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韩 魏王宫的南门叫南薰门,门前那条中央大道直通汴水上的天汉桥,是城市的 中轴线。人站在宫门前可以一直看到汴水上往来的船只,壮观而辽远,如果天气 好的话,那些船只似乎就向天边飘来的一样。与这条大道交叉的街道叫御街,宽 阔、干净,达官显贵们大多住在这条御街上,到处都是高宅大院,名花异草纷纷 自花园探出头来,似乎奈不住花园里的寂寞。还有不少院落门口站着执戟侍卫, 不用问,住在这里的多是王亲。 席如和樊奎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御街上,他们俩一直出入王府大院,早不是咸 阳当年的乡巴佬了。二人落落大方地来到一座府邸门口,席如对看门人道:“请 禀报中法广大人,就说邯郸巨贾王先生的两个门客前来拜访。”说着他塞给看门 人一把刀币。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一会儿,看门人就乐呵呵地把他们带进中法广 的书房了。 中法广是魏王的宠臣,他大约四十多岁,八字胡,斗鸡眼,一脸的官司。见 二人进来,不得不挤出些笑容来:“王先生可好?” “主人很好,特派小人来看望大人,并献上薄礼,望大人笑纳。”席如点头 哈腰地说,樊奎只是在一边站着。 中法广命人接过礼物,他一掂分量就知道这是百金的厚礼。然后他将二人让 到里屋,小声道:“王先生有何吩咐啊?” 席如嘿嘿笑道:“大人太客气了,怎敢谈吩咐呢?主人只是让我二人转告敝 国寡君的致意。” 中法广立刻神情严肃地站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向西叩首道:“外 臣恭谨大王万岁万万岁。”原来这中法广早就被王敖买通了,是他们在魏国朝廷 的重要眼线。 “敝国寡君说,中法广大人的功劳很大,十分赏识大人。”席如笑着说,然 后似乎不经意地问道:“魏元吉最近怎么样了?” “最近公子元吉可风光啦,前几日我得到宫里的消息说,魏王答应,只要合 纵成功,就封魏元吉为犀首上将军,而且还当面对魏豹说,清明之后,拜魏豹为 相国,看样子王族的人要得势了。”中法广仰头想了想,生怕漏了什么,最后遗 憾地摇了摇头。 席如与樊奎对望了一眼,魏元吉要是做了犀首大将军,于秦国大大的不利呀, 这小子必然会联合赵、韩,而魏豹跟他是一丘之貉。 中法广毛遂自荐地拍着自己胸脯面前道:“在下知道,这二人执掌权柄对贵 国和王先生是非常的不利,实际上只要略施小计,这两小子就是猪篮打水,空欢 喜一场。” “主人对大人一直是非常钦佩的,常言大人是魏国鸿儒,才高八斗啊!”席 如的马屁话是顺口就来。 中法广洋洋得意起来:“知我者,王先生也!二位只要多派几个人来,在大 梁的酒肆茶楼勾栏院里到处宣扬,说元吉要当犀首上将军,魏豹要做相国。闹得 沸沸扬扬,此言早晚要传到魏王耳朵,这魏王对元吉疑心最重,必认为他们俩炫 耀,这事自然就泡汤啦。” “妙,妙,小的这就去办。”席如十分兴奋。 “慢,慢,慢,还请王先生帮在下一件事,请秦兵出关伐魏,并扬言只有中 法广去求和,秦国才会答应退兵。如此一来,在下在魏国的地位就更巩固了。” 中法广道。 席如转了转眼珠,他知道出兵的事不是王敖能说了算的。于是道:“主人曾 说,大人在魏国极受宠信啊。” “今非昔比啦。”中法广的眼里闪出一丝怨恨,咬着牙说:“如今,邹天平 这小子最得宠,巧言令色,什么东西?前几个月,有人从南方送来一挂香蕉,当 时在下和邹天平都在场,大王就分给我们吃了。邹天平只咬了一口,却道:大王, 这只香蕉最甜,请大王吃这只。大王就被这等人迷惑了,说什么邹天平最敬重他, 连一只香蕉都舍不得吃,这叫什么事?此后对这小子宠信有加,连去贵国献地的 好差使,都让他去。必须把这小子比下去。” “好,这事就交给小的了,一定转告。”说完,席如和樊奎就告辞了。 席如和樊奎去大梁的绸缎庄找占德,下人说占德去新郑了,他们不敢把散布 流言的任务泄露给下面的人,二人便赶往新郑找占德。好在大梁和新郑不远,两 天的功夫就到了,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占德,把散布流言的计划传达给他。占德 当即便答应了,这种事他干给好几次了。不久,大梁城的所有老百姓都知道这件 事了,大王甚至在琢磨魏豹组阁的人选了。没几天,消息就传到魏王耳朵里,魏 王气得当场就摔死了一只鸟。这个魏元吉的确是扶不上墙的泥巴!自此,犀首上 将军的事就再不提了。 再说席如和樊奎,传达完消息后,二人决定在新郑住一天再走。当然下午, 二人在街头漫步,观赏新郑的市井。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一座高大的院落,从远处 看去,院墙内砌起了二层楼,院子中央是一个大空场。 席如好奇,走到近前一看,见不少贵族子弟、商人富翁投金而入,不少人还 带着漂亮女人。他问樊奎道:“这是什么所在?” 樊奎比他见识多些,又认识不少字,于是道:“这是角抵场,那里不写着呢 吗?今天是人兽斗,每人二金。” 战国时期的角抵与古罗马的角斗是没什么区别的,只是规模较小些。战国之 后,奴隶数量越来越少,这种残酷的游戏也就绝迹了。韩国人软弱,书卷气浓, 他们自己不敢跟别人打仗。却总喜欢斗鸡、斗兽这类的玩意儿,有时候干脆观赏 人兽斗,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心理。 席如伸着舌头道:“我早就听说过这玩意儿,就是从来没见过,要不咱们也 当一回贵族?” “每人两金呢!”樊奎呸了一声:“全国父老节衣缩食,大家连饮酒都不敢, 你还想花钱看这个,主人要是知道了,非敲折你的狗腿不可。” “笨蛋!还用花咱们自己的钱?”说着席如便起哄似的挤到人群里去了。不 一会儿,他得意地拎着个钱袋回来,扔掉钱袋,几两黄澄澄的金子便出现在樊奎 面前。 “你偷的?怪不得人家说你是窃贼。”樊奎一脸瞧不起。 “是个傻冒贵族的,不用白不用。”说着,席如拉着樊奎往角抵场里走。 角抵场的面积大约有四亩见圆,四周高墙上是一圈看台,观众依着木栏杆观 看,还有几所建在木柱上的小房子,估计是包厢。登上看台,二人立刻被场内的 情景吸引住了。 场内,一名手举长剑的斗奴正与三只豹子斗在一处,那三只豹子每只都有百 十斤,它们已经饿了几天,血红的眼睛里全是贪婪的绿光。它们尾巴接尾巴地围 着斗奴转悠,似乎在寻找下口的角度。而那斗奴则上身赤裸,露着洁白的皮肤和 大块大块的肌肉。他头戴黑布套,只露着两只眼睛,他身手敏捷,闪转腾挪,长 剑不停地在豹子前额前闪光。 樊奎知道,对付这种猛兽,动手就得要它的命,要不,它反击起来可不得了。 此时看台上非常静,大家屏住呼吸,生怕露掉精彩的场面。是啊,他们花钱等的 就是一声惨叫,不管是人的还是豹子的。 忽然一只豹子,腾身而起,凌空向斗奴扑来。斗奴身子一矮,长剑上挑,这 豹子落在剑尖上。“噗”的一声,肠子、心肝滚了一地,这豹子被斗奴轻巧地开 膛了,空气中顿时弥漫来一股血腥味儿。 看台上掌声响起,连樊奎、席如也跟着叫好。 斗奴背靠高墙,长剑直着剩下的两只豹子。可这两头豹子已经饿昏了头,早 把斗奴丢下,同时扑向死豹子的尸体,张嘴大吃起来。 斗奴冲上去,照一只豹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豹子回身怒吼几声,依然吃自 己的。看台上立刻爆发出一阵轰笑声。斗奴干脆照他屁股上给了一剑,这回豹子 可不干了,它低着头向斗奴蹿了过来,可能是接受了同伴遭殃的教训,这头豹子 只攻斗奴的下三路,尖牙只围着斗奴的小腿。斗奴早有准备,称豹子蹿来时,跃 身而起,一步跨上豹子的后背。单手拽住豹子颈上的毛向后猛拉,另一手的宝剑 一闪,豹子的咽喉便被割断了。这几个做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在场的人都 看傻了,好久才发出欢呼声。 樊奎惊异地看了看席如,二人都倍感吃惊。此人的武功绝对不比王敖差,怎 么当了斗奴呢。 此时第三只豹子,依然在大吃同类的尸体。斗奴走过去又是几脚,豹子以为 有人来抢食,顿时急眼了,直着尾巴就转了过来。 斗奴扔下长剑,跃身落到豹子身边,膝盖正好压在豹子后腰上,两只手分别 抓住豹尾和豹头,全身一较劲,“喀吧”一声,豹子的脊椎骨硬是被他撅折,整 个豹子瘫软下来,闷吼两声也死了。 看台上简直是惊叹了。斗奴站起来,向大家致意,然后转身向后走去。 “且过!”席如大叫一声,拉着樊奎就往台下跑。原来席如有过目不忘的本 领,他从且过致意的姿势中认出了他。 二人跑到后门,迎面正好看见且过出来。席如大笑着跑了过去,樊奎也非常 高兴。 且过没想到会碰上这两个人,一时有些迷糊。原来且过在大梁魏豹府邸周围 转了好几个月,也没打听到花娟的下落。这才决定去外面找找,如今他找遍了魏 国的大城小邑,一点儿花娟的信息都没有,只得到新郑来寻找。但他手里没钱了, 只好下角抵场挣些盘缠。 三人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清楚了,最后席如把花娟的下落说了。且过听得是孙 氏三雄打劫了花家,竟有些不相信。席如道:“你还相信魏元吉哪!如今花姑娘 容貌已毁,正在燕国受罪,这全是魏元吉闹的。” “那,那奴才现在就去燕国。”且过说完就要走。 “我看你先把你老娘救出来吧,找花姑娘是个花工夫的事,万一元吉对你老 娘动手呢。”席如的分析很有道理。 “对,对。”且过点点头:“我现在就回山阳邑,多谢二位。”说完头也不 回地走了。 且过说走就走,席如和樊奎没想到他走得这么着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过了一会儿,席如分析道:“魏元吉想让且过做坏事,对他老娘一定看守得很严。 咱们多叫点儿人,帮且过把他娘救出来。” “好,我现在就回邯郸。”樊奎道。 “咱们这些人的功夫实在不行,我回邯郸请主人,你去淮阳请盖大侠,人多 点好。”席如说完,个、樊奎点头同时。二人便分道了。 二且过溜回山阳邑已经五六天了,却始终无法接近老娘住的院子。原来魏元 吉怕且母逃走,命令周围几家平民日夜把守,家宰也经常在且母院子附近溜达。 且过一来怕人家发现自己,二来没搞清花娟的事,不敢和主人翻脸,只得在树林 里过了几夜。 这天晚上夜色很深,且过瞅了个空儿,终于偷偷溜进了老娘的院子。他在墙 角下蹲了好半天,见四周没有动静,才偷偷推开柴屋的房门,然后跪着向屋里爬 去。屋里漆黑一片,床上突然传来且母的声音:“是我儿吧?你怎么一走就是大 半年?” “娘,您小点儿声。”且过扑到床上,娘俩紧紧抱在一起,且过哭着道: “娘,儿子对不起你,现在咱们就走,找个地方过几天好日子。” “你媳妇找到没有?”且母推开且过的手,语气里有些责怨。 “刚刚得到消息,听说在燕国。大家都说,花姑娘是公子派人劫走了,我得 先把您救出去。”且过急急地说。 “我们奴隶能去哪儿?到哪儿都要被抓回来的。”且母虽然名义上当了平民, 实际上地位并无改变,她自己也一直以奴隶自居。 “总有地方去的,王先生、熊公子、盖大侠对儿都特别好,先把您安顿在他 们那里,然后再去找花姑娘。”说着且过拉起母亲就要走。 且母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衣,嘴里却一直在唠叨:“怎么会是公子,怎么会是 公子呢?” 且过也没时间解释,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等母亲穿好衣服,且过背起且 母就往外跑。他进城时,已经在山阳邑的城墙上栓好了绳子,想跑上城墙先把母 亲送下去,于是便拼命往城墙方向跑。刚跑到半路,就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断喝 :“狗奴才,你怎么敢背主?”且过条件反射般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听 见母亲呻吟似的叹了口气,二人心里都明白,主人来了。此时,周围亮起了十几 只火把,魏元吉果然带着十几名门客走过来。原来他早得到了且过进府的消息, 半路等着他呢。“狗奴才,你胆大包天哪!一去不返,还敢带着你娘跑?你还有 没有一点儿良心?” 且过跪在地上,喃喃地说道:“殿下,奴才的老娘身体有病,想送到医家去 看看。” “还学会说谎了?府里就有郎中,你往城外跑什么?”魏元吉真想一掌将他 拍死,可一想手下那些人多不堪大用,只好把手放下了。“给我拿下。”说完, 四名剑客就冲了上去。 且过身上背着老娘,嘴里大喊着:“殿下,就饶且过这一次吧?”可话没说 完,四名剑客已经冲到。且过无奈,只得背着老娘,徒手迎战。头一名剑客冲到 了,且过侧身躲过一剑,探手抓住剑客的手腕,挥舞着剑客的手腕子向另外三名 剑客攻了过去。他腕力极大,剑客疼得“啊啊”直叫。另外三名剑客只看见无数 剑光自头顶落下,惊得一起退了几步。然后便是乒乒乓乓的几声剑响,这些无聊 的剑客,平时斗嘴争恨,似乎都是天下奇才,在且过面前却不堪一击。 “好!”魏元吉兴奋得大叫了一声,这狗奴才的功夫进境颇快呀!而且看不 出一点师承来,难道他真是自己悟出来的?“退下。”魏元吉的命令算是解脱了 几名尴尬的剑客,他们红着脸退回来,被且过抓住的那名剑客更是惭愧不已。 “这狗奴才的功夫长进不小,要不是贵贱有别,本公子倒真想跟你过几招。”元 吉道。 “奴才绝不是公子的对手,请公子放过我的母亲。”且过先把母亲放下,自 己又跪下了。 现在魏元吉对花娟的事也有些后悔,空忙活一场,秦王的心没拢住,赵迁的 心也没拢住,连狗奴才都因为这事对自己有二心了。要知道这样,当时还不如把 花娟给他呢。于是故做大度地说:“本公子并不想伤害你的母亲,人皆有母,孰 能伤之。本公子也有母亲,那就是当今太后,本公子一样事母至孝啊。且过,本 公子也不想伤害你,你为人孝道,忠厚老实,武功超群,可你为什么要背叛本公 子呢?难道本公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此时东门田明白了魏元吉的意思,赶紧道:“且过,你听信了什么谣言?怎 能背叛公子?公子对你恩重如山,让你母亲做平民,给你娶媳妇。你在山阳邑, 不,你在整个魏国打听打听?有你这么好命的奴隶吗?” 且过觉得魏元吉和东门田说的全对,是啊!公子对自己这么好,我且过怎么 能背叛公子呢?我是奴隶,奴隶的命都是主人给的,当年要不是公子,自己母子 哪有今天。对了,对了,是花姑娘的事。且过叩头道:“奴才的朋友说,是孙氏 三雄劫走了花姑娘,杀害了奴才的岳父岳母,朋友说让奴才赶紧逃,搞不好他们 会对奴才下手的。” “此话怎讲?难道真是你们?”魏元吉假装愤怒地瞪着孙氏三雄。 孙氏二雄同时看着老大。老大最近是倒大霉了,先是被养超射了一箭,生生 地在脸上镶了两个酒窝,没多久又被养超射了一箭,射掉了满嘴槽牙,弄得吃饭 得象狗一样地啃。更可气的是,新伤未旧伤又来,而且是同一个地方,伤了神经, 结果脸上的肌肉整个都萎缩了,再加上槽牙断绝,现在老大的脸已经完全塌了下 去。那模样与以前的老大简直派若两人,就如一张皮贴在脸上,脑袋也缩水了好 几号。大家都说老大是骆驼身子瘊子脸,他自己也认为最近太背气,专门找了个 神汉,一连画了十几道符。此刻他看见两个兄弟都望着自己,老大便闷声闷气地 说:“公子,绝无此事,我等三人怎能敢如此下贱勾当?” 且过不太相信地望着三雄,他对这三家伙的印象不好。魏元吉见状,喊道: “你等三人可敢发誓?” 老三立刻指着天空说:“要是我们干的,明天就见养超。” 这一来所有门客都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这三人最怕养超。 东门田对且过说:“公子有不少仇人,这种造谣,明显是离间公子与你,到 底是何人所言?” “是奴才的好友席如亲眼所见。”且过依然不相信。 “那,那个贼!”魏元吉火往上撞,他最恨席如了。“那是个窃贼,他偷走 本公子的如意功,难道你不知道?那王敖与本公子有仇,难道你不知道?狗奴才, 你怎么能只信窃贼而不信君子呢?把你母亲送回去,以后就跟着我,花姑娘的事 本公子会派人替你打探的。” 且过依然怀疑孙氏三雄,可公子的话也无可反驳,只得点头后,背着老娘回 去了。 东门田叹息道:“公子何必留着这个匈奴人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如 全杀了省心。” “先生还没看到吗?咱们的人手不顶用啊!且过的武功在王敖之上。他为人 至孝,我们只好管住他娘,这奴才就不会背叛我。家宰,对且过他娘要严加看守。” 魏元吉命令完家宰,又转向孙氏三雄:“且过还在怀疑你们,明日你们先到大梁 去,住在公子豹的府上就可以。” 三雄领命去了。 第二天天亮,孙氏三雄,收拾了一下便赶往大梁了。不到半个时辰,三雄又 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见到魏元吉时已经快哭出来了:“公子,公子,我们,我 们真碰上养超了。”老大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 “什么?”魏元吉和东门田对望了一眼,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魏元吉倒不 是怕养超,他是觉得这誓言就如此管用?昨天发誓,今天就能应验?好久魏元吉 才道:“在何处?” “就在西门外的小树林里,我们只看见了养超的影子就跑回来了。”老大心 惊肉跳地说。 “你等没有看错?”魏元吉问道。 三雄惊奇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心道:看错了谁,我们还能看错养超?那不成 笑话啦? 东门田知道他们的心理,赶紧走过来道:“殿下,他们是不会看错的,养超 来了,估计王敖就在附近。在下看,几乎所有门客、家丁,把王敖和他的手下一 起干掉,省得这些苍蝇总在殿下耳边转。” “三雄绕路去大梁,东门先生去集合家丁、门客,这回非要了王敖的命不可, 不要让且过知道。”魏元吉发着狠说。 不一会儿,由于熟悉地形,数百名家丁悄无声息地分头把西门外的小树林包 围了,魏元吉远远看见,树林里有人影走动。没过多久,王敖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原来王敖在邯郸接到了席如的情报,且过的事他不能不管,便带了三十几人赶到 山阳邑。大家只想在小树林里休息休息,没想到却被孙氏三雄发现了,而他们却 没看见孙氏三雄。王敖脸上笑着,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他抱拳笑道:“元吉公子, 天涯无处不相逢啊!” “王敖!,这话正是本公子想问你的,为何本公子到哪里你就会在哪里出现 呢?”魏元吉突然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在下是生意人,自然周游各方,与公子碰上几次有什么奇怪的?” 魏元吉摇着脑袋,思索着道:“你不象生意人,你的夫子是秦国国尉,你手 下这群无赖多是身怀绝技,你周走各国,形迹可疑,好象在专门破坏本公子的合 纵。本公子看你是秦国的间谍,专门坏本公子的事来的。” 王敖在各国转了好几年,第一次有人说透他的身份,不禁有些吃惊。但他很 快就镇静下来:“在下是生意人也罢,间谍也罢,总比公子强吧?魏元吉是个什 么东西?无非是暴徒首领,没头苍蝇一样在各国乱撞,坏事做绝,却一事无成! 可笑啊,可笑!你先是在崂山放火,然后抢劫在下的兵书,暗杀赵王,劫走花娟, 杀害东方云……” “住口!”魏元吉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他一挥手:“上,给我杀光了他们。” 说着挥宝剑冲向王敖。 王敖也不搭话,回头就跑。他跑出去没三步,树林里“嗖飕飕”地地飞出几 支羽箭,魏元吉的手下立刻躺下好几个,大家顿时泄气了。原来平时聊天时,孙 氏三雄把养超说成是后羿临世,神仙下凡,大家都拿养超当笑话,挖苦三雄。今 天一碰上,很多人先害怕了,射死也就算了,要是象老大那样被射得人不人,鬼 不鬼的,以后怎么活呀? 魏元吉冲到树林,见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虽然不怕养超,但独自冲进去实在 是滑稽。此时东门田嚷道:“公子,何必力拼,反正已经把他们包围啦。”魏元 吉得了个台阶,也只得回来,边走边“废物、懦夫”地骂,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在 骂王敖,还是骂自己的门客。东门田待他走近后,小声道:“公子,准备柴薪、 火箭,把他们烧死。” “快去准备。”魏元吉点头同意。 再说王敖,跑回树林见魏元吉没追上来,急得直跺脚。原来大家见被包围, 便商议着由王敖把魏元吉引进树林,然后大家一起放箭,为养超制造机会,射死 元吉。可魏元吉并不傻,大家只好另想办法。 此时,忽然见元吉队伍后方一阵大乱,四个人挥舞长剑杀了进来。席如眼尖, 立刻看出了樊奎:“主人,盖大侠来啦!” 原来樊奎把与盖聂、熊鹰和东方姿,大家一听说对付魏元吉都来了精神。刚 到山阳邑就发现魏元吉的人把小树林团团围住,樊奎一打听,原来是公子的仇人 王敖在树林里。四人二话没说就杀了进来。元吉的门客正在准备柴火,措不及防, 等元吉赶到时,已经有十几个人倒下了。元吉真是好样的,一人敌住盖聂和东方 姿,嘴里还喊着:“把他们抓住,一个也不能走。” 王敖一看,机会来了,冲吧。率领手下就杀了出来,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 打得激烈时,西边又来了一百多人,见王敖在战群中,立刻扑向魏元吉的门客。 这回门客们顶不住了,纷纷后退,魏元吉再怎么叫喊,也呵斥不住,而他自己则 被王敖、盖聂、东方姿三个人围住。魏元吉真是奇怪,明明在自己的家门口,怎 么王敖的人却越打越多?其实那一百多人是占德从大梁带来的。他知道二师王兄 敖去了山阳邑,怕有闪失,便带人来支援,结果来得正好。 此时魏元吉的门客已经退到了山阳邑城下,战场上只剩了魏元吉一个人。他 见事不妙,大喝一声,飞身跃出王敖三人的包围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 人群。魏元吉是拼命了,剑砍掌劈,竟无人能挡,王敖、盖聂只能跟在后面追, 眼看着他杀出一条血路,跑回山阳邑。仅仅这一会儿的功夫,王敖手下的人竟被 他杀了三十几人,观者无不嗔目。 王敖他们不敢久留,见元吉跑了,立刻带人逃走,要是元吉把军队掉来麻烦 就大了。 三山阳邑之行,无疑是王敖这几年来最大的失败,且过没找到,且母没救出 来,里外还死了五十多人。占德领人先回大梁了,王敖他们几个找到一家客栈, 一个个无精打采,都不想说话。最后盖聂道:“没想到魏元吉的的功夫又有进境, 我们三个人都奈何不了他。” “姿儿的武功进境很快呀!”王敖不想谈元吉的事,他的确发现东方姿的武 功今非昔比了,看这架势早晚要超过盖聂。 “姿儿悟性极高,对如意功的理解比在下透彻多了。”盖聂笑道。 “这且过到底跑哪儿去了?”熊鹰瞪着樊奎:“你不是说来帮且过吗?” “没找到,不知道这小子躲到哪儿去了,不会是去燕国了吧?”席如怕这位 女公孙误会,马上接口道。 “且过!”王敖叹了口气。 第二天,盖聂、熊鹰、东方姿回淮阳。王敖转道大梁,他又有了新主意。 几天后,王敖出现在中法广的客厅里,他带来一只拳头大小的翡翠蟾蜍,那 蟾蜍通体翠绿,栩栩如生,把个中法广看得眼睛里全是蛤蟆。好久,他才对王敖 道:“请王先生转告大王陛下,外臣中法广谢恩。常言道,无功不受禄,王先生 用得着在下的尽管说。” 王敖客气地说:“席如已把大人希望秦兵伐魏的事说了,在下一定尽力,让 大人专宠于魏王。” “不知大王怎么讲。”中法广已经彻底成了秦国的奸细了,魏王对于他来说 不过是向秦王邀宠的工具。 “大王说,魏王刚刚割地赂秦,这借口不好找哇。在下就出主意道:可请中 法广大人奏明魏王,秦军欲伐魏,这样魏王就会让魏元吉前往韩赵合纵,他一去 合纵,我们不就有借口了吗?”这是王敖自己想出的点子,他想把魏元吉调出魏 国,这样他就可以专心致志地找且过,救且母了。 “好计,让他们自己往套子里钻。”中法广乐得手舞足蹈。 王敖只是微微笑了笑,他想的全是且过的事。但无论中法广还是王敖都没想 到,这小小的诡计竟成了秦王统一战争的导火索,自此大秦如一辆滚滚而来的战 车,谁也挡不住了。是啊,历史的转向往往只是个不经意的眼神,或者几句无聊 的废话。 当天晚上,中法广紧急晋见魏王,魏王在鸟苑里召见了他。中法广庄重异常 地走到魏王面前:“陛下,请退左右。”魏王一手握着一只小鸟,另一手不耐烦 地挥了挥,宦官、宫女们全下去了,只剩下四名贴身侍卫。中法广又拱拱手道: “陛下,臣之奏章关乎国家命运,时出机密,请屏退左右。” 魏王虽然皱了皱眉,但想起中法广只是个文人,便又挥手叫侍卫们下去。 中法广见没人了,忽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陛下,臣得到了可靠的 情报,秦王厉兵秣马,力图统一华夏。如今他们已经定下了战争方略,首攻魏国, 将山东六国拦腰而断,使大家合纵不成,各个击破呀。” 魏王惊得一把将手里的小鸟攥死了,他失声道:“刚刚把俪邑送过去,他们 怎么又要出兵?总得有个理由吧?” “陛下,秦乃虎狼之国,他们随便找个借口不就出兵啦?臣请大王早做准备。” 中法广痛心疾首地说。 “这消息可靠吗?”魏王问。 “可靠,可靠,臣有一知己,特地从秦国传来消息,让臣远走避难,臣舍不 得陛下呀。” 魏王心惊胆战了,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秦军来得这么快。“这, 这如何是好,要不再割一座城给秦国?” “大王,除非是割让大梁城,陛下去咸阳做平民。” “那不就是亡国啦?”魏王这才注意到手里还有一只死鸟,他烦躁地甩手把 死鸟扔在地上。 “早晚的事,秦王政就是这么想的。” “如何是好?”魏王的脑袋有些发昏,他不得不坐在鸟笼上。 “首先应先派使臣赴咸阳请罪,表示友好,堵住秦国出兵的借口,其二,困 兽犹斗啊,大王赶紧练兵储粮,并与赵韩合纵,三晋联军尚可背水一战。此文武 之道也。”中都法偷眼看了看魏王,这位国王脸色煞白,鼻翅紧张地抖动着。 “只得如此啦,烦爱卿去一趟咸阳,另招元吉进京,赴韩赵合纵。” 中法广走了,魏王坐在鸟笼子上长吁短叹,忽然他看见了地上的死鸟,那鸟 的羽毛极其鲜艳,一只黄色的小嘴娇嫩无比。魏王突然觉得这鸟就是自己,唯一 的区别是,自己还有一口气。 第二天,魏元吉和魏豹就急急忙忙地去新郑了。王敖得知老虎离山后,摆弄 带着人高高兴兴地去了山阳邑,但他却不知道且过与魏元吉在一起,且母早被家 宰藏起来了。 韩国早已不象个正经国家了,如同秋后落光树叶的柿子树,光秃秃的只剩几 条树枝,更可笑的是那满树的树枝上却只有孤零零一个柿子。对了,现在的韩国 仅仅是个城邦国家,它只剩下新郑周边百十里的地方了。贵族领主们预感到国家 将亡,要么拼命敛财,要么花天酒地,要么收拾好了家当,随时准备逃跑。大家 知道秦国讲究等级,爵位来自战功。所以在秦国有钱都不见得好使,钱多了弄不 好还会被没收充公呢,所以贵族们花天酒地,轻车肥马者多。 走在新郑大街上,细心的人会发现新郑新修了不少高大的院落,那正是席如 看到的角抵场。原来新郑人不斗鸡了,大王的斗鸡天下无敌,每战必胜,而且能 同时开十几场赌局。新郑的鸡全被韩王安斗死了,聪明的新郑人另辟溪径,改斗 人了。于是相继兴建了几座角抵场,贵族达官兴致勃勃地欣赏“斗人”。这一来 却苦了缨子和韩王安,没人与他们斗了,于是到处找鸡成了宦官的职业。 要说缨子也真有福气,韩王安忠厚老实,对缨子是言听计从,从不招惹她生 气。两年来夫妻二人形影不离,恩爱如初,缨子也逐渐真心喜欢起这位国王了。 这一天,二人听说东门一家盐商家里新买了几只斗鸡,便高高兴兴地趋车前往, 一路上夫妻俩嘻嘻哈哈,兴高采烈。 韩王安自从得了缨子,整个人都年轻了,大臣们眼里的韩王,再不是那个整 日里愁眉不展的倒霉蛋了。相反,韩王安看起来比谁都高兴,天天拉着缨子出去 斗鸡。尽管国库里依然没有钱,但王宫内却堆满了斗鸡赢来的赌注,不仅足可以 应付王宫的开销,大臣们前几年的俸禄也补上了不少,韩王安不为钱发愁了,怎 么能不高兴呢?是的,韩王安半年才上一回朝,而且也的确没什么事可管,即使 如此,有些大臣还请假呢,反正韩王安找他们也没事,乐得清净。 夫妻俩兴奋地来到盐商家门口,小宦人堵在门口高声叫战。盐商诚惶诚恐地 跑出来,疑惑地说:“大王,我家没有斗鸡,只有几只下蛋的母鸡。” 韩安不信,叫宦官去查,果然鸡窝里只有几只母鸡。这一来正在兴头上的韩 安生气了,他指着宦官骂道:“明明只是几只母鸡,谁在慌报军情?快抓来让寡 人审讯。” 宦官把告密的拉了来,此人竟是盐商邻居,这邻居吓得满头大汗,战战兢兢 地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的早晨听见隔院有鸡斗之声,便以为是斗鸡, 这才告密的。” 盐商恨透了这个邻居,马上说:“大王,这是两只斗鸡在争食小虫而相互争 斗,告密的人不分公母,按理当斩。” 邻居吓得坐在地上,说不出话了。 韩王安对杀人没兴趣,反而突发联想道:“呕?这母鸡也能斗?如此看来, 鸡性擅斗,不分公母啊。好,你把母鸡放出来,让它跟寡人斗一斗。” 一旁的缨子赶紧拉了他一把:“是与寡人的鸡斗一斗。” “对,与寡人的鸡斗一斗。快。”韩王安居然有点等不及了。 盐商哪儿敢违抗,他赶紧放出三只母鸡来,缨子也命令宦官放出一只斗鸡, 韩王安在一边大喊大叫,双手一个劲地往上轰。 鸡和人的天性是一样的,见了异性往往斗志全无。果然无论韩王安怎么轰, 那斗鸡也不为所动,围着母鸡转了两步,便用翅膀去摩擦母鸡,似乎很是亲热。 韩王安见自己的招术不管用,便示意缨子来指挥。结果缨子才走了几步,那斗鸡 竟与母鸡干起传宗接代的事来。 这一下,周围的人笑开了锅,连韩王安都乐得不成了。 韩王安见实在无鸡可斗便下令回宫,还没上车就见一支华丽的车队,顺着大 道向王宫方向驶去了,头车上打着魏国的旗号。 缨子惊奇地问:“那是什么人?” “肯定是魏豹和魏元吉,又来谈什么合纵之事,烦死人了。”韩王安顿时兴 致全无。如今韩王已经做了大秦的藩属,还谈什么合纵?合纵他国,跟谋反差不 多。“算了,从后门回宫,不要理他。”说着韩安指挥车队,绕道走了。 四韩王安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竟在自己的都城绕路回宫了。结果回到宫 中鞋还没来得及脱,侍卫就来报告说:相国韩立求见。韩王笑着对缨子说:“相 国好久没进宫了,是不是又调教出几只好鸡来?又不服气了?” 缨子仰面想了想:“相国有钱了,听说他最近到南阳郡去了一趟,搜刮了不 少钱财,咱们以敲他一笔。” “好,有钱大家花。”韩王安鼓掌大笑。 不一会儿,韩立进宫。韩王安笑嘻嘻地说:“好久不见相国啦,难道相国就 不挂念寡人吗?” 缨子一唱一和地说:“相国可比大王忙多啦,现在没有早朝了,相国全在家 里处理国事家事,韩国国富民强全赖相爷啦。” 韩立知道他们在拿自己打趣,只得作揖道:“老臣最近身体不好,这人老了, 病就上身……” “相国的身体真不好吗?”缨子尖牙利齿,立码打断了他:“为给秦太后祝 寿,大王献南阳郡余地。相国竟抢在秦军接受之前,跑到南阳去,收了最后一次 税金。身体不好还如此为国家操劳,真是难为您了。” 韩立是韩王安的叔叔,已经当了十几年相国了。只见他眨了眨了眼,亮着嗓 门道:“禀王后陛下,臣是不收白不收,反正地方已经归秦人了……” “那南阳的赋税是缴入国库,还是进了相国府啊?”缨子紧追不放。 韩立瞪了韩王安一眼,韩王安却低垂双目,似乎这事与他与关。韩立气哼哼 地说:“臣虽位至相国,但年年欠俸,今年更是颗粒无有,臣家已无隔夜之粮, 文武百官怨声载道。” “百官怨声载道?这么说相国把钱分给百官了?”缨子蔑视地看了韩立一眼, 她出身平民,对这些趾高气扬,道貌岸然的贵族有一种天生的反感。“我看相国 没这么好心眼,天天喊穷,可饿死的全是老百姓,没听说饿死过一个贵族领主的。 无隔夜之粮?可您上千的门客,成群的妻妾您都养得起,又何言无钱?文武百官 都把赋税往自己家搬,大王当然没钱了,何来俸禄?” 韩立突然恼火地站起来,他指着大殿后门,声色俱烈地说:“大王,祖宗立 下的规矩,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臣有要事禀报,请王后回避。” “本宫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就想赶我走。本宫偏不走,看你老东西能把怎么 样?”缨子气人的嘿嘿冷笑。 韩立双手狠拍大腿,吹着胡子冲韩王安喊道:“大王,自古以来,妖女祸国, 妲己毁殷商六百年天下,褒姒使周室宗庙蒙灰,你想步他们的后尘吗?臣今天死 谏陛下,陛下不得宠信妖女,为国为民臣不怕死……” 缨子哈哈笑起来:“你说我是妲己,这么说是骂本宫是狐狸精啦,狐狸精有 尾巴,我有吗?”说着她站起来,背冲韩立嘻嘻笑道:“我的尾巴呢?我的尾巴 呢?相国,请您找出来呀。” “媚惑主上,侮辱大臣,霍祸乱朝纲啊,你……你,大王,没听说过哪个国 家的相国被妇人所辱?告老还乡啦。”说着韩立转身就走。 韩王安这回坐不住了,他赶紧跑下宝座,拉住韩立道:“王叔,怎么象小孩 子一样,王后在与你说笑。” 缨子见韩王安不向着自己,也有些生气。“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大王心软,天 天欺负他,本宫倒想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能让这国家富强,我看你们就会吃饭。” 说完,仰着头转进大殿后门了。 韩王安拉着韩立,低声埋怨道:“王叔,何必对王后不敬呢?她是一国之母 啊,这一生气便少不了在寡人面前唠叨。要不,你先去赔个礼,送点礼物,卿要 是没钱,寡人先借给你……” 韩立烦躁地挥手道:“赔礼的事以后再说,如今形势危急,韩国是要亡了, 她的王后也做不成,我们还是想些办法吧。” “谁说韩国要亡,几时要亡?”韩王安一害怕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他知道韩 国是迟早要亡的,只是想多混几年而已。 “大王,这是迟早的事,快想对策吧。”韩立急得直叹气。“魏元吉求见, 说秦国已经订下了灭国的先后,首先是魏,其次为韩。” 韩王安大出了口气:“寡人看,秦王也不会先打咱们。前几月才割地祝寿, 秦国不会先打我们的,嘿嘿,原来是先伐魏!”韩王安顿时幸灾乐祸起来,这天 下提心吊胆过日子的,原来不止寡人一个呀! “大王,唇亡齿寒,秦国灭魏之时就是我韩国倾覆之日,如今大王只有新郑 一座孤城,就是想割地都没有了。” “那怎么办?难道与秦军开战不成?别人不知道,相国你还不知道吗?咱们 自救尚且不及呀。”韩王安叹了口气,心道城郭上的土坯到处剥落,护城河里早 就没水了,也不见你相国过问一声啊。话到嘴边,韩王怕他生气又咽了回去。 “现在魏元吉和魏豹就在外面,大王无论如何也得见见。”说着,韩王指着 黄门官道:“速请二位公子进来。” 韩王安歪了歪脖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眨眼的工夫,魏元吉和魏豹披麻戴孝地奔上殿来,见到韩王安立刻跪倒在 地,魏豹竟哇哇大哭起来。 韩王安吓了一跳,他赶紧跑下去,扶起二人关切地问道:“二位上客先不要 悲伤,难道贵国出事啦?” 魏元吉伏地不起道:“敝国寡君名外臣来吊唁大王。” 韩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立刻撒开手,怒吼道:“胡说,这不是 咒寡人死吗?” 魏豹见他动怒,目的达到了,便站起来道:“大王,韩魏兄弟之邦,百年来 相助相扶,如车之有轮,轮附于车,车亦依轮。如今秦王伐魏,魏亡之日必是新 郑沦陷之时。大王国将不国,所以敝国大王让我二人先行吊唁,以免到时候连大 王的面都见不到。” 韩王安回到座位上,四肢伸开,头垂在胸前,如病入膏肓的人在苦熬岁月。 “二位的公子的话早把寡人的耳朵磨穿了,如今韩国已经是秦王的藩属了,人家 要杀要剐,寡人拦得住吗?合纵!合纵?寡人知道你们马上就要谈合纵。二十年 前,魏豹的父亲信陵君合纵,大家尚可一拼。如今六国衰败如此,我韩国之力不 敌秦之一郡,如何抗衡?” “难道大王就坐视宗庙坍塌,国破家亡吗?大王将来如何面对祖宗?”魏元 吉暴喝一声。 韩王安并不生气,反而摊开双手道:“这怎么能怪寡人呢?列祖列宗都不争 气,为什么要寡人来承担灭国罪责?自曾祖襄王以来,这国土就一天小似一天, 士民是到处逃亡。到寡人手里,这韩国地不过三百里,人不过百万,叫寡人如何 支撑?有人倒是劝寡人重用贤才,富国强军,可这满朝文武全是酒囊饭袋,寡人 即使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何用?” 魏豹赶紧为韩王打气道:“当年周武王拥数万之众,却败商纣百万之军,何 况大王还有百万之众啊!联合赵魏,三晋合一,再加上燕、楚、齐,大家一鼓作 气可下函谷关,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韩王“嘿”了一声,他惊奇地看看来看魏豹:“阁下在说胡话吧?收复失地? 几十年来,数次合纵的结果怎么样?” “虽不至打败秦国,但此亦败中求活之术也。”魏豹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 分了。 “大王。”魏元吉突然叫了起来:“今年是秦王政三十岁大寿,大王拿什么 去祝贺?难道以新郑做秦王的沐浴之资吗?” 这话倒的确刺激了韩王安,是啊!怎么办呢?金银珠宝?没有,美女?都送 到外去换钱了,地方?就一座新郑城。国秦王要真是强行索要,自己怎么办呢? 看来只有把新郑给出去了。亡国了倒也算了,秦王要自己的命又当如何?想到此, 眼泪在韩王安眼圈里转开了,他强忍了半天,泪水才没流下来。“合纵之事,没 多大用,二位周游列国多年,怎么样?谁不是为了私利呀?你们魏国又怎么样, 秦赵打得不可开交,魏王不是一样袖手旁观吗?” “如今,大难临头啦,我国寡君愿意微服出访新郑、邯郸,与韩赵歃血为盟。” 魏豹哽咽着说。 “当真?”韩王安终于被魏国的诚意打动了。 “生死存亡啦!”韩立大叫起来:“魏王和二位公子如此坦诚,陛下赶紧决 断吧。一旦亡国,我们就要过猪狗不如的平民生活,大王,咱们是天生的贵族, 那种日子怎么过呀?”韩王安在大殿里走来走去,他知道亡国自己就什么都没了, 可一想起与秦国开战,未免胆寒得金。韩立追到他身后,冲着韩王安的耳朵大叫 道:“陛下,亡国后即使秦王饶大王不死,可这荣华富贵将复之东去。人于卑贱 中,生不如畜生啊,我们谁能过得了饥寒交迫的日子?” 韩王安仰望着大殿,陷入深深的痛苦中。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自己能舍得吗? 后殿那些颐指气使的百胜斗鸡,自己能舍得吗?伶俐可爱的缨子,自己能舍得吗? 韩王安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激荡起来,浑身燥热得厉害。他回身抓住魏元吉的手 道:“三晋合纵,拼死一搏。二位公子快回大梁、邯郸会商,大家签定盟约,韩 立跟你们去。” 魏元吉大喜,他差点把韩王抱起来,魏豹和韩立脸上也出现了喜色。 缨子躲在帷幔后面把他们的话全听见了,众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缨子悄 悄溜到寝宫。她叫来贴身宫女道:“把磨镜子的老头找来,这面铜镜又发污了。” 宫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她引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进宫,这老头短衣短 裙,粗糙的大手上全是老茧。他站在殿外向缨子行礼道:“野老恭谨王后陛下。” “平身。”缨子支应宫女道:“到后面去,把那面铜镜拿来。” 宫女刚出门,缨子就望着天花板道:“马上通知主人,韩王同意魏元吉、魏 豹的合纵之法,如今派相国去大梁洽谈协议去了。” 老头则望着脚下的布鞋道:“老朽明白。” 此时宫女把铜镜取了来,老头便在廊下认真地磨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铜 镜便光亮照人了。老头刚领完赏钱,韩王安便皱着眉头走进院子,看到磨镜老头 也没加注意,径直去找缨子了。 五秦王政最近受了些惊吓,他事必亲躬,劳累过度,前一段时间不得不在郦 山温泉修养了几天。回咸阳时,走到渭河的便门桥上,金根车的马被桥下一名突 然出现的家伙吓惊了,多亏御者技艺高超,否则秦王政与他的金根车,肯定翻进 渭河,做了鱼鳖的小菜。 现在他正在听李斯汇报审讯经过,只听李斯跪在下面朗声道:“陛下,渭河 便门桥惊马案,臣已经审理完毕。犯人公孙阳,咸阳人氏,33岁,住咸阳东门果 子乡。昨日外出时,忽遇大王鸾驾,便躲于桥洞中。良久,以为鸾驾已过,奔出。 时天色昏暗,公孙阳眼力不济,误撞大王骖马,使骖马受惊,金根车险些翻覆。 依《大秦律》,当罚钱三十文,训诫释放。如今犯人罚款已交,臣已将他当庭释 放了。” “李斯。”秦王突然嚷了起来,他老远指着李斯道:“此人差点让寡人掉到 河里去,你把他放啦?这不是纵民作乱吗?” 李斯面不改色,坦然地说:“陛下,此人惊了鸾驾,若是当场打死倒也完了, 可交臣审理就是这个结果,臣只能以惊马论处,秦法上没有惊鸾驾这一条,而词 人也的确是眼力不济。大王,臣闻:法者,天下之度量,人主之准绳,任何人不 能超越法律,连大王也不行。除非大王愿意随意更改。” 秦王政大喘了几口气,望着下面的群臣道:“李斯说得对吗?” 大臣们相互看了几眼,最后目光都落到丞相王绾身上,李斯的廷尉府隶属丞 相管辖。王绾站出来启奏道:“大王,国无二法,不可因人而异,更不可随意更 改,否则秦法将无以服人,形同虚设。” 秦王政无奈苦笑了一下:“好,算李斯说得对,寡人应该守法。” 朝堂上紧张的情绪立刻缓解下来,大家相视而笑,不少人在暗自点头。此时 缭子突然捧着一张绢书,走到宝座前。“大王,新郑情况有变。” 秦王叫人把绢书拿过来,看完后吩咐缭子道:“请先生念给到大家听。” 缭子当众宣读了王敖传递回的情报,意思就是韩王与赵魏合纵,正在洽谈会 盟协议。刚读完,大殿里立刻炸了窝,朝臣们群情激昂,擦拳磨掌,似乎韩王安 就跪在地上,大伙恨不得把他烹喽。缭子转向秦王。他想听听秦王政的意见。 秦王政摸了摸半寸多长的落腮胡须,眼睛里全是兴奋,嘴里却怒气冲冲地说 ;“韩安无耻,表面上是秦国的藩属,私下却乱落赵魏,背叛我大秦,诸君说, 该当如何?” 李斯算是看出来了,这秦王早想灭个国家,显显威风了。只是群臣苦谏,策 略上不得不暂缓。现在有了借口,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站出来道:“陛下,这 韩国就是大秦之树上的蛀虫,平时依附大秦,一旦天下有变,韩国必将为祸大秦 之极也,应除之以绝后患。” “对,对,请陛下出兵。”李信、蒙恬、王贲这些少壮派将领立刻响应,朝 堂上一片出兵的叫声。 秦王政转向缭子:“先生以为意下如何?” “为臣本意是先攻赵后伐韩,但如今三晋合纵已经快成事实了,所以先剪除 韩国,然后威慑天下。”缭子终于同意了。 秦王大喜,但转念一想又有了顾虑。“先生不是说灭韩之后,列国惶恐,有 合纵之危吗?” 缭子笑了起来,这秦王心思缜密啊。“大王,我们的目的是防止合纵,所以 先打强国,但合纵既然快成了,我们就爸爸能有丝毫犹豫,快刀一斩。如今我秦 国更加强大,粮草充足可供十年军需,百万大军跃跃欲试,士气高涨。而东方六 国更加衰微,横扫六合之势已成。另外,臣以为,这远交近攻的策略不能变,先 灭韩,然后布告天下,阐明罪状,声称谁不事秦,必移师攻之,再各个击破。” 顿弱和姚贾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微笑着走出来。顿弱嘴快:“陛下,这个活 儿还是我们俩去干吧。好好吓唬吓唬把山东那帮昏君佞臣们,没准会有几个尿裙 子的。” 众人笑起来,然后武将争相要出战,没一会儿,嗓门都提起来了。缭子赶紧 又站出来说道:“诸位将军犯不上为韩国的事争执,灭韩易如反掌,更不用大动 干戈。本人看可派内史腾率南郡五万正卒东伐,如无意外韩国将拱手投降。” 文武们大惊失色,这缭子的哈也太托大了吧?万一韩国不投降,即使大王不 治罪,也是人们口中的笑话呀。 秦王拍着宝座上的扶手笑起来“人无斗志,全因为去斗鸡了,这是缨子的功 劳啊。”在场的绝大部分人不知道缨子是谁,有些人甚至根本不知道王敖的存在, 大家只得老老实实地听。最后秦王命令道:“传诏内史腾灭韩!顾念韩安多年孝 顺,饶其不死吧。” 缭子又道:“大王,灭韩之后,韩安不能住在新郑啊?” “对,迁往歧山,派十户无爵之家看守,以示优待。”秦王面目威严地站了 起来,他知道统一战争从今天开始,已经打响了。 清晨的阳光照进寝宫,缨子坐在铜镜前梳妆。她一直不习惯让宫女们伺候。 也不知为什么,缨子有一种预感,自己只这王宫的过客,肯定待不了多久了。每 念及此,缨子都会悠悠地叹息一声,韩安怎么办呢? “爱妃为何事不快呀?”此时韩王安悄悄走到她手后,双手轻轻扶在缨子肩 膀上,为她按摩起来。 “臣妾是替大王担心。”此言出口,缨子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上一次她 哭是为了王敖,这一次是为韩安。 “寡人这不是挺好的。”韩安替他擦掉泪水。自从打发走魏元吉、韩立他们, 韩安的心里一直不塌实。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国家早就这样了,自己 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他死吧? “大王为人忠厚老实,那些人想把大王推上风口浪尖,反正合纵不成,他们 还可以跑,而大王去哪里?”缨子抽泣着说。 韩安沮丧地坐在塌上,是啊,一旦合纵失败,三晋联军被人家打跨或者瓦解 了,自己怎么办呢?这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却也实在想不出个头绪,亡国之君有 几个有好下场的?曾经当过东方大帝的齐王田地,被乐毅亡国后,在自己的国土 上,被楚将淖齿活活抽了筋,悬挂在房梁上,哀号三昼夜而气绝。每每想到这事, 所有的国王都心惊胆战。 见韩安不说话,缨子赌气似的说:“大王,算臣妾多管闲事,您是大王,为 何什么事都让别外人做主?” 韩安象个贼似的跑到门口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周围没人才跑回缨子身边道。 “爱妻,我韩国的事复杂之极,一句两句说不清。” “臣妾真那么愚蠢?”缨子很不服气。 “这个,这个——”韩安仰头想了想。“爱妻可知道越王勾践?” “就是那个卧薪尝胆的?臣妾听说过,还知道他送了个美女给吴王呢。”缨 子很奇怪,韩国的事与勾践有什么关系? “好,爱妻还懂些古啊!”韩安哪里知道,缨子出发前,王敖特地为缨子讲 过勾践的故事。只听他接着说:“那越王勾践后来曾经称霸战国,连当时的晋国 都不敢惹他,后来勾践死了,经过几代君王,这勾践的子孙越来越多,逐渐把持 了朝纲。大家都是勾践的后代,谁也不怕谁,所以就开始争权夺利,你杀我,我 杀你,谁得势谁当国王。最后杀得快没人了,大家公推公子搜当国王,这公子搜 躲在山里不敢出来。越人就放火烧山把他赶了出来,硬把他按在国君的车上。公 子搜哭得死去活来,满嘴叫着:‘君位君位,为何不恳舍弃我?’其实他不是不 愿意当国君,是担心当国君的危险。后来乱糟糟的越国被人家灭了,如今寡人的 处境与那时的公子搜差不多。” “难道大王在国内也有危险吗?”缨子头一回听到这事,不禁万分惊奇。 韩王安又跑到门口去看了看。“咳,韩国立国一百七十年了,国土渐小,这 王族却越来越多。新郑城内外有四十万人,光姓韩的就有十二万,都是从被占土 地上跑过来的,也都是寡人的亲戚,朝廷里的所有官职差不多都姓韩,就御史大 夫张志是例外。寡人是惟恐得罪了某一枝房系,得罪了他们,这大王就当不成, 所以都得照顾到。”韩安忽然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爱妻,寡人难道就不想 富国强兵?寡人敢吗?当年寡人的父王任命外姓大臣,精兵简政,想中兴韩国。 可法令还没下达,王族们就天天来吵架,没多久,父王就暴毙了,估计就是他们 害死的,可寡人敢找谁去?贵族的私卒是国家军队的两倍,寡人敢吗?韩非天天 在寡人这里谈他的帝王之术,但我相信,他要是来当大王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这韩国是完了,最好不要完在寡人手里,过一天算一天吧!” “大王这个国君当得实在没意思。”缨子越发可怜起这个男人来,她走过去 轻轻抱住他的头。 韩安闻着缨子身上淡淡的体香,心里涌出一股股酸楚。“寡人身边都是他们 的人,这话只能跟爱妻说说,如今寡人之相信爱妻一个人。” “御史张志曾经送给臣妾一只玉佩,要臣妾把大王的言行告诉他。”缨子心 有余悸地说。咳!秦国的间谍用在外国,韩国却在内耗。 “不要得罪他,这些人得罪不起,寡人不能没有爱妻。”韩安叹息道。 “可惜,臣妾帮不了大王。” 韩安双手搂着缨子的腰,头紧紧埋进她的酥胸里:“咳!你一个小女子能帮 寡人什么?” 缨子一把将他推开,大睁着眼睛说:“大王,这合纵是杀身之祸呀?” “不合纵韩国就能幸免吗,寡人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吧?” “可谁会替大王卖命,这韩国上下有几个?到时大王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缨子指着窗外:“那魏王又怎么样?不过是利用大王仅有的力量保护自己,谁来 保卫大王。大王如真心事秦,即使亡国以能留条活路。” “留条活路?难道要我象平民那样,天天耕作打猎吗?贫困之家百事哀!这 日子可怎么过呀?”韩安越想越伤心,眼泪都流下来了。 “贫贱有什么可怕的,臣妾就生于贫贱之家。麻衣粗饭一样快活。”缨子紧 紧抓住他的手,不时地摇上几下。 韩安勉强笑了笑:“要是真到那天,爱妻跟我走吗?” 缨子把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流着泪道:“愿与大王长相厮守。”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韩安只觉得一股温情流遍周身,整个都快被她融化了。 忽然寝宫外乱了起来,不少人嚷道:“烽火,烽火。” 韩安和缨子赶紧来开窗帘,果然城外的天空中,狼烟滚滚,隐隐的似乎有战 鼓之声,二人对望一眼,又相互掐了掐对方的肩膀,难道这是真的? 六韩王安战战兢兢地来到王宫正殿,天哪!韩国所有的文武大臣都来了,真 齐!甚至那些告老在家王族长者都柱着拐棍上朝了。韩安心理莫名其妙地舒畅起 来,现在你们的好日子快到头啦,我终于要解脱啦! 此时张志跪倒大叫道:“陛下,内史腾的五万大军,长驱之入,如今已到新 郑城下,不知何故啊?到底是借道还是入侵呢?” 韩安心道:我怎么知道他来干什么?他环视众人,竟发现韩立没来。“寡人 也不知,速请相国去查问。” “相国去赵魏二国,至今未归。”张志道。 “那,那张爱卿就去问问。” “臣这就去,但为预防万一,请陛下下令,关闭城门,讲师壮丁上城守护。” 张志紧张地说。 韩安只觉得手脚麻木,他向下打量群臣,竟发现不少人的朝服在颤抖。于是 咽口唾沫,挥手道:“先不要备警,万一他们只是借路,这不是给秦人口实吗? 速去,速去!” 缨子抓住韩安的手,小声安慰道:“大王,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张志瞪了韩王一眼,他指着几名将军道:“快关闭城门,全城戒严,士卒上 城防守。点燃西向和北向的烽火台,向魏国报警。”说完,他手按剑炳,死死盯 着几名将军,直到他们出宫去传达命令才转向韩王安道:“大王,臣这就去秦营, 大王与几位公子商量对策吧。” 张志走后,朝堂上陷入可怕的寂静中,大家都低头垂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韩王安实在忍不住了:“秦军伐我,你们一个个就这副德行,要你们这些人 何用?拿个主意出来,要不,把俸禄都给寡人吐出来。” 大家依然没人出声,缨子只得劝慰道:“大王不要急坏了身子,等张志回来 再说吧,没准真是借路呢。” 于是朝堂上再次安静下来,“扑通扑通”的,大殿上只有人们的心跳声。突 然,劁楼传来命令部队集结的钟声,其声音洪亮,震人肺腑,接着号角响起来了。 可能是过于紧张,有位岁数颇大的王族骤然昏了过去,大家急忙去救,这么一折 腾朝堂上总算有些动静。 一个时辰后,张志踉跄着跑了进来,趴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这一来竟起 了连锁反应,朝堂上顿时摊倒了好几个,哭声打雷般响彻王宫内外。 此时韩王安竟长舒了口气,四肢百骸舒坦至极。他知道,完了,这韩国是彻 底完了,死亡比等待死亡要轻松多了,再不用但惊受怕了,完了倒塌实。韩安和 颜悦色地对张志道:“张志,好歹你算个忠臣,事到临头还敢出去。别哭了,慢 慢说,秦军到底要干什么?” “大王,内史腾奉秦王之命伐我,现在令大王献出新郑,我韩国灭亡啦。” 张志以手捶胸,面前那块方砖上已经全是鼻涕了。 朝堂内的哭声更响了,简直是惊天动地。 韩安噙着泪看了看缨子:“爱妻,这一天如此快啊!” 缨子也觉得伤心,他握住韩安的手:“实在不行,你我就做个平民,这君王 咱们就不做了。” 韩安刚要说什么,张志猛的自地上跳了起来,他红着眼睛嚷嚷着:“大王, 速命所有壮丁上城防御,殊死一搏吧。” 此时公子元垂头丧气地说:“大厦已倾,何木可支?” “韩元,你可是姓韩的。”张志指着公子元的鼻子骂起来:“这韩国天下有 你一份,拱手让人?说这话的人应该去宗庙自杀。” 大殿里的人又不敢说话了,韩安只得道:“张志,你有什么办法?” “其一,派人去秦营,请他们暂缓攻城,容我们商议。其二,速派人向各国 求援,其三,全国壮丁、士卒上城坚守,三个月救兵就能到。”张志疵牙冽嘴, 眼睛都快努出眼眶了。 “爱卿之计能否可行?哎!先按你说的办吧。”说完,韩王安就拉着缨子回 后宫,他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早晨,派去秦营的官员又哭着回来了。“大王,内史腾只给三天的受 降时间,三日不降就要攻城,城破之后屠尽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 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地哭道:“大王,降了吧,降了吧!” 张志在朝堂上胡乱骂可一通,见没人应声,自己带着家人开东门跑了。唯一 的主战派一跑,满城都是投降的声音了。韩安拉着缨子的手道:“爱妻,这韩国 真亡在我手里了,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别想这么多了,全城百姓还要大王保护呢。”缨子道。 韩安只得取了户籍、图册、玉玺,捧在手里,在缨子的搀扶下走出宫门,文 武大臣在后面跟着。忽然有个大臣觉得方向不对,高叫道:“大王,秦军在西门, 陛下这是向东走哇。” 韩安回头呸了一声:“去宗庙!” 韩安来到宗庙,抱着十几位先君的牌位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阴风阵阵。 众大臣见韩王如此,只得倒地干嚎,而缨子却在韩安身边默默流泪。她倒不是有 什么亡国之痛,更不是因为自己的间谍而内疚,韩国有她又亡,没她也亡。缨子 是心疼韩安,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怜了。 韩安好不容易哭痛快了,转身对缨子道:“爱妻就不要去啦,在宫里等着我。” “缨子一定等你。”此时,缨子已经变了称呼,什么臣妾、陛下的,还是你 我听起来顺耳。 韩安出了宗庙,跌跌撞撞地爬上一辆牛车,大臣们在后面步行跟着,大家缓 缓走向西门。新郑的老百姓,心情复杂地望着这支投降的队伍,他们知道韩国完 蛋了,自己是这一历史事件的见证。百姓们即不伤心也不恐惧,倒是对忠厚的韩 安多有同情。这位国王平时很少杀戮,也想不出增加税赋的办法,秦人到来,他 下令投降又挽救了新郑不少人的性命,也算是个好人。 韩安到了西门,他想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国土,便蹬上城楼。这一看却吓得两 腿哆嗦,秦兵连营数里,刀枪如林,号角如泣,在城楼上就能看见秦兵们一个个 凶恶的面孔,那是渴望鲜血的面孔。韩安真是庆幸,幸亏没听张志的,要不,这 新郑城就真完啦。 韩安在城门内脱去上衣,左手持宗庙的祭器,右手举着一支芦苇,然后率领 大臣缓缓走向秦营。 韩安投降是公元前230 年的事,自此立国173 年的韩国不复存在了,而秦国 的统一战争正式打响。10年后,秦国一统,战国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王敖得知秦军出兵韩国的消息,担心缨子的安全,立刻赶到新郑。可怕的是 他还没到新郑,韩安就投降了。王敖在肚子里直骂韩安窝囊,再坚持几天多好, 万一缨子要是被押到咸阳去就麻烦了。他马不停踢地往前赶,终于在韩安投降的 当天晚上赶到了新郑。王敖不敢休息,直接来到王宫。巡查的士兵早发现了他, 他把车停在王宫门前,几十个秦兵就把他的车围住了。“何人,胆敢违抗戒严令, 抓起来。”领头的士卒喊道。 “典客副丞,八等爵公王敖,有事要见蒙恬。”王敖焦急地说。 士卒不知道典客副丞的官名,但听这人直呼副将的名字便知是大官,自然不 敢怠慢,马上将他领进了蒙恬的房间。蒙恬一见是他便笑了:“王兄,尊师真是 料事如神,果然兵不血刃,可仗要这样打下去就没意思啦!” “还怕没仗可打,下一个目标就是赵国,赵国可不会轻易投降的。”王敖日 夜驰骋,累得不轻,捧起蒙恬的酒樽,咕咚咕咚就喝起来。 “王兄何必这么着急,灭韩的首功肯定是你师徒二人的。”蒙恬哈哈笑道。 王敖瞪了他一眼,骂道:“呸,以为我是来争功的?在下是来救人的,灭韩 的首功是韩国王后,那是我大秦的女谍。” “有这事?”蒙恬大惊。 “间谍一事,国之机密,将来为兄也不会见于史书的。那王后你认识,就是 训练斗鸡的缨子姑娘。” 蒙恬又吃了一惊,他低呼道:“那姑娘我可记得,当年我差点把她的鹰射死, 原来立了大功啊。” “唉!”王敖叹息一声,不胜感慨。“四年多了,四年多啦!缨子在韩国忍 辱负重,使韩人玩物丧志,不务军备,方有今天的兵不血刃呢。我要把她带回咸 阳去,要大王论功行赏。” “当然,当然,我这就去禀明内史腾将军,让王兄接缨子回国,让她祖孙团 聚。”蒙恬大点其头。 “他祖父已经去世了,缨子还不知道呢。”王敖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口酒。 “为兄当年曾答应过缨子,灭韩之后娶他为妻。” “王兄不忘故旧,高义君子啊!”说着蒙恬深深作了个揖。 “快去禀告内史腾吧,别让他们明天给带走喽,今天我就睡在你这儿了,少 将军另找地方吧。”王敖拍了拍蒙恬的肩膀,然后一头倒在蒙恬的塌上,不一会 儿就发出了鼾声。 王敖在山阳邑找了且母两个多月,也没发现魏元吉藏且母的地方,关键是他 根本不认识且母。后来听说秦兵攻韩后连续奔驰了三昼夜,才赶到新郑,的确是 累坏了。 第二天睁眼时,日头已经照屁股了。他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向外跑去,不 知不觉中竟施展开了提纵术,王宫里守卫的士兵只觉一道白光而过,还以为自己 眼花了呢。王敖一直跑到王宫门口,终于发现了蒙恬。他冲上去拉住蒙恬道: “缨子可在?” 蒙恬拉长了脸说:“缨子已经被册封为王后,按命令当随韩王安一起去歧山。” “什么?”王敖的脸色立刻青了。 蒙恬见他真着急,竟有些后悔:“王兄别急,内史腾将军已经知晓了内情, 准许王兄把缨子带走,并要在下向缨子姑娘表示敬意。” 王敖真想踹他一脚,没好气地说:“人呢?” “正在宫里,一会儿就出来。她没认出末将,在下也没告诉她王兄要来,让 她高兴高兴吧。”说着,蒙恬笑了。 此时押解韩王安的车子已经驶了过来,蒙恬命令士卒道:“启程。” 在车里躺着的韩王安突然跳了起来,他大瞪着惊恐的眼睛嚷道:“缨子,缨 子呢?爱妻,你在何处?请将军等等,我的爱妻还没有来……” 蒙恬笑了起来,他挥着手道:“韩安,你的爱妃不会跟你走了,你就自己去 吧。” 韩安象抽了疯一样,四肢乱颤,竟拼命往车下跳。有个士卒一戈柄将他打倒。 韩安捂着脑袋倒在车里,鲜血长流。他绝望地哭叫起来:“爱妻,我的爱妻,缨 子……” 其声音凄厉,悲惨,王敖竟有些听不下去了。 此时缨子提着个小包裹,快步跑出王宫。他没看见迎面而来的王敖,径直跑 向囚车。“韩安,我来啦。” 王敖一把将他抓住,激动地叫道:“缨子!” 缨子忽然见一个男人拉住自己,正要开口喝骂,仔细一看发现竟是王敖,顿 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缨子,缨子,我接你回家,是我呀,我是王敖。”王敖使劲睁了睁眼,泪 水才没落下来。 “主人!”缨子也觉得一阵辛酸,他还记得自己,他还要接自己回去,殊不 知自己的心早在韩安身上了。 “我是王敖,我是王敖啊。”王敖知道自从得知自己要把缨子送进王宫后, 缨子就改嘴叫自己的主人了,每想到这事他就特别难受。“我是王敖,接你回家, 咱们成亲,我要娶你为妻呀,你还记得吗?” 缨子凄苦地笑了笑,远处韩安的叫声已经哑了,成了干嚎。“缨子——爱妻 ——呀,缨子。” 缨子轻轻把王敖的手拿下去:“主人,你是个好人,可缨子已经是别人的妻 子了,自当跟他去。”说完,向囚车走去。 王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缨子是傻了吗?他追上缨子大叫道:“缨 子,你疯啦?那是个亡国之君。” 缨子头也不回地说:“他不是个好君王,但他是个好丈夫,他只爱我一个人。” “那得受多少苦,难道你受的苦还少吗?”王敖气急败坏地喊。 “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吃苦呢。”说完,缨子已经蹬上了囚车。 王敖血气上涌,双眼发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等他清醒过来,只见缨子坐 在囚车上,正在为韩安包扎受伤的脑袋。韩安躺在她腿上,脸上竟挂着一丝笑容。 阴云密布,囚车轰隆隆地远去。王敖坐在地上,他真希望天上打了雷,把自 己劈了,劈了就省心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