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计二用 李牧怒斩了总生,他不得不斩,虽然众将都在为总生求情,但李牧知道这些 人不过是怕郭开,担心相爷将来报复自己而已。最后他还是把总生杀了,而且把 这个押粮官的脑袋悬挂在辕门上,让所有的士兵都能看得见。其实李牧并不愿意 和郭开结仇,但他得罪不起部下的二十万士兵。按当时的规定,将士应召,应自 带兵器和三日口粮,实际上少数穷人家士兵连这份口粮都拿不出来。所以国家的 粮草最晚要在部队集结的第二天送到,而总生第四天下午才来。当时每日只吃两 餐,全体将士们最少是饿了一整天,不杀总生无法向士兵们交代。 第二天,李牧率大军东进,在狼孟附近遇上了秦将杨端和。这次秦赵交兵, 双方都非常谨慎,杨端和听说李牧来了,提前好几天就在开阔处扎下了连环大营, 只等李牧来攻。而李牧更是不着急,他占据要津,同样把阵势铺开,却谁也不先 动手,大家似乎在比试耐性。 这日李牧带着将军们来到大营前的高坡上,请大家观看秦军的营寨。几位将 军看后,都同时摇起头来,公子赵葱道:“听说杨端和骁勇善战,这连环大营是 进可攻,退可守,很难打进去呀。” 李牧点头道:“赵将军说得对,这秦人想在此与我互耗粮草,但我们的粮草 运输线不过一二百里的路程,秦人自秦川运粮,千里之遥,转运艰难,旷日持久 必生急噪。我们还是要等敌人出错,看看杨端和错在哪里。下令,全军坚守,不 得出战。” 此后两军就在狼孟一带僵持下去了,而漳水一线的司马尚,如法炮制地构筑 土城,根本不给王翦一点儿机会。 李牧平时和将士们喝酒练武,操练战法,他惊奇地发现,不少肥邑之战的伤 兵没有痊愈就又上战场了。李牧感慨不已,他吩咐军医为他们治疗旧伤,有时竟 自己亲自动手。代郡的边兵早习惯了统帅的风格,而邯郸周边的士兵却大为诧异, 从没有统帅这样厚待他们。此时大家才知道边兵百战不败的奥秘,而李牧也宣布 邯郸的孝惕堂向所有赵军开放,凡是家中困难的都可以去领口粮,这样一来李牧 在士兵中的威信更高了。 有时李牧被赵矫缠得没办法了,也跟她出去转转,实际上他是真心喜欢赵矫 的。赵矫最喜欢与李牧一起去山里遛马,山花烂漫,云高天淡,二人一进山,整 个山谷里就回响起赵矫银铃般的笑声。他们要么驰骋狂奔,要么策马轻驰,两匹 马也象有灵性似的,亲热地往一块儿凑。有时李牧甚至不想回军营了,这段日子 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赵矫就如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在身边飞着,在耳边 叫着,或者突然在他马背上踹一脚。 当然李牧怕别人看出公住是女的,也不敢常跟她出去,军务在身哪! 秦赵两军在狼孟一带对峙了半年,秦军粮草运输要过两次黄河,千里转运, 煞是艰难。杨端和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开始每日里派兵叫阵,约李牧出战,而赵 营竟没有一点儿反应。不少秦兵就在赵军营前脱光衣服,百般辱骂,甚至冲赵营 撒尿,而李牧依然置之不理。 这日李牧在大帐里陪赵矫下棋,他今天落子格外小心,惟恐输喽。原来赵矫 在下棋前拿话把李牧挤兑住了,只要自己赢棋,战胜秦军后,李牧就要到赵王城 去向太后求婚。李牧哪有这个胆量?这不是要挟王室吗?可他又不能拒绝公主, 只想维持这小嫁不娶的局面。 棋下到一半,赵矫见败局无法挽回,于是发狠道:“我一定要赢了君侯。” “在赵国,没有人能下过末将。”李牧很是高兴,飘飘然地说:“听说齐国 有一位叫田广的将军是国手,棋法精妙,他或许能赢末将。” “那君侯闭上眼也能赢了?”赵矫又开始动小心眼。 “这——”李牧无法回答。 “怎么样?不敢了吧,男子汉大丈夫,领兵大将军居然不敢答应一个小女子?” 赵矫连损带挖苦。 “其实末将就是闭上眼也不怕公主。”李牧被损得没办法,好胜之心一起, 大话就顺嘴溜了出来。 “好,君子一言!”说着赵矫随手拿出块绸布,上前就要把李牧的眼睛蒙上。 李牧自知失言,赶紧笑道:“公主,此乃玩笑,此乃玩笑。”赵矫却不愿意了: “军中无戏言,大将军怎能诓骗赵矫?”说着撅着小嘴不说话了。 李牧无奈道:“闭眼,肯定是输,没法下呀。” 赵矫忽然小声说:“那将军就履行诺言呗。” 李牧只觉得一股热气涌到头顶,赵矫朝华般灿烂的面孔,金子般纯洁的微笑 怎能不让他动心呢?他强鼓勇气道:“要不,就算末将输?” “当然啦。”赵矫知道好事将成,立刻面如桃花。她动情地唱道:“投我以 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李牧正要说什么,忽见赵葱走了进来。他赶紧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赵将军 何事?” 赵矫气得闷哼了一声,眼看渐入佳境了,赵葱却来捣乱。 赵葱是平原君赵胜之子,也就是赵矫的堂兄,他早就知道赵矫在军中,心道 :堂妹不在宫里老实呆着,跑到军营里与李牧混在一起,早就来气了。他知道妹 妹的脾气,一直不敢说。此时他只得阴着脸向李牧施礼道:“大将军,末将见秦 军的粮草自渭水,千里转运而来,路多险阻,有机可乘。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千 里迂回,断其粮道,秦军必败。” 李牧笑了笑,委婉地说:“秦军攻我之师,不及其全部兵力的三成。蒙武率 十万军防魏,王贲、李信备楚,内史腾监视韩国,阮翁仲据河南地防御匈奴,李 冰镇守巴蜀,另外函谷关、武关都有重兵,朝发夕至,孤军深入太冒险啦。”其 实李牧何尝没想过这个招数,但胜算不会超过两成。 “上阵七分险,哪有稳操胜券的?”赵葱顿时满脸不高兴,李牧似乎对自己 的意见从来都不当回事。 “敌强我弱,秦军兵多将广,即使败了还可再战。可如今我们统帅的是赵国 的全部军队,一旦战败,国家倾覆,社稷沦亡啊?李牧不敢去冒险哪。”李牧走 过去,笑呵呵地站在赵葱身前:“公子手痒啦?” “对!”赵葱气哼哼地说。 “那就让公子一试身手吧。传令一更造饭,二更出发,夜袭秦营,由公子打 头阵。”李牧大声对门口的传令兵道。 “还是夜袭?”赵葱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听错了。 “两军对峙半年之久,杨端和料定我不敢出击,咱们就去打他个人仰马翻, 将军建功的时候到了。”李牧大声说道。 “遵令——”赵葱将信将疑地出去了。 赵矫还想说什么,李牧却道:“明日大战,公主先去休息吧。”说着他转身 出帐,鼓舞士气去了。 当夜,李牧率领十几万精锐部队,悄悄逼近秦营。与去年夜袭蒙武的办法完 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葱率先杀入了秦营。睡梦中的秦军是打死也没想到, 赵军会第二次偷袭。幸好他们训练有素,时刻备战,即使甲胄上生了蛆虫也不敢 脱下来清洗,所以他们爬起来便能迎战。半梦半醒之间的秦人拼命抵挡了半夜, 终因指挥失灵,各自为战而伤亡惨重,连杨端和的中军大帐都被赵军点燃了。最 后杨端和不得不率领部下撤出大营,且战且走。而李牧却穷追不舍,一直追杀了 数十里才收兵。 公元前232 年夏天,杨端和率领残兵败将回到秦国,在漳水与司马尚对峙的 王翦,担心李牧从后面包抄过来,也不得不下令撤军。至此,秦军的攻赵战争再 一次嘎然而止了,李牧似乎成了秦军的坟墓。 李牧击溃杨端和后得胜还朝,赵迁大喜过望,再次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 接,邯郸百姓再一次倾城而出,盛况比去年肥邑之战后还要热烈。赵迁要犒赏得 胜将士,但国库里又没钱,于是命令郭开加征得胜税,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便挨 家逼税。百姓家平时务农,战时当兵,得胜归来没得到赏赐,却被增加税收,顿 时怨声载道。很多人跑到王宫门口的诽谤木前抗议,邯郸城里喧哗成一片。(注 :战国以前的统治者为倾听民声,在王宫前设有诽谤木,百姓可自由发表言论。 进入封建社会后,这一制度消失,直至今日。) 赵迁见此状况,怕引起民变,在郭开的怂恿下赶紧又下一道诏书。意思是, 国家征税是大王为了赏赐你们,既然大家不乐意,大王也就免了一手出一手入的 麻烦等等。 这场闹剧结束后,全国虽然安定了,却苦了阵亡将士的家属,国家没有抚恤, 李牧的孝悌堂虽是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 二杨端和的部队只是被击溃了,虽然粮草、辎重损失一空,但部队的伤亡并 不大。他回咸阳后,光着膀子,命令部属把自己捆上,上殿向秦王请罪。秦王政 喜欢他的勇猛,不忍斩首,只是罚没家财,将他贬为士卒。几年后杨端和战功显 赫,又升到了将军。 然而狼孟战败,大大震惊了秦国朝野,不少大臣纷纷上折,要求朝廷休养生 息,停止征战。秦王政内心动摇,不得不召集大型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行动计 划,王敖也在召集之列。他星夜赶回咸阳,先到李斯的廷尉府报到。 李斯告诉他下午就要开会了,二人便同车去王宫。路上,王敖发现李斯愁眉 紧锁,便笑道:“这秦国上下,还有让李大人烦心的吗?” 李斯为人高傲得很,但他知道王敖足智多谋,当年的《谏逐客令》就是他出 的主意。于是叹息着说:“最近大王越来越宠信赵高了,常常在愚兄在场的情况 下恻耳倾听赵高的话。虽然愚兄不知道赵高在说什么,但在大王眼神里却能看出, 他那些话都是不利于我的。愚兄窃思是赵高在诋毁陷害我,而大王也不象往日那 么言听计从了。” 王敖忽然觉得奇怪,李斯最反对朝臣之间称兄道弟了,如今他有求自己却以 落了俗套。好在他为人豁达,没也太细想。“听说这赵高是赵国王族的远支啊, 李大人以前是否得罪过赵高呢?” “老弟,我为人谨慎,对别人都是非常敬重的,连赵高这些阉人都不例外。” 李斯道。 王敖差点笑出声来,口口声声地称人家是阉人,还居然说谨慎,好在他也不 喜欢阉人。“那在下看是赵高在疾贤妒能。听说这小子精通律令,一个阉人研究 律令干什么?无非是投大王所好,希望得宠而已。”李斯一直在点头,王敖接着 说:“由此看来,此人必有野心,而阁下是法家泰斗,他要往上爬必须搬掉阁下 这座大山,否则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在下推测,赵高如今不过是挑剔阁下起 草的法令中的错误,将来的事就难说了。” “贤弟分析得入木三分,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请贤弟教我。”李斯被 王敖说得直冒汗。 “在下看,对付赵高只能公开斗。李大人可在朝堂或大庭广众下,羞辱赵高 一次,让所有人都知道。如此一来,将来赵高在大王面前说坏话就不管用了,大 王会认为赵高是在报复大人。”王敖果然心思精巧,张嘴就来。 李斯当即点头。 二人来到王宫,刚好碰上秦王政去上林苑,由于会议机密,他临时决定大家 去上林苑开会。李斯他们自然要随行前往,此时赵高趴上了秦王的金根车,王敖 赶紧用胳膊肘撞了李斯一下,李斯脑瓜灵活得很,立刻就明白了。他跳下车,来 到金根车前面大声道:“陛下慢行,启奏吾王,臣听说:与天子同乘六尺车厢的, 必是天下俊杰。而今我大秦虽然缺乏人才,但陛下也不必让一个刀余之人参乘, 有损陛下威仪!” 秦王呵呵笑了起来,他示意赵高下去,赵高流着眼泪爬下车去,自此对李斯 恨之入骨。(注:王敖的固宠术果然有效,此后赵高几次对李斯进谗言都未奏效, 但此事的祸根在二十六年后萌芽了。赵高篡权成功后,诬陷李斯谋反,李斯全家 在咸阳被腰斩。) 大家来到上林苑后,立刻聚集在一座大厅里,大厅正面的墙上悬挂着一个巨 大的木调“寿”,四周是湖水,这是太后举行寿诞典礼的地方。参加会议的有缭 子、王绾、李斯、王翦、芈权、姚贾、顿弱、王敖等人,大家围坐在一起,表情 都挺沉重。 狼孟战败,秦王心情不好,他示意会议由缭子主持。缭子道:“两次伐赵失 败,说明赵军实力尚强,为臣认为:对赵不如暂缓用兵,观其动静。而大秦则不 应有半点放松,在魏韩身上做文章,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老将军王翦直了直身子,他叹息道:“赵军虽强,但两军厮杀起来终归不是 我秦军的对手。可赵国有个李牧,此人可当十万大军,不解决李牧的问题,恐怕 我军寸步难行。即使对魏韩用兵,也会有后顾之忧的,先王曾三次围攻大梁而不 得,就是这个原因。” 秦王政微微笑了起来:“难道老将军也惧怕李牧?” “谈不到谁怕谁的问题,但李牧用兵如神,毫无破绽,胜之不易。”王翦嘿 了一声,很有些伤感地说:“臣征战四十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此时缭子接着说:“《司马兵法》云:一计不二用。他的意思是说一计二用, 对手必定防范,但实际上正因为一计不二用的原则,对手往往不加防范。李牧施 一计二用之计,当真是前无古人,管仲未可及也。” 大厅中立刻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好主意。 良久,李斯打破了沉默:“大王,李牧乃赵国屏障,除掉他赵国必将土崩瓦 解。既然在战场上无法战而胜之,那么就要施美人计、诱之高位、金银,或者下 毒、刺杀,总之可不择手段。” 说来奇怪,李斯话音落地,大家都把目光同时投在王敖身上,王敖觉得身上 直痒痒,难受得很。他刚要说话,缭子却又说道:“此为下策,李牧乃天下奇才, 人品高尚。金钱美女不能动其心,鄙人以国尉之职相约,李牧亦不动心。这样的 人不为大王所用,实乃遗憾也。所以王敖要多动动脑筋,最好能让李牧为大秦所 用,此乃上策!” 秦王政哈哈笑起来;“看来先生比寡人还爱才呀!” “天纵英才,当世未有啊,这样的人死了岂不可惜,百代之后,依然是遗憾。” 缭子感慨地说。 此时顿弱晃着脑袋道:“陛下,臣倒有一计,听说李牧为人至孝,要是王敖 将其老母和幼子拐至秦国,这李牧还能不就范吗?臣看王敖做这等事,肯定是手 到擒来。” “拐至秦国,那王敖岂不成了人贩子?”秦王大笑,大厅里顿时轰笑成了一 片,严肃的气氛缓解了不少。秦王点头道:“要是李牧的高堂能到秦国,寡人一 定善待之。王敖,你见机行事吧,实在不能用则杀之。” 王敖伏地叩首道:“遵旨。”心里却打定了主意,绝不采用下策,李牧是漠 北的兄弟啊。 不一会儿话题从赵国移到了韩、魏两国,姚贾、李斯均认为韩、魏弱小,军 民厌战。而秦军灭掉韩魏之后,秦国大军就可将天下分做南北两半,使赵楚两强 不能取得联系,所以应先灭韩、魏。而缭子却皱着眉说:“灭韩,一月可成,灭 魏却最少得半年。此时韩国已灭,列国震恐,合纵早就成了。另外大军楔入中原, 从战略上看似乎是一步好棋,但我们不得不面对赵楚的侧面攻击,代价很大,有 被拦腰斩断的危险。一旦赵军南下,楚师北上,我大军就将与秦川失去联系,万 一战败,其后果不可设想。以本人看,还是应如扫除锅台的灰烬一样,自北而南, 最后再收拾齐国。” 此时丞相王绾大声道:“那韩王和魏王的日子,岂不是过得太舒坦了吗?” 典客丞姚贾也摇头道:“这两年,韩魏两国颇为殷勤,即使想出兵也找不到 理由吗。” “理由,我们可以找吗。”缭子望着大厅墙上的寿字,向王敖眨了眨眼。 王敖眼睫毛都是空的,他立刻就明白了夫子的意思,直起身子道:“大王为 人至孝,以忠孝立国,而韩魏两国则口口声声地要当秦国的藩属。明年春天,太 后华诞,可命韩魏两国割地祝寿。两国割地,则更加削弱,我秦国则更强。两国 若不割地则是对太后的不敬,大王出兵讨伐也师出有名了。当然即使讨伐,也要 留下大梁和新郑。” “对,留给他们半口气,让他们活受罪。”顿弱抖着瘦削的肩膀,哈哈大笑。 “出此诡计者,实非人也。” 缭子和王敖跟他的私交都不错,同时问道:“不是人是什么?” “是饿鬼,强打硬要!” 大厅里又是一阵轰笑,秦王点头道:“王敖的主意不错,顿子又要风餐露宿 啦。先生,卿身体太瘦,吃得消吗?” 此时大家的目光又转向顿子,只见宽大的朝服就象挂在衣架上似的,有点风 吹过来就会来回逛荡。顿弱抖着自己的朝服笑道:“君有事,臣子自当代劳,臣 愿瘦自己而肥天下。” “好,那就请顿子出使韩、魏吧。”秦王又传达了一道旨意。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才散,大家回府,而秦王却留缭子和李斯一起进膳,君臣 又谈了些军务。李斯有些顾及地说:“大王,臣今日去了郦山。” 秦王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额头,他知道李斯实际上是去了自己的陵墓,他虽 然不愿意谈论生死,却不得不关心自己的陵墓。秦王政十三岁即位时,郦山陵在 那一年就动工了,先后有吕不韦、芈权主持兴建,去年又轮到了李斯。秦王摇着 头道:“卿有事尽可说。” 李斯低着头,他知道秦王忌讳这事,但职责所限,又不得不说,幸亏今天只 有缭子在场。“大王,臣率领民工挖掘陵墓,已经挖得很深了,凿时只能听到空 空的声音,连火都点不着了,估计是到了地底,再也挖不下去了。” “以此地为点,旁行三百丈止。卿估计工程何时可完?” “陛下,在地下建造宫室,工程浩繁,世所未有也,没有二十年是不能完工 的。”李斯道。 秦王政烦躁地挥了挥手,此时司食宦官引着宫女送上来瓜果、炖鸡和八宝粥, 秦王示意大家吃饭。 君臣三人可能是被陵墓的事扫了兴趣,都闷头喝粥,再没有谈话的兴致了。 忽然秦王政的眉毛立了起来,他竟用筷子自八宝粥里挑起一只死苍蝇。“来人哪!” 秦王政爆吼一声。 司食宦官不名所以,跑进来跪到地上。 缭子也看见了那只苍蝇,他连忙用手把秦王的筷子按进粥里,转身对宦官说 :“你先下去。” 秦王政大为不解:“缭子,这是何意?” 缭子笑了笑说:“昔日,魏文侯面有倦色,大臣翟璜问何故,文侯道:乃昨 日进膳时,吞了一枚鼠粪,自此一直恶心,整日未进食。翟璜惊奇道:主上即见 鼠粪,为何又要吞食?文侯叹息道:扔掉鼠粪而不追究责任,是费法度而丧威信。 但追究责任,庖厨司食等人依法皆诛,寡人又不忍心。故而将鼠粪吞食。翟璜感 慨不已,便到处宣扬文侯仁德。” 秦王政摇着头笑道:“难道,先生想让寡人学文侯而吞食苍蝇吗?” “大王不吃粥,吃点别的不就完啦。”缭子道。 李斯本能地想让大王治宦官的罪,但刚才秦王已经不高兴了,于是就不敢说 话再招惹他了。 秦王点手把自己的爱犬叫进来,把几个人的八宝粥喂了狗。 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光如一条河,穿流不止,转眼间又下雪了。 王敖坐在邯郸珠宝行的庭院里,望着漫天飞雪发呆。当年自己率领弟兄们, 出走咸阳,卧底列国时也是在雪天,似乎只是刹那间的事,可仔细算来已经四、 五年了,虽然做了不少事,但秦王一同天下的壮举依然不见眉目?还要再等多少 年啊,此时他想起了姚蓉和缨子,他们俩还要再等多少年呢?难道真要等到白头 吗?而上一次下大雪,他在灰泉山与李牧谈心。好象说到了千年之后的事,谁知 道千年以后会怎么样?反正墨家那套东西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敬佩墨者,却不敢 相信他们的理论,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不对,似乎李牧就没有私心,当年在 漠北他明明可以独自跑回来,带上自己其危险可知。是啊!他小时候就是这样, 人这东西也的确是怪了。 雪小多了。远远的,传来亭长里正督促大家扫雪的声音,街上传来辚辚的车 声,王敖知道,这保证是贵族们前往山中狩猎,雪后的野兽都是迟钝而愚蠢的, 踏雪而猎,乐趣多多。 忽然,席如和樊奎走进庭院,见王敖愣愣坐着,不禁担心起来:“主人,你 没事吧?” “我没事。”王敖赶紧站起来,在部下面前他不想表现得多愁善感。 “您放心吧,姚姑娘没事的,一两年内我们就能攻克邯郸,到时候您……” 这席如真是讨厌,要不是樊奎直拉他,这小子只不定还要说什么呢。 樊奎见王敖没表示,赶紧禀告道;“主人,我刚从蓟城回来,武天陵发现了 桓齮的行踪。” “桓齮?”王敖大叫起来,这可是惊人的消息。“他在哪里?” “武天陵只是在市场上见过他,做一身苦力的打扮。桓齮武功高强,武天陵 不敢打草惊蛇,特来禀告。”樊奎道。 “马上通知咸阳,派使节前往燕国,叫燕王喜捉拿。”王敖命令道。 “是。”樊奎领命下去了。 席如却没有走,他小声道:“主人,魏元吉又来邯郸了,这小子住在馆驿, 也不去王宫进见赵迁,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继续派人监视。大将军李牧在干什么?”王敖道。 “正要跟您说呢,大将军李牧雪停后带着四名亲兵,去代郡督办粮草去了。 可他前脚一走,将军府周围就出现了许多可疑的人,看样子不是邯郸当地人。” 席如道。 王敖立刻警觉起来,难道魏元吉又是为了兵书而来?看看天色将黑,他马上 命令席如,叫上养超和几名能打的剑客赶奔将军府。路上他问席如道:“有且过 的消息吗?” “没有,这个且过好象失踪了一样,到处都找不到他。” “劫走花姑娘的真是孙氏三雄吗?” “没错,奴才是不会看错人的。”席如拍着胸脯保证。 “魏元吉这个东西!”王敖忿忿地骂了一声。他已经得到消息,花娟被送到 燕国,这次派樊奎去燕国主要是命令武天陵代为寻找,但找不到且过也是枉然, 别人都不认识花娟。 此时,他们已经赶到将军府门外,奇怪的是偌大的将军府沉寂得如一片坟地。 王敖预感到有事,率人翻墙而入,刚走到正厅门口,席如差点被圆滚滚的一个东 西拌倒,几人仔细一看,那竟是老管家的尸体。王敖怒从心头起,他立刻率人扑 向老太太的寝室,还没冲到近前,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叫声。只听有人闷声 闷气地说:“老太婆,你儿子把兵书藏在哪儿啦?快点交出来,不然,碾碎你孙 子的脑袋。” 王敖和养超顺着窗户的缝隙望进去,只见屋里一片狼籍,孙氏三雄的老大正 把李牧的儿子踩在脚下,两外两个家伙用剑直着老太太。这孙氏老大上回被养超 射了一箭,虽然死里逃生,但脸上多了两个硕大的酒窝,说话的样子似乎总是笑 嘻嘻的,非常滑稽。 老太太安然坐在塌,样子平静得很,她满脸不屑地望着孙氏三雄道:“老妇 不认识字,更不知道什么兵书。你们欺负老弱,算什么办事?是男人你们去找他 爹去。” 三雄被骂得直对眼儿,老大低吼道:“老不死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 就要动手。 王敖在窗外向养超一努嘴,养超早恨透了这个东西,举起连弩机就是三箭。 孙氏老大上回被射过一次,对箭声很是敏感,他上窜下跳地躲过了两箭。第三箭 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可恨哪!羽箭再次穿脸而过,与上次被射的位置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养超不仅把老大的一嘴槽牙都射掉了,顺势把他的舌头也穿上了。 老大疼得叫不出声来,另外两个家伙立刻扑上来救哥哥,三人推开后门就跑。养 超又射了两箭,可连弩机射程太近,三雄疯了一样地跑,羽箭只是伤了他们的肩 膀。王敖怕老夫人受惊吓,赶紧扑到塌前问安:“伯母没事吧?” 此时老太太已经把两个孙子搂在怀里,无声地落泪道:“多谢王先生搭救。 这些该死的强盗要抢牧儿的羊皮书,可牧儿说早还给人家了。” “是,羊皮书是侄儿的,将军早就还给我了。但他手里还有一副抄写的绢书, 贼人还是要抢的。君侯真去代郡了吗?”王敖问。 “是,今天下午走的。” “带了多少人?” “四个亲兵。” 王敖扭脸对席如说:“你带人保护老夫人,不可大意,我带养超去追君侯, 快去厨房替我找些干粮。” 不一会儿,大家就准备好了,王敖带着养超和一名御手连夜向代郡进发。他 对魏元吉是太了解,这公子极其下作,搞不好就会在半路偷袭李牧的。 北方的山是空旷的山,四野空朦,雪色浓重,那空旷的群山如一副巨大的水 墨画,黑色的山石,灰色的是树林,白色的是雪。公元前三世纪,山西、河北北 部还密布着原始森林,广阔的森林把游牧地区和农业社会隔开。赵国的代郡则深 入森林之北,如楔子一样插在大草原的腹部,是当时中原文明最北的控制地,也 是赵国武力强盛的象征。 大雪初停,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抽得脸上生疼。战马在没膝深的积雪 中跑不起来,李牧和亲兵们只得牵着马走。此时前方出现了一座山谷,山风把高 地上的积雪吹走,一片开阔地出现在面前。 积雪浅多了,李牧正要上马,忽见树林里冲出十几名蒙面剑客,他们拖着青 铜剑,气势汹汹地拦住去路。 李牧抱拳笑道:“诸位游侠所为何来?在下李牧。” 在赵国的地盘上,只要一提李牧的名字,无论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还是劫富济 贫的侠士,都会给个面子,谁不知道李大将军保家卫国,仗义疏财?与李牧过不 去就是与全赵国的人过不去。可这十几个衣着整齐的家伙却一点反应,似乎是专 门等他的。只见一个为首的大汉道:“武安君阁下,请留下羊皮书《孙膑兵法》, 我们绝不难为阁下。” 李牧叹息一声,他立刻想到了魏元吉,上次他派且过来行刺不成,这帮人肯 定又是他派来的。“大丈夫行事磊落,诸位是受谁的指派?” “交出兵书。”大汉喝道。 李牧拔出佩剑,这是柄精钢打造的利器,寒光闪闪。“诸位的性命是父母给 的,最好留下性命去照顾父母。” “少废话,上。”说着,蒙面人摆出以二敌一的阵势,扑了上来。李牧和亲 兵们只得迎战,十来个回合下来,李牧把面前的两个家伙结果了,可回头一看, 四个亲兵全都倒在血泊里。这几个亲兵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孤,李牧把他们带在身 边就是不想让战友绝后,没想到却死在这伙人手里。这一气可非同小可,李牧红 着眼睛冲了过去,一剑一吼,剑光如闪电,声势惊人。李牧学的是兵家剑法,兵 家剑法本来就是大开大阂的,再家上李牧膂力过人又有将军之威,没十个回合, 剩下的八名剑客全报销了。最后一个也被李牧用剑尖指住了喉咙,李牧怒喝: “何人指派,说出来本爵放你一条生路。” 刺客仰脸望了望天空,又四下瞧了瞧,脸上出现绝望的表情。“我,我—— 我——”他嗓子里如塞着鸡毛,“我”了半天却说不出第二个字。 李牧正要把宝剑收回来,突然听到森林里有人发出“嘿嘿”的冷笑,那声音 来自远处,可听起来似乎就在耳边,此人功力非凡!“壮士可杀不可辱,愧对主 人者与猪狗无异!”刺客一听这话,顿时面如死灰,他“啊”的大叫一声,脖子 向李牧的剑尖撞过来。李牧措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刺客的脖子穿在自己剑上。李 牧大骇,这人难道就不是爹娘父母养的?自己的性命就如此不值一顾?更可恨的 是,他们不辩是非,不知善恶,就这么送了性命? 他知道大敌当前。不能多想,赶紧抽出宝剑。头又没回地说:“原来是魏公 子,堂堂王室贵胄竟与暴徒为伍,真是下作。” 魏元吉果然从树林里慢慢溜达出来:“李牧,你不愧是大将军,转眼就杀了 我的十名好手,佩服佩服!可今天不交出兵书来,你是过不去的。”原来魏元吉 到邯郸后,并没有求见赵迁,他也知道赵王迁讨厌自己言而无信,索性打起了李 牧的主意。魏元吉很是奇怪,且过这小子怎么一去不返了?一年多来渺无音讯, 于是不得不亲自动手。此时东门田出主意道:“李牧一计二用,咱们也来个一计 二用,就跟当年伏击缭子一样,在半路抢他的。”于是魏元吉命那十名剑客先出 手,目的是耗损李牧的体力。 李牧平时为人谦逊,今天却气得须发暴张了,他破口骂道:“枉披一张人皮 的东西!李牧与你无冤去仇,却数次寻衅,贵族都是你这副德行,不亡国又怎么 对得起天下?” “你们赵国的贵族又是什么玩意儿,君侯不会不知道吧?如今郭开正在欣赏 童男童女的表演,君侯是否看过呀?”魏元吉大笑起来。“在下只想借《孙膑兵 法》,一观而已。” 李牧为人宽厚,如果魏元吉公开索取,他一定会把兵书送过元吉的。但他的 脾气是吃软不吃硬,更不喜欢阴谋诡计。“在下一直以为公子是有识之士,可你 一天到晚琢磨这种鬼魅伎俩,十分无耻,在下绝不借给你。” 元吉抽出雨剑,虽然这剑被云剑甭了个缺口,但他请名师打磨了一个多月, 如今这剑依然光华缭绕,冷气森森。“那就看看君侯的武功吧。”说着,魏元吉 仗剑扑到,运尽平生之力,一剑猛砍下来。 李牧从未与他交过手,也想试试名满天下的魏元吉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于是 挥剑隔挡,来了个硬碰硬。两剑相交,“铛”的一声大响,二人旋即跳出战圈, 元吉的虎口已经被震烈了,而李牧的整条臂膀似乎都失去了知觉。他运功于臂却 半晌不见好转,此时魏元吉已经缓过来了,他挥剑又冲了上来。李牧无奈,只得 左手持剑,拼命抵挡。好在李牧久经沙场,又精通兵法,他一直围着元吉转圈子, 很少与他正面交锋。而魏元吉眼见李牧打不过自己,顿时来了精神,左一剑右一 剑地猛砍,招招要命,步步进逼。 二人转眼打了三十个回合,李牧的右臂好转了,但在元吉的急攻下宝剑却无 法换手,而元吉内力雄厚,攻势竟越来越猛。李牧知道,自己必败了,他现在想 的是如何脱身,打不过就走,绝不与对手拼命是他的作战原则。 其实李牧要是逃走,魏元吉不见得能把他怎么样。但此时战云突变,一匹枣 红马自远方飞驰而来。快接近战圈时,马上人飞跃而下,冲着他们就跑过来了。 李牧早看出那是赵矫的枣红马,他大叫:“殿下快退。”而赵矫却恨透了魏元吉, 一剑就递进了元吉的剑光圈子。 元吉恼怒至极,自己的老婆却帮着别人。他挥掌击退李牧,一招横断山河就 把赵矫的宝剑击成了三段,反手将她扼住,剑刃压在赵矫脖子上。 这前后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李牧是想救也救不了,只能干看着。 四魏元吉抓住公主赵矫,立刻明白羊皮书快到手了。他哈哈大笑道:“李牧, 这公主要是香消玉陨,可不能怪本公子啊。” “不要伤害公主。”李牧大叫道。 元吉呵呵冷笑,他早就听说李牧和赵矫交往甚密,心道:早晚杀了你们这对 狗男女。“好,只要足下交出羊皮书,公主就死不了。” “不能给这个畜生。”赵矫脸憋得通红,却依然高声叫骂。 元吉手上一使劲,赵矫昏厥了过去。 李牧哼了一声:“欺辱妇女,阁下的本事很大呀。” “这是在下的老婆,有父母之命,与你有什么关系?”元吉大瞪着两眼,一 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在下拿兵书与你交换公主。我们各退二十步,你把公主放在地上,我 将兵书放在此处,相对而行,各取所需。”李牧焦急地看着赵矫,狠不得立刻把 她救回来。 “好,很公平。”说着元吉将赵矫扔在地上,径直向李牧走过来。李牧果真 老老实实地退了二十步,然后向赵矫后走过去。 李牧还没有走到赵矫身边,就听元吉大声骂道:“李牧,你敢骗我,这不是 羊皮书。” 李牧回头见他捧着绢书瞪着自己,便道:“羊皮书早就还给缭子师徒了,这 是在下抄写的一份绢书。” “胡说,借了《孙膑兵法》还有还的?”魏元吉根本不相信。 “我李牧是何许人?怎能与公子相比?”李牧的脸上满是嘲讽。 魏元吉将信将疑地翻开绢书,发现果然是兵法,心里这才放下了。此时他一 抬眼,却发现李牧正背对着自己,手指扣住赵矫的人中,全然没有防备。他嘿嘿 冷笑,心道:看你李牧背后长没长眼。想到此,举着雨剑,悄悄地走了过去。 昏厥中的赵矫悠悠醒转了,他一睁眼竟发现魏元吉在李牧身后举起了宝剑, 忙不迭地大叫起来。李牧已经在余光里看见了魏元吉,他真没想到世界上有如此 无耻的人,拿走了兵书还要杀人灭口。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李牧抱着赵矫侧身 就滚了出来。然而元吉的宝剑已经到了,一道银光划过,鲜血飞溅出几尺远。李 牧滚出几步才发现自己的右臂,自肩膀五寸处被斩断,只连着一层皮,直到现在 他还没觉出疼来。“无耻小人,无耻小人!”李牧捂着伤臂骂道。 “当年庞涓心慈手软,才有马陵道之祸,今天你们谁也活不了。”魏元吉眼 冒精光,杀机必现,挥剑向二人砍过来。 正在此时一支雕翎箭挂着哨声,迅猛地射到元吉面前,魏元吉听见这声音心 里就颤悠,他忙低头缩颈,那箭依然射中了玉冠。头发立时披散下来,他如厉鬼 一样寻找着雕翎箭的出处。第二支箭又到了,魏元吉这次有了防备赶紧举剑隔挡, 结果雕翎箭道是挡住了,魏元吉的身子却被震退了三步,这是强弩!养超!养超 怎么来了?魏元吉惊恐的四下寻找,果然见远处一辆马车于雪地上飞驰而来。 王敖知道要出事,便昼夜兼程地追。还有二里多远,他就看见李牧和公主命 在一线了,于是赶紧命令养超射箭。但距离太远,王敖不得不半躺在车厢里,用 脚蹬弦,拉开三十石的强弩。养超抬手就是一箭,然后扔下硬弩,王敖立刻把第 二支弩递上去。转眼就是六箭,魏元吉被射得满地乱滚才避开,而王敖也累得呼 哧带喘了。 此时轻车已经驶了过来,王敖大叫道:“公主快与将军上车。”御手马上跳 下车去接李牧。此时距离近了,养超又换上了连弩机,羽箭飞蝗般向元吉射去, 元吉边躲边向树林跑,即使如此肩膀上还是挨了一箭。好在羽箭的力道不大,元 吉站在树林边大骂:“暗箭伤人的小子,你不得好死。王敖,本公子早晚要击碎 你的天灵盖……” 养超也还嘴骂道:“禽兽不如的东西,总有一日要射瞎了你的狗眼。” 这时几人已把李牧抬上车上,王敖一边命令御手快回邯郸,一边为李牧诊治 伤势。“啊”掀开衣服,王敖竟叫了一声,他没到伤势这么重。“经脉、骨骼都 断了,这条胳膊——”王敖望着赵矫说不下去了。 “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君侯手残了,君侯是为了救我……”说着赵矫 趴在车梆上大哭起来。 李牧勉强睁开眼:“殿下的情谊,李牧万死也不能报啊!” “殿下不必忧伤,大将军手残心明,照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王敖硬着 心肠说,其实他的泪水也快忍不住了。 他们摆脱了魏元吉,一路飞奔,傍晚找了家驿站,王敖找了辆密封好的安车, 几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奔邯郸。 回到邯郸,赵矫请来御医郦佣为李牧医治,郦佣是扁鹊的嫡传弟子,在赵国 有极高的声望。他审视伤情后为难地对赵矫说:“公主,君侯这条胳膊是保不住 了。即使断骨可以连接,经脉却全断了,即使连接好,日后右臂也必将萎缩,形 同虚设。” 赵矫只是在一边痛哭,老太太平静地叹息道:“大夫费心了,只要我儿这条 命能保住就好。” 郦佣信心十足地说:“性命无碍,老夫人放心。”说完郦佣就开始实施手术, 动手前他让李牧喝了一大爵酒。即使如此手术实施的两个时辰内,李牧依然疼得 坐起来好几回,但一声没吭。 手术完毕,郦佣擦着额头的冷汗道:“君侯真是硬汉子,在下佩服。往后君 侯就好生将养吧,一个月之内,最好不要走动。” 此时李牧终于转向王敖:“亏得贤弟赶来及时,不然在下与公主都会死在魏 元吉手里。如此大恩,李牧刻骨铭心!” 老太太抹着眼泪道:“王先生不光救了你。”然后他把家中的时简单说了一 遍,李牧更加惶恐,他挣扎着要起身跪拜。“郦佣和王敖同时按住他,王敖动情 地说:”你我情同兄弟,君侯早就救过王敖的性命。“ 李牧正在思索王敖的话,马弁跑进来道:“将军,秋矩子求见。” 郦佣皱着眉说:“君侯最好不要见客。” “秋风梁来,在下岂可不见。请。”李牧与秋风梁交情甚密。 不一会儿,秋风梁一头大汗地跑进来,奔到李牧床前:“君侯无恙吗?这, 这心慈之人多磨难!魏元吉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这,右臂断了,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李牧感动地说:“秋子不必忧伤,李牧断臂并不碍事,比起那些战死沙场的 弟兄,总算万幸啦。” “哼!”王敖闷哼了一声:“战场杀敌是英雄所为,可魏元吉这种可耻的贵 族,先命十人埋伏,消耗君侯的体力,然后又下手暗算。他是个什么东西?山东 六国都是这种人,不亡国才怪。” 李牧知道他话里有话,不能接口,而秋风梁却狠狠地说:“君侯是赵国之盾, 这一伤残,我赵国数百万男女托付与谁?在下这就传令赵国墨者,魏元吉人人得 而诛之。” 李牧艰难地身出左手,由于动作大了,竟疼得斜靠在床上喘息起来,大家赶 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扶回去。良久,李牧才说:“伤一手,并不妨碍率兵打仗。而 魏元吉抢夺兵书也是为了合纵抗秦,从大处说对我赵国是有利的。杀了他,魏王 震怒,赵魏联盟必毁,秦国就能各个击破了。现在本人倒有些后悔了,意气用事, 不如把兵书给他。” “君侯苦心!可难道就这么算啦?”秋风梁的眼睛都红了。 “大处着眼吧,为我赵国,李牧只伤一只手而已。”李牧忽然郑重地对大家 道:“大家不可泄露真情,只说李牧狩猎受伤,谁要是说出去就不是朋友。” 秋风梁气呼呼地走了,赵矫和王敖含泪点头应允。郦佣长叹道:“将军心里 只有国家,只有他人!郦佣算是见识了英雄,见识了英雄,这一辈子不算白活了。” 说完,连酬金都没拿,带者弟子就走了。 几天后李牧受伤的消息传遍了邯郸城,文武百官公子王孙纷纷上门,黎民百 姓也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秋风梁怕影响李牧养伤,特地派了百名墨者在将军府 门前劝阻。但随着消息的传播,老百姓成千上万的结队而来,都想看看国盾爷到 底怎么样了。最后李牧不得不带伤走出府门,向邯郸父老致意。结果他一出门, 百姓们就跪倒了一大片,“国盾爷”之声不绝与耳。李牧感动得热泪盈眶,急忙 跪下回礼。一番解释后,百姓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此后李牧在府里养伤,倒也过了两个月清净日子。 这日咸阳派人送来一只千年何首乌,王敖不敢怠慢,当天就带着何首乌去找 李牧了。在将军府门口,他碰上赵矫,二人是府上常客也没用通报,径直去书房 了。走到书房门口,王敖自窗户里看到李牧扶在几案上,双肩抖动,好象在哭。 他和赵矫赶紧跑进去,赵矫关切地搂住李牧的肩膀:“君侯,何事?” 李牧这才仰起脸来,面颊上果然有泪痕。 王敖惊诧不已,这是个断臂都不会垂泪的人,怎么会忽然痛哭起来?“君侯, 家里难道有事?” 李牧苦笑一声:“无事,不过读书时触动了心思。” 王敖拿起几案上的竹简,见是乐毅的《报燕王书》,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原来李牧对赵迁很不放心哪! (注:乐毅为燕昭王名将,为报燕国之仇率五国联军攻齐,下齐七十于城。 在围攻即墨时,燕昭王逝世,燕惠王即位。新主担心乐毅功高震主,听信齐人的 反间计,另派大将。乐毅担心自身安危亡命赵国。后田单用火牛阵复国,打败了 燕军,燕国一下子又回到了贫弱的状态。燕惠王写信向乐毅道歉。乐毅便写了著 名的《报燕王书》。) “原来是替古人担忧。”赵矫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李牧不以为然,他盯着王敖道:“兄常看此文,每一次看都感觉不同啊!你 看:‘古之君子,交情断绝而不出恶声相诋毁,忠臣离朝罢职而不为清白自身归 咎于君。臣虽愚昧,却受教于君子久矣。恐陛下亲左右,而不察臣他国之远行, 故敢以书报’。这是何等心胸啊!兄常觉不及。” “嘿嘿。”王敖冷笑一声,虽然当着赵矫,但他知道赵矫心胸宽广得很,常 常对赵国朝廷有不满之言。“乐毅乃奇才君子,在赵国一样不为重用。老将军廉 颇又怎么样?满心报国之心,人家一句‘须臾间,遗矢三次’不就完了吗?乐毅 之事已过六十年,而廉颇之事就在眼前。”王敖没好意思说,廉颇不为用只因为 他和郭开有仇,而郭开正是赵矫的舅舅。 赵矫没往心里去,她对舅舅一直有看法。只是瞪着的大眼睛问:“古之忠臣 良将多不得善终,为何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与众,人必毁之!奸佞之人是不能允许别人比 自己强的,谁比他强,谁就是他的仇人,想方设法也要把人挤下去。”实际上王 敖说的还是郭开,但他终归没好意思说:小人得志,其君必昏。 李牧只得呵呵苦笑,他总不能跟着王敖议论朝政吧。 此时马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君侯,大王来了。” 王敖反应特快,他立刻拉了赵矫一把,赵矫会意地跟他躲到后厢房里去了, 李牧则赶紧出去接驾。 这赵迁狩猎有瘾,一去就是三个月,这次回来听说李牧受伤只是哼了一声, 没当回事。后来太后督促了他几次,这才决定来看看。君臣在书房里谈心,不过 是一个谢恩,一个慰问,没什么新鲜的。 王敖躲在后厢房里,赵矫去找老太太聊天去了。他见赵迁的随从中有一个俊 美的少年,看样子地位很高。他点手偷偷把刘向叫过来:“刘公公,如夫人最近 如何?” “在昭阳宫住着呢,还好还好。”刘向道。 “大王可常去看望?” 刘向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把王敖拉到没人的地方,挤眉弄眼地说 :“现在大王对女人没兴趣啦,看见那个西门云没有?大王就喜欢这样的蛮童。 形影不离,宠幸无比呀!” 王敖盯着那个俊美的少年,惊得半天合不拢嘴,难道赵迁淫乱如此吗?如此 说来,姚蓉形同虚设了? “如夫人清净得很,王先生就放心。”说罢,刘向见赵迁要走了,赶紧追了 上去。 赵迁走后,王敖回到李牧的书房,拿出那只千年何首乌道:“君侯,小弟给 你弄了点补养身子的东西。” 李牧看这只何首乌已生成了人形,赶紧摇动双手道:“贤弟,愚兄受你的恩 惠太多了,绝不能要。”“此物不是小弟的,是秦王的。”见到李牧面有怒色, 王敖赶紧解释道:“秦王听说将军受伤,特送此物以表敬意。虽然秦赵互为敌国, 但人情上并没有什么过节,当年晋文公退避三舍,不也是因为友情无价吗?此乃 草药一味,小弟替家师代劳了。” 李牧忠厚,也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红着脸说:“望贤弟转告尊师, 李牧谢秦王厚爱。” “家师还说:鸟择林,臣择主,赵主昏庸,若君侯赴秦,国尉一职虚位以待。” 王敖赶紧抓住机会。 “此话贤弟已经说过啦。”李牧大笑。 “好酒,饮之不厌哪!” “先王对李牧有知遇之恩,如今主上年幼,李牧不能弃。贤弟这话不要再说 了。”李牧拱了拱手,似乎在拜托王敖不要再说了。 “君侯高义,如当年乐毅呀!”王敖见话不投机,也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珠宝行,王敖立刻命令手下,调查西门云的身世。不久,消息传 了回来,这西门云是赵国蒲城人,蒲城沦陷后,西门云一家在邯郸倒腾小买卖。 后来西门云得到赵迁宠幸,西门一家都成了国家大臣。王敖听完后,冷笑一声, 又一条妙计出笼了。 五魏元吉虽然被射了一箭,但伤势并不重,上了些金疮药,没给几天就好了。 他趾高气扬地回到大梁,没回自己的府邸,直接去找魏豹了。一路上,《孙膑兵 法》被他翻看了七八回,奇怪的是兵书中大多是作战原则,并没什么制胜之道。 元吉心道:这书中的奥妙需要多揣摩一段时间。他一般不用通报,直接来到魏豹 的书房,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将绢书往几案上一拍。“看,这是什么,《孙膑兵法 》!豹兄开开眼界吧!” 魏豹也乐得合不笼嘴,这简直是魏国的齐天之福啊!他捧着兵书,有点结巴 地说:“这,这,这兵书在手,贤弟就可以,就可以纵横天下了。愚兄明天当拜 请大王,这魏国的兵权非要你来执掌不可。”魏元吉得意洋洋把劫取兵书的经过 讲了讲,只是略去了被养超射了一箭的事。说完后,魏豹惋惜得直拍大腿:“李 牧不死,贤弟之患也!列国间能与贤弟争夺联军帅位的只有李牧!谁能担保他已 经残废,再说即使残废了,比孙膑如何?” “无妨,李牧那条胳膊是完了,武功尽失,我可以随时派人结果了他。”魏 元吉一脸轻松。“豹兄,最近国内如何?” 魏豹一听这话,眼泪立刻吧嗒吧嗒地流下来了:“我魏国的江山!我魏国的 江山就要断送了。大王割俪邑为秦太后祝寿,为兄苦谏而不听啊!” “祝什么寿?”元吉大叫起来。 “秦国派顿弱来大梁宣称,太后寿诞将近,魏国应该有所表示。咱们那位大 王听信中法广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割俪邑祝寿,做秦太后的沐浴之资。”魏豹痛 心疾首地说。 “混帐,俪邑是万户大邑,就这么白白送人啦?我魏国的社稷就要毁在这个 昏王手里,你们这些王族贵胄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劝他。”魏元吉火冒三丈, 他真想一掌把魏王拍死。 魏豹突然撩起发髻,露出脑门一块青紫的肿包。“你看看,我这脑袋都快磕 破了,可卖国贼人多势众,众口一词,你哥哥昏了头了。” “难道他不是你哥哥吗?”魏元吉不想和混帐魏王联系在一起,但他的确是 自己的哥哥。元吉没办法,只得也把魏豹拉上,魏王正是魏豹的堂兄,自然也是 哥哥了。 魏豹整理好头发,丢魂落魄地说:“我们的祖先披荆斩棘才打下这块天下, 如今的大王今天割一城,明天割一城,只求睡个安稳觉。而一夜醒来秦军又至, 这不是自己向坟墓里走吗?我日日盼着贤弟回来,却苦于没有你的音信。” “现在就去王宫,我要见他。”魏元吉已经懒得叫哥哥‘大王’了。 “大夫邹天平已经拿着俪邑的地图走了,见他又有什么用?为兄看,只能去 找太后,让大王收回成命,乘秦军还没有接受俪邑,出兵迎战。你我兄弟宁肯战 死沙场,也不能做亡国奴。” “好,你我现在就去太后。”魏元吉拖起魏豹就走。 二人当天见了太后,一句话没说,倒地就哭,哭声如雷,久久不止,似乎太 后就要驾崩了。太后被弄得莫名其妙,连问了半个时辰,魏豹才道:“臣这是在 为太后哭泣呀。如今秦太后过生日,大王献俪邑于秦,明年秦王政就整整三十岁 了,大王是必献大梁不可的。臣想起太后高龄却无栖身之地,孤苦潦倒,惨不可 言的状况就伤心不已。” 太后知道他在危言耸听,便对元吉道:“这事你王兄已经答应秦国了,找哀 家又如之奈何?” “母后,此乃抱薪救火,薪不尽则火不止。太后国土有限,而秦之欲无限, 总有一天我魏国王族将无栖身之地,绝不是危言耸听啊。必须让王兄收回成命, 俪邑绝不能白白给人,大不了一战。儿臣不怕死!”魏元吉叫道。 太后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哀家不理朝政,也不好……” “母后,王兄无能之极,昏庸透顶,太后如果坐视不管,千秋之后有何面目 见九泉下的先王?”元吉以头撞地,咚咚做响。 “住口,臣子诽谤君王,怪不得你哥哥对你一直有戒心?这是大逆不道,做 臣子个个象你,必将动乱朝廷。”太后大怒,厉声呵斥着元吉。 魏元吉委屈透顶,他流着眼泪道:“孩儿知罪,可魏国江山也不能让王兄白 白送人吧?” 魏豹怕他把事情搞僵,赶紧赔罪道:“太后息怒,元吉少不更事,一时激愤! 但魏国的江山来之不易啊。” 太后这才叹息着命人去请魏王,不一会儿魏王怒气冲冲地来了。最近魏王明 显憔悴了不少,大臣们在朝堂上为献地的事吵翻了天,魏王被弄得头晕脑涨。最 后他实在担心秦国借口出兵,忍痛将俪邑割给秦国。虽说只是一座城,但割一座 少一座,而且还是座大城,怎能不肉疼?魏王岂止是肉疼,他是心疼,肝疼,脑 袋疼。刚才魏王去鸟苑散心,发现自己心爱一只吐绶鸟死了,魏王一怒下砍杀了 鸟奴,并把身边的所有宦官,每人痛打了三十板子。 太后见他一脸怒气,忙问究竟,知晓原委后便埋怨起魏王来:“死一只鸟可 砍死一个臣子,实在不值。咳!这国家大事也够你忙的。” 魏王忿忿地说:“母后不知,这满朝文武全是酒囊饭袋,平时高官厚禄,关 键时刻没一个替寡人用心的。寡人狠不得把他们全宰喽。” 魏豹呵呵干笑了两声,他匍匐在地道:“大王,先君文侯,九纵诸侯,一匡 天下,周天子立为诸侯之长。他平生喜欢五件事,如今大王却喜欢其中四件,只 差一件了。” 魏王以为魏豹要奉承自己,脸色缓和了许多。“寡人惟恐丢失社稷,怎敢与 先君比呢?” “当然可比啦。”魏豹兴致勃勃地说:“先君爱马,大王也爱马,先君爱鸟, 大王也爱鸟,先君爱酒,大王也爱酒,先君爱色,大王也爱色,但先君爱才,大 王却不爱,即使有美玉在手,亦当粪土。” 魏王哼了一声,这油嘴魏豹着实讨厌:“先君有李悝、西门豹、吴起、乐羊, 寡人有谁?” “常人道:世无骏马,唯伯乐识之,可见骏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今魏 有大才,而大王却不用。”魏豹今天反正是豁出去了,其实根本魏王不喜欢自己, 索性当着太后的面把话都说出去。 魏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翻着眼珠道:“寡人同样忧国忧民,如有高才, 当以社稷托之。” “当今魏国贤才唯有王弟元吉,爱国胜于爱己,武功盖世,饱读兵书,在列 国享有盛誉。望大王收回成命,不可将俪邑拱手送人,委元吉以兵权,御敌人于 国门之外,方为上策。臣等愿肝脑涂地,卫我宗庙啊。”魏豹今天说话太多,说 到最近已有些声嘶力竭了。 “元吉?”魏王满脸的蔑视,嘴里却说:“王弟忠君爱国,其志可嘉,但这 领兵打仗可不是儿戏,王弟几时带过兵?有何才于胸?又读过几本兵书……” “陛下不让元吉带兵,他就没有机会带兵。如今国家破败于此,当亲家人而 远外臣……”魏豹虎着脸道。 魏元吉强忍住怒火,打断魏豹:“臣已将《孙膑兵法》搞到手了,此书就在 我这里。”说着他伸手去掏,结果来得匆忙,兵书在魏豹家的几案上呢。“臣, 忘在魏豹家来了,明日可请王兄过目。” 魏王心道:你小子不让我看,不就是想留一手吗。“那你看过了?可有百战 百胜的诀窍?” 魏豹插话道:“《孙膑兵法》的确了得,有攻城破阵的诀窍,缭子靠它在秦 国指点江山,李牧靠它百战百胜。只要元吉细心揣摩必稳操胜券,臣与元吉乃王 室贵胄,先君血脉,爱国如家,为大王怎能不披肝沥胆呢?” “臣愿以血肉之躯,拱卫宗庙,保护大王。”魏元吉举手发誓。 魏王叹息一声,说他不爱国是假的,哪个国王希望自己的国家破败。元吉的 一翻话多少让他觉得心里好受些:“王弟的心思寡人明白,可魏国弱小,如何抗 得了强秦?” “魏国虽弱小,但合纵则强,众豹可以吞虎啊。望大王深思。”魏豹又把自 己合纵的理论搬了出来。 “你们在列国游说多年不还是无功而返吗?” 魏元吉咽了口唾沫:“秦赵两次大战,但我国都不敢出兵援助,如何取信列 国?现在,大王应以诚相袋,派两位公子分别入赵、入韩,取信二国。首先应该 实现三晋合纵,然后游说燕、楚,又何惧强秦?” “你每次都说得娓娓动听,却一事无成。”魏王气愤得在屋子里转起圈来。 “谁不知道,列国都心怀鬼胎,都想把别人推到前面去而自己获利,寡人怎敢轻 信他人。这几年来你游走各国,做事卤莽,刚愎自用,轻浮草率,寡人怎么能对 你放心?你还得多磨练磨练。” 太后觉得他们这么争论下去,没什么实在意义,只得教训元吉道:“你王兄 说的是肺腑之言,你的确有这些毛病,一定要改掉。否则你王兄能不重用你吗? 你是他的弟弟。” 元吉点头应允。 魏王心情舒畅地说:“你我手足相连,魏豹也不是外人,难道我舍得把俪邑 给人?不过争取一点儿喘息时间。你二人务必游说成功,元吉还要研习兵法,到 时方可有用武之地呀。” 元吉、魏豹齐声遵命,魏王还不放心,叮嘱道:“合纵之事,一定要机密行 之,不能给秦王借口。”之后,兄弟又聊了些别的,元吉和魏豹便起身出宫了。 六贵成推开房门,王敖正在满头大汗地练剑呢。最近王敖每想起魏元吉来都 心惊胆战,那小子的武功如春天的竹子一样,一节节地往上长,眼看自己连十个 回合都过不去了,没办法只好发奋练功。 “主人,顿大人来了。”贵成道。 王敖放下剑,赶紧往书房跑。来到门前,就见高高瘦瘦的顿弱在屋里来回溜 达呢,王敖进门大笑道:“顿子真是越来越精神了!” 顿弱瞪了他一眼:“你也在取笑为兄长得瘦?告诉你,我在路上碰见一群肥 猪在笑话一只瘦猪:你长得那么瘦,根本就不象猪。瘦猪道:你们倒是肥,却离 锅灶不远啦!所以为兄虽瘦也有瘦的妙处,最少不会挨刀。” 王敖赶紧拱手告饶:“顿子雄辩之才,在下甘拜下风啊!” 顿弱这才露出笑容,他向外招了招手。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缩着脖子走 了进来。顿弱威严地说:“快来叩见主人,以后你归王先生管辖。” 少年跪下磕头,王敖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见这少年星眉朗目,皮肤白嫩, 身着锦绣,俊美异常,那气质显然是个宦家子弟。王敖点头道:“下去吧。”等 少年出门,他转向顿弱道:“此宝难寻吧?” “嘿嘿,着实费了为兄一番心思。”顿弱摸着秃亮的大脑门道:“你的书信 一到,咸阳就忙起来啦。老弟的事我怎敢怠慢?此子叫王俊雄,是为兄在百十名 奴隶中挑出来的,可用吗?” “可用,赵迁肯定会喜欢他。但此子明明是宦家子弟,如何做了奴隶?” “当然是好人家的孩子了,其父是咸阳著名的儒者,曾做过咨询博士。去年 上书大王,说秦国不行仁义,不法先贤,不尊古训,行霸业于天下,不足为取也, 不效法先人,而能长久者,亘古未有之类。所以大王恼怒,把他们一家子贬为官 奴,要不这王俊雄怎么会到老弟手里呢?”顿弱说起这事来面带笑容,似乎很是 开心。 “不过是儒者的老生常谈,这犯的是哪条法?”王敖虽然也不喜欢儒者,但 觉得为这事被治罪,实在有欠公允。 “以古非今!这是老弟的朋友,李斯想出的罪名,不错吧。” “博士之言即使不对,也只是一家之言,为此获罪的确让人寒心,以后谁还 敢直言犯上呢?”王敖摇着头说。 “贤弟,儒家之学乃祸国之术,李斯其人,虽然刻薄阴恨,却才华纵横,他 说得对:五帝之制不相重复,三代之法不相抄袭,并非可意反古,而是时代前进, 今人做的事是古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儒家所说的是原始社会,怎能效仿?儒者的 眼睛不向前看,他们只会膜拜古人,用虚伪的言辞打击事实,见到新兴的事物就 议论纷纷,这是扰乱民心。时代永远是不会相互雷同,当今天子就是要开创前人 未有的事业。”顿弱很欣赏李斯的话。 “这是李斯说的?”王敖突然觉得耳目一新。 “大意如此!以为兄看,儒家之说不仅是扰乱民心,国家长期遵循他们的标 准行事,华夏迟早将不如蛮夷。为兄要是在场就劝大王,把天下的儒者都活埋喽, 把世间的儒书都烧毁,省得遗祸后代。”顿弱气哼哼地说。 王敖大笑起来:“顿子是纵横家,如何入了法家?” “纵横家也罢,法家也罢,反正是不能让儒者当权。”顿弱道。 “好,那在下就让这个王俊雄去遗祸赵迁吧。”说完二人大笑了一阵,最后 王敖又问:“近来国事如何?” 顿子脸上突然出现骄傲的表情:“你师徒出诡计,为兄去跑腿,只说了几句 狠话,韩王安献南阳郡余地给太后祝寿,魏国献俪邑为太后的沐浴费。如今杨端 和和蒙武已经去接受了,未费一兵一卒啊!” “如此说,韩国只剩新郑一座孤城了。”王敖忽然想起缨子,不知道她现在 怎么样了。 “韩国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啦。只要有一个借口,韩国就完了。” 顿弱忽然觉得遗憾起来,难道六国就这么全完了?想到此,他竟有些失落感,天 下一统,这纵横之术就再无用场了,没准自己是最后一个纵横家呢? 西门云跟着一名大汉,快步走出赵王城,壮汉自称是他家里人,父亲病重特 来报信。出了赵王城大门只有百十步,一辆篷车驶过,从车窗里忽然射出一箭, 正中西满云的眉心,箭力强劲,箭尖直透大脑。西门云风筝一样,优美地飘落在 地。壮汉迅速跳上车跑了。 执勤的侍卫远远看见,他们惊叫着跑过来,追了一程,篷车早不见踪迹了。 赵迁得知西门云被射死的消息,顿时如丢了魂,他高声叫骂着,满宫乱跑, 最后抱着西门云的尸体大哭起来。随后几天,赵迁不吃不喝,天天搂着尸体哭, 胖墩墩的脸竟憔悴了不少。 郭开见到自己的外甥,天天失魂落魄的,颇有些心疼。“大王乃千金之体, 不可为了一个蛮童悲伤过甚。” 赵迁一脸鼻涕地哭道:“国舅怎知?国舅怎知啊?这西门云乃寡人至爱,片 刻不能离,如今……如今……”他竟哭得说不下去了。 “大王不必忧伤,巨贾王敖听说西门云遇害,大王没人伺候,这个,这个, 自己忍痛割爱,特地将自己的一个仆童献给大王。” 赵迁依旧提不起精神:“何人能与西门云相比,世间绝无。” 郭开不以为然地说:“老臣见过那个仆童,的确是眉目清秀,宛若妇人,西 门云与他比起来,相形见绌啦。听王敖说,那仆童还是个真童身。” 赵迁似乎有些动心了,他眯着眼睛说:“传王敖来。” “陛下,老臣已经把仆童带来了,就在殿外。”说着郭开顾不得身子肥壮, 三步并做两步的向外跑,不一会儿就把王俊雄带了进来。 赵迁一见王俊雄,两只眼睛直冒火花。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肤润如 玉,皓齿明眸,赵迁顿时丢下西门云的尸体,跑过去把王俊雄拉起来,两只眼刀 子一样在王俊雄脸上划来划去,如果没人在场,他就会扑上去亲一口。 郭开伸着舌头溜出去了,其他人也知趣地躲开。赵迁把他拉到塌上,左一眼 右一眼地瞧起来没有,最后一下子把王俊雄扑倒在塌上,而王俊雄也女人似的挣 扎起来,这一来赵迁更有来劲了。 自此,王敖完成了对整个赵王城的包围,赵国王室的一举一动再也逃不出王 敖的眼睛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