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王敖在蓟城最大的感觉是乱,混乱的国家,混乱的城市,混乱的民心。到处 是晒太阳、捉虱子的乞丐,到处游手好闲的,等吃等喝的懒汉。王敖真想不通, 这些人到底是天生懒惰,还是被财主、贵族逼的。不过看他们悠闲的样子,被逼 迫的成分少。第二天晚上,他和武天陵再次到蓟城急上溜达,武天陵道:“主人, 燕国人爱吃狗肉,想不想尝尝?” “入乡随俗吧。”王敖听说过燕人爱吃狗肉的事,其实什么肉不能吃?他听 说百越之人连蛇肉都吃。 “好,我请主人去蓟城最地道的狗肉馆。”武天陵大喜,看样子他对狗肉情 有独钟。路上武天陵介绍道:“燕国人吃狗肉是很有讲究的,这狗是不拿用刀杀 的,要沁在水盆里,把它呛死。据说狗一放血,味道就差远了。” “有这说法?”王敖很是惊奇。 “这燕国人还认为狗肉是男人的大补,放了血就没有功效了。”武天陵有点 不放心的说:“我派了个奴仆,到那家饭馆学技,花了不少钱。” 王敖忍俊不禁,他突然想起燕王喜好房中术,难道这一点也是上行下效吗? 如此说来,燕国男人都喜欢这一套喽?“在燕国就要学燕国的特色,否则这蓟城 酒楼如何在燕国立足啊。” 此时他们来到武天陵嘴里狗肉馆,走进饭馆王敖竟发现,秦舞阳和一群泼皮 坐在一起吆五喝六呢。王敖扫了一眼,他们几上是浑浊的劣质酒和槽头肉。这时 武天陵对伙计道:“把最好的狗肉端上来,打最好的酒。”不一会儿,两盆香喷 喷的红烧狗肉就端上来了,王敖觉得鼻孔里直痒痒,真香啊! 忽然有个泼皮摆出副地头蛇的架势,凑到王敖身边:“大爷好阔气啊,请我 们一起来吃吧?” 王敖被他身上那股腥膻味熏得没了食欲,抬手一掌正好切在这家伙脖子上。 这泼皮眼睛一翻,直挺挺地躺下了,半天也没缓过来。秦舞阳火冒三丈,他冲到 王敖面前:“外地人敢在蓟城撒野,知道我是谁吗?” “你祖宗是秦开,你是谁。在下可不知道。”王敖翻着眼珠子说。或许是王 敖穿戴阔绰,气宇轩昂的缘故吧,秦舞阳立时觉得自己矮了半头。“你知道我的 先祖,想必也是贵族吧?” “在下魏豹。”王敖看了武天陵一眼。 武天陵立刻指着地上的泼皮说:“这是我家公子爷,还不把这个混蛋弄走?” 秦舞阳大喘了几口气,赶紧拱手道:“原来是信陵君之子,小的有眼不识泰 山。”说着他叫另外几个同伴,把刚缓过劲来的泼皮弄走了。 王敖满意的点了点头:“东平君秦开可是大英雄啊,却匈奴,败月支,夺辽 河,占阴山,建平壤郡。而阁下怎么颓唐至此啊?”说着他把一樽上等好酒推到 秦舞阳面前。 秦舞阳一仰脖把酒干了,叫道:“好酒!”然后朝王敖作了个揖:“公子, 这事就别提了,这燕国的一半江山是在下先祖打下来的,可谁记得呀?那些王孙 贵族都是狗眼看人低的——”突然他意识到面前这位也是贵族,忙抽了自己一个 嘴巴:“您看看,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您别怪罪。” 王敖哈哈大笑道:“好,心直口快!壮士确有乃祖之风啊,听说壮士是蓟城 第一勇士,可敢杀人吗?” “杀人?小的十三岁就杀人,如今手下已有七八个冤魂了,在蓟城没人敢招 惹我。公子爷想杀谁,您尽管说。”秦舞阳满不在乎地大声叫着,似乎杀人是件 很光彩的事。 “谁都敢杀吗?”王敖挑战似的地望着他。 “只要公子肯出钱。” 王敖指着刚才被他打翻的泼皮道:“壮士把他的耳朵割下来,然后吃掉,上 币一枚。” 秦舞阳瞪着血红的眼睛,回头指着那个泼皮道:“你,过来。” 泼皮以为是公子哥要赏酒喝,摆着屁股就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几位大 爷,您有什么吩咐?”秦舞阳眼都没眨,一手揪住他的耳朵,另一手自靴子里抽 出把雪亮的匕首,刀光一闪,那泼皮第二次倒在地上,满脸惊恐地望着秦舞阳。 忽然他觉得脑袋上简洁了不少,手一摸耳朵已经没了,顿时咧开嘴大哭起来。秦 舞阳手指提着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先让王敖看了一眼,然后丢进嘴里,有滋有味 地嚼了几口,一伸脖,咽下去了。 王敖与武天陵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厌恶地捂住了嘴,真怕刚吃下去的狗肉 吐出来,弄脏了衣服。此时那伙泼皮静悄悄地把少了只耳朵的伙伴拉了出去,饭 馆里立刻清净了。王敖把一块金子扔在几案上,夸奖道:“没说大话,真敢杀人!” 秦舞阳仰脖喝了一大樽酒:“公子想杀谁?” “上卿明单与本公子有仇,杀了他,十鎰黄金。”王敖道。 “二十鎰!”秦舞阳虎着眼道。 “一个文官不值那么多钱。”说着王敖拿出一袋金子:“这是五鎰黄金,另 一半用人头来交换取。十天后的下午,还在这个饭馆,你可不要蒙骗本公子?” “干我们这一行的最讲究信义,公子放心吧。”秦舞阳伸开油腻的手,在狗 肉盆里抓了一把肉。 回蓟城酒楼的路上,武天陵憋不住地想乐。“主人,你这一招太高了,天衣 无缝啊。秦舞阳成功,我们就杀了主张合纵的明单。他刺杀未成被杀,蓟城就此 少了个祸害,如果被抓起来顶多是供出魏豹,如此一来他们就更摸不清头脑了。 实在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命令樊奎和席如,轮流监视秦舞阳的举动,有了闪失立刻报告。”王敖却 乐不起来,他对燕国的事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这样一个破败的国家,根本不值 得自己花费太多心思。 十日后,秦舞阳果然提着明单的人头来交差了。原来明单是在妓院里嫖娼被 杀的,秦舞阳顺手连那个妓女的脑袋都带来了,死活想多要些钱。王敖怒道: “不给,谁让你乱杀人的?”秦舞阳无奈只得诺诺而退。 又过了几天,王敖外出后回到酒楼,在楼下就听得酒楼上热闹得很。来到楼 上却只发现两个客人,正对坐喝酒呢。其中一个胖大汉子手里捧着支筑琴,正在 调音,另一个满脸酒刺的家伙正趴在几案上哭泣,声死狼嚎,悲痛欲绝。王敖正 想问问武天陵,突然听得筑琴响起来,其筑音清脆,曲调婉转,煞是动人。他不 禁对那胖大汉子钦佩地望了几眼,王敖精通音律,只听了几耳朵就知道这胖子是 个大高手,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击不到这个境界了。忽然那满脸酒刺的家伙直身而 起,一口就喝了满满一爵清酒。然后扯着嗓子高唱起来:“特生的赤裳,繁叶满 枝,蹒跚独行,孤苦徘徊于路。难道没有其他过客?哈哈,失之交臂,实非我亲 族。过路君子啊,何不提携援手?哎!怜我孤独?” 王敖知道这是《诗经·唐风》中的一支曲子,讲的是怀才不遇者的凄凉。真 没想到,这一脸酒刺的家伙把曲子演绎得如此悲凉、凄美,那无依无靠的感觉简 直能催人泪下。王敖颇有些感慨地向身边的武天陵询问道:“这二人是谁?” “这击筑的胖子叫高渐离,在市场上杀狗为生,总据说是闻名列国的击筑师, 可小人也没看出什么来……” 王敖立刻摆了摆手,他已经知道了。高渐离,人称高筑,号称天下第一乐师, 没想到是个狗屠。“那唱歌的呢。” “此人叫荆轲,今年才到燕国,是个游侠,据说有万人敌,卫国的贵族后裔。 穷困潦倒,常与高渐离一起喝酒,唱歌,大多是些怀才不遇的曲子。”武天陵来 燕国只三年,却对蓟城的人物如数家珍。 “真有才学吗?” “这,小人是粗人,看不出来。”武天陵笑了。 王敖心想这荆轲要是真有才学,推荐到秦国去也未尝不可,但志大才疏者比 比皆是,于是就动了结交之心,想摸摸荆轲的底细。忽然武天陵拉着王敖钻进柜 台后的小门里,惊慌地指了指外面。原来魏元吉和魏豹低着头,一起走上楼来, 他们拣靠窗户的一张几案坐下了,顺便点了几个菜。 魏元吉和魏豹极其烦闷,他们到燕国已经一个多月了,而燕王喜就是不见他 们。前几天,一直主张合纵的明单又无缘无故地丢了脑袋,他们在燕国简直呆不 下去了。后来东门田托故人介绍,终于在西山见到了隐居的太子丹。太子丹虽然 恨透了秦王,但也做不了父亲的主,只是说燕赵积怨太深,赵国必须得有所表示, 取悦父王。于是出主意说:归还被李牧攻取的两座城池,再送一只宫廷乐队来。 元吉不明白乐队有何用,太子丹解释道:“父王好神仙之音,燕地乐风豪放,奏 不出飘渺的曲子。赵迁送支乐队,是投父王之好。”魏元吉和魏豹虽然心里没底, 但只得答应,这几天正准备回邯郸呢。两人郁闷之极,临走前便跑到这里来借酒 浇愁。 元吉两人默默饮着酒,谁都不愿意开口,是啊,说什么呢?一事无成,连燕 王的面都没见到,白来一趟。忽然筑音响起,荆轲又高声吼了起来:“坐饮美酒, 品位佳肴,至爱亲朋周旋,如云环绕。可叹我曩中羞涩,两手空,孤苦伶仃尽煎 熬。忧心冲冲,难度今宵……” 元吉和魏豹本想图个清净,哪有心思听这等噪音,元吉怒道:“酒店如此品 位,为何任凭疯狗嚎叫?” 酒保吓得一缩脖,赶紧跑到荆轲面前,哀求道:“大爷,你就歇会儿吧,别 的客人不愿意了。” 荆轲瞟了元吉一眼,然后向高渐离丢了个眼色,筑音顿时轻快起来。只见荆 轲竟望着魏元吉唱道:“衣粉饰乔妆,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虽然打扮漂亮,终 非我贵族模样。” 荆轲唱的是《诗经·小雅·正月》中的词,躲在帐房里的王敖险些笑出来, 魏元吉不是贵族模样谁是?这荆轲的眼力实在不好。 魏元吉果然急了,他腾地跃过来,一脚将几案上的筑琴踏得粉碎,手指荆轲 的鼻子道:“就你这模样也配是贵族,滚出去,少在此闹人。” 荆轲自从与盖聂分手后,流落列国,花光了盖聂的钱财却也没找到任何差事。 最后困在燕国,只得与高渐离唱曲解闷。他的胆子本来就大,要不怎么敢向盖聂 挑战?今天荆轲多喝了几口,胆子比平时更大了。他指着元吉的佩剑道:“少爷 佩带这把剑实在是糟践宝物,不如送给本人。” 魏元吉被他气得干笑了两声,他“铮”的一声把剑直直地插在几案上。“你 认得这把剑吗?” 雨剑插在几上,嗡嗡做响,寒气逼人。荆轲的脑袋围着剑身转了半圈:“好 剑,好剑!这名剑呀首选干将、莫邪。昆吾,而此剑绝不逊色!看看,看,青铜 铸就,乃天赐之物。”说着,他从鬓角上拔下几根头发,放在剑刃上,撅嘴一吹, 头发纷纷断落。“好!吹毫立断,真是好剑!少爷,把剑送给在下吧,在下收你 为徒,传授些武艺。” “你算什么东西?”魏元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难道自己晕头了?其实 不要说魏元吉,连帐房里的王敖都吓了一跳,这荆轲的口气好大。看着魏元吉一 脚踏碎筑琴,还要收其为徒?他要是能跟魏元吉打上几十个回合都是奇才了,于 是顿起了爱才之心,真要在蓟城收一位侠士,那就不虚此行了。 “在下收你为徒,可是你的福分哪!这剑击之术流传千年,门派众多,如春 兰秋菊,各擅胜场啊!在下采百家之长,自成一学。这个——这个大侠盖聂钦佩 在下武功,与在下八拜为交。盖聂言道:在下武功与他相比只差一点儿,至少和 魏元吉差不多……” “哈哈哈……”魏元吉望着魏豹乐了起来,而魏豹却多少有些担心,这荆轲 与盖聂交往,功夫应该是不会差的。此时帐房里的王敖也来了兴趣,他倒真想看 看荆轲的武功如何,要真和元吉差不多,干脆就让他做自己的副手吧。只听元吉 笑后,点着荆轲的鼻子道:“你教我剑击?” “少爷挎这把剑,无非是招摇炫耀而已,不如跟在下学些真本事。”荆轲大 言不惭地说。 “好,你接我一掌。”元吉狞笑着站起来。 “好,好好好。”荆轲也站了起来,他舒展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 此时高渐离觉得元吉无声无息的,就一脚踏碎自己的筑琴,其功力可想而知。 赶紧劝说道:“贤弟,何苦与人争执,换个地方喝酒吧。” 荆轲急摆双手:“兄长,这位少爷骨骼清奇,资质很好,是可造之才啊。” 说着便拉开了架势。 魏元吉快让他烦死了,见他站好,一掌就拍了过去。“砰”的一声,然后是 “嘎巴嘎巴”几声脆响,荆轲的一条胳膊断成了好几截,他仰面倒在地上,顿时 气绝了。高渐离马上把他搀起来,好久荆轲才睁开眼睛,他望着自己来回晃悠的 胳膊,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元吉拧着眉毛:“你算什么东西?还不赶紧滚。” 高渐离扶着荆轲往外走,来到门口荆轲回头问:“你是何人?” “魏元吉!” “好,你等着,我兄弟盖聂会跟你算帐的。”说完荆轲和高渐离踉踉跄跄地 走了。 元吉和魏豹对望着大笑起来,那盖聂早就死了。这个傻瓜指望他来报仇,真 个大傻瓜。 二春天或许只属于北方,那是生机昂然,万物复苏的季节,而南方是四季常 绿的。北方的人们在小嫩芽于枝头悄悄滋生的时候,总喜欢联想到生命的萌发, 所以春天的情话非常多,男女之爱大多也发生在这个时节,所谓怀春之说大抵如 此。而一旦过了长江,四时常绿,春天的意味便打了不少折扣。 花娟独坐在赵王城后花园的一个小亭子里,手里扶弄着筑琴,脸上挂着层绸 布。她也和所有少女一样,思念着且过,思念着山阳邑的老家。自从毁容后,赵 迁便把她送进宫乐坊,做了名女乐。赵迁不愿意放她出去,这女子是长着嘴的, 一旦到处乱说岂不败坏了王家声誉?自此花娟脸上便蒙上了绸布,眼中也失去了 往昔的光彩。 姚蓉出现在花娟身后,她一直在注意这个特立独行的女乐,她是突然出现在 王宫的,谁也不清楚她的底细。“你是新来的女乐?”姚蓉轻声问。 花娟吓了一跳,她赶紧起身施礼:“民女见过王妃。” “你叫什么,为何蒙着绸布?”姚蓉主要是好奇。 “民女花娟,魏国人。”花娟依然倔强地以民女自居。 “花娟?”姚蓉忽然想起来了,两个月前申不且捎信道,王敖下令,寻找一 个叫花娟的女子,似乎就是魏国人,难道就是她?“你认识王敖,王先生吗?” 姚蓉惊奇地问。 花娟望着这位美丽动人而说话和气的王妃,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王敖这个名 字,似乎在且过的嘴里听到过。“民女不认识,但民女的未婚夫好象认识个叫王 敖的。” “那就对了。王敖是我表兄,他托我打听花娟姑娘的下落,魏国人,应该是 你了。”姚蓉道。 泪水汩汩而出,几个月来花娟是第一次落泪,她知道且过没有忘记自己,且 过正在找自己,这是希望的泪水,是快乐的泪水啊! 姚蓉知道这姑娘保证有不少伤心事,他搬着花娟的肩膀道:“肯定是你未婚 夫要王敖打听的,你到底是怎么进宫的?” 花娟流着泪把自己的悲惨遭遇讲了一遍,姚蓉也是边听边落泪。最后她掀开 花娟的绸布,那两道恐怖的伤疤赫然在目,姚蓉再也忍不住了,她抱住花娟,失 声大哭起来。当天,姚蓉把花娟带回昭阳宫,命人去叫刘向,他想把花娟的消息 传递出去。而刘向却跟随赵迁打猎去了,姚蓉只得安慰花娟道:“妹子放心,我 一定把你的消息传出去,且过会来找你的。” 花娟千恩万谢地告辞了,她异常高兴,这孤独苦难的日子终于快到头了。 花娟前脚出门,一身戎装的赵矫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姚妃,我来告辞, 秦军兵分两路而来,我随武安君出征。” 姚蓉刚擦干的眼睛又湿润了,她和赵矫的感情很好,和赵矫在一起时,常常 忘记自己的间谍身份。“妹子,你可一定要当心。” “谁愿意打仗?”赵矫突然觉得这话说不得不对。“只有秦人愿意打仗。昨 天我去找王敖,这小子又去外地做买卖去了,真无聊!算了,我走啦。”说完, 赵矫凄苦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昭阳宫。 似乎所有人都走了,昭阳宫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姚蓉呆呆坐了一会儿,其实 她挺喜欢独自呆着的,没有赵迁的纠缠,没有王敖的任务,最好什么都没有。 望着远方高空中的迅速逃窜的狼烟,赵迁的眼睛都快急绿了。他简直无法想 象,秦军去年刚刚战败,可不到一个冬天就卷土重来了,这秦国难道真的打仗上 瘾吗?此刻赵迁刚送走武安君李牧,李牧向他陈述了自己的军事部署。他派司马 尚引十万大军,南下漳水,坚首南长城,阻击王翦,自己亲自领兵迎战杨端和。 赵迁不懂军事,一概同意,最后李牧也谈到了合纵的事,他要求赵迁立刻合纵韩 魏燕楚,如果楚国能在南方发兵最好。赵迁自然二话没说,同意。如今李牧应该 到校场了。 忽然郭开气急败坏地跑进来:“大王,老臣有本启奏。” “说。”现在赵迁不愿意多说话,头疼。 “刚才校场传来消息,李牧斩杀了押粮官总生,请大王为老臣做主。”郭开 哭丧着脸说。 赵迁知道这总生是郭开六夫人的弟弟,于是道:“李牧为何杀他?” “李牧说总生的粮草晚到了一天,只晚到一天就把人杀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您说这是杀鸡给——”郭开突然居然的这话不对,杀鸡给猴看,如此说来自己岂 不是猴啦?他赶紧改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总生是朝廷命官,是大王请舅舅 的内弟,他也太不给老臣面子了。” 赵迁叹息一声:“天子不使饥兵啊!这事李牧虽然处理不妥,但得先让他去 打仗吧。寡人以后让他向国舅赔罪,好不好?” 郭开愤然地站在一边,没办法,大王现在用着李牧呢,等他回来再说。 此时黄门官来报,魏元吉、魏豹求见,赵迁立刻召见二人。见面劈头就问: “二卿,这秦人又来了,王翦亲自出征。二卿游说列国可有成效?列国能发兵救 援赵国吗?” 魏元吉觉得脸上无光,齐国没有合纵的意思,燕王喜避而不见,说什么呢? 他只得眼巴巴地盯着魏豹。 这时郭开插嘴道:“肥邑一战,秦军元气未损,我军却死伤累累,靠赵国孤 军奋战,难以抵挡,难以抵挡。” “大王不用担忧。”魏豹大言不惭地说:“燕赵虽有前嫌,但大王即位不久, 燕王喜并不记恨。太子丹曾对外臣道:只要赵国诚意交好,必当结为兄弟之邦。 臣以为备厚礼,还城池,再派一位宗室公子出使燕国必可换取救兵。” “好,好,好,让公子嘉去燕国。”赵迁急急地说。 “臣看还是公子威好一些。”魏豹不以为然。公子威是赵迁的亲弟弟,而公 子嘉只是异母哥哥,远近自然不同。 “准奏,二位公子都去,公子嘉做特使,公子威做质。”赵迁心道,只要燕 国出兵,连赵成也派去都行。 “另外请大王归还当年李牧攻取的狸、阳二城,以表诚意。备礼五十车,再 有,请大王遴选一支宫廷乐队,燕王喜好神仙之音……”魏豹来了个狮子大开口, 反正是礼越重越好。 “全准!”赵迁挥了挥手,他清楚如今这个关头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命公 子嘉去办理,只要燕军一入赵境,两城就交割。” 魏元吉讨好道:“听说大王精通音律,这乐队一定能让燕王喜满意。” “燕王喜就知道房中术,他懂什么?寡人的乐队是寡人亲手调教出来的。” 赵迁沾沾自喜地说。忽然他想起了李牧的嘱咐,马上转向元吉道:“这韩魏楚的 事怎么办?最好全能发兵,楚国一出兵,秦人必定得撤退。你不是说什么合纵抗 秦,一国有难,五国支援吗?” 魏元吉狠了狠心,他没有把握却不得不把大话说出来。“臣马上回大梁,去 新郢,搬取救兵。” “只要联军组成,寡人就推荐你做联军统帅。”赵迁好象是在发誓。 魏元吉刚笑出一半就看到了魏豹严肃的面孔,他立刻明白,这事难说成功。 第二天,邯郸城就乱成了一锅粥,老百姓都在存粮备荒,墨者从各个城邑会 聚邯郸备战。李牧是点兵迎敌,而公子嘉、公子威和魏豹准备礼物和乐队北上, 魏元吉和公子成南下求援。 整个邯郸只有赵王城的后宫很是清净,姚蓉终于找到了申不且,她要申不且 把找到花娟的消息告知王敖。然后便欢天喜地地去找花娟了,但奇怪的是宫乐坊 里空无一人,连乐器都不见了。她赶紧命人传刘向,结果天都快黑了,刘向才满 头大汗地跑进来。“传唤了多半天,怎敢如此怠慢?”见到这个假男人的头子, 姚蓉就禁不住想发火。 “奴才一直在大王身边,走不开呀。”刘向抹了把脸上的汗珠。 “我问你,宫乐坊里那个面蒙绸布的女子哪去了?” “回夫人话,宫乐坊里的大部分乐手已经送去燕国了,那女子肯定在内。” 刘向今天忙了一天,主要是为了这事。女乐听说要离开家乡,一个个哭得死去活 来,最后刘向找来了侍卫郎中才把她们赶上车去。 “几时走的?”姚蓉急道。 “唉呦!大王象催命一样,说是送给燕王喜,好搬取救兵。今天就应该上路 啦,对,那女子也要去,老奴想起来了。” 姚蓉顿时傻眼了,好不容易找花娟,可她又去燕国了,且过怎么办呢? 三魏元吉满心希望地回到大梁,将赵迁的礼物转送给魏王,然后站在旁边等 待魏王的决断。 魏王最近心情不好,主要是国事太艰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秦国也总来 要东西,还非给不可。所以魏王经常发怒,身体也受了牵累,几乎是每个月都得 伤寒一回,似乎形成了规律。他草草看过赵迁求援的国书,然后观赏起赵迁送来 的两只观赏鸟来。这魏王喜欢养鸟,送鸟的主意还是元吉出的,但他对鸟却一窍 不通。只听魏王赞赏道:“的确是一对珍禽!王弟你看,这种鸟的脖子平时藏于 胸腔里,霞光万道时才伸出来,颈上有彩囊,非常漂亮。养鸟者都说,它是与霞 光比美呢。极其珍贵啊!”元吉心道,一只破鸟还有这么多学问。魏王又指着另 一只笼子道:“此鸟更是稀有,名叫銮瑞鸟,别号从变。幼小时与凤凰非常相似, 长大后羽毛就变色了,所以叫从变。据说鸣声如钟,听其一鸣,天下太平。” “哈哈哈……”元吉大笑起来:“赵迁送王兄此鸟,原来另有深意啊!是预 祝王兄天下太平啊。” “有人说赵迁如一头蠢猪,如此看来赵迁也并不蠢哪。”魏王脸上终于有了 笑模样。 “猪也有聪明的时候,他这是在求王兄啊。”元吉道。 “对,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魏王认为弟弟为自己挣来了面子,不禁头一 次觉得弟弟有些顺眼了。 元吉见王兄高兴,赶紧进言道:“王兄,赵国与秦国连打了几年,伤亡惨重, 国库已空,眼看连可以征战的士卒都快没了。此时援赵乃大德于赵,所有赵国人 都会感谢王兄并肝脑涂地的。” 魏王早就想到赵迁要来求援了,他忧心冲冲地说:“你我,血肉同胞,不会 相互欺骗的。但赵迁是见利而忘义之徒,可信吗?今年救他,来年不救我又当如 何?再说,我魏国就这么点儿军队,拼光了,你我兄弟拿什么见先王?” 元吉被说得眼圈发红,他也是为了国家呀。“王兄,自三国分晋以来,韩赵 魏互为兄弟,秦军曾三次围攻大梁,皆是韩赵解围,所以说韩赵是有德于魏国的。 弟听说有一种叫周周的鸟,头重尾轻,在河边饮水就会翻到河里淹死,所以别的 鸟就拉住它的尾巴。人也有危难之时,不可不让人抓住尾巴呀。赵迁已经把尾巴 给我们了,如果不援手,将来我们危难了又将求谁呢?” “王弟难道不知那是签定过盟约的吗?大家按盟约办事,可后来没有续约, 仅凭君子协定而出兵,寡人未曾听说过。再说秦军伐赵用的,不过是其兵力的五 分之一,蒙武的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一旦魏军北上,他们就会杀过 来。届时谁能救我们?”魏王一屁股做在垫子,焦虑得直扯胡子。 元吉知道王兄说得不是没道理,以秦国的实力,对付魏赵还有富余呢。他咬 着牙道:“那为臣舍脸,再去一趟新郢,请李园和我们一起发兵,我就不信秦国 能同时对付三国。” “王弟试试也好,如果李园出兵,我魏军立刻北上。”魏王无奈地看了元吉 一眼,他估计元吉搬不来楚军,但死马当活马治吧,万一呢。 元吉的确有股狠劲,他当天就驾车南下了。几天后便到了新郢,李园听说魏 元吉风尘仆仆地来了,知道必有大事,立刻在令尹府接见了他。一见面李园就赔 罪道:“听说公子为芈夫人的事受不少委屈,在下万分遗憾,好在魏楚两国没真 打起来,万幸啊万幸!” 魏元吉顾不得那些陈年旧事,他拱手道:“令尹大人,如今火燎眉毛啦。秦 军连续第三年伐赵,赵军已经快打光了。在下奉赵王和敝国寡君之命,约请大人 援赵。赵亡,则魏楚危矣!” 李园早知道秦军伐赵的事,他呵呵冷笑道:“公子忧国忧民,存诸侯,安天 下,可嘉!可公子的哥哥实在是——” 元吉知道他要提联秦伐楚的事,赶紧打断李园:“大人,那是在下兄长急糊 涂了,本人在此向你请罪。但援赵乃是大家自救之策,非要等到诸侯们一个个被 消灭,轮到自己时才着急吗?” 其实李园对列国合纵一直是首肯的,要不是王敖刺杀了芈夫人,没准魏楚两 国早就签定盟约了。此时他颇有些为难地说:“本大人知道孰重孰轻,可如今楚 国已经自顾不暇了,实在不能分兵北上。” “这——”元吉不知道楚国发现了什么事,难道公族们造反啦? 此时令尹府的家宰进来禀报道:“大人,公子负刍求见。” 李园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负刍点头哈腰地进来了,他先向李园施了一礼, 看见元吉在场赶紧又施了个礼。“令尹大人唤在下何事?” 李园望了元吉一眼,无奈地抬了抬手。“负刍公子请坐,魏公子元吉来我国 搬救兵援赵,你给他介绍一下我国的形势吧。” 负刍又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按说列国存亡之际,应该出兵救援,但我楚国 徒生了变故。昨天才传来消息,青阳郡铜绿山一万三千名奴隶暴动,仅十余天的 功夫就聚集了四五万人,连绵十几个县。铜绿山乃我楚国命脉之所,必须尽快剿 灭暴动,否则后患无穷吗。” “是啊,元吉公子应该知道,顷襄王时,暴民庄蹻率奴隶暴乱,席卷大半个 楚国,自称庄王,历时十五年才被王军赶入南方的不毛之地。我楚国不能让这一 幕重演哪!”李园长叹一声。“今天我请负刍公子率十万大军南下,剿灭暴乱, 不可蔓延成燎原之实,实在无法分兵北上,望公子原谅。” 魏元吉浑身象被浇了盆凉水,从里到外全凉了。人祸天灾!如之奈何?元吉 甚至有点绝望了,天下何以混乱如此! 魏元吉丢魂落魄地告辞了,李园和负刍默然相对,坐了许久,最后李园才拱 手道:“公子上次抗魏,未费一兵一卒,大功于国呀。望公子尽快剿灭暴乱,凯 旋而归。” 负刍点头应允。 当晚,他在家收拾行装,熊鹰也吵着要去。负刍觉得熊鹰在身边,自己还安 心些,索性就答应了。负刍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只身外出时,负刍倒不是很担心, 他最怕女儿在新郢,天知道她哪句话会招来杀身之祸,还是离开新郢好。 熊鹰退出后,家宰南国悄悄溜了进来:“公子明日就出发吗?” “是。家中的事,姚先生多费心了。”负刍对这位家宰一直是敬而远之的, 他是李园的内弟,到公子府做家宰纯粹是监视自己的。 “公子平乱能拖几日就拖几日,在新郢不安全,晚些回来好。”南国面容严 肃地说。 负刍觉得凉气自脚跟上窜,浑身骨头节里都钻进凉风了,这南国是何意? “家宰此言怎讲?我大楚天下安如泰山,令尹大人运筹帷幄……” 南国嘿嘿笑了起来:“公子才是运筹帷幄呀。公子与项燕将军交情至厚,两 次出征也必将在军队中建立威望,军权即将到手。另外公子与新郢墨坛不分彼此, 如今只剩下李之那几千卫戍部队了,一旦时机成熟公子就可以动手了。” 负刍回手拉出墙上的宝剑:“你这是何意?诬我谋反吗?” “我是公子的仆人,怎能出卖主人?”南国极其认真地说。 “李园才是你的主人?”负刍的青铜剑横在南国脖子上,心道,杀了你我带 着鹰儿跑。 南国面无惧色,坦然地说:“李园曾经是在下的姐夫,可在下的姐姐五年前 就死了。李园说是妻妾争风吃醋,上吊自杀的,也有人说是被李园活活勒死的。 所以在下为什么要为李园效力?在下与他已经没有任何牵连了,有伤害公子的理 由吗?” “令尹大人与本公子相得益彰,你不要挑拨我们的关系。”话虽如此,但负 刍的口气明显缓和了。 “李园本来是想杀你的,他想把楚国的王族杀光。但几年来公子的官越做越 高,权力越来越大,李园对公子越来越信任,难道这里面没有在下的功劳吗?在 下每每在他面前讴歌公子的为人,李园一直在怪罪我没有作为啊。”南国伸手将 负刍的宝剑轻轻推开。“公子的作为能瞒过在下吗?去年公子和武嘉良、盖聂密 谋刺杀李园,在下是一清二楚的,可本人并不想害公子。” 负刍撒手扔剑,抱拳道:“先生大义,在下感激不尽。”说着就要跪下。 南国赶紧用肩膀抗住负刍:“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呀!”他回头向门外看了 看:“不能让别人看出你饿亲密,谁知道府里还有没有李园的人。”一句话提醒 了负刍,他拉着南国起来,两人在塌上对坐,声音也放低了不少。南国道:“南 国乃卑劣小人,但也明白事理,李园作恶多端,早晚是不得好报的。仆仰慕公子 高义,愿与公子赴汤蹈火,恢复楚国江山。” 负刍垂着泪说:“负刍何德何能,先生如此眷顾。此大楚江山之幸,我芈氏 一脉不绝,必当谢先生。” “公子先去平乱吧,李园的事由在下打理,暂时他不会对公子下手的。”南 国道。 “有劳先生了。” 四铜绿山地处青阳郡,隶属九卿之一的工尹管辖,那里是楚国最大的铜矿区, 其开采历史已有千年,采矿奴隶多达一万多人。铜绿山的精铜产量占楚国产量的 一半,接近当时中国大陆地区产铜量的七分之一。由于各国货币、农具和兵器均 要用铜,所以铜绿山是楚国的财富之源,是国家强大的基石。 采矿即使在两千年后的今天依然是重体力劳动,在战国时期采矿的难度更是 可想而知了,所以自由身份的平民不可能干这种活儿,铜绿山的采矿工全是奴隶。 严格来说,铜绿山是个时光回转了五百年的地方,是奴隶制最后的堡垒。那些从 各地、各国贩卖、劫略来的奴隶,赤身裸体地终日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在 皮鞭和长戈的监督下,在经常性塌方的威胁下,有汗水和鲜血为大楚朝廷开采出 了惊人的财富。终于,奴隶们不堪忍受了,在奴隶段七的率领下,他们发动了起 义,杀死几百名官兵,冲出了铜绿山。起义的风暴迅速蔓延着,周遍十几个县, 都有奴隶和饱受领主欺压的无地平民纷纷响应,段七得到了当时人民的拥戴,如 今已经占领了奉邑,并建立了奴隶政权。 公子负刍带领十万楚军兵临奉邑,他并不急于进攻,安营扎寨三天后才派门 客富山去劝降,而熊鹰也哭着喊着要去。 “那是群杀人不眨眼的贱奴,小姐还是不要去了。”富山劝解道。 “我是公孙,不是小姐。”熊鹰白了他一眼。 “好,好,女公孙,您不去为好。”富山哭笑不得。 “我是墨者,这世界上没有贱奴,只有拿别人当贱奴的人。”熊鹰理直气壮 地瞪了富山一眼,然后转向负刍道:“爸,听说这铜绿山的奴隶来自各地,长什 么样的都有,我想见识见识。” “可万一出了事,我怎么向公子交代。”负刍也求援地看着负刍。 负刍早就听见他们的谈话了,他缓缓走到近前。“这些奴隶心思淳朴,不会 伤害你们的。去吧,见识见识就可以了,不要多说话。” 熊鹰欢天喜地地跟富山走了。 奉邑是个小城,方圆只有一公里。他们来到奉邑城下,富山向守门的奴隶士 兵说明了来意。不一会儿便听见城里号角齐鸣,城门大开,远远的他们望见城中 小广场上搭了座高台,几个情形怪状的人坐在台上,身后的木架上全是火把,黑 烟笼罩,土同鬼域。两人跟着奴隶士兵往里走,熊鹰眼睛好使,她看见高台正中 那个人的确是怪到了极点。此人身材高大,棕色皮肤,满头棕发披散在肩膀上, 耳带铜环,胸脯上全是卷曲的综色胸毛,几乎与胡子连成了一片。“此人就是段 七吧?”她小声问富山。 “对,小——公孙你看,段七是身毒人,旁边那几个都是百越人,最边上那 个红胡子的是波斯人。”张用的确是见多识广,一一向熊鹰介绍着。 (注:公元前四世纪,楚国的先民们就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楚国的贡布、 丝绸和陶器在远销身毒即古印度、波斯、南洋诸国,交换当地的珠宝、金银、香 料和奴隶。) “为什么都用外邦奴隶?”熊鹰奇怪地小声问。 “大多语言不通,跑也跑不了,管起来方便。”富山道。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高台近前,中央那个高大身毒人就是段七,他被贩卖到楚 国已经二十多年了,能说一口流利的楚语,他指着富山愤然地说:“富先生是来 劝降的吧,我看不用费心啦,奴隶造反已经是死罪,我们又杀了狗官和狗兵,更 是难逃一死,索性就绝一死战吧。” “对,绝一死战!”段七身边的起义头目立时高叫起来,眨眼间城里所有的 奴隶都举着兵器,高喊起来:“决战决战!” 熊鹰脑皮发紧,热血沸腾,她甚至想和这些奴隶好好谈一谈了。 富山拱手道:“段壮士,决战大可不必,我家公子负刍是仁义贤士,凡投降 士兵一律免死。” “哈哈哈……”段七突然大笑起来:“免死?大家听见没有,贵族老爷答应 我们免死!既然现在免死,为何还要那么对待我们?好笑啊!好笑!”城里所有 的奴隶都跟着笑起来,笑得凄凉,笑得熊鹰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富山觉得这些贱奴太过分了,理直气壮地说:“段壮士,国家并未亏待奴隶。 百余年前,吴起就颁布过法令,无论公私奴隶一律注册,不得随意杀戮,家生第 一代奴隶免除隶籍,分发土地……” “吴起?他不是被你们乱箭射死了吗?想给我们奴隶一些好处的人就是这副 下场,如果负刍给我们免死就不怕也被乱箭射死吗?”段七满脸嘲讽地说。 “胡说,我父亲是墨者,墨者以天下为己任,追求平等、兼爱,天下人都是 兄弟。”熊鹰不能容忍段七侮辱父亲。 富山大惊失色,奴隶们要是拿熊鹰当人质怎么办?一时竟没了主意。 “这位是公孙,也是贵族了。”段七叹息一声:“墨者我听说过,他们是好 人。你呀,你还太年轻,墨者和我们一样都是贵族不能容忍的,我们的存在就是 他们的特权,墨者却要剥夺特权,所以贵族怎么能是墨者呢?” 熊鹰没想到,这个貌似粗鲁的段七能说出如此深邃的话来,她大叫道:“我 父亲就是墨者,我也是。我将劝说父亲为大家免除隶籍,平等以待。” 富山直冽嘴,这谈判的主角怎么成熊鹰了? 段七无可奈何地四下望了望自己的兄弟,然后对富山道:“负刍的劝降也太 天真了!” 富山怕他翻脸,只得应承道:“公子是大仁大义,自当考虑。段壮士若要投 降,公子礼贤下士,在下愿意引荐。” “考虑?这些贵族都是人面兽心的畜生。”段七突然激动起来,他如一只爆 怒的狮子,在高台狂燥地走来走去。“我们和你们长得不一样,我们小时候就被 劫掠到楚国,天知道我们的家乡在何处?天知道我们的父母在何方?而你们却根 本没拿我们当人看待。二十多年来,我受尽了苦难和凌辱,真不明白老天爷为什 么让恶魔来到这个世界。”说着,他甩手将上衣摔在地上。 熊鹰几乎叫出了声,她不能想象,一个人的后背上会有那么多伤疤,横七竖 八的,简直如一张蜘蛛网。城内发奴隶们纷纷脱去上衣,上万个伤疤累累的身体 展现在熊鹰面前,她惊得混身颤抖。 “贵族小老爷,你看见了吗?”段七象哄孩子似的问熊鹰:“二十多年来, 我只在这半个月里才穿上衣服,他们也一样。” 熊鹰终于哭了出来,她不敢出声,泪水顺着面颊默默流淌着。 “看看,把小老爷都吓哭了。行啦,回去告诉你父亲,你们该哭一回啦。决 战!明天就决战!”段七疯狂地怒吼起来。 当晚熊鹰在负刍面前哭到了半夜,她诉说着奴隶的苦难,满嘴墨者的追求。 最后负刍安慰他道:“为父绝不赶尽杀绝,给他们条生路。”如此一说,熊鹰心 里才好受些。 第二天,负刍下令攻城,数万装备精良的楚军向奉邑发动了进攻。 起义军作战勇敢,只进不退,但装备太差,只有石块和木棍,金属兵器很少, 顶不住楚国正规军的轮番进攻。不到两个时辰,楚军登上奉邑城头。段七只得率 领余部,自东门撤退到山上。 负刍进城后,正准备去清点俘虏。副将却满脸不高兴地来到身边:“公子, 为何不围住四门攻打?如今段七已经率奴隶退到山上,据说还有两万多人呢。” “哈哈”负刍大笑:“不战而胜是上策,何必非要打呢?” “这么说公子有安排?”副将道。 负刍点点头,来到关押俘虏的广场,大声说道:“在下负刍,你等已犯杀头 之罪,但本公子不忍心。你等回去告诉段七,如愿归顺,负刍将赠免罪牌和盘缠, 让你们回家。”说完,命令士兵把俘虏放了。 熊鹰在一旁拍手叫好,负刍只是瞟了她一眼。 被释放的奴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纷纷跑到段七的驻地,众口一 词地夸奖起负刍来。 段七正在整顿军马,准备在山上与楚军再战,听到这个消息将信将疑,而当 夜就有数千奴隶逃跑投降了。最后段七不得不率领残部退守铜绿山,希望那迷宫 般的矿山隧道能阻挡楚军。 负刍反正是不着急,他封锁了铜绿山的所有道路,然后在山下驻扎着不走了。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铜绿山粮草断绝,起义军下山投降的人更多了。最终,段七 只剩下千把号人,而负刍依然按兵不动。 在一个深夜,无路可走的段七率领部下,向楚营发动了近乎自杀的攻击。他 自己受伤被俘,其余人大多战死。 为了不至于落下言而无信的骂名,负刍命令命令富山挑选几十名列国奴隶, 发给免罪牌和盘缠,让他们走。然后将投降的奴隶送回了铜绿山开工,抵抗的奴 隶一律绞死。 熊鹰得知这个消息后,冲进父亲的大帐,哭闹着让他释放所有奴隶,负刍劝 说不过,最后狠狠给了她一个嘴巴:“不懂事的东西,放了奴隶谁来采矿?放了 奴隶,李园能放过你我父女吗?” 熊鹰捂着肿胀的脸,哭道:“你不是已经放了一些了吗?我们是墨者,我们 ……” “把是掩人耳目的,为父不能失信与天下。你我父女被李园杀了,就能救他 们吗,一样让人家抓回来。” 熊鹰转身就跑了,当天就离开了军营,负刍估计她是去淮阳找盖聂了,也不 放在心上。 第二天,铜绿山山道边竖起一只只高竿,挂起了奴隶们的尸体,投降的奴隶 戴着脚镣,步履蹒跚地被赶回矿井。 忽然山道上一阵骚乱,囚车过来了,段七眼望天空,满脸悲愤。上山的奴隶 顿时停了下来,他们望着自己的首领,没有人出声,只有默默地泪水滚滚而下。 段七不愿意看他们,这些人相信贵族,下辈子他们还是奴隶。如今段七只恨自己 生在这个世界上,老天爷实在不是东西。 负刍回到新郢后,李园大喜。楚王拜负刍为柱国上将军,从此负刍牢牢地握 住了兵权。而段七则在新郢被车裂而死,中国最后一个奴隶起义的首领死了,以 后起义的主角换成了农民。 五魏元吉见楚国不能发兵,便灰溜溜地离开新郢,驾车北去。他轻车简行, 手下只有五、六个随从,魏元吉打心眼里感到庆幸,好在这回来新郢的人不多, 否则岂不又成了大家的笑柄?他们渡过淮水,正要继续赶路。魏元吉突然赶往古 渡口的人群中,发现了麻衣短衫的盖聂和东方姿。魏元吉一直在奇怪,这小子怎 么没被魏豹毒死,居然在临淄还与自己打了一架?他心道:碰上你就要了你的命, 省得你与王敖串通一气,整治老子。于是大踏步走了上去:“堂堂大侠,何时做 了后胜的鹰犬?” 此时盖聂也看见了魏元吉,这几个月,盖聂与东方姿一直在淮阳揣摩《如意 功》,颇有进境。但盖聂读书不多,每到功法精妙之处,自己就难以解释了。于 是盖聂整理了些疑难问题,偷偷跑到新郢找武嘉良请教,如今正要回淮阳呢。他 不擅言谈,一时想不起如何反驳元吉。此时身边的东方姿讽刺道:“堂堂公子, 去做刺客真是丢王家的人。” 元吉大怒,他知道这丫头就是东方云的女儿,不禁面露杀气。“惟女子与小 人难养,今天本公子先毙了你这张利口,以免贻害世人。”本来魏元吉对盖聂是 非常忌惮的。但在临淄一交手,他知道自己的功力已在盖聂之上了,盖聂只是凭 着丰富的临战经验才避开了自己的攻击,于是便动了杀人之心。 盖聂哪敢让东方姿与他交手,他大叫道:“姿儿快走。”然后挥剑向元吉头 顶剁下来。而元吉一边迎战,一边对孙氏三雄大叫道:“毙了这女子。” 渡口的行人如鸭子般飞散了,盖聂与元吉双剑并举,战在一处。元吉剑利功 深,盖聂剑法精妙,最近又学了如意功,一时间也应付自如,他担心的只是东方 姿。此时孙氏三雄狞笑着冲向东方姿,当年他们就是因为跑了东方姿,被公子骂 得猪狗不是,今天哪能放个这个机会?三人冲到东方姿近前,正要动手。忽闻 “飕”的一声,三雄的功力都不浅,知道有暗箭。立刻听风辩向,舞剑护住全身。 哪想到一支暗箭自老大剑光的缝隙中插了过来,正好射在老大脸上,一下子把面 颊射穿了。羽箭实际上是穿面而过的,更巧的是羽箭是从上下槽牙间穿过去的, 只是射穿了脸皮,却一颗牙都没伤到。老大顿时大正张着嘴,再也合不上了,从 远处看,老大嘴里象咬着一支箭一样。另外二雄赶紧护出大哥撤退,老三胡乱痛 骂道:“狗东西,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此时,一条小船靠上渡口,席如在船上大笑道:“为什么不能暗箭伤人?我 养大哥只会射箭,专门射你们这样的贼子。”说着与养超一起跳上岸来。 养超提七石大弓,天神一样立在河岸上。三雄相互看看,谁又不敢上前,最 可笑的是大雄,他脸上穿着支箭,疼痛难忍却连叫都叫不出。他想拔下来却又怕 养超偷袭,样子很是滑稽。突然养超举弓抬手,“砰”的一声弓弦响声,三雄大 叫着回头就跑,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东方姿和席哈哈大笑起来,养超只是弹了下弓弦,三雄却吓跑了。席如道: “魏元吉你手下已经做了惊弓之鸟,你还不逃吗?” 魏元吉虽然正与盖聂交手,但这边发生的情况全看见了,他气得两眼冒火, 却无可奈何。元吉清楚养超神箭的厉害,心道:他要是和盖聂联手,我魏元吉就 完啦。于是剑中加掌,逼盖聂后退,自己趁机跑向自己的马车。 忽然东方姿出现在魏元吉面前,仇恨的目光似燃烧的烈焰。东方姿双手握剑, 身体如旋风一样旋转起来,连环数剑迅雷不及掩耳地劈了下来。元吉没想到除了 盖聂之外,谁还敢对他发动正面,一时间有点措手不及,此时云剑已经落到了头 顶,其势道之凌厉无以伦比,恰似一道白光。原来由于东方姿身体瘦弱,盖聂便 结合迎风三十六式,加以身体旋转以增加力道,为东方姿独创了一套剑法。(注 :这套剑法之后演化成苗刀,日本剑道是苗刀刀法的分支。)元吉哪把这个小姑 娘放在眼里,他挥剑往外一磕,“铛”的一声,两剑相交处,蹦出个火球。元吉 只觉得手臂有些酸麻,气血翻涌不止,他不仅大吃一惊。而东方姿却连退了十几 步,双手依然紧紧握着云剑,虎口却被震裂了,鲜血长流。 盖聂忙上前护住弟子,魏元吉趁这个机会上车跑了。跑出很远他才发现,雨 剑被磕出个缺口,忽然间明白了。这东方云保证是留了一手,将宝剑留给了女儿, 把次品给了自己,这小子真是该死! 要说这事也很有意思,盖聂与魏元吉是针尖对麦麻,见面就打,而养超与魏 元吉却是竹竿打狼,两头害怕。养超非常顾及魏元吉,这小子的武功太高,明箭 很难射到他,既然跑了正是求之不得的。 此时盖聂见东方姿只是虎口震裂,没受内伤,便向席如、养超拱手道:“二 位如何到了楚国?” “替主人办事。”其实席如和养超一直在跟踪魏元吉,这次来楚国的另一件 事是通知彭昌,寻找且过的下落。席如忽然对盖聂说:“大侠可见过且过?” 盖聂摇了摇头。 席如手指北方,表情丰富地说:“我家主人已经打听到花姑娘的下落,花姑 娘在赵王城做女乐,如大侠见到且过请通知他,另外也告诉熊公子一声,请她代 为寻找且过。” “义不容辞。”盖聂道。 席如他们与盖聂分手北去,没走出十里,席如突然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叫道: “养兄,劫走花姑娘的就是那三个兔崽子。” “当真?”养超道。 “没错我想起来了,那三人的背影,没错!”席如兴奋直拍自己的肚皮。 “这么说,花姑娘是魏元吉劫走的。”养超忽然觉得伤心起来,奴隶真是凄 苦啊!且过空有一身本事,却连自己的姑娘都保护不了。 “快回邯郸,把这消息告诉主人。”席如驾车狂行,但他怕碰上魏元吉,拣 了另一条路走,于是便晚了几天。 元吉灰心丧气地回到大梁,魏王听说楚国发生了暴乱,无暇分兵,自然不敢 轻举妄动,元吉不得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魏豹的燕国之行上了。 再说魏豹,他与赵国使臣来到蓟城,燕王喜很快就接见了他们。见到数车黄 金、珠宝和整个建制的宫廷乐队,自是美得喜不自禁。但一听说请求出兵援助, 立刻蔫了。魏豹和赵嘉、赵威在朝堂上就差把肠子掏出来,让燕国群臣看了。而 燕王喜却只能摇头叹息道:“吾国贫弱,吾国贫弱!”大臣们更是谈秦色变,自 从明单死后,燕国臣子再没人敢谈合纵的事了。 最后魏豹又在西山碣石宫找到了太子丹,希望他能劝说燕王喜出兵。 太子丹闭目思索了一会儿,他在咸阳愁白的头发如今又恢复成灰白色,由于 操心过度,眼角却垂了下来。几个月来,为了避人耳目,太子丹一直住在碣石宫, 天天冥思苦想报仇之策。最后他对魏豹说:“我燕国的确贫弱,能战之兵不过十 几万人,且装备不足,疏于操练。出兵攻秦是以卵击石啊……” “难道太子忘了割须削发之仇?难道燕国人都如此没有血气吗?”没等他说 完,魏豹就开始讽刺了。 太子丹脸上忽明忽暗,他压了半天怒气才下去。“公子不要激我,在下与秦 王政不共戴天,但兵伐之事不可行啊。在下在秦国数年,对秦之刑罚、制度颇有 了解,秦之强大乃数十年的结果,兵不畏死,将不怯阵,人人都想立功,战而胜 之实属不易。” “那就任人宰割?”魏豹摇头道。 “历代秦王暴虐却不失英明,只有等他们发生内乱,列国方有可趁之机。” 太子丹拍了拍手,立时进来几个凶神恶煞彪形大汉,为首的竟是秦舞阳,他并不 知道面前这人就是魏豹,便跟着大家一块施礼。太子丹道:“我有壮士如此,寻 机而动,方有作为。” 魏豹眯着看了看这几个家伙,他突然猛拍几案,怒吼道:“拿下!” 几名游侠顿时哆嗦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魏豹哈哈大笑起来,他世代贵族,仪表威仪,气魄很大。一般人见了多怀畏 惧,于是魏豹便吓唬了他们一顿。见这些人如此,魏豹挥手道:“我与太子有事, 诸位先下去。”然后他转向太子丹道:“太子,这些人不堪大用啊。” 太子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说:“壮士还在遴选中,不可急噪。至于 援赵之事,本太子将与父王商议,能出兵最好,也可以为我国争取时间。公子先 在燕国等一等吧。 此后魏豹和赵公子嘉在燕国,开始了漫长的等待。蓟城朝堂上天天为出兵援 赵的事打架,这几天主战派占了上风,魏豹他们欣喜异常,过几日主和派又把风 头转了过来,大家又担心起来。如是几个月,援赵的事就是定不下来。魏豹只得 寄希望于元吉的南方之行。 六王敖回到邯郸时,赵国依然是一片混乱,李牧个公主赵矫刚刚出发。他知 道李牧对自己有戒心,索性不去前线,在邯郸大肆活动起来。 到邯郸的第二天,贵成就忧心冲冲地来报告:“主人,申不且传出消息说, 姚蓉被赵迁打入冷宫了,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为何?”王敖的心象掉进了冰窟窿,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贵成知道他与姚蓉的关系,忙劝解道:“主人莫急,暂时还没事。奴才也是 今天才得到的消息,据说姚蓉为一个叫花娟的女乐求情,触怒了赵迁,这才被贬 入冷宫的。主人赶紧想办法吧。” 王敖也是一惊,这么说花娟在赵王城。他赶紧叫来席如道:“通知各处,见 到且过马上告诉他,花姑娘在赵王城。另外马上去跟踪魏元吉,看看这小子要干 什么。”席如走后,他马上对贵成道:“快去把申不且叫来。” 巧的是,贵成刚要出门,申不且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主人救命,主人 救命啊!”说着整个人摊倒在王敖面前。 大家以为申不且受伤了呢,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床塌上。这小子掩面大哭, 伤心欲绝。大家检查了一会儿,发现这小子的一身白肉上连个蚊子包都没有。最 后王敖喝道:“哭什么,起来,难道有人给你下毒了不成?” 申不且这才恍恍惚惚地爬起来,他趴在床塌上道:“主人救救奴婢吧,快带 奴婢回国去,回国被治罪也比在这里强。” 王敖又要骂,贵成赶紧拦住他,温声道:“赵王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 让主人着急,主人什么办法没有。”姚蓉被打入冷宫,如今申不且是他们在赵王 城唯一的眼线,不能让这小子觉得没有希望。 申不且哇哇地又哭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太后,——太后那老婆子,她 ——她病了,病得要死,她要拉——拉奴婢去殉葬啊她。奴婢才二十七岁,奴婢 不想死啊……” “这么说你是跑出来的?”王敖真想一脚把他踹到院子里去。 “奴婢是趁太后睡觉时跑出来的,主人你带我回国吧,奴婢再不敢回去了。” “太后病得怎么样?”贵成道。 “太后病得很重,她说自己要死了,要奴婢殉葬,是她自己说的。”申不且 极其认真地说。 王敖与贵成对望了一眼,脸上同时浮现了笑容。王敖道:“太后才四十岁, 根本死不了,这是她逗你玩儿呢。我这就随你进宫,如果太后要死我就把你带回 来,要是没事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呆着。” 申不且大瞪着两只眼睛,似乎没听明白王敖的话。“主人,你也不要去,凶 多吉少啊。” “为什么?”王敖不解。 “那老太婆阴毒得很,他要是让咱们俩都殉葬怎么办?”申不且想的很简单, 你王敖不是也侍侯过太后吗,难道老太婆只喜欢我一个人? 王敖怕他把自己说穿喽,照着他后背就是一巴掌。“胡说,软骨头,我就不 信太后敢把我怎么样?” “那……”申不且被打得一哆嗦,心道:反正有垫背的,回去就回去,“奴 婢遵命。” 王敖想起姚蓉,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姚妃被打入冷宫,你难道不知她的身 份吗?为何不救?” “主人要是不说这事还好些,奴婢早就请太后救姚妃,可那老太婆一听,辩 便以为是奴婢与姚妃有什么瓜葛,把奴婢拖出去打了一顿。您看,您看。”说着 他界开上衣,后背有几条红红的鞭痕。“那老太婆简直就是一头母狮子,动不动 就让人打奴婢,还说要活活把奴婢的皮扒下来做褥子。”申不且越说越伤心,眼 泪又下来了。 “笨蛋,老太婆能离得开你吗,那都是吓唬你的。你不会拿捏她吗,就说自 己要逃,看那老太婆怎么办?”不知不觉中,太后在王敖嘴里也变成了老太婆。 “奴婢不敢,她真打呀。而且她还咬人。”说着,申不且把上衣整个脱了下 来,原来他前胸上还有不少伤痕呢。“您看您看,那老东西咬人,奴婢伺候得高 兴她咬奴婢,奴婢惹她生气了,那老太婆便又咬又打。奴婢早晚不是被打死就是 被咬死,还是带奴婢回国吧。” 王敖叹息一声,这小子太软弱了,十个申不且捆到一起也顶不上一个嫪毐。 废物一个!“我跟你进宫,我不信老太婆能吃人。把这只玉佩交给老太婆,让她 救出姚蓉,否则我就把她的丑行公之天下。”说着他拉起申不且就走。 很快二人就来到赵王城,申不且引着王敖来到太后的寝宫。太后正靠在塌上 吃桃子呢。她见申不且进来,眼睛立刻冒出了怒火,转眼又见王敖跟在后面才不 得不露出点儿笑模样。“王先生多时不来了,去哪里发财啦?” 王敖一边施礼,一边注意太后的神情,见她面色红润,说话时种气很足,便 知道没事。“草民正要来宫中向太后请安,申公公跑来,哭哭啼啼地说:太后立 下遗嘱,准备拿申公公殉葬。草民特来看看。” “呸,敢咒哀家死?”太后把桃核吐到申不且脸上,跋扈地说:“对,是有 这么回事。哀家要是死了,就拿申公公殉葬。哭哭啼啼什么?难道你不愿意侍侯 哀家吗?” 申不且吓得缩在地上不敢动,王敖却笑道:“太后,人死如灯灭,毫无知觉 可言,要活人殉葬没有意义。” “人死后有鬼魂,当然有知觉,哀家到了阴间也得让申公公侍侯。”说着她 突然看了王敖一眼,心道:这王敖也侍侯给自己,相貌虽然比不上申不且,但阳 刚之气更浓,要是两个年轻人一起殉葬该多好。 王敖觉得太后眼光流转,豁然间想起申不且的话,赶紧接口道:“人死若是 有知觉的话,先王的愤怒可能已经压抑很久了,不知太后见了先王如解释,又如 何介绍申公公呢?”太后刚拿起一个桃子,却愣住了。王敖怕把她吓坏了,又转 口道:“先王等着跟陛下团聚呢,不能带申公公去。” 太后只得道:“哀家那是跟申公公闹着玩儿,哪能真让她殉葬。再说,有个 道士预测过,哀家还有四十年寿数,到时,申公公也老得不成样子啦。” “谢陛下,谢陛下。”申不且赶紧把太后的桃子接过来,忙不迭地为她包皮。 王敖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陛下,臣这次去南方经商,收购了一些上等 蛇骨粉,是稀有毒蛇的骨头所制,据说有养颜护肤的功效,女人吃了可永保青春。” 太后苦笑了一下:“王先生又破费了,有事尽可找申公公办。” “是,陛下。听说我表妹姚蓉被大王打入冷宫了,太后可否解救一下?”王 敖道。 太后心道,早知道你是为这事来的,青梅竹马吗。于是微笑着说:“姚夫人 太糊涂,为了个女乐居然顶撞大王,硬要大王把女乐收回来,那怎么可能?这样 吧,哀家明日去说说,还要看大王的心情了。” “谢太后,谢太后眷顾,草民告退。”王敖盯了申不且一眼,然后便告辞了。 王敖前脚刚出门,太后一把就揪住了申不且的耳朵:“去哪里了,难道你想 跑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申不且蛐蛐似的唉呦着却不敢回嘴,只得被太后揪 着。太后又骂了一阵,见申不且不开口,被揪的那只耳朵也明显长大了不少,这 才松手道:“到塌上来,给哀家按摩按摩。” 申不且知道她想过什么,为难地望着外面道:“太后,这大白天的不好吧?” 太后心道:这狗奴才今天敢不听话了,大白天怎么了?大白天干这事新鲜吗?她 正要叫人把申不且拖出去吓唬吓唬,却见申不且扑通一声跪在面前:“太后陛下, 王敖先生叫奴婢把这个送给您。”说着,他把玉佩拿了出来。 太后把玩着这只羊脂玉佩,不胜欣喜,心道;王敖这小子还是有情有义的。 “她为何不亲手献于哀家,难道还有话说吗?”“是,王先生有话。”申不且不 得不壮了壮胆子,一字一顿地说:“王先生说,请太后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姚夫人, 否则他就将太后与奴婢的事公之天下,让天下人笑话太后。” “狼心狗肺,这王敖不是个好东西!”嘴里这样骂着,太后还是心虚了,她 实在想不出节制王敖的办法。 “王先生财大势大,各国都有买卖,他说得出做得出啊。”申不且小声道。 “你俩个串通好了,想整治哀家?”说着,太后眼里冒出凶光,治不了王敖 还治不了你,先打你个半死。 申不且已经豁出去了,救不出姚蓉,王敖也饶不了自己,索性道:“请太后 答应王先生吧,此事若是抖落出去,奴婢是必死无疑的。如果太后不答应王先生, 奴婢只有死在太后前面了,这样也免得象嫪毐那样被人点了天灯。”说着申不且 自怀中拿出把小刀,哆哆嗦嗦地顶在胸口上。 太后咯咯大笑起来,申不且进宫已经半年多了,她早把这个东西看透了,好 吃懒做,贪生怕死。有几次,他被拖出去鞭打,鞭子还没举起来,申不且就哭得 没有人声了。她才不相信这个东西会自杀呢,于是笑着说:“狗东西就死给老娘 看看吧,你要是死了哀家吩咐人厚葬,那样王敖也不能要挟哀家了。” 申不且没想到太后会这么说,顿时成了僵局。他咬着牙盼太后心软,可老太 婆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似乎很是享受。最后申不且突然恼怒了,生为男人如此 遭人唾弃,实在无耻。他哭着说:“太后,奴婢这一死将无人侍侯太后度过漫漫 长夜,望太后保重。”此言一出,申不且心里痛快了许多,老太婆,看你以后怎 么办?想到此,手上用力,刀尖已扎进肥厚的肚皮里。申不且突然看见了鲜血, 吓得惊叫一声,人立刻被昏了过去。 太后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敢自杀,她也惊叫着自床上跳下来,扑到申不且 身上大哭起来:“天哪!狗奴才怎么玩儿真的?快快醒来呀……”太后慌乱中碰 到了申不且的伤口,这家伙顿时给疼醒了,其实刀口非常浅,他是被自己吓昏的。 他望着太后的粉脸,悲哀地说道:“太后,木笔来世在侍侯陛下。”说完码头一 歪又昏过去了,这回却是装的。太后向外高叫道:“叫御医,来人,快叫御医, 申卿,你不能死啊,申卿……”此时宫女、宦官跑进来,大家把申不且抬到床上。 太后坐在一旁痛哭,这个人对于自己太重要了,怎么能死呢? 不久御医来了,没一会儿便包扎完毕,他偷偷捅了捅申不且的胳肢窝,申不 且顿时醒了。他张开手道:“太后,太后在何处?” 太后赶紧扑到他身边道:“哀家在这里,在这里……” 御医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躬身低头道:“太后陛下,申公公命大,体质好, 将养几日就没事了。” “神医,神医!赏十金。”太后急忙说。 御医真是惊喜莫名,诊治如此轻伤却得了这么多金子,真是意外之喜。 御医千恩万谢地走了,太后秉退众人,摸着申不且的脸道:“卿真要离开哀 家吗?为何如此狠心?” 申不且从心里佩服起王敖来,这老太婆真是离不开自己了。他严肃地说: “臣,不愿被斩首而辱没祖先。” 太后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着实可爱,她拉一条锦被盖在申不且身上,然后流着 眼泪道:“一切都听卿的,明天我就去找大王,让他释放姚妃,卿就放心吧。” 第二天,赵迁果然把姚蓉放了,但他对姚蓉早失去了兴趣,只是让她回到昭 阳宫而已。而太后对申不且却越来越好了,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男人,二人索 性在后宫里形影不离,宛若夫妻。又过了些日子,太后对赵迁道:“哀家身体不 好,多亏申公公照料,按说应论功行赏,王儿看着办吧。” 赵迁只求母后高兴就成,居然封申不且为春平君,领万户大邑。一夜间,申 不且竟成了君侯,此时前线依然没分出胜负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