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 夜幕低垂,枯叶如北风的影子,它晃晃荡荡地在风中飘逸着,忽然一头从树 上落下来,或落在水中漂走,或落进泥坑里划做肥料。那枯叶就如且过现在的心 情,没着没落,无依无托。如今且过正跪在花氏夫妇的坟墓前,听着阴森恐怖的 风声,拌着寥落痛苦的心情,祭奠二老。且过回山阳邑已经七八天了,花家被抢 劫的事早成了山阳邑的旧闻,没有一点头绪,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他,谁也弄不 清楚,老实巴交的花家到底招惹谁了?且过心如刀绞,今天他拜别了老娘,准备 去寻找花姑娘,然而去哪里找呢?孤独的且过在二老的坟墓前已经跪坐了很久, 他多希望九泉下的二老,能给自己一点线索呀! 夜色越发深重了,且过站起来,寥落地向树林深处走去,他不知道要去哪儿, 就如这枯叶一样随风而逝吧。 突然且过听到身后有异响,他常在树林里走动,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 不,那绝不是树林的声音,是人,是暗器!且过来不及多想,他一溜跟头便滚了 出去,两支短箭擦着他的后背落在地上。紧接着又是“飕飕”两声,且过迅速躲 到一棵大树后面。奇怪的是随着两声残叫,两个人影自树上面口袋一样落下来, 四周转瞬又进入一片沉寂。 且过躲在大树后观望了许久,他发现那两个家伙确实死了,这才从暗处走出 来。揭开杀手的面纱,且过却并不认识这二人。此时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 “且过认识这两个家伙吗?”他一扭脸看见席如从藏身处走出来。 “好箭法!”且过喝了声彩。 “我可没这两下子,这都是养超的功劳。”席如向暗处一招手,养超笑嘻嘻 地露面了。“见过且兄。” “你们怎么来了?”且过很奇怪。 “主人命我们暗地里保护你,另外帮忙查一下凶手。”席如指着两名刺客道 :“这两家伙跟了你很久了,刚才居然敢背后放冷箭,你可认识?” “不认识。”且过摇头道:“他们可是杀我岳父、岳母的凶手?” 席如也在摇头:“我亲眼所见的,只是没追上。害死二老,抢走划姑娘的是 三个人,比这两个小子高大得多。”说着他扒开两名杀手的衣襟,仔细检查了起 来。忽然他指着一名凶手肩膀上的烙印道:“这是什么?” 且过赶紧凑上去瞧:“公子豹府上的斗奴?” 当时诸侯贵族家里大多豢养斗奴,用于平时角斗娱乐。与罗马帝国的角斗士 类似,只是绝迹得很早。 “且兄与公子豹有仇?”席如问。 “无仇!” “他派人杀你,莫非是公子豹抢走的花姑娘?”席如脑筋很快。 且过瞪着眼睛,他不明白公子豹如何要抢花娟。 “公子豹在山阳邑住过?”席如接着问。 “住过,经常来。” “那就难怪了,一定是公子豹见过花姑娘,所以才抢的。”席如心道,花姑 娘太漂亮,见她的人不起歹心倒怪了。 且过思索了一会儿:“我去找公子,让他为奴才做主。” “且兄,魏元吉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能帮你?”席如叫道。 养超也劝说道:“且兄,现在只能靠自己了,那些公子王孙是靠不住的。不 能让魏元吉知道你在怀疑他们,否则你老娘就危险了。” 这句话提醒了且过,且过垂着泪说:“最近经常有人出没于我家门前,我还 以为是公子怕我老娘出意外呢。” “一定在公子豹府上,我们一起去。”说着养超拉上且过就走。 第二天夜里,他们三个来到大梁,潜入的公子豹的府邸。且过来过多次了, 熟门熟路,他们一直摸到后花园也没找到什么。最后,养超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女 仆人,席如逼问道:“说,公子豹最近抢的姑娘藏哪儿了?” “姑娘,什么姑娘?公子不在府上,半个月前就去秦国了。”女仆吓得四肢 乱颤。 “大嫂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请告诉奴才吧,公子豹把抢来的人藏在哪 儿了?”且过觉得心里不落忍。 “侠士,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我不骗三位,我家公子是不好色的,只有两房 夫人。”女仆道。 三人追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究竟。最后席如顺便问了一句:“公子豹去秦 国干什么去了?” “我们是奴仆,这事怎么知道?”突然女仆大张着嘴“啊”的叫了一声。她 拍了拍头道:“公子的随从中有一辆花车,难道……”其实这女人就是不说什么, 席如他们也拿她没办法,但女人总是多嘴的,一下子被席如抓到了把柄。“说, 是不是带着个姑娘?” 女仆道:“我只看到了一辆花车。” 席如点点头,他们放了女仆,偷偷溜出了公子豹府邸。回到占德的绸缎庄歇 脚,席如安慰且过道:“公子豹去秦国的事由我们来打听,且兄有什么打算?” 且过想了半天,最后只得道:“要不,我随你们去秦国打听?” 养超知道,他们是不能随便回秦国的,于是道:“我们只能通过主人来打听, 你干脆随我们去邯郸吧。” 且过没处去,只得点了点头。 天亮后,且过和席如、养超准备出城。快到城门时,席如眼尖,一眼就看见 了正在进城的魏元吉,他拧眉坐在车上,一脸愁容。席如吓得拉起养超就躲进了 小巷,且过腿脚稍慢一些竟被元吉看见了,他站在车上大叫:“狗奴才!”且过 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元吉的车驶过来:“你去哪里?” “奴才找不到杀害我岳父的线索,正准备去邯郸找公子。”老实的且过不得 不撒谎。 “随我回府,你媳妇的事本公子自当为你谋划。大不了,给你选个女奴不就 成啦?” 且过只得跟元吉回府,席如和养超躲在小巷里看着,没敢出来。 回到魏元吉在大梁的府邸,元吉高坐在大厅中叹气。他刚刚得知李牧在肥邑 大破二十万秦军,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心道:李牧哪来这么大本事,肯定是《 孙膑兵法》的功劳。于是怒冲冲地对且过道:“花姑娘的事本公子已经派家宰去 打探了,你可放心。另外本公子命令家宰,要好好侍侯你的母亲,希望你不要忘 了本公子的恩义。” “公子,天高地厚之恩,奴才怎敢忘记?”且过跪着说。 “好,现在你立功的时候到了。如今李牧手上有《孙膑兵法》的上半部,你 要设法把书取回来。实在不行就杀了李牧,要不就把他老娘抓回来交换,听见没 有?”魏元吉觉得这主意十拿九稳。 “那个打败桓齮的李牧?”且过惊讶地说。 “还有哪个?”魏元吉拧着眉毛说:“你要是得了手,本公子立刻让你当平 民,赏你十个女奴,到时候还发愁没媳妇吗?” “奴才只要花姑娘。”且过喃喃地说。 “好,本公子帮你找,包在我身上。去吧。”魏元吉本想打发他走,却有想 起了什么:“帮本公子弄到书,本公子就能领兵打仗了,到时候让你当个将军又 有何难。这次去邯郸,一定要智取,不可力敌呀,你不一定能打过李牧。去吧, 到家宰哪儿去十金做路费。” “奴才遵命。”且过默默下去了。 且过离开大梁的第二天,魏豹就垂头丧气地找到了魏元吉,见面就把李斯骂 了个狗血喷头。原来魏豹见到了秦王政,在花娟面前秦王政甚至有些失态了,对 花娟的弹唱技艺更是惊厥不已。但偏巧的是李斯在场,这小子在旁边却大谈什么 褒姒、西施之类的话题,最后搬出了秦国祖训,弄得秦王政无可奈何。此时花娟 这丫头也开始不安稳了,竟当着秦王的面告状道:妾本平民,早已许给猎奴且过 为妻,望大王主持公道。当时秦王险些对魏豹发怒,幸亏李斯说:唯女子与小人 难养也!秦王这才放他回来。 魏元吉一听大怒,立时就想把花娟杀掉。旁边的东门田劝说道:“不如献给 赵迁,合纵还得指望他呢。”元吉和魏豹一想也对,但魏元吉上次联姻未成,不 愿意去邯郸便道:“要不,豹兄再去趟邯郸?” 魏豹知道推脱不过,当即道:“贤弟还是以合纵为主吧,借这机会去赵国把 公主娶回来,对我魏国总是有利的。” 魏元吉叹息一声,只得答应了。 二错落有秩的六盏鲸油灯,坐落在梧桐栖凤的镏金台座上,光华照人!一只 巨大的龟底铜盆里,松木柴火烧得劈啪作响,宫殿里舒适而温暖。秦王政坐在虎 皮上,面前几案上放了一大堆奏章竹简,由于心情烦躁,这些奏章已经有一段时 间没有翻动过了。昨天,秦王政下令腰斩了桓齮全家,在列国通缉桓齮。但他还 不解气,又把引见桓齮的上大夫白从一家连坐处死。一天多了,每想起这事,秦 王政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此时缭子出现在门口,他静静走到秦王面前跪下道:“大王还在为肥邑之战 伤心吗?” 秦王政赶紧下座搀扶:“先生快快请起,您这是何意?” 缭子并没站起来:“臣指挥失当,望大王处罚。” “桓齮非先生所荐,不得连坐。”秦王政用力将缭子扶起来。“其实出征时, 先生已经再三提醒了,大军不可冒进,若遇李牧一定要小心从事,而这桓齮轻敌 冒进,真是可恶。” 缭子坐在秦王面前由衷地叹了口气:“其实桓齮围魏救赵的办法本没有错, 但可惜的是李牧并不上当,此人用兵如神,两日内运做两次大战,调动有序,指 挥若定,真有乐毅之才。当世之将,无人是他的对手。” 秦王立刻想起了王敖:“难道王敖就没有消息?” “王敖密报,李牧不为金钱美女所动,更不图高官厚禄。他数次劝说,李牧 却认为秦人残暴,坑杀士卒,屠城灭地,不肯归顺。”缭子摇着头说。 “命王敖再行努力,如执意不为我所用,只得刺之。” “臣立刻传达大王的意思,但李牧武功高强,王敖不是他的对手,此事还要 看时机。”缭子站起来准备走。 “先生慢。”秦王留住缭子:“看来出兵前,先生所言是有道理的,伐赵不 是一朝一夕的事,先生认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呢?”此时秦王对缭子是发自内心 的钦佩,战争进程似乎就在他的意料中。 “大王不必忧虑,这次出征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若加上扈辄败亡的人数, 赵军的损失并不比我们小。如此打下去,即使李牧有三头六臂,赵军也是必败。 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依然是防备六国合纵,大王试想如果魏国出兵,蒙武、李信 他们恐怕就回不来了。”缭子胸有成竹。 秦王政豁然开朗了,他笑道:“先生是不是在酝酿下一步行动啦?” “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最好由王翦将军率领,接着打赵国,不给他们喘息 的机会。现在应该派王敖、顿弱稳住其他国家。特别是齐国,齐国实力雄厚,绝 不能让他参与战事。”缭子道。 “好,先生去谋略吧。” 王敖接到了东上齐国的命令,他准备在离开邯郸前,拜望一下李牧和郭开, 这两个人可是赵国兴衰的关键哪。 傍晚王敖来到郭开府上,言明自己将去齐国做生意,郭开竟把他拉到密室, 神秘地说:“王先生,听说秦国正在整顿兵马,不日又将伐赵了。先生此去齐国 可在齐国朝野为本人打探些消息。” “相爷这是何意?”王敖心想这小子难道要找退路了?赵迁可是他的亲外甥 啊,这小子当真是六亲不认。 郭开果然说道:“赵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秦人要是再来,恐怕赵国就顶 不住了,本人不是不想辅佐我主,可这退路也要想啊。如今李牧得势,国库所有 的钱都得紧着军队使用,我们这些文官早晚都得饿死。” 王敖见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了知己,索性大摇其手道:“相爷诧异,若赵国 灭亡,齐楚就能保得住吗?到时候相爷去哪里谋取高就啊,难道要跑到海上仙岛 不成?” “先生的意思是?”郭开不解。 “秦国虎狼之国,带甲百万,名将如云。这天下早晚是秦国的,相爷与秦王 交游不就完啦?将来一样的荣华富贵,您说是不是?”王敖试探着说。 “听说先生的夫子在秦国当国尉?”郭开的眼睛直闪光。 “在下与家师很久没联系了,这样吧,帮相爷去打听打听。”王敖留了个心 眼,他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好,好,那先生费心了。”郭开脸上全是笑容。 自郭开府邸出来后,天色已经很黑了,王敖知道李牧有晚睡的习惯,便直奔 将军府,路上他感到一阵阵地恶心。郭开简直是小人的最好解释,国库空虚,民 不聊生,但赵迁知道自己舅舅家里有多少钱的话,非吓昏过去不可。这小子把自 己的外甥扶上王位,完全是为了自己敛财。如今外甥还没垮台的时候,就开始琢 磨退路了。曾经有人把郭开比做是赵国的吕不韦,可这说法完全是对吕不韦的侮 辱。吕不韦编撰《吕氏春秋》,无人能删改一字,他领兵为秦国开僵千里,扫灭 东周,对内则明修法度,精选人才,秦王政手下的大部分人才都是吕不韦当年提 拔的,秦王私下应该为吕不韦修个庙。这郭开哪里能跟吕不韦比?对了,有一点 可比,别看吕不韦是大商人出身,但郭开弄不好比吕不韦有钱。 忽然王敖觉得眼前黑影一闪,立刻就躲到小巷去了。他觉得这条人影好生眼 熟,便对驾车的养超小声道:“你先回珠宝行。”说完他下车就追了下去。 那条身影没发现后面的追踪者,他鬼鬼祟祟地穿街走巷,奇怪的是这家伙去 的也是李牧的将军府。王敖只追了半里路就差点笑出声来,仅凭身后背的钢叉他 就能断定这身影是且过。听席如说他被魏元吉抓回去了,如今怎么又到了邯郸? 王敖也不做声,他想看看且过到底要干什么。不一会儿,他们一先一后地到了将 军府,看样子且过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他纵身就上了墙头,王敖也偷偷追了上 去。他盯着行迹诡异的且过,真想叫他一声,可又担心把且过的魂吓丢喽。不久, 且过就摸到了李牧书房的窗下,他隔着窗帘偷偷往里看。王敖心道:且过这小子 不会是来暗杀李牧的吧?只见且过在窗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大吸了几口气,手便 伸向了背后的钢叉。王敖正要大声提醒,却听书房里李牧高声道:“哪路朋友? 为何不进来说话?” 且过吓得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王敖却惭愧的暗骂自己一声,真是多事,凭李 牧的武艺还能被人刺杀,只怕魏元吉来也讨不得好去。只听李牧又道:“朋友尽 可放心,李牧这里不是龙潭虎穴,有话尽可说。” 此时且过终于哆哆嗦嗦地说话了:“大——大将军,奴才奉命来杀你,但奴 才一直听说君侯是好人,奴才不能干丧天良的事。以后没准还有别人会来,将军 小心为是。” 王敖长出了口气,屋里的李牧却道:“游侠是侠义之人,李牧愿意与游侠结 交,望不弃。” 且过立在门外,拿不准主意。黑暗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大将军有请, 你就进去吧。”且过呆呆地注视着暗处的人影,他已经听出王敖的声音了,却不 敢相信。王敖笑着走出来:“且贤弟,没想到吧,我一直在跟着你。请进吧。” 说着他拉住且过,走进了李牧的书房。 李牧本来正在看书,他笑着道:“我正奇怪,外面明明是两个人,为什么要 离得那么远呢,原来贤弟也在。” 王敖指着愣磕磕地且过道:“我是半路看见这位兄弟的,本来想叫住他没想 到却追到了将军府。且贤弟,你我可都不是将军的对手啊,不去找花姑娘却跑到 这里,是不是魏元吉派你来的?” 李牧正在为且过找座位,听到魏元吉两个字不禁皱了皱眉。“我与元吉公子 无怨无仇啊?” “兄长,你不知道这位公子的脾气,所有比他强的人都与他有仇。”王敖主 人似的拉且过坐下,向李牧介绍道:“这为是我的朋友,且过!”他特地把“且 过”两个字说得很重。 李牧果然起了反应,他上下打量着且过,发现他果然有匈奴人的血统,于是 赶紧走上前道:“且壮士可在漠北呆过?”原来王敖初见且过时,想不起他是谁 来,那是因为当年王敖年纪太小,只有七八岁,和小且过只见了一面。而当时的 李牧却已经十二三岁了,记得自然清楚。 且过茫然地看了看王敖,他似乎记得王敖也提过漠北的事。“是啊。” “那壮士是不是在漠北救过一个叫李樶的人?”李牧激动地说。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王敖心中的疑问,李牧就是当年救自己回中原的赵国孩子。 王敖的眼圈红了,但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感,王敖知道这层关系以后还用得上。 而且过却淡淡地说:“奴才只是送了他一匹马。” 李牧忽然跪倒在地,双目流泪道:“谢壮士救命之恩!我就是李樶,二十多 年来李牧无时无刻不想报答壮士。” 且过吓得跪在李牧面前:“大将军,使不得呀,使不得。” 王敖叹息着将两个人都搀起来:“且过施恩不图报啊,人中之杰!”说完他 拉李牧和且过坐下,将且过的近况简单说了说,然后又问了问花姑娘的情况,且 过只是伤心地摇头。最后王敖道:“兄长可在赵国替且过打听,我派人去秦国打 听魏豹的事。且贤弟要是没别事,就先不要回魏元吉那里了。跟为兄去齐国吧, 一来暂时避开元吉的纠缠,二来齐国人喜欢美女歌舞,弄不好有人将花姑娘弄到 齐国去也说不定呢。” 且过、李牧点头称是,李牧站起来,从木匣里拿出一张绢书:“贤弟,这是 《孙膑兵书》的上半部,可用此书把你老娘赎回来。” 且过摇头道:“公子要是拿到这本书,没准会干更多坏事。” “兵法在于灵活应用,读再多的兵法而没有实践都是无用的。”李牧极其认 真地说。 王敖伸手制止道:“以小弟对魏元吉的了解看,拿了兵书也换不出且贤弟的 老娘来,他还会让且贤弟干更多的事。只有将来想办法把伯母救出来才行。”三 人同时点了点头。 去齐国的路上,且过愁眉苦脸,见人就打听花姑娘的下落,很多人拿他当了 疯子。而王敖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少年和青年是在临淄度过的。虽然离开齐国只 有短短几年,但自己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他独处时常常想起那个平凡的世界,那 个没有智者与蠢人的国度。是啊!几十年来齐国信奉孔子之言,已经成了礼仪诗 书的世界,齐人再不用思考什么了,因为孔子都替他们想到了。婚丧嫁娶,迎来 送往,治国方针,齐家之道,反正一切听孔子的就没有错。如今的稷下学馆,不 过是徒有其名而已,到处都是孔孟之言。每想到此,王敖便会产生一股悲哀,秦 法把人们的身体捆在土地、户籍和军阵上,而儒家之言却禁锢了人们的思想,让 他们迂腐得象一只猪,只知道卧在圈里梦想祖先的光荣。 王敖这次来临淄比上次去邯郸还要阔绰,光车辆就有上百辆,男女仆从一百 多人,象支小部队一样前户后拥,浩浩荡荡地穿过济水大桥,进入临淄的雍门。 来齐国前他就派人打了前哨,在临淄的富人住宅区购买了一套大宅院,这套院子 的规模是照着邯郸珠宝行的样子买的。大小房间二百个,临街的全是专门的供演 出使用的二层楼,院里的天井花园足有十来亩见方。 王敖到达临淄的第二天就命人把牌子挂了出来:“丽质宫”,几个膀大腰圆 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撑门面,一夜之间丽质宫就成了齐国最大的私人妓院。与此同 时王敖派出几拨人到处打听花姑娘的事,几天下来依然没有音讯,且过着急便自 己四下去寻找,经常几天不归。 没多久,王敖的歌舞演出又开始了,金银美女的威力是很少有人能够抵挡的。 赵人开化,楚人豪放,齐国人虽然信奉孔孟之说,但对美女却也见解独特。早在 管仲时期,齐国为了弥补军费开支,便在临淄开设了官方妓院,征收妓女的“夜 合之资”。(注:后世妓女供奉的白眉妓女神就是管仲。)如今虽然国富民殷, 但饮酒嫖妓却成了儒生们的时尚,孔孟那套是当用则用,不当用则弃之。王敖在 临淄时就琢磨过这个问题,这中原人没什么信仰,他们信仰的只是自己,能给自 己带来好处的就是好东西,甚至能把他当鬼神供起来都可以,否则就是放屁。道 家怎么样?老庄本来在探讨人间至理,如今却乌烟瘴气,臭不可闻,似乎哪个道 士都比老子岁数大,而儒家也好不了多少。 王敖这次从秦国专门挑选了五十多名能歌善舞的美女,他先是为贵族达官开 了几个专场表演,然后才在公开演出,几天下来便惊绝了临淄城。每天下午是丽 质宫最热闹的时候,因为丽质宫的头牌——艳姿姑娘要出来了。艳姿一上场,四 周便鸦雀无声了,这女子眉黛如月,琼鼻似钩,跳舞时赤裸着上身,只披一条白 纱,舞姿翩翩,如仙女下凡,其饱满坚挺的酥胸时隐时浮,看客个个不能自制。 表演结束后,打扫卫生的人不得不以黄土,把地上的一片片污秽盖起来。而艳姿 的价格也高得惊人,万金! 王敖很快就成了临淄的名人,不久他结交了齐国宰相后胜,艳姿也成了宰相 的专用情人。王敖发现后胜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他与郭开唯一的 区别仅仅是说得比郭开好听些。王敖预感到齐国在后胜这些人手里,其命运必定 是悲惨的。 三宦官申不且在赵王城突然得宠的事,让赵王城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他进宫 的第二天,太后就封申不且为太后寝宫的宦人主管。整个赵王城只有刘向心里明 白,但他与申不且很热乎,似乎早就认识。 这一日刘向去太后寝宫找申不且,在寝宫门口竟看见太后与申不且拥在一起 说笑,赶紧掉头溜了。申不且正和太后谈公主的婚事呢:“太后,听说魏元吉要 来邯郸,肯定又是为公主来的。” 太后将头靠在这个假宦官怀里,闭着眼睛说:“那是先王答应的婚事,矫儿 已经十八九岁了,该让他们完婚了。” “可奴婢听说公主爱上了李牧。”申不且道。 “这事矫儿与哀家讲过。”太后美孜孜地换了姿势,自从王敖把申不且送来 后,她早就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可这事关系到国家邦交,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魏赵两国世代联姻,当年平原君娶魏公主为妻,信陵君就是为了救他姐姐才窃符 救赵的。” 申不且凑到太后耳边小声说:“奴婢听说信陵君与他嫂子如姬有一手,这才 把兵符偷到手的。” 太后回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就没有好心思。” “奴婢觉得公主苦恋武安君挺可怜的,太后就成全她吧。”其实申不且哪来 这么好的心眼,他是在执行王敖的命令。如今王敖的手下遍布各国,消息传达很 灵便,往往在齐国发指令,十天之内赵国王宫里的卧底就能知道。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太后的脑筋并不糊涂。 “奴婢在外面就听说,魏元吉心毒手狠,公主若嫁给他,保证要受罪。她是 太后的亲骨肉啊,您就忍心?” 太后拧着他的鼻子说:“你受了李牧多少贿赂?” “奴婢从没见过武安君,人家是大将军,哪把奴婢放在眼里?我只是觉得有 情人应该成为眷属。”申不且满脸媚笑,手托着太后下垂的乳房道:“再说,矫 公主远嫁魏国,千里迢迢,太后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若嫁给李牧,太后什么时候 想见公主都行啊。” “咳,其实哀家何尝舍得矫儿远嫁呢,但这关系到两国邦交,又是先王订下 的事,不能明着毁约。”太后快被他说动心了。 “奴婢明白了。”申不且笑道。 “你明白什么了?” “太后不是说不能明着来吗,索性再让公主藏起来,把这桩婚事拖黄了不就 行了吗?”申不且象女人一样晃着脑袋。 “只得如此了。”说完,太后躺下了。申不且在她身上按摩起来,太后嘴里 不时发出舒坦的“哼哼”声。 魏元吉和魏豹的确到了邯郸,天气寒冷,他们三天求见召开而不得,在赵王 城外被整整冻了三天。更可恨的是,连郭开都懒得搭理他们。最后魏豹心思灵活, 他贿赂了郎中令,把进献美女的消息传了进去。赵迁这才在偏殿接见他们,胖墩 墩的赵王迁见面就痛斥道:“元吉公子,寡人是望穿秋水而不得,差点做了秦人 的阶下囚啊。你到处嚷嚷什么合纵合纵,可事到紧急就找不到你了,寡人还想封 你为联军统帅呢,您的人呢?” 魏豹赶紧叩首道:“实有难言之隐,望大王原谅。” “难言之隐?不会是贵国想坐山观虎斗吧。”赵迁心道:你元吉公子不是厉 害得很吗,三番五次食言,非让你尝尝厉害不可,于是口气加重道:“二位公子 回去告诉魏王,我赵国有武安君李牧,国盾坚固啊!而魏国有什么?难道只有公 子的两张利嘴,我看秦王政是不会被这两张嘴吓倒的。” 魏元吉愤然站起来:“大王何必挖苦外臣呢?实是在下王兄畏惧强秦而背信 弃义。外臣元吉不能力挽狂澜,惭愧至极。” 赵迁见他背后咒骂自己的哥哥,心里立刻舒坦了,于是假装大度地说:“算 啦,算啦,既往不咎。寡人有武安君李牧就足以抵抗秦军了,贵国的事与我们没 什么关系。” 魏豹忙摇着手说:“大王不可掉以轻心哪。秦人虽受挫于肥邑,但实力未损。 据外臣们放出的眼线回报,秦王正在整顿兵马,伐赵之日不远了。这肥邑之战无 异于虎口拔须,虎焉得不怒……” “胡说,难道为了不让老虎发怒,寡人要先被老虎吃掉吗?”赵迁觉得这两 位公子明明是在嫉妒自己,没准李牧在肥邑战败了,他们才高兴呢。“寡人有打 虎将李牧在此,秦人能把寡人怎么样?你们俩?魏豹,只能喂豹子,吃人的事指 望不上你喽。魏元吉,你可真是无所作为,如果不是寡人不想破坏魏赵世代联姻 的邦交,太后早就把婚约取消了。如今太后还天天念叨这事呢,你叫寡人拿什么 去堵太后的嘴?” “是,是,大王,公子元吉知罪,所以在民间搜寻绝世美女,为大王赔罪啊。” 魏豹的涵养比较好,而元吉只能在一边气呼呼地站着。魏豹见赵迁眼光流转,赶 紧接着说:“大王,这是我六国亡国灭种的关头,魏赵联姻总是有利的,望大王 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 其实赵迁一直没答应太后废除婚约的事,他并不愚蠢,只是想用这事拿捏元 吉而已。他无可奈何地晃着脑袋:“寡人也是为大局着想,那绝世美女,二位公 子可曾带来?” “正在殿外。”魏豹知道没事了,顿时轻松起来。 他马上命令侍者将花姑娘带进来,侍者从殿外暖车里将花娟请下来。花娟自 被劫持以来,东西奔波,心力憔悴,本来鲜红的面颊已经苍白得很了,眉宇间全 是凄苦。在来赵国的路上,魏豹和元吉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威逼利诱,每每用 花娟的父母和且过的性命相要挟。而花娟却一言不发,她相信且过会来救自己的, 即使自己死了他也会为花娟报仇的,所以早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花娟一进殿,赵迁的眼睛就直了。说来奇怪,这位国王最喜欢苦美人,越苦 他看着越舒服。看了几年姚容,最近的确有些腻了,而这花娟比起姚容来却别有 一番苦涩。最后赵迁喃喃地说:“元吉进献美人,将功补过啦。” “这?”元吉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过失。 “怎么?卿难道忘了,回去搬取救兵而一去不返的事吗?”赵迁道。 元吉只得认罪。 此时花娟突然说道:“大王,元吉公子和魏豹公子是把民女抢来的,民女已 经与猎奴且过有了婚约,望大王替民女做主。” “我宰了你。”元吉面色铁青,他一掌已经打到了花娟面前,却想起身在赵 王城不得不拧着眉毛停下来,而花娟竟是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魏豹经历过一次类似 事件了,他哈哈笑道:“大王不必听信女子之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寡 人会替美人做主的。”赵迁笑眯眯扭头地对宦官道:“扶美人去景阳宫安歇,好 好侍侯着。” 花娟和宦官下去了,魏元吉依然怒气难消。赵迁却笑道:“如此美女嫁给奴 隶,岂不太可惜啦?”这一来大家才笑起来。 “那元吉与矫公主的婚事?”魏豹试探着说。 “寡人心地好,成全了你们吧,过两天寡人禀明太后让他们尽早完婚。”赵 迁得意地说。 “陛下,秦国一直想报肥邑之仇,不可不防啊。”元吉拱手道。 “这合纵与寡人何益啊。”赵迁不明白,元吉天天喊合纵却没有实权,合纵 谁去? 魏豹怕元吉发怒把事情搞僵,拉着元吉道:“肥邑之战大胜秦兵,天下归心! 如今世人都在议论,一统天下者非秦王政即赵王迁,难道大王不想称帝天下吗, 那将是不世伟业啊!” 这话赵迁爱听,他立时眯起眼道:“果真成吗?” “大王应破秦之余威,合纵六国西捣咸阳。届时自然荣登帝王之位,列国谁 敢不仰大王鼻息呀。我等愿意为此效力。”魏豹当真是巧舌如簧。 “好,既然如此,寡人封元吉为太原君,魏豹为安邑君,一起游说列国诸侯, 共谋合纵之策。”赵迁大笑着说。其实太原和安邑一个是赵国故都,一个是魏国 故都,早就被秦国占领了,赵迁许的不过是空头衔。但他敢把安邑许给魏豹,显 然是以天子自居了。 魏豹面色郑重地跪倒谢恩,元吉只是作了个揖。见目的达到魏豹便向赵迁告 辞了,赵迁惦记着美女的事也没挽留。走出赵王城魏元吉回头骂:“赵迁无行, 见了美女连老娘都不知道是谁了,他也配称帝?”说着他看着魏豹笑起来:“安 邑君何时回自己的封地呀?” “贤弟不要笑,你我要救魏国非得求助赵迁不可。赵军战力强,有胜秦之威, 列国无不仰慕。这面合纵的大旗下是不能少了赵迁的,你我必须得跟他打交道。” 魏豹思索着说。 “赵迁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李牧握手《孙膑兵法》,我要是有了兵法,秦军 算得了什么?”元吉不服气地说。 现在两人已经走上了赵王城北的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二人聊得兴起也不 想马上回座车去。魏豹忧虑地道:“这《孙膑兵法》的确是个问题,如今李牧声 望之高无人可比,纵使你我合纵成功,这统帅一职也非他莫属,咱们不是为他人 奔命呢吗?” 此时有个小个子无意中撞了元吉一下,魏元吉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嘴里骂 道:“找死?” 小个子滚出三死丈,趴在地上赶紧赔不是:“小的该死,小的实在没看见您, 大爷您受伤了没有?要不我请您吃饭吧……” “滚。”魏元吉厌恶地骂了一声,小个子吓得立刻就跑了。 “贤弟与这等生什么气,还是琢磨琢磨《孙并兵法》的事吧。你不是派且过 去了吗,这小子可靠吗?”魏豹道。 “弄不来我把他娘掐死——”元吉突然觉得不对,他伸手往坏里一摸,脸色 立刻就变了。一直在怀里的兵法下半卷没了,他扭身寻找小个子,只见那小子正 往小巷里跑呢。“非杀了这个混蛋不可。”魏元吉拔脚就追。 偷兵法的正是席如,他奉了王敖的命令一直在监视元吉的举动,这回看到魏 豹和元吉肆无忌惮地在广场上聊天,觉得有机可乘便偷了元吉的羊皮书。此时他 见元吉追来,边跑边嚷起来:“樊兄,樊兄……” 只见樊奎自小巷里跑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飞奔而来的元吉,距席如只有几丈 远了。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席如竟飞身跳到他背上,开口大叫:“跑哇,赶 紧跑。”樊奎二话没说扭脸就跑。元吉眼看就要追上盗贼了,伸手一抓,手指捎 到席如屁股,席如吓得“砰”的一声放了个大屁。元吉赶紧扭脸躲避,这一耽误 樊奎已经奔出了几十丈。 魏元吉狠得牙根痒痒,他施展提纵术猛追,心道:这两个盗贼也真是可笑, 一个人跑都不是我的对手,还非得背着一个,这不是死得快些吗。结果一追起来, 元吉便有些心寒了。他们一直跑出邯郸东门,元吉虽然越来越近,但一直抓不到 席如,他知道碰上高人了,这两小子不是一般的盗贼。 席如比元吉可紧张多了,他回头望着疵牙咧嘴,满脸杀气的魏元吉,不禁非 常的后悔。他吓得“哇哇”大叫,一是手搂着樊奎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腮帮子 上猛打。“快,快呀,我的天我的天!……” 樊奎的脚力真是世上少有,他越跑越来劲,只觉耳边的风声呼呼做响,任凭 席如在他脸上狂打,浑然不觉。 此时他们已经跑出二十里了,魏元吉猛提最后一口气,突然加速,眼看手指 就要抓住席如了。席如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养超,给他一箭。”元吉对养超 的箭法是领教过的,他本能地侧了下身子。结果养超的箭没来,樊奎却一头扎进 了茂密的树林,魏元吉差点撞在树上。这一来魏元吉再没力气追了,他不明白世 界上怎么还有跑得这么快的人。 樊奎和席如钻进树林,又跑了几里路,发现魏元吉并没有追来,顿时放了心。 樊奎一斗肩膀将席如扔在地上,席如没防备,给摔得“呕”的叫了一声。“你? 你为何摔我?” “摔你?我还想揍你呢,没事你招惹魏元吉干麻,差点没了命。”樊奎摸着 被打舯的腮帮子,火更大了。“倒让你打了一顿。”说着他抬脚就踢。 席如在地上打了滚,从怀里拿出羊皮书道:“看,缭子的兵书偷回来了。” “咱们俩的命差点没喽,现在怎么办?” “魏元吉肯定会在城里到处找咱们的,要不咱们去临淄找主人吧,顺便去报 功。”席如挥着羊皮书道。 “只得如此了。”樊奎同意了。 花娟被众宦官拥到景阳宫寝室后,一直抱着衣裙不肯动弹,伺候沐浴的来了 一拨人,伺候更衣的来了一拨人,伺候进膳的又来了一拨人,都被花娟打发走了。 她独自望着这奢华精美的宫殿发呆,脑子里想的全是且过。大约过了两个时辰, 赵迁笑呵呵地走进寝室,后面还跟着十几名宫女、宦官。他看见花娟依然穿着来 时的衣服,回手就给了宦官一个嘴巴。“怎么没有更衣,这不是唐突美人吗,拉 出去,痛打二十棍。”宦官鸟一样地叫唤起来。 花娟心有不忍,她跪下求情道:“请大王不要怪罪他们,是民女不愿意换的, 与他们无关。” “既然是姑娘求情,这面子还是要给的,拉回来吧。”赵迁的眼睛一直在花 娟脸上转悠。“姑娘是绝世美女,难得,难得!花姑娘受封,寡人封你为如夫人, 住景阳宫,年俸——” 花娟扑通一声跪下了,面色冷冷地说:“大王,民女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请 大王送民女回家。” “在王宫贵为夫人,荣华富贵,一个臭奴隶怎么能配得上姑娘呢。”赵迁早 已心痒难耐了,他的胖脸凑到花娟面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寡人是一国 之君,在寡人这里姑娘想要什么尽可开口。” 花娟望着赵迁胖墩墩的肥脸直想吐,她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后退,而赵迁却 一步步逼上来。最后花娟退到墙角,她突然拔出把锋利的小刀来:“大王要是再 逼民女,民女只有自毁容貌了。” 赵迁无奈地摊开手,回头对宦官们说:“你们都是死人哪,赶紧把姑娘的刀 子夺下来,要是真伤了面容岂不可惜。”他根本不相信,女子会亲手毁了自己的 容貌?笑话! 两名宦官刚向花娟跑过来,花娟竟毫不忧郁地在自己脸上划了两刀,鲜血滴 滴哒哒地流下来。宦官惊叫着夺过小刀,而花娟只是静静看着赵迁,脸上一丝表 情都没有。 王敖在齐国的名声越来越大了,相国、将军都是他的座上客,朝廷上下就没 几个官员没受过他的好处。相国后胜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于是在临淄特地辟了一 块广场,作为王敖的女乐们专门表演歌舞的场所。自此王敖的丽质宫几乎具有了 官方性质,那个表演歌舞的广场被临淄人称为乐池。 这一日王敖在乐池看完演出,正与养超在街上溜达。养超突然呵呵笑起来: “主人你看。” 王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道上驶来一辆轻车,有位大约十几岁的女 孩正在车邦上做着倒立。轻车晃晃悠悠地前进,女孩的身体也随着车身晃悠,却 一直不掉下来,很多路人都在驻足观望。王敖本以为是杂耍班子,但再仔细一看, 竟认出驾车人是盖聂,旁边那个眉飞色舞,大声说笑的竟是女扮男装的熊鹰。 王敖微笑着站在大道中央,张双臂拦住了轻车:“盖子难道要开杂耍班吗?” 盖聂和熊鹰见是王敖,立刻同声大笑起来。熊鹰拍了盖聂一掌道:“我说得 没错,财迷让秦军吓跑了吧?” “照你这么说王兄就太没出息了。”盖聂笑道。 “二位在背后如何编排王敖的?”王敖叉着腰,假装恼怒。 熊鹰自车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说:“我对盖聂说,王敖在背后肯定没少骂我, 因为我劝他赶紧离开邯郸,可谁也没想到李牧能打败秦军,如今财迷保证为搬家 的事后悔呢。” “可不是,几十辆车的家当都搬到临淄来了,多大的开销啊?你得赔。”王 敖随声应和着。 此时养超向盖聂抱拳道:“盖子,这是何意啊?”说着他指了指在车邦上倒 立的小女孩。 盖聂这才回头道:“姿儿,下来吧。”女孩翻身落下,她正是东方姿。盖聂 介绍道:“这是我的入室徒弟,我一直让她在车上练臂力。姿儿,叫过王叔叔和 养叔叔。” “王叔叔,养叔叔好。”东方姿跪在车上磕了个头。 “好,好,好,盖子收徒弟啦,可喜啊。”王敖嘴里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姑娘太瘦弱了,根本不是的练武的材料,盖聂为什么要收这样一个弟子。“这 样吧,咱们找个酒楼,好好喝上一顿。” 几个人兴高采烈地来到临淄最大的酒楼,在三层上找了个雅间。进屋前王敖 指着熊鹰道:“公孙谎报军情,吓本人一个半死不说,还使得本财迷损失了不少 银子,这顿饭得公孙请。” “我是怕你这条小命丢在邯郸,好心不得好报啊。”熊鹰翻着眼珠子说。 落座后,王敖发狠般地点了一大桌子菜,气得熊鹰呼呼直喘气。 盖聂问道:“王兄怎么到了临淄?” “邯郸兵荒马乱的,在下不得不琢磨出路,临淄富裕啊。我在临淄开了家丽 质宫,那个乐池也是在下的。”王敖索性就坡下了。 “丽质宫是你开的?上次路过临淄时就听说有个丽质宫。”熊鹰忽然摇了摇 头:“王敖啊王敖,你干这种奴隶买卖,迟早是要倒霉的。你既然听本公孙的话 把家搬到了临淄,干脆再听我一言,找个地方上吊吧。以免那些女奴死后的阴魂 缠上你,到时候你可就不得好死啦。” 盖聂笑起来,而王敖却说:“在下这是积德的事,没有在下把这些女奴买下 来,她们就会饿死的。跟着我走,好吃好喝,没准还进相府、将军府当个夫人什 么的,荣华富贵呀。” “诡辩!”熊鹰瞪了他一眼。 王敖知道碰上熊鹰就免不了斗嘴,于是转向盖聂道:“盖子怎么也到了临淄, 听公孙的话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盖聂这才把东方姿的身世和熊鹰最近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原来熊鹰回新郢后, 把秦军的情况禀告了负刍,负刍忧愁得好久没言语。熊鹰知道父亲在为楚国的状 况担忧,但也没什么主意。过了半个月,她找个借口溜出新郢,然后便跑到淮阳 看望盖聂去了。此时盖聂正在为东方姿的学业发愁呢。原来东方姿天生聪颖,悟 性极高,但身体太瘦弱,发奋苦练也见不到什么效果,慢说盖聂的五尺长剑,连 她父亲留下的云剑也舞不动。熊鹰便问教没教她内功,盖聂一听脸就红了。原来 盖聂天生神力,再加上勤学苦练,外家功夫已经到了顶峰,并且自创出不少剑法。 但他的内功修为一般,也没得到过什么名师的指点,单以内功来说,最多只能到 王敖的水平,所以他教不了东方姿内功。后来熊鹰出主意说:“要不咱们去崂山 吧,那里有一群专门练内功的道士,据说功法是老子传下来的,练到最高处能呼 风唤雨。”这样他们就来了齐国,如今刚从崂山上下来。 王敖望了望东方姿,发现他在盖聂叙述自己身世时,一直盯着窗外,目光里 全是坚毅和仇恨。王敖心里对魏元吉的痛恨又加深了一层,这小子简直是恶贯满 盈了。盖聂说完,王敖问道:“盖子,此去崂山如何?” “咳,别提了。”熊鹰耐不住寂寞又开口了。“崂山人才凋零,没一个人能 在盖聂面前走过十招的,求他们又有什么用啊?” 王敖觉得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便说:“把那些骗子方士剔出去,道家之术也 是博大精深的,崂山为道家圣地,不至于此吧?再说魏元吉最早就是师承崂山道 士的,很多年前就名满天下了。” “崂山人才凋敝与魏元吉有直接关系。”盖聂双手拍了下几案,面有怒色。 “当年魏元吉在崂山求师,拜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为师,据说那几位老神仙内 功已臻化境了。他们教了元吉几年,发现这小子狂妄自大,残忍好斗,便准备不 教了。结果魏元吉在老师们闭关练功时放了一把火,把几位老道士活活烧死,然 后便跑了,那年魏元吉才十五岁。崂山人才出现断层,典章还在却无人能够解释, 自此一蹶不振。” “原来魏元吉小时候就不是东西!”王敖感到一阵阵无奈,坏人是不是都是 天生的? “哎!我内功修为一般,上次胜了元吉一次,凭的独创的一套剑法。元吉当 时被打糊涂了,其实那剑法破绽明显,以元吉的内功造诣看,没准现在我就打不 过他了。这孩子的仇——”盖聂拍着东方姿的肩膀,一脸茫然。 “夫子不用担心,我也要向夫子学,独创一套剑法,再独创一套内功。”东 方姿抿着嘴说。 王敖、盖聂、养超和熊鹰同时叹了口气,他们都是习武的人,自然知道独创 武功的难度,而且内功上的独创更难,一套内功心法往往凝聚着几代人的心血, 独创?谈何容易! 大家默默坐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凝重。盖聂举起酒樽,豪爽地大笑起来: “何必如此?大不了我们师徒一起上。来,喝酒。” 如此一来,大家脸上又出现了笑容,熊鹰竟唧唧喳喳地问起“丽质宫”的事 来,看样子很有兴趣,王敖却有些扭捏,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几个人说说笑笑, 一晃已经到了晚上,都有些醉意了。 忽然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脑袋转了进来,王敖正要一脚踹过去, 竟发现此人是席如。席如见真是主人,便拉着樊奎跪倒在主人面前。“主人,您 真在这儿,太好了,有人说你进来了我还一直不信,主人日理万机哪有喝酒的闲 心,再说……” “谁让你来临淄的?”王敖怕他什么都说,赶紧打住他的话头。 “我们是让魏元吉追来的。”说着席如把在邯郸偷盗兵书的事讲了讲。 “好。”熊鹰第一个叫起好来:“魏元吉也有丢人的时候。” “主人,这是您夫子的兵书。”说着席如把羊皮书交上来。 王敖让他们找地方坐下,手里捧着羊皮书不胜感慨,当年就因为这本书与元 吉结仇,如今上下卷都回到自己手里。突然他看了看东方姿,扭脸对盖聂说: “当年魏元吉抢劫兵书的事,盖子知道。” 盖聂点了点头。 “元吉武功猛进与这如意功有直接关系,今天我替在下夫子做个主。把这羊 皮书借给盖子,让东方姿修习如意功,加上盖子的剑艺,早晚必将打败元吉,为 其父报仇。”王敖把羊皮书双手奉上。 “这么说财迷也练过如意功了,怎么也打不过元吉。”熊鹰翻着眼睛说。 “这内功讲究的是悟性,我天天想发财,悟性又不高,自然练不成,家师沉 湎于兵法,这内功也练得稀松。当今之世练成如意功的只有魏元吉,是不是能练 成还要看姿儿的福分了。”王敖说得很诚恳。 盖聂没接羊皮书,他瞪着东方姿道:“姿儿,还不赶紧谢谢王叔叔?” 东方姿立刻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天色晚了,盖聂他们便随王敖去丽质宫过夜。刚走到门口,贵成就神秘地迎 了出来,趴在王敖耳根道:“邯郸密报,魏元吉来齐国游说合纵了。” 王敖还没及说什么,熊鹰却叫了起来:“财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王敖苦着脸说:“魏元吉来了,估计是为兵书的事。” “好吧,那我们就在邯郸住两日,见识一下魏元吉。”盖聂冷笑着,他没忘 记魏元吉下毒的事。 “要是机会合适,大家合伙杀了这小子,为民除害!”王敖做出副大义凛然 的样子。 大家齐声叫好。 五魏豹劝了魏元吉一路,丢失兵书的事实在让他窝火。其实魏元吉早把如意 功了然于胸了,但他担心别人练成,那样自己的武功就不能独步天下了。好不容 易到了临淄,魏豹劝他多想想合纵的事,元吉这才不提兵书的事了。 齐国崇尚周礼,对别国使节一直很友好,魏国使团到临淄的第二天,齐王建 便召见了他们。 魏豹是当世少有的雄辩之才,在齐王建的面前,他施展得淋漓尽致:“大王, 臣久居陆地,仰慕大海之万顷波涛,曾到蓬莱观潮,因见海市蜃楼巍峨壮丽,煌 煌犹如仙境,不觉向往而欲奔之。然微风骤起,浪潮翻涌,幻影不在呀!今大王 居于齐鲁,如在海上仙境,不用担心强秦入侵。但强秦就如飓风一样,席卷了三 晋,燕、楚后必到齐国,到时只剩万顷波涛,大王连栖身的地方都不会有啦,望 陛下深思。” 齐王建微笑起来,他宽额方脸,面带忠厚,说话时总是一副询问的口吻: “上客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魏豹望着满朝文武大臣,脸上竟流露出轻蔑的表情:“陛下,这大齐南有泰 山,东有琅邪,北有渤海,西有清河,四塞之国,物富民丰,纵横四千里,带甲 者百万,粟粮堆积如山。臣私下常思量,这临淄的街道比咸阳宽,这临淄的民众 比咸阳多,这临淄的君王比秦王仁义而好施。但这临淄为何处处臣服于咸阳,讨 好于咸阳呢?臣常为此感到羞耻。” 齐王建的涵养非常好,他依然满面笑容地说:“上客这些话。苏秦几十年前 就说过啦。几十年来,我齐国安如泰山。” 此时相国后胜看不下去了,他站到魏豹面前,大言不惭地说:“《礼记》曰 :毋为戎首,不亦喜乎。何必要当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呢?敝国几十年未动兵戈, 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足,这全是大王英明啊。而西边六国,征战不休,民生疾 苦,近者愁苦,远者惊骇呀。今年秦赵交兵,几个月的工夫双方就有三十万人命 丧黄泉。公子为何要把齐国卷进去呢?难道怕天下的寡妇不多吗?” 魏元吉瞪了后胜一眼,心道:瞧你这副摇头晃脑的样子,早晚把你脑袋割下 来。他向齐王建拱手道:“臣以为,战争并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得了的。如今大 王名重天下,光照四海,偏安于海上着实不妥。如今乱世,大王应率六国之众, 吊民伐罪,讨伐暴秦,此万世伟业。” 齐王建又笑了笑:“寡人没这么大志向,日中则仄,月满则亏,保一国平安 已经不错了。” 后胜也道:“兵者,不祥之物,非君子所为。” 此时齐国大夫裴立站了出来:“居安思危,二位公子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秦 国实行的乃是远交近攻之策,望大王深思。” 后胜满脸不高兴:“合纵合纵,合纵于我国何益?去年秦兵伐赵也不见魏国 发一兵一卒,自己的大王都不愿意趟这道浑水,来齐国做甚?” 这一来魏豹和元吉都没话了,最后齐王建打了个圆场:“二位公子先回馆驿 安歇,我们从长计议吧。” 魏豹和元吉这才失望地从王宫出来,元吉狠狠地跺脚道:“今天晚上要了后 胜的狗命。” 魏豹点了点头:“这些孔孟之徒,智不足以权谋,勇不足以安邦,只会夸夸 其谈,全该死。我看还是贤弟亲自去保险些。” 他们回到馆驿不久,便听说秦国特使顿弱也到了,后胜在朝堂上竭力维护秦 国,齐王建也表示首肯。魏元吉怒道:“早知如此,当年在大梁就应该把顿弱杀 喽,后患无穷啊。” 魏豹却道:“先杀了后胜再说。” 当夜魏元吉穿上了夜行衣,黑纱蒙面,偷偷溜出了馆驿。他不熟悉临淄的道 路,转了几圈才找到后胜的府邸。元吉看看四下无人,飞身上墙,不一会儿就神 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后花园。远远的元吉看到书房亮着灯,估计着后胜还没睡觉, 提雨剑就要破门而入。突然他听见身后有异动,急忙回身,这一看真是气了个半 死。王敖和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举着宝剑向他冲来,见元吉发现了自己,王敖 张嘴大喊道:“抓刺客,抓刺客。” 原来王敖命人昼夜监视魏元吉的行动,他一出馆驿,王敖就得到消息了。他 在临淄住过五年,道路熟悉,很快就带着盖聂赶到了。盖聂的想法很简单,魏元 吉是坏人,他要暗杀的人保证是好人,于是侠义之心顿生。 王敖扑上去就是一剑,魏元吉举剑隔挡,王敖知道他用的是宝剑,剑走偏锋 顺着他的剑身往下削。魏元吉转身扭腰,一掌照着王敖的头顶就拍了下来。元吉 早就狠透了王敖,心道你的兵书已经偷回去了,还缠着我干嘛?这一掌着实是倾 注了全力,王敖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风,顿时把自己罩住了。他没想到元 吉的功力进展得这么快,一时间躲没处躲藏没处藏,眼看脑袋就要被元吉拍扁了。 幸好盖聂就在他身后,见元吉一招就要毙了王敖,立刻一掌接了过去。“砰”的 一声,盖聂退出七八步远,而元吉只退了五六步,盖聂大惊,魏元吉的内力已经 远远超过自己了。 盖聂挥五尺长剑扑上去,迎风三十六式!长剑如砍柴一样直上直下的劈落。 原来盖聂自上次击败元吉后,将这套取自劁夫砍柴的剑法总结了一遍,取名迎风 三十六式。而魏元吉这几个月也没闲着,他一见盖聂拉开架势,立刻横剑柔身而 入,突破了盖聂攻击的圈子。盖聂不敢跟他拼掌力,马上跳了出来。此时相国府 的卫队、家丁已经赶到了,大家见三人相斗,只有魏元吉蒙着脸便知道他是刺客。 数十人蜂拥而上,魏元吉全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雨剑上下翻飞,剑光如山, 一眨眼的功夫冲上去的侍卫又退了下来,地上只剩下十几具缺胳膊少腿的尸体。 突然房顶上有人叫道:“射箭,扔网,抓住魏元吉。”一句话提醒了卫队,顿时 箭如飞蝗。王敖与盖聂对笑了一下,熊鹰果然耐不寂寞啊!原来房顶上那人就是 熊鹰,这位好热闹的女公孙怎么能不来呢,只是王敖他们跑得快,熊鹰死追活追 的还是晚了一步。魏元吉知道今天无法得手了,他真怕卫队撒网,趁还未被包围, 纵身跃了出去。 王敖见元吉走了,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他揪住一个平时相熟的门客道: “相爷在哪里。”门客指了指书房。王敖推门而入,只见后胜竟蜷伏在床上,浑 身哆嗦成了一团。“相爷,刺客已经被打跑啦。”王敖道。 后胜一把拉住王敖:“王先生,这,这救命之恩让本相如何报答呢?” “不过是路遇,还是相爷鸿福齐天。”王敖笑着说,心里却着实看不起这个 大国宰相。 “听他们说是魏元吉?这小子合纵不成就来杀人,真是可恶!”后胜眼里冒 着凶光道。 “他蒙着面,即使明天抓住也不会承认的。” “本相绝不让他得逞。”可能是说话太过用力,岔气了。后胜突然捂着后背 叫起疼来,旁边几个奴仆赶紧上前搀扶,王敖便告辞出来了。 第二天相国后胜险遭暗杀的消息传遍了临淄,齐民们愤慨无比,大多认为是 魏国人干的。不少人甚至跑到魏国使团的驻地示威,最后齐王建担心弄出外交争 端,派兵封锁了馆驿。 后胜几日没上朝,据说是被刺那天染上了风寒。 这日秦使顿弱,携带重礼来到相国府,后胜亲自迎到书房,顿弱自然是问长 问短一番。最后说到行刺一事,后胜感慨地说:“多亏丽质宫主人,王敖舍身相 救,不然今天就见不到顿子了。” 顿弱哈哈笑起来,他伏在后胜耳根小声道:“相国不知啊,此乃秦王有德与 大人哪!” 后胜吃了一惊,他瞪着顿弱道:“阁下交浅而言深,乱人之智也。” “当年伊尹背鼎而见成汤,未说姓名而受三公之职,难道不是交浅言深吗? 在下对相国忠诚才会这么说。”顿弱依然满脸笑容。 “请奉教。” 顿弱平和地说:“敝国大王听说元吉鼓吹合纵,而列国中只有相国深明大义, 定然阻止。敝国大王怕元吉伤害无辜,密令各处保护大人。所以说此乃秦王有德 与大人也。” “原来王敖等人是秦王派遣?” “王敖是列国富商,常常往来与各地。其师缭子在咸阳当国尉,深受秦王信 赖,其在稷下讲学多年,对齐国和相国感情很深,所以命令弟子保护相国。虽然 王敖奉的是师命,实乃秦王之命也。秦王常对在下道:后胜为当世大儒,为何不 生于秦国?” 后胜站起来,向西作揖道:“外臣感大王至于之恩,无以为报啊!” 顿弱也跟着他行了个礼,然后道:“顿弱奉命来齐国时,敝国寡君对在下道 :齐相国后胜为当世鸿儒,使齐民识礼仪,知荣辱,安享太平。请替寡人向后胜 先生致意。” “《诗》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鄙人这点萤火之光,全赖本国大王在上 的赫赫光辉呀。”后胜说得很谦虚。 “齐国君臣相得益彰啊!相爷如此风尚,怪不得敝国寡君要送相国黄金千鎰 呢,来来,请相国笑纳。”说着顿弱命几十名壮汉将礼盒抬上来。 “如何消受,如何消受?”后胜扎着双臂,不知如何是好。千鎰黄金!那是 两万两千两金子,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请大人收下,寡君这点礼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请相国为齐秦邦交多费些心 思。哎!”顿弱忽然叹了口气。“当年顿弱闲居时,西邻卖茶而富,东邻贩粮发 家,盗贼眼馋哪!而东西邻相互炫耀、诋毁,一言不和常常相互争斗,最终盗贼 有了机会,将二邻家财盗尽,希望齐秦两国不要想在下的两个邻居学啊!” “后胜明白,明白。”后胜命人手下礼物,顿时与顿弱如多年故交一般,二 人谈天说地,好不投机。 快到中午时,外面忽然有人高呼:“大王驾到。” 后胜忙与顿弱跑到门外接驾,不一会儿齐王建笑呵呵地走进来:“相国身体 如何,啊!顿子也在。” 后胜感激涕零直捶胸膛:“臣何功于社稷,大王如此眷顾,臣必肝脑涂地以 报国家。” 齐王建扶起后胜:“卿为齐之重臣,不然合纵之徒也不会来刺杀你啦。” 大家落座后,顿弱指天划地道:“大王,外臣曾出使匈奴,那些胡人对臣说 不怕秦、赵、燕,只怕齐王建。” “这是为何?”齐王建惊奇地说。 “这匈奴大汗说,秦、赵、燕不过是与我们打仗而已,我们不怕打仗。可这 齐王就不同了,他效法先贤,崇尚孔孟,礼仪为先,教化开道,手下有良相猛将, 国富民殷,令人仰慕。所以说大王是余威震于殊俗,仁德传于外域啊。” 齐王建乐得合不拢嘴,后胜赶紧说:“我家大王常说,这都是孔孟二圣遗教 惠民吗!” 齐王建感慨地摇着头:“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而不得志,实在是生不逢时啊! 可惜,可惜,如今寡人已明诏全国,城邑无论大小,都要筑二圣庙,年年祭奠, 光大儒学。” “对,对,齐国为泱泱大国,世人景仰,而齐之宫殿未免与大国气派不符。 臣以为,临淄城和王宫都要光华巍峨,让外邦人到此有一种朝圣之感,如此儒学 当可深入人心。”顿弱建议道。 “好,相国可传令,兴建城郭、殿宇,以彰大齐。”齐王建踌躇满志,似乎 伟大的临淄城可以光耀万世。 六当天晚上,顿弱将王敖偷偷叫了来,将齐王建准备大兴土木的事说了。王 敖笑道:“顿子杀人于无行啊。” 顿弱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贤弟,食君禄当报君恩,你我就是干这个的, 智谋胜过百万军哪!齐王建吗,就让他去盖宫殿吧,他那百万大军不过是庙堂里 的木偶。” 王敖很钦佩顿弱,却又有点不甘心。“顿子大展宏图了,可小弟的日子却太 平凡了,无聊得很。” “风云马上就要变了。”顿弱哈哈笑起来。“贤弟还不知道吧,我秦军下个 月就要兵分两路,出兵攻赵。魏元吉已经动身去燕国求援了,贤弟可速去燕国, 破坏元吉的计划。另外太子丹偷偷潜回燕国了,贤弟要当心。” “太子丹回国了?”王敖非常惊奇,秦王怎么能放太子丹回国呢? 顿弱将太子丹回国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原来时燕太子丹见秦兵准备大举伐赵, 知道战祸离燕国不远了,他偷偷派人致书于燕王,告戒父王备战强兵,又教燕王 诈称自己有疾,使人请太子归国。燕王喜也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太子回国理所应 当,便依计而行。秦王政接到燕国的国书却道:“燕王不死,太子未可归也。欲 归太子,除非是乌头白,马生角,方可!”太子丹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悲愤欲 绝,仰天大呼,结果一晚上的工夫头发全白了。但秦王犹不肯遣返,因为马还没 有生出角来。太子丹也是够狠的,他易服毁面,假装是门客的佣仆,偷出函谷关, 星夜逃回燕国。 听完这个消息,王敖有些犯难,一个喜神乐道的燕王喜倒没什么,而太子丹 却是狠透了秦国,必然会与元吉合纵的。顿弱看出他在担心,便道:“燕国怕秦 国追究太子逃回一事,伐赵之际我们也不想深究,所以最近太子丹是不会露面的。 你尽力破坏元吉的合纵,为兄不久也将去燕国,咱们两个一明一暗,最少要稳住 他们。” 王敖应允而去。 回到丽质宫,王敖把大家聚到一起,言明自己要去燕国做生意,问大家的打 算。盖聂道:“魏元吉的武功进境如此,当真不可想象。我要和姿儿回淮阳,一 起研习如意功,看看能否制住元吉。”熊鹰自然同他们一起走。最后王敖转向且 过道:“贤弟,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燕国吧,花姑娘——花姑娘……”他实在想不 出花娟有什么理由在燕国。 且过艰难地说:“王兄不是有消息说,魏豹去秦国时的确带了个姑娘吗?可 我偷偷在馆驿找,并不见花娟。我还是回大梁吧,没准还在魏豹府上。” 王敖点点头:“贤弟,愚兄有个预感,此事与魏元吉有关,你一定要当心。” 且过叹息一声,并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大家洒泪而别,谁也不知道下次聚会在何时。临分手时,熊鹰 很欣赏且过的为人,于是递给且过一块玉佩。“且兄,拿去当盘缠吧。” 且过摇头而去。 盖聂却撇着嘴说:“还墨者呢,你难道不知道且过这样的人,不愿意欠人家 人情吗?” “我不是那意思,只想帮助他。”熊鹰有些急。 “贵族永远是贵族。”盖聂向王敖一抱拳:“后会有期!” 王敖绕路回了趟邯郸,他吩咐留守邯郸的人员,帮助打听花娟的下落,然后 北上燕国。 自从邯郸一别,王敖很久没见到武天陵了,不知道此人现在如何了。快到蓟 城时,养超突然问道:“主人,这燕国怎么到处都是道观呢?” 王敖不准备在燕国搞大的举动,所以此行只带了养超和樊奎。他笑道:“这 燕王喜好神仙之道,上行下效,满燕国都是道士。” 樊奎曾经是传令兵,见识广些:“燕国的道士非常受尊重,国家还给钱粮, 所以老百姓不种粮食,都穿起道袍了。” “那燕国人吃什么?”养超不解。 “燕国盛产板栗,到处都是栗子树,燕国人平时就以栗子为食。板栗很甜, 所以燕国的女道士秀美如花。”樊奎虽然和席如一样爱说话,但好在知道的比席 如多些。 “难道你让女道士迷惑过吗?”说着养超仰头大笑起来。 一路说笑,大家终于进了蓟城。王敖是第一次来燕国,他发现这偏远的国家 着实破败,蓟城也远没有列国京城繁华。街道上到处是垃圾,市民衣衫褴褛,面 有饥色,乞丐是蓟城街头的一景,成群结队,有的招摇过市,有的蹲在朝阳的墙 角里抓虱子。王敖甚至在大街拐角的地方,见一群人蹲在地上面冲大街大便,这 些人不仅没有仪点难为情的表示,还谈笑风生,好不惬意。整个蓟城只有王宫附 近还算干净些,四周的街道都有士卒站岗,衣裳破烂者的得入内,王敖知道那保 证是贵族区和高档娱乐场所,武天陵开的蓟城酒楼就在附近。 很快王敖他们就到了蓟城酒楼,武天陵带着随从在门外迎接。王敖拉着武天 陵笑道:“武兄,这酒楼的酒可够你喝的吧?” 武天陵垂手而立道:“回主人,小的怕误事,把酒戒了。” 旁边的随从笑着说:“自开酒楼以来从未见过老板喝酒。”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注,本成语出自三国时期,表意而已)王敖 对手下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这是个在秦国都敢喝私酒的汉子,如今竟把酒戒了! “主人后面请。”武天陵没这回事似的,将大家让到后房。 来到后屋,王敖第一句话就问:“魏元吉来了没有?” “已经到蓟城几天了,但燕王喜害怕秦国怪罪,不敢接见他们。如今魏元吉 住在上卿明单家。”武天陵道。 “明单是什么人?”王敖问。 “明单是魏豹的亲戚,据说他妹妹是魏豹的夫人,这人也是满嘴合纵,天天 在燕王喜面鼓捣六国攻秦。”看样子武天陵对蓟城的情况了如指掌。 “有没有太子丹的消息?” “听说他回来了,但燕王喜把消息封锁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武天陵 惭愧地说。 王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算啦,晚上我们去逛逛街,我还从没到过蓟 城呢。” 傍晚时分,武天陵陪着王敖在街上闲逛。没走多一会儿,王敖便失望了,本 以为建都八百年的蓟城,应该是繁华锦绣之乡,没想到如此凋敝。傍晚应该是买 卖铺户最红火的时候,街上却见不到多少人。刚走半条街,可能是王敖衣着锦绣 吧,他成了乞丐的宠儿,走到哪儿面前都是一片手,武天陵不得不呵斥了好几次, 两人才能前进。 忽然前方一阵骚乱,不少人跑过去围观。王敖和武天陵好奇,也站在台阶上 观望。只见街心里,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正在骑在一个壮汉身上猛打呢?嘴里喊 号似的叫道:“给钱不给钱,给钱不给钱?”而壮汉拼命用手挡着自己的脸,看 样子想还击,但实在打不过对方。 “这是讨债的吧?”王敖问身边的一位老者。 “嘿嘿,那是讨命的祖宗。”老者晃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老汉我算是 开眼了,就当看杂耍了,还不用花钱,您说多好哇。” 这人麻木如此!难道燕国人都这样吗。此时武天陵在旁边道:“打人的叫秦 舞阳,号称蓟城第一勇士,实际上就是个流氓,天天向买卖家收钱,还说要保护 人家。” “你的命还要不要了?”老者象躲瘟疫似的站得远远的,似乎秦舞阳马上就 要过来。 “没找咱们要吗?”王敖问。 “这些地痞都是欺软怕硬的,咱们的酒楼在王宫附近,他们敢要吗?” 此时那壮汉已经受不了了,大叫道:“别打啦,别打啦,钱在裤裆里。” 秦舞阳哈哈大笑着把手伸进了他的裤裆,不一会儿便提出个钱袋来,他也不 嫌脏,反手就揣到怀里了。嘴里还说:“早说不就不用挨打了吗?”说完领着一 帮地痞无赖走了。 王敖点了点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