆地看了李牧一眼,扭脸便跑了。李牧本能地追了一步,却见王敖 在场不得不停下来。王敖气愤地说:“堂堂男儿,连一个自己所爱的女子都不敢 娶,还将军呢……”忽然他停住嘴不说了,原来王敖想到了自己,自己与姚蓉混 得这样还有脸指责别人吗? 三王敖自将军府出来时,见邱风梁气喘吁吁地与几个墨坛的香主,直奔将军 府去了。他料想这一定是墨坛要协助邯郸的防御,赵国墨者真是秦国的一块心病 啊!此后王敖一直派人监视赵王城的动静,实际上在等魏元吉。他已经下定了决 心,为秦国计,为赵矫、李牧计,一定要破坏魏赵联姻。 魏元吉和东门田率领车队,避开秦军,绕路来到了邯郸。一进城就觉得气氛 不对,赵国各级官员沿途迎接,赵迁更是带着贵族王室专门等在王宫门口,其隆 重程度远非上几次来时可比。 他不敢托大,老早就下了车,步行来到赵迁面前:“魏王特使,盐梅上将魏 元吉恭谨大王。” 赵迁一把手拉住他:“妹夫,贵国兵将何时出发呀?敝国宜阳城危在旦夕, 代郡边兵依然在南下途中啊!魏赵乃兄弟之邦,现在只盼你们了。” 魏元吉很有信心地说:“大王放心,敝国寡君请大王歃血合盟,合盟后立即 发兵援赵。” 赵迁立时凉了半截:“事已燃眉,哪里来得及歃血合盟。公子你自己说,如 今这个情况孤王能离开邯郸吗?离开邯郸,这民心、军心就要散啦。咳!等赵国 亡了,看你们大王跟谁去合盟?” 魏元吉劝解道:“孙武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啊!敝国 寡君慎重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大王不能离开邯郸,我国君王也不能来,所以取 折中之道还是可以的。”路上东门田早为他谋划好了,赵迁不可能离开邯郸,只 有想别的办法。 “何为折中之策?”赵迁问。 “若在下迎娶了公主,大王再派一公子做质,必可获得敝国寡君信赖,发兵 则是当然了。”魏元吉道。 这时郭开钻了出来:“大王,元吉公子所言极是,当年就是因为赵威联姻, 公子无忌才不畏险,窃符救赵的呀。” 元吉蹬了他一眼,这不是当着大家让自己做贼吗?做贼也就罢了,这事要是 传到哥哥耳朵里,他保证得认为自己要谋反。 赵迁点头道:“只得如此了,今天就让公子与孤王的妹妹成亲。若魏国发兵, 孤王请公子做联军统帅。” 魏元吉赶紧磕头谢恩,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呀。 “先到大殿。孤王为公子接风吧。”说着赵迁拉起元吉进殿了。 赵矫已经知道魏元吉快来了,但不知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来。她每日里独 自在宫里发狠,见着不顺眼的宦人就是一顿暴打,弄得整个赵王城里是谈公主色 变。这天宫里人出奇的少,她便溜达到后花园散心,远远的看见了姚妃独自坐着 发呆,便偷偷凑了上去。 姚蓉最近也很清净,赵迁心情不好,懒得看她那副苦瓜像,已经有十来天没 到昭阳宫了。这天她正坐在后花园里想心事,姚蓉的心事当然是王敖了,她手里 把玩着王敖托人送进来的一枚大如鸡蛋的黑珍珠。 赵矫自她身后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黑珍珠,她手脚麻利,一把就将珍珠抢 了过来:“好你个姚妃竟敢在此思念情郎。” 姚蓉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昏了过去。这一来,赵矫害怕了,她捶打半 天才把姚妃弄醒。而姚妃一睁眼就盯着她手里的黑珍珠,一字不发。赵矫只得叹 息一声:“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但你和王敖什么关系?这珠子是不 是他送给你的?” 姚蓉的脸色又变了,天哪!这公主怎么认识王敖?不会是间谍勾当让公主知 晓了吧。好久她才喃喃地说:“他,他是我表兄,见我孤独,派人送来的。” “王敖是你表兄?”赵矫哈哈笑起来,表兄爱表妹也很正常吗,原来王敖这 小子还有这么一段!她越想越高兴,心道:再见面一定要好好挖苦挖苦他,要不 就敲诈他些钱财。 姚蓉却不知道公主为什么高兴,只得愣愣地望着她。 赵矫将珍珠还给她:“拿去玩儿吧,不要让别人看见。”“公主也认识表兄 吗?”姚蓉怯生生地问。 赵矫成心想逗逗他,于是故做神秘地说:“当然了,那时王敖那小子一心想 把珍珠送给我呢,我没要。” “他为何送给你?”姚蓉心里一动,在美貌年轻的公主面前,女人特有的敏 感一下子占了上风。 “求我呗。当时他给我当了好几个月的保镖,可忠心啦。” “那,那,表兄是不是爱上公主啦?”姚蓉紧张得简直说不下去了。 “那时候你表兄只是个穷书生,我是公主,他敢爱我……”说到这儿,赵矫 竟然心酸起来,哎!连李牧都不敢爱自己,这公主当的有什么意思?想着想着突 然悲从中来,竟当着姚蓉的面大哭起来。 其实姚蓉在宫中一年多了,对公主的事多少听说过一些,知道她倾心李牧。 这一哭姚蓉就更明白了,反正没有王敖的事她就放心了。于是真心安慰起公主来 :“公主是金枝玉叶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金枝玉叶又怎么了,连你和王敖都不如,至少你们还敢偷偷摸摸地相爱呢, 李牧却根本不敢。”赵矫说得来气,声音越来越大。 姚蓉赶紧堵住他的嘴:“公主,你小声点儿。” “我怕什么?我连个平民都不如,每到三月三,大家就到郊外对歌,看上自 己喜欢的小伙子,就可以到桑间陌上脱衣承欢,可我呢?没人敢,听见我是公主 就象见了怪兽。这公主有什么意思?” “公主说这话真是没羞。”姚蓉倒吸口冷气,这公主实在豪放得可以,敢说 敢做。 “那有什么,我有个梦,有朝一日随李牧去深山老林,开一块地,男耕女织 该多好。你要是敢和王敖一起跑,就来找我们,咱们做邻居。”赵矫认真地说。 姚蓉的泪一直在眼里转悠,要是真能象公主说的那样该多好!但得等到哪一 天呢? 此时一个小宦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赵矫一瞪眼,他转身就跑:“刘公公, 公主在这儿,公主在这儿。”顿时后花园里出现了几十名宦人。刘向战战兢兢地 走在最前面,躬身施礼时眼睛不得不瞟公主,生怕她冲过来就是一顿嘴巴:“公 主,大王旨意,元吉公子已经到了,请公主回宫更衣。” “魏元吉这个小人还没有死吗?”赵矫怒道。 “请公主回寝宫更衣。”赵王迁已经下了死命令,刘向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 开玩笑。 魏元吉在宴会上又见到了李牧,边兵的前卫部队已经进驻宜阳了。他心里惦 记着李牧的兵书,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亲善象,好不难受。宴会结束后,他立刻赶 回了馆驿,此时奴仆们正在收拾洞房。 元吉百无聊赖,便叫上且过,想在城里溜达溜达,主仆二人很快就出现在邯 郸大街上。魏元吉倒没什么,且过却感到很不自在,好象不远处有人盯着自己的 后脑勺,他回了几次头都没发现附近有熟人。 如今是秋天,北地的秋天多风沙,天色昏黄,枯叶翻飞,沙石随着小旋风一 阵阵地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不已。所有的路人都行色匆匆的,这秋日的凄凉 或许就是赵人的心情吧,秋风秋色秋煞人! 元吉满心感慨,自己终于要当上联军统帅了,这一世的梦想眼看就要实现了。 忽然他觉得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仔细一看,那人竟是赵矫。她套着一件裘 皮大氅,低着头脚步匆匆在路边疾走。元吉顿时火冒三丈,晚上就要举行婚礼, 公主独自上街干什么?不用问,保证是又准备逃跑,赵迁这个废物!连自己的妹 妹都看不住。元吉纵身自车上跳到赵矫面前,嘿嘿冷笑道:“公主这是要去何处, 在下送你一程?” 赵矫见是他,同样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确是偷跑出来的。赵矫见刘向一帮 人紧追着自己,便径直回了寝宫,然后命令宫女把宦人一个个叫进来,进门就是 几把宝剑在旁边侍侯,宦人自然不敢拼命,于是十几个看守的宦人都被她捆起来, 扔到茅厕里去了。赵矫则大摇大摆地自宫里溜出来,如今正准备去找李牧呢。此 时见到魏元吉赵矫真是有点紧张:“竖子不得无礼!” “何人无礼?在下怎敢无礼?只请公主殿下回宫而已。”元吉心里发着狠, 表面上依然笑容可掬。 “本公主想上街买东西。” “叫个宫女来不就行啦,再说咱们的洞房里什么都有。”元吉嬉皮笑脸,心 里却说:小骚妇,看回了山阳邑我怎么收拾你。 “你管不着。”说着赵矫扒拉开元吉就要走。 元吉一只手挡在赵矫面前,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公主还是回宫吧,难道真 要把你哥哥请来吗?” 赵矫推了两下,元吉的胳膊却如铁柱子一样,根本推不动。她立刻换了张笑 脸:“好,我这就回宫。”魏元吉见她笑得妩媚,心中不觉一荡。仅仅是一眨眼 的功夫,赵矫飞快地抽出一把两尺短剑,照元吉胳膊上就剁了下去,其势迅猛, 转眼剑光就到了。元吉最近潜心修炼如意功,功力大有进境。他急速抽回手臂, 伸两指在剑背上“铛”的一弹,赵矫顿赶手臂酸麻,短剑落地。 元吉怒道:“还没拜堂就要谋杀亲夫了,好狠的骚妇!”说着他探手就向赵 矫抓来,他并不敢伤害公主,只想把她抓回去。 赵矫跳到路旁,她一计不成再施二计,马上扯着嗓子喊起来:“我是矫公主, 有歹人抢劫,快来救我!快来救公主!”赵矫这一手,立刻起了作用,路上的赵 民听说有人敢抢劫公主,顿时红了眼,纷纷拔剑冲了过来。其中不少人认识公主, 便喊道:“没错,是公主,杀了歹人。” 元吉气得脑子里嗡嗡直想,他知道必须马上抓住公主,否则赵民上来麻烦就 大了。于是张开双臂,大鸟一样扑了过去,赵矫只觉得一座裹着劲风的大山向自 己压过来,根本就躲不开。眼看元吉就要抓住赵矫了,他突然觉得身后一股凉风 袭到,元吉知道有人放暗箭,于是回手便抓。按说凭元吉的功力就是标枪也能抓 住,结果他抓到了箭头,但羽箭力道太大,竟从他手里窜了出来,直奔胯部。元 吉纵使武功盖世也不得不一个跟头滚出去,才避开这一箭,手掌上顿时起了一溜 水泡,疼痛难忍。元吉再回头,见公主赵矫已经跳上了一辆马车,王敖和养超正 向自己冷笑呢。 元吉气得眼冒火花,他本能地想追上去,但几十名赵民烂住了去路。他一边 挥雨剑击斩雨点般落下来的青铜剑,一边大叫道:“且过,狗奴才快把赵矫抓回 来,杀了王敖。” 且过立刻驾车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两辆车便一前一后地出了邯郸城,王敖把 车停在城外等他,且过本来也只想做做样子,见到王敖便双手抱拳道:“王先生, 很久不见啦。” 王敖一直想把漠北的事挑明,但他担心元吉追上来,于是道:“且过,席如 说花姑娘家遭难了,二老被杀死,花姑娘被人劫走了。” “啊!?”且过差点从车上掉下来。 “就在你去大梁的那天晚上,席如打不过人家,歹人是三个,你赶紧回山阳 邑料理料理吧。”王敖同情地说。 “那,那,谢谢王先生。”且过掉车头就要走。 “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奴才明白。”说着,且过飞一样地驶进城里了。 见到且过离去,王敖竟叹息了一声,这匈奴人的命真苦。 “王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赵矫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 “在下料定,今晚公主必自尽,怕公主没有绳子,特地送绳子去赵王城,没 想到半路碰上了公主。”王敖嘻嘻哈哈地说。“对了,公主你看,前方有树林, 要不,咱们找一棵大树,以免公主上吊时摔下来。” “你见死不救,还在这儿奚落我,真不仗义!”说着赵矫哭了出来,泪水涟 涟,可怜兮兮。 “唉呦,公主哭什么?大不了去边兵大营,李牧还能杀了公主?要不就在他 面前上吊,看他怎么办?”王敖笑道。 “那,那,王兄陪我去吧。”赵矫知道他鬼点子多,有王敖在身边安全些。 “好,好,好。”其实王敖正求之不得呢。他转身对养超道:“回去禀告贵 管家,我护送公主去李牧大营了。” 四魏元吉在邯郸不敢乱杀人,所以好不容易才从赵民的纠缠中脱身。他气急 败坏地回到馆驿,胸中的愤怒无处发泄,便乒乒乓乓地把洞房砸了个稀巴烂。东 门田赶紧跑过来:“公子,出什么事了?”魏元吉把赵矫逃跑的消息说了说,东 门田立刻出主意道:“快禀报赵王,全城寻找吧。” 魏元吉点点头,也只得这样了。 不一会儿,且过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魏元吉怒道:“公主呢?”且过苦着 脸道:“王敖的弓箭手太厉害,奴才也追不上他们。” “哭什么?笨蛋,滚。”魏元吉抬腿就是一脚。 且过被踢到门口,却并不跑,他依然趴在地上说:“公子,刚才我碰上个一 起打过猎的朋友,他说花姑娘家出事了,二老已死,我的未婚妻花娟被人家抢跑 了,请公子为奴才做主。” “胡说!”魏元吉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狗奴才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那朋友是不会骗奴才的,请公子允许奴才回山阳邑看看。”且过以 头点地。 魏元吉和东门田对望了一眼,最后只得道:“走吧,走吧,就知道要媳妇! 回去找家宰,要真有这事,就让家宰帮你抓凶手。” “奴才谢谢公子。”且过又磕了个头,失魂落魄地跑了。 魏元吉望着且过张慌失措的样子,不仅哼了一声,心道:活该!难道只有本 公子倒霉吗? 第二天,赵迁接见了元吉,公主失踪了。赵迁只得再三道歉,并命令公子威 做人质,随失望的魏元吉去搬取援兵。 不一日,魏元吉一行来到了大梁,他们顾不得旅途劳顿,安顿好公子威后, 径直去了魏王宫。此时早朝已过,魏王正在偏殿休息,听说魏元吉回来了,马上 召见了他。 魏元吉来到殿上,匆匆介绍了一下赵国的形势,然后磕头道:“陛下,军情 紧急呀,赵王迁派公子赵威为特使到我大梁,望大王火速发兵。若击退秦军,他 将亲自到大梁与我王合盟。” 魏王沉吟良久,最后叹息道:“我魏国已经自顾不暇啦。” 元吉惊愕地头看了哥哥一眼,见他面容憔悴,愁眉不展,不明白原委只得继 续劝解道:“王兄,《诗经》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凡事都有开始,却很难 坚持到底的。合纵乃求生之路也!望陛下坚持。” “难啊!前几天,顿弱来大梁告诫寡人道:去年秦国曾发四郡兵马,助我们 攻打楚国,并盟誓曰:自今以后,秦之所想做的,魏助之,魏之所想做的,秦助 之。如今秦攻打赵国,按理魏应助秦攻赵,要是救赵,我们岂不就成了背信弃义 的小人?”魏王用两个手指顶着额头,一副痛苦状。 魏元吉突然明白了,顿弱一顿狂言,魏王被吓破胆了。于是咬着牙道:“大 王应该这么说,两年前的盟约是,魏之所想做的,秦助之,秦之所想做的,魏助 之。今魏要救赵,而秦伐赵乃背信弃义也。” “诡辩是没有用的,好歹人家当时帮过咱们,背信弃义为人所唾弃啊。”魏 王站了起来,在御座边走来走去:“顿弱还说:谁要救赵便移师伐谁。寡人怎么 能拿魏国的江山社稷当儿戏呢?魏国没能力与秦国开战,以卵击石啊。” “秦军若伐我,赵国也会援助的,到时秦扔是以一伐二呀。”魏元吉情知没 有希望了,但仍不死心。 “赵迁其人怎能相信,黄口小儿!王弟的婚事如何?他身为一国之主,连自 己的妹妹都管不了,说话能信吗?”见元吉面有怒色,魏王嘿嘿笑着说:“这韩 赵魏就是连成一串的三只鸡,为食挣抢,见到狐狸便各自飞窜了。王弟也累了, 回家去休息吧。”说罢,魏王扔下元吉起身走了。 元吉颓然地站在大殿上,他知道自己的联军统帅又没着落了,失望逐渐化做 愤怒,但可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恨谁?最后元吉跺了下脚转身离去,大殿上的 一块青石被踏得粉碎,几个小宦人吓得一脸哭像! 寒风凛冽,李牧全身披挂地屹立在高岗上,那刀削般的面孔严峻而深邃,头 盔上的红缨不住地拍打着肩膀。他望着山坡下成队而过的士兵,目光中流露着亲 切。秋风如骤,李牧背后那面“李”字大旗迎风招展着,如旷野中的一团火,点 燃了人们的希望。所有路过高岗的士兵,都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统帅,投向那面浸 满鲜血与光荣的战旗。 李牧三天前就赶到宜阳了,边兵的先头部队已经在灰泉山一带布下了防线。 如今将士们身披铠甲,头戴狐狸帽,手挽盾牌地站在战阵里,密切注视着前方。 他们知道,后续部队还没有到,如果秦军抵达,只能孤军奋战了。好在大将军李 牧到了,边兵们没一个恐惧的。 天色阴沉,寒风彻骨,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呼哨声,数百面 战旗呼啦啦做响,如大地的悲歌。是啊!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李牧仰 望天空,乌云如翻滚的海浪,天色由灰而黑,由黑而青,几大团色块绞在一起, 似乎都想把对方压下去。现在只是下午,而大地已经昏黑成了一片灰色。暴风雪 快来了,暴风雪或许能阻挡秦军一阵儿,但自己的军队能否按期到达呢?临出发 时,邱风梁来到将军府,通知他平阳城已经被秦军攻下,由于守城宁死不降。恼 羞成怒的桓齮便下令屠城,平阳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部被杀死。李牧暴怒,当夜 就南下了,他料定桓齮必从灰泉山东进,便在这设阵布防。 此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骑手奔到他面前急勒缰绳,战马前腿立了起来,而 骑手却如猴子爬树一样,紧紧贴在马背上。李牧微笑着点头,边兵就是骁勇啊! 骑手自马上跳下来,插手禀报道:“大将军,桓齮在平阳休整五日,今晨出发, 北攻邯郸。” “再探。”李牧打发走探马,便看见又有两匹马急速跑过来。一前一后地奔 到高岗下,李牧老远就认出来了,两人竟是王敖和赵矫,他不由得皱起了眉。这 两人怎么又来了? 此时赵矫早换了男装,背弓挎箭,一身胡服,足下蹬了双小蛮靴,显得英姿 勃勃,光彩照人。她策马奔上高岗,也不答话便勒马站在李牧身后了。而王敖却 跑到李牧马前:“禀告大将军,不才奉命护送殿下至军门。” 李牧回头看了赵矫一眼:“贤弟是奉谁的命?” “奉公主殿下之命。”王敖一脸严肃地说。 李牧又回头瞪了赵矫一眼,见她仰眼望天跟没事人似的,不禁觉得好笑。 只听王敖又说道:“大将军阁下,不才还奉命转告大将军,殿下走投无路, 望大将军收留。” “这又是谁的命令?” “也是公主殿下。”王敖依然一本正经。 此时李牧身后的赵矫捂着嘴笑出来,而李牧却摇着头说:“贤弟,你就不怕 愚兄犯欺君之罪吗?” “此事由我承担。”赵矫没好气地搭话了。 王敖赶紧说:“对,对,在下可做见证,出了事由公主承担。” 李牧没话可说了,他虽然希望魏赵联姻成功,但一想起赵矫要嫁起魏元吉来, 心里也是一阵阵地绞痛。这时又有小校跑上来道:“大将军,司马尚将军率五万 部属后撤至此。” 几个人赶紧向西南方向望去,果然见天边出现了一条条火把组成的火龙,黑 压压的士兵在黑压压的暮色中,寂静无声地缓缓走来。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 挥舞战旗,没有人敢和边兵打招呼,大家羞愧地低着头走来,寂静如空谷!似乎 这数万人根本不应该存在。李牧悠悠叹了口气,眼眶竟有些湿润了。这是二十万 大军的残部,这是与秦军征战了半年的勇士,这是在一支主将殉国后依然苦战了 三个月的劲旅,这是从尸山中爬回来的弟兄。不一会儿,司马尚的战车来到高岗 下,李牧跑下高岗去迎接。 司马尚已经快四十岁了,比李牧岁数稍大,但一见到李牧顿时眼圈发红,心 酸不止。他单腿点地道:“败军之将司马尚参见大将军。” 李牧抓住他的手,使劲把司马尚拉起来:“司马将军辛苦了,要不是你们拖 住桓齮,还能等到边兵南下?” 司马尚一听这话更是悲愤了,他大声道:“大将军为何不早来?若是将军指 挥此战,我赵国雄师何至于此啊!” 司马尚与李牧交情很深,此时不便再说什么。而王敖却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 :“即使现在也有人对李将军为将心有不甘呢!” “小人误国,小人误国!”司马尚指着邯郸的方向骂起来:“说什么拒敌于 国门之外,歼敌于秦境,几次三番的下命令!全是胡扯,二十万大军葬送在这些 饭桶手里!难道就没有人该被腰斩吗?” 李牧一把拉住他:“算了,战事为重吧。” 王敖虽然知道司马尚是在骂郭开,可这主意是自己教郭开的,不觉脸红了一 阵,好在天黑谁也没注意到。 此时,高岗下的赵军同声欢呼了起来,北方旷野上出现了银河般闪烁的火把, 一队队戴着裘皮帽子的赵军铺天盖地而来。原来边兵的十余万主力和赵葱、颜聚 的邯郸近卫军系数到达了。整个旷野弥漫着欢乐的气愤,赵军们又唱又跳,是啊! 他们又聚集了二十万大军,而且是曾经歼灭过匈奴主力的雄师! 李牧安排大家安营扎寨后,便在大帐里召开了军事会议,司马尚、赵葱、颜 聚等人都参加了。 李牧分析道:“诸位将军,如今秦军士气正盛,我军应坚壁清野,逼其锋芒。 等敌人三鼓而竭,再寻机歼灭之。大家以为如何?” “末将以为兵久必疲,秦军已经征战了大半年,虽有战胜之余威却已是强弩 之末。我军应趁其立足未稳,马上投入进攻。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赵葱 是平原君赵胜之子,是赵迁的堂兄,一直对李牧不大服气。 “不可,不可。”司马尚立刻摇头了。“避免与秦人野战是我军存亡之道, 扈辄将军打得是何等惨烈,终不免败亡。秦人不怕死,只进不退,极其野蛮,简 直与野兽无异!据说近年来秦军增设了军法司,刑典酷烈,专门惩治临阵不前者, 比民法更为严酷。所以末将以为不能死拼,坚守待机,秦人就拿我们没办法。平 阳两万守军,坚守了两个月,现在我们有二十万之众,桓齮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 攻不进来。” 赵葱瞟了司马尚一眼,老大瞧不起地说:“司马将军何必自绘败状呢?惊弓 之鸟,畏敌如虎呀!” “开过仗,公子就知道了。”司马尚不愿意多说了,这种公子哥总是目中无 人的,当年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这副德行。 李牧挥了挥手:“秦强我弱,秦国大我赵国数倍,死拼不是办法,秦人拼光 了还能再派二十万人来,我们拼光了就完啦。善用兵者当击其混乱之时,不袭堂 堂之冠。在没有发现敌人致命弱点时,绝不出战,出战则一击成功。如今我们就 等着桓齮犯错吧,虎豹不动,不入陷阱,飞鸟不动,不入罗网,天下之物没有以 不动而受制于人的。现在本将军命令。”说着李牧站了起来,其他几位将军也站 了起来。“传令,三军连夜按图构筑土城,天明完工。全军将士据城而守,不许 出城交战,违令者斩!”说着他把一卷绢布交给了司马尚。 当夜赵军不顾长途跋涉,连夜撅土筑城。次日天明,一条长二十里,高一丈、 宽两丈,箭孔林立的土城便拨地而起了,墙外还挖了一丈多深的壕沟,如此一算 这土城就有两丈多高了。 自此李牧率领赵军在土城里操练,等待桓齮的消息。 五秦将桓齮率领着二十万大军缓缓北来,八百辆战车成雁行之阵在队伍前方 奔驰,十几个万人方阵轰隆隆地前进着,骑兵流星般在方阵间穿梭,重型战车组 成的辎重队在后面缓缓而行。原野上戈戟如林,旌旗似海,秦人喜欢黑色,所有 的战旗,所有的军装都是黑的,天空下似乎突然涌出一片黑色的海洋,一片活动 着的海洋,一片充满杀机,似乎要吞噬一切的海洋。 桓齮没想到李牧的边兵来得这么快,他命令军队在土城南十里扎下营寨后, 便带着十几名将军,跑到土城附近的小山上观察情况。只见土城内竟然有序,中 央大帐前立着一面巨大的战旗,上书:“上将军李牧”几个大字。 桓齮笑着对副将蒙武道:“都说李牧善守,每守一处都固若金汤,赵人称之 为国盾。名不虚传!一日一夜他竟然筑起座二十里长的土城,看样子是要跟咱们 耗下去了。我看这人未免小心得过分了吧?” 蒙武仔细看着土城,突然明白了什么:“将军你看,这土城形状很是特别, 弯弯曲曲似一条长蛇,凹凸有序,利守不利攻。有道理,真有些道理!” 桓齮捋着胡子大笑:“再怎么说也是作茧自缚,假如我不攻土城而直取邯郸, 这土城不就没用了吗?扈辄被杀,我看李牧是吓破了胆。” 众人大笑,蒙武却皱眉道:“灰泉山是攻取邯郸的必经之路,即使绕过土城, 他们便会切断我们的粮草输送的。我们出征前国尉大人说,遇到李牧务必小心, 不可轻敌。” “尉缭?那个书生!本将军从伍二十多年,官拜大良造,打仗还用他教吗? 向来是会干的不如会说的,尉缭他几时带过兵?几时见过战阵?不过是读了几本 书,凭着一张油嘴把大王鼓惑住了。唉!咱们大王用人好比是堆柴火,后来者反 而居上啊!我等没生出张好嘴,只等干瞪眼啦。”桓齮向大家摊开手,做出副无 可奈何的样子。 蒙武为人谨慎,不敢和他一起发牢骚,只说道:“李牧也算名满天下了,大 小战阵数十从没败过,还是小心为是。” “难道只有他一个常胜将军,我桓齮也没打过败仗,难道你打过?”桓齮很 是不满,在秦国打了败仗就是身败名裂,他李牧算什么。 “末将只是说李牧颇有盛名,诡计多端,得防着点。但他再怎么厉害,比起 大将军来自然差远了。”蒙武赶紧解释。 桓齮这才踌躇满志地说:“就是,百年来我秦军出关,六国无不胆寒。咱们 何必把一个李牧放在眼里?不过是螳臂当车。蒙将军,立即给李牧下战书,约他 三日后决战,要他把脖子洗干净。” “末将遵令。”蒙武迅速赶回营寨,当晚就把战书交给了桓齮,但桓齮认为 不够严厉,修改了几处才派人射进土城。两个时辰后,派出的小校拿着李牧的回 信来了。桓齮展开一看,顿时气黑了脸,原来李牧说他屠城无道,妄为军人,土 城里已经准备了油锅,专门准备烹他的。 桓齮大怒,将回信猛摔在地上:“好你个李牧,看我怎么收拾你?传令,明 天攻城。” 此时蒙恬正好在大帐里,他劝解道:“将军,别中了李牧的激将法,五倍乃 围,十倍乃攻啊……” “竖子,你算什么,你老子在我面子都不敢这么说话,来人给我打出去。” 桓齮暴怒之下竟把蒙恬打了出去。 第二天,秦军乌云一滚到土城脚下,蒙武爬上高巢车指挥作战,秦军立刻从 野战军阵转变成攻城之阵。 秦国的军事制度非常严格,军队以四邻为一伍,每户出壮丁一人组成一个战 斗集体,五个伍为一屯,由屯长指挥。四屯即百人,设百人将,拥有一辆战车。 这些军队被称为郡兵,平时务农,战时成为军队(奋击)。其记功的方式很简单, 屯长以下计个人所得首级,屯长以上计部下所得首级,百人将在作战时,部下所 得首级超过三十三颗,百人将就可升爵一级等等,依此类推。 此时秦军军官见蒙武发出攻城号令,便纷纷跳下车来,他们命令弓箭手掩护, 自己则率领部下抗着云梯冲向土城。一切都那么竟然有序,一切都那么寂静无声, 整个战场上似乎只有秦兵的脚步声。是啊!这些平时勤劳善良的农民,打起仗来 就象在耕地,埋头苦干,毫无怨言。突然,桓齮亲自擂响了战鼓,千百面战鼓擂 起来,冲锋的秦兵甩掉头盔,“嗷嗷”怪叫着冲到城下。 李牧也站在高巢车上,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秦人的动静,眼看秦人冲到壕沟 了,他才把令字旗挥下。战鼓齐响,守城赵军发一声喊,滚木、雷石,标枪、羽 箭,雨点般向秦人泼了下去。战壕里立刻倒下了一片秦军,但他们就跟没这回事 似的,前赴后继地往上冲。不一会儿,云梯就立起来了。 李牧的土城修建得很有学问,犬牙交错,凹凸有序。敌人在凹处攻打就会三 面受敌,在凸处进攻,即使攻上城头但云梯距离太远,很难相互呼应,所以秦军 的攻城十分艰难,不到半个时辰,战壕里的秦军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桓齮狂怒, 他再次擂响战鼓,又有数千秦兵出了上来。而李牧也向司马尚拍了拍巴掌,数百 铁甲兵纷纷攀上城头。铁甲兵是边兵的杀手锏,李牧征收代郡的税款做军费,充 实军需,边兵的装备可谓天下一流,而且配备了不少自创的武器。铁甲兵是专门 用来对付攻城敌人的,他们站在城墙的凸起处,全身铁甲,头戴铁胄,面上是铁 面罩,胳膊肘和膝盖上有铁制的可弯曲的护垫,作战时只露出两只眼睛,飞箭对 他们不起作用。这些铁甲兵个个身体强健,天神一般地手挥一丈五尺长的铁戈, 专门向攻城士兵的后背上斩杀,那架势犹如开荒破地一般,一戈就会倒下一片。 新上来的秦军就象被砍落的大白菜一样,扑通扑通地落到城下,伤亡惨重。 此时赵军士气高昂,有人在土城上喊起了北地人放马的号子,“嘿哈”之声 不绝于耳,而秦军的怪叫则被压下去了。但他们惧怕军法,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上 爬,默默地等待着被推下城去,被铁甲兵砍死,被同伴压在身下…… 桓齮见奋击们久攻不下,便下令换下奋击,调精锐部队强攻。秦国的常备军 被称为锐士,一水儿是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的棒小伙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锐士们得到命令,便挥舞着兵器,如呼啸的海滔般涌向土城。而杀红了眼的赵军 又搬出了掷石机,成百上千块小铁锅一样的石头砸落在锐士群里,不少云梯还没 有上城就被石块砸毁了。 战况越加激烈,秦军越加奋勇,而赵军们则靠着精良的装备和坚固的土城, 岿然不动。 李牧知道秦军攻不进来了,他跳下高巢车,轻松地走到王敖身边道:“秦军 锐士不过如此!不见得比匈奴人更勇猛。” 王敖哈哈笑起来:“秦人却擅长野战,不信大将军把军队拉出去试试?” 李牧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他,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攻坚战打了整整一天,桓齮的双臂击鼓得不能动弹了,而秦军一步也没有攻 进去,战壕里的尸体却多达千人。在蒙武的苦苦劝说下,桓齮只得下令收兵了。 敌人撤后,李牧下令杀一万只羊,犒赏三军,然后将千斤美酒倒在井里,大 家随便喝。自己则去慰问受伤士兵了,此时公子赵葱却忧心冲冲地跟在后面: “大将军,不可放松啊,秦军要是晚上来偷袭怎么办?” 李牧笑道:“公子不必担心,秦人不服气,来日一定会再攻的。桓齮骄傲得 很,人家现在还认为对付我们用不着计策呢。”说完他又和士兵们一块喝酒去了。 而赵葱却郁闷地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出身贵族,与肮脏低贱的士兵坐在一起,还 叫什么将军?简直是丢人! 果然,第三天时桓齮又在城下摆开了进攻的阵势。在攻城前,桓齮气急败坏 地命令押上一屯士兵来,这是队伤亡过半的士兵,二十五个人只剩了十三人,而 且个个带伤。桓齮当众宣布:“此屯士卒畏战避死,临阵不前,按军法处以鼻刑。” 说完,行刑手冲上来,匕首一闪,这十三名士兵的鼻子全被割掉了。在场的秦兵 见了,个个触目惊心,没一个不胆寒的。 桓齮举着士兵的鼻子,威严地站在军阵中央,整个战场上鸦雀无声,连土城 上的赵兵都看了个目瞪口呆,天哪!秦法严酷如此啊!此时李牧冷冷地对王敖: “尊师在文章中提到了军法司的设置,看来已被秦王接受了。” 王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赞成以战去战,可对战争造成的杀戮又十分反感。 如今看到夫子理论在战场上得以实践,竟一点儿也欢喜不起来。“是啊!秦国就 象个大监狱。”王敖喃喃地说。 “那阁下还劝我去降秦?难道想让愚兄做秦国的囚徒吗?”李牧表情严肃地 说。 “夫子的事,我不能不管。” 此时桓齮的催命鼓又响起来了,十几万黑衣秦军对土城发动了集团冲锋,上 万名弓箭手排成几行,轮番向城上射箭,飞箭如雨。而赵军则躲在掩体后,等秦 军冲近再动手。十几万人的呐喊声惊天动地,转眼秦军就到了城前。赵军的战鼓 也响了,身穿白色战袍的边兵白云般出现在城头上,黑白两军在土城上下展开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肆杀。秦兵奋勇,是为功名利禄,而赵兵则满怀着仇恨,红着眼 睛拼杀。是啊,百年来秦赵征战不休,哪一家没有兄弟残死在秦人刀下?这些赵 兵简直如疯了一样,手里摸到什么就拿什么往下砸,云梯一架架被推倒,秦人一 次次攻上城头,又一次次被杀光!不到两个时辰,赵军的白袍全成了红色,原来 的黑白两军变成了红黑两军。而土城的战壕竟被尸体添得高出了地面,随后的秦 军则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冲上来。 李牧看到战壕失去了作用,顿时拔剑在手,率领数千预备队冲上城头。这预 备队是李牧的亲兵,个个武艺高强,他们与冲上来的秦兵捉对肆杀,赵兵们见主 帅上阵士气更加高涨了,转眼间秦人又被压了下去。 此时观战的蒙武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跑到桓齮面前叫道:“将军,不能再攻 啦,不能再攻啦。再攻,这二十万人全得让李牧吃掉。” 桓齮怒吼着一锤击在鼓面,那五尺见圆的大鼓竟被他击出个窟窿。“撤。” 命令一出,秦兵如得了大赦一样,潮水般退了下去。 此后十几天里,桓齮无计可施,便派人在城下大骂李牧。“懦夫”、“乌龟” 之声震动旷野,赵军将士不服便在城上展开对骂,于是武斗成了文斗,却谁也奈 何不了对方。 骂了几天后,公子赵葱忍耐不住了,他闯到李牧大帐里:“大将军,末将愿 率本部人马出击。大丈夫岂可躲起来,让秦人笑话。” “将军勇气可嘉,但秦人就盼着咱们出去呢。”因为他是公子,李牧只得好 言安抚。“兵法道:示之以柔而迎止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啊。我军以静示 敌,敌人无法判断,早晚必出错误,现在就看谁能沉得住气了。” 赵葱甩战袍就出去了,司马尚盯着他的背影道:“当年长平之战,大王就不 能忍耐廉颇将军的坚守之策,派赵括来顶替他的。将军要注意啊。” “廉颇老将军是对的,纸上谈兵已经成了各国的笑柄。如今的大王当不会犯 这个错误,而且我出战时特地要求大王,允许在下便宜行事,否则李牧就不来了。” 李牧淡淡地说,此后,李牧便躲在城里不出来,每天杀猪宰羊犒赏三军。而秦兵 却站在寒风里,毫无意义地叫骂,如是十几天不见变化。 六王敖心急如焚,本来他想刺探些情报出来,而李牧却天天练兵喝酒,丝毫 看不出他有什么打算来。而他自己也懒得到处打听,从理智上说他当然希望秦军 获胜,可一见到李牧他就打心里钦佩他,根本不愿意看到他失败。这种矛盾的心 理纠缠了王敖很久。有一日晚上他闲得无聊,便在土城里转悠。忽然他觉得脸上 一凉,赶紧抬头观看,只见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那雪花落地有声,大 如鹅毛。王敖正在观赏雪景,却见李牧披着大氅远远走过来。 王敖赶紧拱手施礼,李牧却先开口了。“贤弟,这雪下得如何?” “明天就将千里冰封啦。”王敖很是感慨,他忽然想起了桃花源,桃花源应 该不会下雪,那是四季常青的地方。 “咳!”李牧叹息一声,他走上城头,望着远处点点灯火的秦军营寨道: “这大雪一下,在下就可怜起那些秦兵来。你看见没有,他们都是麻衣草鞋啊! 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能受得了?必是冻伤无数啊。” 王敖看看城头的边兵,见他们都是身穿皮毛,在大雪中竟是副恍然不觉的样 子。不禁感慨道:“将军不知,秦人多是斗饭充饥,而你这些边兵平时多吃牛羊 肉,强壮耐寒。比起来秦人真是苦多啦。” “民苦而国强,即使富有天下又当如何?独夫也!孟子说:杀独夫着,谓之 除贼。”李牧狠狠拍了下城墙。 “孟子就说过这么一句有用的话。嘿嘿……别国又怎么样?如果边兵不是在 将军麾下,能有这样的待遇吗?”王敖反唇相讥道。他认为李牧过于理想化了, 满脑子是墨家那套不切实际的东西。“其实,老百姓在谁的治理下都是一样的, 这些人在达官显贵们眼里只是工具,是武器,是地上的蚂蚁,是会说话的猪,可 以随时被他们吃掉。而老百姓唯一的要求是吃一口饱饭,吃饱了让他们干什么都 可以。难道真有天下为公那一天吗?在下看再过三千年也实现不了。” 李牧思索着他的话,最后竟摇了摇头。“天下为公,人人平等的一天总会来 的,别人不信,李牧信。” “将军不能只手遮天,人人平等是需要每个人都去争取的。凭这些芸芸众生 吗?他们永远只知道吃饭而已,平时他们羡慕权贵者,痛恨权贵者,可一旦他们 有了点儿权势,他们会把这点权力发挥到极限,弄不好比当时欺压他们的人还要 霸道,这就是天下人。将军如果不信,你我九泉之下都能看见,三千年后也是一 样的。”王敖说起来极有信心也极其无奈。 此时雪越来越大了,土城很快就成了白色。 大雪刺激了桓齮的灵感,第二天他不顾积雪齐膝,把所有的将军都找到了自 己的大帐。 “诸位将军有何见地呀?”桓齮问道。 蒙武与将军李信对望了一眼,蒙武站了出来:“大将军,雪大过膝,士兵们 冻伤者甚多。兵劳师疲,不如班师回朝。” “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李牧尾随追击,又将如何?”桓齮瞪了蒙武一眼, 此时班师就证明本将军打不过李牧了。他走到作战地图前,挥舞着手臂道:“我 等只能在此与李牧决战,全奸了赵军我们才安全。他不出来,我们就要想办法调 他出来,一旦到了旷野,看他那些铁甲兵还有什么用?嘿嘿,本将军已经有办法 了。明日我亲率十万人攻打甘泉,威胁邯郸,李牧必定挥师救援。只要他一出土 城,蒙武将军即可领兵跟进,本将军则围坚打援,在他必经之路上伏击赵军。当 年孙膑就是用这个办法击败庞涓的,嘿嘿,李牧的死期到了。剩下的就诸位英勇 做战,我们一举消灭赵军主力。” “可士兵们的冻伤?……”蒙武还是不放心,本来他还想提一提缭子再三叮 嘱不许冒进的事,却被桓齮毫不客气地截住了。 “告诉他们,数日内解决问题,违令者军法处置。” “遵令。”众将再没人敢说什么了。 次日清晨,桓齮率十万大军离开营寨,攻打甘泉去了。赵葱、颜聚得信后担 心邯郸安危,马上跑进李牧的大帐。李牧正与王敖下围棋,赵矫、司马尚在一旁 观战。“大将军,桓齮……”赵葱一句话没说完李牧竟狠狠瞪了他一眼。王敖识 趣地离开大帐,赵葱这才道:“大将军,桓齮今晨分兵一半攻打甘泉,欲图断我 后路,威胁邯郸。不能不救,末将欲率本部人马驰援。” 李牧一摔棋子,兴奋地说:“桓齮终于沉不住气了。两位将军,我等不去甘 泉,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如今桓齮分兵,这里大营的兵力便少了一半。我军 集中全部人马攻取敌人大营,以多击少,攻其不备,秦军必败。传令赵葱、颜聚 率本部人马为左右翼,包抄敌军。司马将军率部为前锋,攻击前进。明日一更造 饭,三更出击,夜袭秦营。” 众将立刻摩拳擦掌起来,赵矫更是按捺不住地高兴。 李牧最后叫住大家,语重心长地说:“将军们先慢走,据本人观察,秦军士 卒的体质和武艺都不如我赵军,一个赵兵可抵三个秦兵。赵兵人人是虎,然后秦 军善于配合,互相援助,同进同退,临战时默契得很哪。所以秦兵单独作战并不 可怕,可怕的集团作战。敌我双方,若千人之内对决,赵兵必胜,万人之上对决, 我赵军则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对付他们一定分而歼之。其中更深的奥妙,将军 们自己揣摩吧。另外,行动计划一定要保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谁要是传出 去,本将军绝不轻饶。”说完,他传令将军们下去准备了。 王敖独自在大营里急得百抓挠心,他知道自己应该刺探些情报,可眼见大军 调动,却无处下手。所有的士兵都不知道要干什么,而王敖并不知道桓齮已经分 兵走了。到了下午他索性也就老实了,直觉告诉王敖,李牧对自己并不信任,好 在大家还念及在代郡的情分。 当晚三更,赵军土城突然城门大开,一万多骑兵悄悄涌出城门,所有的马蹄 上都包了白布,然后是嘴里衔着树枝的步兵以及上千辆战车。临近秦军营寨时, 赵兵们推倒路障和栅栏,呐喊着冲进秦军营寨,随后千余辆铁甲冲车、广车,风 驰电掣般地杀入秦营。这些战车用铁甲包裹,马匹身上也蒙了皮革,车上的铁甲 兵更是刀枪不如,他们挥舞着将近数丈的长戈,砍瓜切菜一样将秦军的帐篷一个 个挑起来,然后斩杀惊慌失措的秦兵。天寒地冻,铁甲车在冰上划行着,凄厉而 恐怖的声音刺激着人们的耳膜。再之后十几万赵军主力杀进来,把梦中惊醒,还 来不及寻找兵器的秦军分割包围了,随后便是一场屠杀。 蒙武倒是衣甲鲜明,他拼命想把四散奔逃的士兵集合起来,而秦军已经被分 割了,失去了统一指挥。蒙武仰天而叹,只得率领身边的万余士兵,玩命儿向外 冲。此时的蒙武边打边懊恼,他知道大营完了,桓齮也必定凶多吉少,这李牧真 是可恶啊! 李牧也在冲杀,甚至有些杀得性起了。他站在一辆冲车上,手执长戈,横扫 直冲,秦兵将士野草一样在他面前一排排倒下去。战了两个时辰,李牧竟击折了 三条长戈,但依然精神抖擞。 战到第二日中午,大半秦军已经被歼灭了,赵军占领了秦营,缴获了无数粮 草、辎重。此时蒙武率领两三万人向南逃去。众将提议追击,而李牧却微笑着摇 了摇手。 桓齮还没赶到甘泉就接到了李牧袭击大营的消息,他难以想象,已经被吓破 胆的赵军,怎么敢袭击防守严密的秦营呢?但事态紧急,他一方面命令蒙武死守, 另一方面率部队原路返回,援救大营。 在秦营遭到袭击的第二天中午,桓齮赶到了肥邑附近的峡谷地带,过了这条 峡谷就能看到秦军的大营了,桓齮命令部队快速通过。秦军的刚刚进入峡谷就听 得号角齐鸣,战鼓声在山谷里回响起来,那鼓声经久不绝,丧鼓般宣告着秦军的 覆灭。原来李牧已经抢先一步,在峡谷中布下了埋伏。巨大的石块和一人合搂的 原木满山遍野地滚下来,秦兵无处可躲,顿时被砸得哭爹叫娘。 此时山口已经被巨石封住,数万秦军陷入绝境,李牧在大旗在山顶上升起, 全身披挂的李牧战神一般地伫立在山坡上,他注视着自己导演的大戏,嘴角上挂 着凄凉的冷笑。 桓齮明白了,自己完了,蒙武的大营肯定也完了。赵军不仅人多势众,且居 高临下,满天羽箭、飞石却找不到他们的主力。桓齮咬着牙,率领手下亲兵没头 苍蝇似的反复冲杀,用血肉之躯冲向石雨、箭风,滚木之河。仅仅半天的工夫, 十万秦军死伤过半了,而赵军也发动了最后冲锋,双方终于短兵相接了。此时的 秦军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和统一指挥,除了垂死挣扎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蒙恬和李信哭着拉住桓齮的战车:“大将军,下令突围吧,不然我们就全军 覆没了。” 桓齮心如刀绞,他何尝不想突围却冲向何处啊!自己的一世英名和荣华富贵 全付之东去了,秦法是不会念急他桓齮以前的功劳的。想到此桓齮狠着心道: “悔不听蒙武将军之言,方有今日!请少将军和李信带领部下突围,能冲出一个 是一个,本将军率亲兵掩护。” “请大将军先走。”蒙恬大叫道。 “难道我回去受辱吗?本人无颜面见大王,只有一死了。”说完,桓齮率领 手下三千名亲兵,冲向李牧的大旗。 蒙恬他们流着眼泪发出突围的讯号,然后率军死攻山口,终于打开了一个缺 口,两三万秦军冲出去了。蒙恬逃到平阳,与蒙武的败军会合了,二十万大军只 剩了五六万人。他们知道在平阳无法立足,当天就退回了秦境。 再说桓齮,此时他的想法倒和几个月前的扈辄一样,一心想与李牧决战,雪 兵败之辱!然后只冲到山腰上,手下的亲兵就被斩杀干净了,而李牧的大旗却连 动都没动。最后桓齮凭着高超的武艺,奇迹般地冲了出来。他夺了匹马一口气跑 上山顶,回望战场顿时热泪滚滚了。他不甘心自杀,心道活下去,总会有报仇机 会的,于是驰马而去。 围歼了桓齮后,李牧率赵军反扑,迅速收复了平阳、武城和赵国的南长城, 彻底粉碎了秦人的进攻。肥邑之战消灭了十五万秦军,这是秦王政统一战争中最 大的失败,由此也延缓了秦王政统一的时间。 七肥邑之战发生在公元前233 年初春,之后李牧的声望达到了极点,他盖过 了历代赵国的名将,成了赵国人称颂的战神! 李牧将阵亡将士的尸体埋葬在土城里,取名英烈冢,拨百户平民看守陵园, 祭奠一番后才班师回朝。 赵迁在听说李牧凯旋,率领文武出城十里迎接,君臣同乘一辆车进入邯郸。 而邯郸的百姓则倾城而出来,街道上人山人海,静街的士兵根本弹压不住。此时 的邯郸上空,“国盾爷”的欢呼声响掣云霄,远远压过了“大王万岁”的声音。 人们纷纷向李牧致意,不时地有人拈香跪拜,路边祭祀阵亡将士的祭台更是比比 皆是,李牧激动得数次落泪。快到赵王城的广场时,上大夫墨坛矩子秋风梁站在 大道中央,双手捧着一碗酒拦住车辆道:“大将军肥邑一战,功高天下,雪了我 赵国长平之战以来的耻辱,我赵人自此扬眉吐气,历代阵亡将士也可含笑九泉了, 望大将军满饮此酒。” 赵迁连连点头:“对,对,秋子说得对,大将军确是国之盾牌啊。” 李牧哪敢贪功?他跳下车,接过秋风梁的酒碗,举过头顶道:“肥邑一战首 赖我王鸿福,其次是将士们奋勇,李牧何功之有?请大王饮此酒。” 赵迁欢喜得手舞足蹈:“将军虚怀若谷啊,虚怀若谷!” “国盾爷虚怀若谷!”有位百姓听见了赵迁的话,跟着喊起来,城中百姓兵 一起跟着喊:“国盾爷虚怀若谷……” 忽然有位老者竟喜极而泣,失声痛哭起来。没想到这一哭同样起了连锁反应, 不一会儿,邯郸城就沉浸在一片号啕声中。全城的人跪倒在广场周边,抱头痛哭, 连国王仪仗的侍卫们都在抹眼泪。 赵迁被百姓搞得不知所措,这又哭又笑是何意啊?秋风梁走到赵迁面前: “大王,大家这是高兴的呀!自长平以来我军屡次战败,哪家不挂孝,哪户不悲 哀?大将军一战雪耻,我赵人再不用怕秦国了。” 赵迁点头称是,却依然不太理解。是啊,作为大王,他没有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琢磨的只是自己的王位。 当夜,赵迁和王后在赵王城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会,王敖、赵矫也参加了。 王敖从心里为李牧高兴,却隐隐有些不安,李牧虽然不敢抢功,但全城百姓的拥 戴却是不争的事实,“功高震主者,身危!” 在宴会上,赵迁得意洋洋地说:“今日大宴群臣,寡人不胜欣喜,桓齮虽然 勇猛如虎但李将军是打虎名将,我赵国无忧矣!”说着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李牧赶紧起身:“陛下,臣闻,兵者,国之利器也。所以桓齮是大王挥舞棍 棒所杀,臣及将士乃大王之棍棒啊。” 此语确实惊人,大家沉吟片刻立刻有人叫起好来。“对,大王指挥得当,知 人善任哪!” 赵迁乐得更加不能自制了,他大声对刘向道:“请玉爵来,赐酒!” 不一会儿,刘向捧来个华丽的木盒,赵迁亲手打开木盒取出一只玉爵来。那 玉爵是西域整块美玉所雕,晶莹剔透,光泽照人。用此玉爵饮酒,冬天温暖,夏 天清凉,真是名贵无比的宝物。 赵迁叫道:“韩卿,替寡人赐酒。” 宠臣韩仓喜不自胜地跑上来:“臣遵旨。”说着,双手捧起玉爵,赵迁拿起 酒勺斟满了一爵酒。“第一爵,首功,李大将军。” 韩仓笑嘻嘻地来到李牧座前,单膝跪地:“李将军,请。” 李牧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厌恶,他匍匐在地道:“大王,臣不敢贪首 功于己,此爵美酒当赏赐别人。” 赵迁皱了下眉,只得道:“司马将军守平阳两月,争取了时间,这第一爵酒 就赐予司马将军吧。” 韩仓再次将玉爵递到司马尚面前,笑道:“司马将军,当仁不让啊,请。” “臣无功无德,怎敢当首功?”司马尚趴在地上,对玉爵是连看都不看。 赵迁看了赵葱一眼,韩仓会意地捧上玉爵,赵葱诡异地笑道:“臣更不敢贪 首功,这第一爵酒还是颜聚将军来吧。” 颜聚脸色一变,惊恐地说:“臣,实在是没干什么,这都是大王的功劳。” 赵迁迷惑不已,他挥着手说:“各位将军都很谦虚啊,这样吧,不论功劳大 小,按顺序轮流转,每人一爵。韩卿,敬酒。” 韩仓躬身将玉爵送到每一位将军面前,但大家没一个人伸手的,有几个脾气 火暴的脸上竟出现了怒色。而旁边的赵矫却“咯咯”地笑出声来,王敖却不知这 是为什么。 此时赵迁已经非常惊异了,他奇怪地说:“今日十分怪异,此玉爵乃是先祖 用整块于阗美玉雕刻而成,一直是国之重宝,王者都不可轻易用此爵饮酒。当年 邯郸解围后,惠文王跪捧此爵,向信陵君无忌敬酒,魏公子饮酒后连声称赞此玉 爵为人间至宝。高南之役时,孝成王没有别的赏赐,便用此爵为将士庆功,大家 万分高兴。在赵国以玉爵喝过酒比受十车赏赐还要光荣。今天大家不是轻视寡人 吗?”话说到此,赵迁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大殿里鸦雀无声,大家谁都不说话。最后赵矫“咯咯”笑道:“王兄,这不 能怪罪将军们,大家不能直说而已。昔日用此玉爵饮酒确是光荣无比,可如今, 如今……” 王后笑道:“王妹尽可直说,直言者无罪。” “这只能怪王兄赏罚不明。”赵矫道。 “如何赏罚不明了?”赵迁还是不明白。 赵矫忍着笑道:“听说韩仓为王兄舔过一次痔疮,王兄便赏赐韩仓用玉爵喝 了一次酒,如此将军们还能喝吗?使用不当,宝物也变成了废物……”赵矫实在 忍不住了,捂着脸笑起来。 赵迁和王后也默默笑起来,将军们更是大笑不止,只有韩仓面红耳赤地退出 了大殿。最后王后打圆场道:“不如收起玉爵,请大家用大鳟饮酒。” 宴会气氛这才热烈起来,赵迁今天高兴,玉爵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酒过 三巡,赵迁站起来道:“大将军李牧功勋卓著,寡人将命人提大将军绘像供奉于 功臣阁,以表殊荣。” 众人鼓掌喝彩,李牧赶紧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赵迁已经快喝多了,他摇晃着扶起李牧道:“大将军请坐,寡人自幼就最喜 欢听人讲大将军的故事,什么北击匈奴,臣服东胡,大败燕军啦。卿就是寡人的 武安君白起呀,自今日起拜将军为武安君,掌管全国兵马。”李牧正要谢恩,赵 迁也一把拉住他:“大将军就不必客气了,与英雄同谋也是荣幸啊。寡人八九岁 的时候学骑马,结果掉下来摔伤了,哭得伤心。当时先王训诫道:要学将军李牧, 说将军十二三岁时被匈奴掠去做奴隶,有匈奴人暗赠一匹母马,李将军独自带着 个魏国小孩,独行千里,逃回代郡,是何等的英雄啊……” 李牧感动得流泪,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而在座的人大多知道这段事迹也并不 奇怪。惟独王敖就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李牧难道就是李樶? 应该没错,性格、年龄都对,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件这样的事。他本能地想扑过 去,告诉李牧自己就是小魏国人,但他忍住了。且过找到了,李樶也找到了,总 有一日,大家会走到一起的。 此时郭开走到王敖身边:“听说,王先生也去了战场?” 王敖点头。 郭开笑道:“民间有一个故事,某人用主人的一头牛换了五只羊,然后隐瞒 失去牛的事却一再声明弄到了五只羊,主人便大大地赏赐了他。” “相爷这话何意?”王敖问道。 “李牧只讲歼敌多少,却不提我赵军死伤多少,没准比秦人死得还多呢。只 提五只羊,不土那头牛,无耻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