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 战国七雄中的韩国如枯叶一样,扑簌簌地落到树坑里,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对于韩国的灭亡,其他国家,要么睁着眼看着,要么就闭着眼装没看见。反正看 没看见的结果是相同的,救人于病,却不能救人以亡,何况大家谁也救不了谁。 震惊,天下都在震惊,大家震惊的不是韩国的灭亡,而是其灭亡前后只用了几天 的工夫,大家不得不联想到自己。 当然列国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魏国了,因为它离新郑太近,魏国人能清楚地 感觉那海啸的阵阵余波。都城里到处是带着大包小包逃出来的韩国贵族、昔日大 臣。到处是秦人即将进攻的流言,整个大梁城都有些风雨飘摇了。魏王得知灭韩 的消息后,吓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竟发现所有朝臣都瞪着一双惊恐的红眼睛, 魏王还没说话竟先叹息了一声。 大家谁也不说话,好久上大夫皱天平出班奏道:“陛下,强秦伐韩,乃韩王 安合纵列国,致使秦王震怒的结果。现韩国合纵之臣韩立依然滞留我国,请大王 快些把他驱逐吧,要么将之送到咸阳谢罪,以免遗祸我魏国。” 韩立一听此言,顿时泪湿面颊,他跪在魏王的宝座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 说:“亡国之臣,乞求大王庇护。秦之亡韩乃其席卷天下的第一步,韩国是有臣 也亡,无臣也亡。我王糊涂啊,早就该合纵天下,歃血为盟,致使兵临城下而不 得救,望大王深思。如今杀臣之头,于魏无益,于秦无损,反让天下人畏惧大王 而不敢助之,让天下笑话大王畏秦如虎也。” 魏豹清了清嗓子,昨天他和魏元吉密谈了一夜,嗓子都说哑了。“大王,秦 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易》曰:履霜坚冰至。如今大家都踩上这寒冷的霜 雪了,大地马上就要冰封千里。现在韩国已经是国破家亡,实在太可怜了,而上 大夫皱天平却还要向秦王邀功,为何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呢?不能怜悯别人又怎 么能怜悯自己的国家?此等人当斩。难道列位不知吗?本来秦国是想先伐魏的, 发现韩魏合纵才先灭的韩?臣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联合列国,同仇敌忾,方 有一线生机。” 魏元吉狠狠拍了下殿柱,整个大殿都摇晃了一下。他指着满朝文武怒吼道: “国贼!你们以为秦国会独独留下我们魏国吗?醉生梦死的东西,早晚是秦人的 刀下之鬼。” 魏王拍着几案,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不要吵啦,如今摆在官人面前的只 有两条路,或战,或和,你们有什么办法呀?” 魏元吉大踏步走到魏王身前,手指满朝文武,悲愤地说:“当今之事,和就 是降,降就亡,战或许不亡,合纵而战,尚有一线生机。但不战而降是奇耻大辱, 将贻笑千年,列祖列宗会在地下把我们这些不孝子孙生吃喽。诸位,一旦国家灭 亡,你们的封地、奴仆、财产就都完了,弄不好小命都是人家的。韩国就是先例, 韩安虽不死却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而我家大王也会象韩安一样在山里等死!这 鸡鸭被宰,尚且挣扎飞扑,牲畜被屠,还会嚎叫甩颈,如今已经刀架在脖子上, 你们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 魏元吉这一顿臭骂,竟把满堂的血性给骂出来了,大家群情激昂,摩拳擦掌。 不少人振臂高呼道:“战,一战到底,合纵天下!” 魏王心乱如麻,但他打定主意,绝不能投降,投降了自己有何面目对世人? 但要加强军备,谁可靠呢?他沉吟良久才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危亡在即, 大家同舟共济,共赴国难!唯今之计乃扩充军备,整顿士卒,寡人命王子姬信执 掌帅印,王弟元吉佐之,征发武卒,加重封赏。” “儿臣遵命。”王子姬信昂首而立,他是魏王庶子,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一 直自信有大将之才。 元吉大失所望,他知道王兄在生死关头还是不信任自己,无奈,无聊,无望 啊!但元吉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谢恩。 这时黄门官进来禀报,出使秦国的中法广回来了,大家都想听听秦国对魏的 态度,不少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过了一会儿,中法广满面红光地走进大殿,向魏王叩拜道:“大王,臣出使 大秦,不辱使命而归。” “秦王怎么说?”魏王瞪大眼睛问道。 “秦国上下待为臣甚好,景阳宫大排宴席,所有的贵族都出席了,真叫臣受 宠若惊啊。秦王说,祝大王龙体安康,福如东海。” “秦王真是这么说?”魏王似乎松了一口气,心里又犹豫起来。 “秦王对陛下是盛赞有加。还说秦魏世代友好,乃兄弟之邦,魏国就是秦国 的藩篱,替秦国守着东境而不让列国侵扰,所以伤害魏国就是伤害秦国,秦魏一 家呀。”中法广得意洋洋地说。 “胡说,秦魏何曾是一家?难道魏国也要做秦国的藩属吗?世代友好?世代 侵扰!”魏元吉怒斥道。 魏豹也冷笑了一声:“中法广,你受了秦人多少好处?到底是谁在伤害魏国, 难道不是秦国吗?这是秦人在瓦解我们的斗志,让我们糊里糊涂地死。” “听起来象是秦国在保护我们,此乃强权……”魏元吉厉声喝道。 “放肆,住嘴!”魏王急了,这朝堂上到底谁说了算?魏元吉、魏豹这二人 一唱一喝的,也太不象话了。 魏元吉眼含泪水,他感到了莫大的耻辱。自己一心为国,而胞兄在满朝文武 面前如此呵斥自己,魏元吉紧纂着拳头却不便发作。 魏王和颜悦色地对中法广道:“如此说来,秦国不会伐我?” “怎么会呢?”中法广轻视地瞥了魏元吉一眼。“灭韩的事,秦王亲自向臣 解释过,实在是韩安明为秦国番薯,私下里却密谋合纵,背叛盟约,秦国不得不 伐之。秦王也希望大家不要误会,特要臣向陛下说明。” 魏王勉强点了点头,他挥手道:“中法广出使秦国有功,拜为御史大夫,赏 钱三万。” “谢陛下隆恩!”中法广心这叫美,秦王赏完,魏王赏,这差事真不错。 这时黄门官又跑了进来:“大王,秦国特使顿弱求见。” 魏王心道:这顿弱来得好快呀,昨天寡人才知道灭韩的消息,顿弱今天就到 了大梁。他不敢不见,只得道:“宣。” 只一杯茶的功夫,形削骨立的顿弱趾高气扬地走进范台殿。“大秦国特使顿 弱,恭谨大王万岁。” “顿子身体可好?”魏王强作欢颜。 “托大王的福,顿弱能吃能睡。今天顿弱受敝国大王差遣,特来向陛下通报 灭韩之事。”顿弱不愿意废话,直接道明来意。 魏王皱着眉说:“贵国大王怎么说?” “秦韩本是兄弟之邦,十几年来边境无事,狼烟不起。但韩安重用佞臣韩立, 貌似恭顺却密谋合纵,背叛盟约。敝国寡君不得不忍痛伐之,以彰秦威。此举与 上国无关,特命为臣前来解释。敝国寡君说,愿与贵国世代友好,但是谁若口是 心非,敝国不得不替天行道,举兵击之。”顿弱说话时铿锵有力,掷字有声,魏 国的文武吓得直吐舌头。 魏豹跳到顿弱身边:“秦国残暴无比,替天行道?老天爷会哭的。” 顿弱连眼珠都没动,一直望着魏王道:“大王,人都是要死的,但何必与秦 为敌?那样会死得很惨哪!” “威吓我魏国吗?我们是姬姓子孙,是周天子的后裔……”魏豹冲着顿弱的 耳朵大声喊。 “姬豹!怎敢当着外国使节的面咆哮朝堂?”魏王急了,他拍着几案大叫。 “把姬豹给寡人打出去,打!” 几名侍卫立刻冲上来,举起兵器的木柄,没头没脸地向魏豹打去,魏豹便往 外跑便喊:“我们是姬姓子孙,绝不屈服于暴秦……” 魏王苦笑着向顿弱施礼道:“顿子莫怪,这姬豹平时就疯疯癫癫的。” “这些宗室公子大多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而且又没有多大本事,这种人在下 见得多啦。所以秦国的宗室公子无功则无禄,故而强大如此啊。”顿弱的嘴真是 厉害,两句话就把在场的大部分人骂了。 魏王哑着嗓子道:“承教,承教。寡人清楚了,这韩安是玩火自焚。贵国顺 承天意,实乃壮举啊。” “好,好,大王深明大义啊,与齐王建差不多啦,听说齐王的前往咸阳的特 使已经出了临淄,在下要速到临淄去,以免失礼,告辞,告辞。”说罢,顿弱施 了一礼,大摇大摆地走了。 魏王闷哼了一声,他传旨道:“退朝,元吉留下。”等左右散尽,他竟把元 吉拉到自己身边:“王弟,秦亡天下之心根本不用掩饰,魏秦必有一场恶战,寡 人只希望这场战争来得晚几年,让我们准备得充分些。但凭我一国之力是以卵击 石,必须合纵他国呀。” 魏元吉没想到,胞兄这么低三下四地与自己商量,顿时热血上涌:“王兄真 是这么想的?” “亡国关头啦。王弟当尽快赴列国,要是楚燕能派军驻扎魏境,协助防御则 最好不过。”魏王话语诚恳却中气不足。 “让他们派兵?”魏元吉觉得这事太难。 “非如此不可保我魏国呀。” “好,臣尽力而为,请王兄在国内挑选士卒,训练军队吧。”魏元吉点头道。 “寡人明白,没有自己的军队怎么行?你带魏豹一起去,他有雄辩之才,替 寡人向魏豹解释,在朝堂上寡人不能得罪秦使啊。”魏王拍了拍脑门,一脸痛苦。 “魏豹的事好办,但王兄这回千万不能进退不觉,坐失良机。” “寡人明白。”魏王叹息着回后宫了。 魏元吉来到魏豹府上,把魏王的话转达了,魏豹感动得流了几滴眼泪。二人 召集手下,商议合纵之策。东门田头一个站出来道:“二位公子,御敌于外,必 先铲奸于内呀。” “怎么讲?”魏元吉问。 “象上大夫皱天平、中法广这些媚秦的人都不能活,活着必是魏国的祸害。 内奸之祸大于外患,将来必动摇大王决心。”东门田狠狠地说。 魏元吉摸了摸剑柄:“我今天就去要了他们的命。” “何必贤弟亲自去,你那个家奴武功不是也很好吗?”魏豹头上被打了几个 大紫包,说话时带动皮肉,每说一个字都会疼得疵牙冽嘴。 “这且过靠得住吗?”东门田担忧地说。 “把他叫来。”魏元吉自信地撇着嘴,对这个狗奴才他有信心。 不一会儿,且过就进来了。最近他想去燕国找花姑娘,所以一直在寻找逃跑 的机会,可且过又担心公子对老娘下毒手。即使有了机会也不敢跑,于是患得患 失,忧心冲冲,一个月来人也瘦了不少。 魏元吉仰脸望着房顶道:“且过,你老娘在山阳邑过得很好,每天好吃好喝, 你放心吧。” “谢公子大恩。”有些事且过已经想明白了,公子就是想利用自己,可老娘 在他手里,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上次让你去杀李牧,你一去不返,现在你立功的机会又有了,把上大夫邹 天平和中法广杀掉。这二人与本公子做对,是秦国的间谍,你做奴仆的就该替主 人出头。告诉你漏杀了一个人,就剁你娘的一只脚,要是全杀了就让你娘天天吃 肉。你自己看着办吧。”魏元吉死死盯着且过,眼睛里全是寒气。 且过不言不语地出去了,为了老娘,不杀人是不行了。 二一夜之间,大梁两位主张事秦的大臣都丢了脑袋,而且干净利落,一点线 索都找不到。整个魏国震惊了,魏王甚至加强了王宫的防御。大家心里都知道那 是魏元吉干的,却谁也不敢明说,谁也没有证据。再说谁敢得罪魏元吉,这小子 是杀人不眨眼的。自此魏国朝堂上安静了许多,主张合纵的,怕得罪秦国,主张 连横的担心被人砍了脑袋,大家索性都不说话了。只有魏元吉和魏豹,依然故我 地吵吵着要打仗。 魏元吉处理完这两个主张事秦的大臣,非常兴奋。没过两天,他又把且过找 了来:“两个人头可曾埋掉了?” “已经埋到城北乱坟了。”且过低垂着眼睛道。 “本公子已经让人通知家宰了,让你娘享福,每餐都有肉。”魏元吉满意地 说:“如今本公子再给你一个任务,要是干好了,本公子让你当将军。” 且过大张着嘴想了想:“殿下,奴才不想杀人了。这几晚上睡觉一直不舒服, 好象有鬼的。” “胡说,本公子杀过上百人,哪个鬼敢来找我?”魏元吉高声骂起来,这段 时间国事越来越衰微,而魏元吉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听着,本公子限你在半 年内要么杀了秦王,要么杀了尉缭,杀了他们中的一个,你就能当将军,你老娘 就享一辈子福,杀不了就杀了你娘,用油鼎烹了她。” “公子,奴才不想当将军,奴才只想去找花姑娘。”且过哭着跪下说。 “杀了他们,你想干什么都可以。”魏元吉挥了挥手。“到东门先生那儿去 领二十金做盘缠。” 且过灰溜溜地走了,魏豹出现在元吉身后:“这小子会听话吗?” “他娘在我手里。”魏元吉哈哈笑起来,他喜欢这种控制别人的感觉。 王敖离开新郑后回了一趟咸阳,秦王政自是对王敖和他的部下大加封赏。而 王敖却在夫子面前,诉了一箩筐的苦,缨子宁肯受苦也不跟他走的打击,对王敖 来说太大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从事的活动是否正确了。缭子看出这个徒弟, 意志有些消沉了,赶紧不失时机地勉励他一番。最后缭子拿且过的事来开导他: “且过生在秦国又当如何?” 王敖仔细想了想道:“凭且过的本事,最少也能做到千人将,获得爵位是没 问题的。” “可在山东六国,他永远是奴隶,象他这样的奴隶以百万计。”缭子叹息着 摇了摇头。“以战去战,虽然要造成相当的伤亡,但从长远看秦国统一,将为华 夏开辟出一个崭新的局面,万千奴隶将得到进身的机会。秦之统一总比那些道貌 岸然,一心复古的儒家要好多了。” 当时社会生产力发展了,铁犁代替了许多奴隶才能拉动的木犁,而且牛马广 泛应用于耕种。大批奴隶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但贵族阶层却不愿意给 他们自由,奴隶问题一直是社会的焦点,奴隶逃亡、暴动的事常有发生。而秦国 以战功进身,则是给了奴隶一个摆脱奴隶地位的机会,就跟科举制度给了普通人 进身的机会一样,在秦国奴隶问题基本解决了。 “弟子明白,但弟子实在有些厌倦了。一旦天下一统,弟子将远遁江湖,再 不干这些杀戮的事了。”王敖又想起了桃花源。 “夫子已经五十岁了还没想退隐的事,你却说什么退隐江湖,真是可笑啊!” 缭子大笑起来,忽然他板起了面孔:“将来的事虚无缥缈,当下的事却是实实在 在的。你应该马上到齐国去,稳住齐国君臣,绝不能让他们参与战事。大丈夫应 名垂后世,功在千古,绝不能象女人那样多愁善感。” 王敖被夫子训斥了一顿,心中倒塌实了许多。干吧,反正这些坏事都是夫子 和秦王让自己干的,到了阴间,自己也有话说。 第二天他辞别夫子,踏上了东去齐国之路。 一路无话,王敖在齐国活动了几天,后胜在丽质宫告诉他,齐王建将去山中 狩猎,问他想不想见见世面。王敖自然希望结识齐王建,没几天就跟着庞大的狩 猎队伍出发了。这队伍真是庞大,仅随行的军队就有三千人,齐国王室、贵族, 各国使节、质子以及他们的仆从则又是几千人,华车锦绣,一路欢笑。 狩猎一般选在秋冬季节,齐鲁之地天高云淡,草壮马肥。齐王建的队伍出临 淄,向西南方向行了一百多里就停下了。这一带是鲁中丘陵,连绵数百里,草深 林密,再向西南走就事泰山了。 第二天狩猎活动就开始了,数千名士兵将方圆数里的山地包围住,并且在山 地四周开辟出一条宽约几十步的空地。上百名侍卫每人手里都举着火把,只等齐 王建一声令下就放火烧山。 齐王建满脸微笑地站在金銮车上,身后是一大群公子王孙、贵族领主,各国 使节,几乎齐国有些头脸的都来了。大家模仿着齐王的微笑,很多人手执弓箭的 姿势都跟他一模一样。所有人都盯着金銮车上挂着的一支沙漏,只要时辰一到, 为期一个月的冬季狩猎就要开始了,这是华夏大地上唯一的盛典! 王敖站在秦国质子公子貌身边,这公子帽是秦王的九叔,在齐国做质子已经 好几年了。王敖不时地向他打听些贵族的情况,然后铭记在心。当时后胜邀请他 参加狩猎时,王敖心中还有些不服,自己周游列国,什么阵势没见过?今天算真 是开了眼,更可喜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了齐王建。这齐王建是典型的齐鲁大汉,方 脸阔目,相貌堂堂,最为难得的是作为一国君主,齐王建为人特别谦逊。昨天后 胜向他介绍王敖时,他竟与王敖探讨了半天的生意经,并预祝他多财多寿,弄得 王敖大为惶恐。在他的影响下,整个齐国都沉浸在一股虚伪的谦逊中,逢人便说 自己无才无德,似乎齐国上下都是白痴。 此时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漏完了,齐王建单手一挥,尚宫宦人扯着尖嗓子喊道 :“点火。” 数百侍卫迅速跑到上风头点火,顿时浓烟滚滚,烈焰飞腾,火借风威,火苗 象在树林里小跑一样,须臾的工夫就窜上天空,到处都是一片“劈劈啪啪”的爆 裂声。狩猎的人群蠢蠢欲动了,大家弓上弦,刀出鞘,士兵们则摇着长戈“嗷嗷 嗷”地大叫起来。 很快火线便蔓延开了,无数飞鸟顺着风头向下飞,惊慌失措的翅膀啪啪做响。 鸟刚飞过去,浓烟里便窜出一大群野兽,那情景怪异到了极点。麋鹿在猛虎身后 狂追,野猪轰着小猪拼命的奔跑,兔子竟然与狐狸齐头并进。王敖瞧见这情景不 禁笑了出来,墨者不是讲天下大同吗?但奇怪的是在烈火面野兽都能大同,而人 却不一定。 齐王建一声断喝,人群发一声喊便迎着野兽的面冲了过去。刹时间刀矛并举, 弓箭齐发,人们欢呼着,雀跃着,杀戮着……。 前有堵截,后有烈火,有些猛兽红眼了。一只斑斓猛虎身中数箭而不倒,悲 壮地向齐王建的金銮车扑过来。齐王建挥起长戈,顺势向猛虎口中戳过去。猛虎 这一扑是垂死一搏,势大力猛,长戈竟顺着虎口扎了进了胸腔,猛虎顿时毙命了。 齐王建天生神力,他竟把挂着猛虎长戈高高举了起来,象挥舞着一面大旗,猛虎 的鲜血雨点般挥洒到四处。 所有人都惊骇不已,王敖也不禁挑了挑大指,这齐王建文武全才,怎么就安 心于东方一角呢? 此时齐王建将虎尸扔在地上,举起强弓,箭无需发,威猛无比,不一会儿他 射杀的野兽就堆满了副车。 勇士们一直杀到下午,整个猎场连只蚂蚱都找不到了。人们便在丘陵的谷地 中扎下营地,升起篝火,快乐地享用着自己射杀的美味,空旷的山谷中回响着歌 声和烤肉的香气。 王敖只射死了一只幼鹿,他和公子貌坐在篝火边,撕割着兽肉,然后蘸着盐 水和梅子汁吃,味道鲜美异常啊。王敖是边吃边感慨,如此盛大的狩猎场面在别 国已经绝迹几十年了。战事频繁,大家都忙着救国免亡,连历代都喜欢狩猎的楚 王都没这个兴致了。齐国力图把古老的东西都保存下来,上到礼仪,典章,下到 狩猎的奢华。王敖心道:我算开眼了,这场面简直比打仗还要壮观,不知道这些 高大威猛的齐国人,打起仗来怎么样? 齐王建相继接受的百官的祝贺,他今天所获颇丰,心情异常舒畅。半个月前 他得到了秦国灭韩的消息,齐王建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反正与自己无关,这列国 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他不想破坏齐国的几十年太平,更没有问鼎天下的念头, 为确保秦齐邦交,前往咸阳祝贺的使臣已经出发了。 王敖在不远处瞧着齐王建,心道:这人与韩安一样忠厚,而且比韩安有本事, 国家又强大。难道儒学真是迷魂药?把整个齐国的斗志给磨平啦? 此时相国后胜来到各国公子面前,拱手示意,一抬眼竟发现王敖也在。前几 天王敖刚刚送给他一只翡翠飞马,后胜这才邀请他参加狩猎。后胜笑道:“王先 生也在,如何?我大齐兵强马壮吧?” “开猎场以示兵威,天下雄师尽出大齐。相国也是风采不让少年哪!”王敖 笑指了指相国的篝火堆,今后后胜杀了一只豹子,两只鹿。 “终归是几十岁的人啦!”后胜哈哈笑起来,得意洋洋地举起酒樽:“诸位 公子,后胜奉大王命向大家敬酒,希望诸君尽兴。刚才有位大臣对后胜说,为什 么不救于危亡?鄙人想借此机会,与大家谈一谈。”后胜装腔作势地捋了捋胡子。 “荀子说:国家强盛时,应停止用兵。就是说让百姓休养生息,开垦荒地,充实 库藏。我大齐用孔孟之学,任用贤能,不事刀兵,几十年来国泰民安,府库充实, 百姓更是安居乐业。而列国相互征战,日渐衰弱,我大齐则日益强大、繁荣。这 些年来,每那都有十数万列国百姓奔齐而居,可谓天下仰慕啊。百姓归顺,但不 是我大齐从别国抢来的,而出于他们的自愿。所以说早晚有一天,我大齐就会众 望所归,天下一心,所谓袖手霸天下!” 列国公子,齐国官员同时喝起彩来:“真知灼见!” “袖手霸天下必将是万古佳话!” “孟子曰:不奢杀者一之。” 齐王建也坐在那里大笑道:“是啊!是啊!即使齐国赶上大禹时的水灾,也 可保证十年内,我齐人照样斗鸡、走马,圣人说:人富而仁义附焉!谁不向往我 大齐?哈哈哈……” 王敖觉得应该给他们添点柴火,站起来煞有介事地说:“如今天下的农夫都 想在大王的土地上耕种,天下的志者都希望向大王诉说衷肠,天下的商贾都来到 大王的城邑做买卖,在下就是一个呀!仁者无敌!” “对呀!对呀!”人群再次附和起来,齐王建赞赏地点了点头:“孔子说: 如果实行教化,与民同道,道路再遥远,人们也会向往英主而奔之。” 齐国群臣顿时山呼起来:“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敖却心道,孔子的梦话真多,给他弄到秦国去,把他订在户籍簿上,看他 敢不敢到处乱跑。 当晚,大部分人都喝醉了。即使酒醉依然到处有人呼喊:“仁者无敌,大齐 必是万民归附……” 狩猎将进行一个月,而王敖第二天就收到了大梁占德的情报。魏元吉即将北 上邯郸。于是他便以生意繁忙为借口向后胜告辞了,回到临淄,带上养超、席如、 樊奎踏上了去邯郸的路。 三王敖几乎是和魏元吉同时到的蓟城,实际上王敖自邯郸就开始跟踪他了, 一直追到蓟城。魏元吉在邯郸向太后求婚,有屡次失信于赵而被太后骂了出来, 他只好去找赵迁。赵迁满耳朵都是秦兵即将攻赵的传闻,便让他与公子赵嘉再去 燕国,希望能与燕国联盟。 进蓟城后,王敖让席如偷偷跟着魏元吉,自己则带人来到蓟城酒楼。武天陵 见主人到了,赶紧率人迎接,王敖一见他就笑了:“听说最近你娶了房媳妇?怎 么不让大家见见?” 武天陵立刻红了脸,囔囔着鼻子吭哧了半天才道:“奴才脚跛,只是买了个 女奴。” “女奴又怎么了?女奴也是人,你可要对人家好。”王敖笑道。 “跛子掌柜,你是蓟城最大酒楼的老板,媳妇保证漂亮。还不让嫂夫人出来 见见?”樊奎几个人一起哄,武天陵只得派人到后厨去叫。不一会儿,伙计就把 武天陵地老婆推出来了。 王敖仔细看了看,这女人虽然说不上长得多漂亮,却是个持家的相貌。他摸 了摸自己的下巴,感慨地说:“赶紧生个蛙吧,这回武兄的老娘应该放心了。” 武天陵的老婆被羞得跑了后厨,大家一听这话,不禁都想起了秦国的家乡,顿时 唏嘘不已。最后王敖问道:“武兄,你夫人怎么在后厨帮忙呀?” “什么夫人?主人您可真客气。我怕她白吃公家饭,就让她在后厨帮帮忙。” 武天陵道。 “不行,别人要是看见掌柜的老婆在后厨帮忙,会其疑心的。赶紧给她换身 漂亮的衣服,做夫人。”王敖心如发丝,他知道在龙潭虎穴是丝毫大意不得的。 “遵命。”武天陵有点惶恐地说。 大家进入后屋,不一会席如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禀告道:“主人,魏元吉 他们进了王宫。” “看见且过了吗?”王敖问。占德在情报中说,且过又替元吉赶上车了。 “驾车的不是且过。”席如道。 王敖思索再三,也想不出头绪,且过这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他转向武天陵 问道:“可曾找到花姑娘?” “王宫里的女乐成百上千,很多人相互都不认识,小人已经打听了好久,一 直没有花姑娘的消息。但小人却找了樊无期。”孔型风两眼放光地说。 “樊无期是谁?”王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太子丹建了一座樊公馆,一开始小人不知道住的是谁,但经多方打探,这 樊无期就是桓齮。” “太子丹收留了桓齮?”王敖吃惊非小。他知道这太子丹对秦王政是恨之入 骨,在路上王敖一直在担心燕国与赵魏合纵成功。如今他敢收留桓齮,目的就是 要与秦国抗衡,自己怎么办? “主人,应该通知咸阳。”武天陵建议道。 “通知吧,但太子丹不会承认的,通知也管不了什么用。”王敖心道,这太 子丹明摆着要跟秦王作对了,让顿弱来吓唬是没用的。 “那荆轲怎么样了?”王敖想起那个欺世盗名的家伙就觉得可笑,盖聂怎么 能跟这种人来往?这种人就是一只想爬泰山的蜗牛,志大才疏,自不量力还老是 徒自伤感。 “小人已经把他的底细摸清楚了,整日唱什么时运不济,原来荆轲家是个落 魄贵族。听说他的八世祖是个拥有一万多名奴隶的大贵族,结果罐子里面养王八, 越养越抽抽,再加上奴隶逃亡,到到荆轲这一带就只能坐吃山空了。他又没什么 大本事,所以老说时运不济。”武天陵笑道。 “最近呢?”王敖问。 “有两个月没见到了,不知道这荆轲跑到哪儿去了。倒是高渐离经常在街上 转悠,似乎很感伤。” 此时酒楼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主人,掌柜的,刚才碣石宫的宦官 来送信。今天晚上,太子要在咱们酒楼请客,命令咱们不要接待其他客人。” “知道了。”武天陵挥手让他下去。 王敖拍着武天陵的肩膀,大笑道:“武兄的买卖做得好大呀,太子丹都要在 你这里请客,不会是请魏元吉吧?” 武天陵不好意思地笑笑:“咱们这是蓟城第一楼哇,不少当官的都要在这里 请客。每次请客附近都要戒严,好象他们的命比别人值钱。” “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架子,再过两千年也是一样。”王敖叫上养超他们去 客房休息去了。 当天下午,侍卫们就把蓟城酒楼附近的大街封锁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天 快黑时,太子丹的仪仗车队缓缓驶进了街口。太子丹不愿意抛头露面,出门大多 坐带顶棚的安车。车队停在楼下,只见太子丹手领一个人自车上下来,样子极是 恭敬。两个人谈笑两句,然后围着御马转起圈儿来。 在楼上密室里向下观望的王敖和武天陵,都是大吃一惊,与太子丹同坐一车 的竟是荆轲!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太子丹在碣石宫日夜思索破秦之策,他虽然访得了樊无期,但太子丹更 清楚,战将得胜首先要靠士兵英武,凭燕国这些士卒,见了秦军不尿裙子就不错 了,樊无期就是能耐再大,恐怕也难当大用。燕国采用武卒的古制,甲士以上的 军官都是世袭的,往往五十岁了还不退休。 后来他听从师傅鞠武的建议,结识了老隐士田光,七十岁的田光又向他推荐 了荆轲,说什么荆轲有胆有识,深沉而好读书,天下奇人也。而后田光竟以不能 泄密为由,拔剑自杀了。太子丹便诚心诚意地找到荆轲,密谋大事。两个人吃同 几,睡同塌,谈得颇是投机。太子丹认为举兵与强秦激战,无异于卵击石,必须 要有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手段,杀秦王而让秦国内乱,列国反击才能成功。荆轲 便想当然的把自己当成了非常之人,于是断然应允。于是太子丹三日一大宴,五 日一小宴地请客,天天换女人,日日穿新衣,弄得荆轲恍若在云里雾里,连北都 找不到了。今天他们吃腻了宫廷宴席,荆轲便提议到蓟城酒楼去吃狗肉,太子丹 自然答应了。 二人自车上下来后,荆轲照着白色御马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真是匹好马, 平稳得很哪!” 太子丹微微点头:“荆卿慧眼,这几匹马都是黑龙江林胡王送来的良驹,特 别荆卿所拍的这匹更是神骏非常。今天特地用此马御车,专门让荆卿坐呀。” “这么说是千里马了?” “此马名曰‘赛云’,比吕政的‘遗风’还要耐跑。荆卿请看,通体洁白, 马蹄上都有一缕红毛,是我燕国的国宝啊。”太子丹等着荆轲再夸奖一句,荆轲 只要再夸一个字,太子丹就把赛云送给他。 没想到,荆轲舔着嘴唇说:“听说千里马的马肝味道最为鲜美,千里马与普 通的马不同之处就在肝上,不知殿下吃过没有?” “未曾。”太子丹苦笑道。 “也是,千里马难得呀!殿下是一国储君都未曾尝过,哈哈……”说着,荆 轲手指蓟城酒楼道:“殿下请,这酒楼是号称蓟城第一楼。” 太子丹与荆轲携手同上楼,二层的大厅已经打扫完毕,整个大厅里只摆了一 张几案,其他的地方辟成了舞池、乐仿。太子丹落座前叮嘱了侍卫几句话,然后 便与荆轲相对而坐。 密室里王敖他们几个看得眼睛发直,这太子丹难道是有病?与荆轲这种人如 此亲热,难道要拜他做相国吗?太子丹在秦国见过王敖,所以他不敢出去,便叮 嘱武天陵道:“你去外面伺候着,看看动静。”武天陵点头去了。 荆轲见武天陵远远垂手站着,脸上立刻出现盛气凌人的气色,他在酒楼吃过 几次饭,也欠下了不少饭钱。如今竟心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现在你怎么不敢 向我要帐啦?势利小人! 此时酒保端上几样酒楼拿手的小菜,几位美人陪着他们喝了起来。又过了一 会儿,宦官端着一只食鼎跪在二人面前。荆轲看着食鼎黑糊糊的一堆,分不出是 什么。便问:“殿下,这是何物?” “赛云的马肝,已经煮好了,荆卿快趁热尝尝。”太子丹忙不迭地说。 “啊?殿下把千里马杀啦?”不光是荆轲,连站着的武天陵,密室的王敖都 大吃一惊。不过是个玩笑,太子丹就把千里马杀了。 “荆卿不是说此马肝鲜美吗?这是刚挖出来的,荆卿快尝尝。”太子丹若无 其事地说。 荆轲伸筷子夹了块马肝,也没吃出什么鲜美来,却只得说:“好,好,千里 马的肝的确是不一样。” 二人便喝边聊,不知不觉中聊到了国家大事,没想到太子丹望着左右道: “荆卿,这话题咱们还是回碣石宫去谈吧。今天本太子从大王宫里,把赵迁送的 赵国女乐门带来了几个。据说赵迁精通乐律,这些女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荆 卿可想听听?” “当然,当然!” 又过了一会儿,二十几名女乐走上楼来,王敖看见女乐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姑 娘。他也没多想,姚蓉在情报中也只说花绢到燕国,出于女子的心理,毁容的事 只说了一两句,并没说其他细节。女乐们坐好,太子丹拍拍手,乐曲便响了起来, 舒缓流畅,如行云流水,煞是动听。 荆轲对音律倒是极精通的,他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觉得这领奏的筝真是不 同凡响。他情不自禁地溜达到乐池里,却发现演奏筝器的是有个蒙着面纱的姑娘, 看样子她岁数不大,前额宽阔,肌肤如玉。这姑娘全神贯注地演奏着古筝,两只 洋葱般的玉手上下翻飞,揉弹拨拉,美妙的音符自指间飞泻而出。 荆轲看了一会儿,顿时起了杂念,这女子要是摘下面纱,不知会美成什么样 子啊。于是走回几案,对太子丹道:“这女子真好一双玉手!” 太子丹早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走过去一把就将女子的面纱拉了下来,二人顿 时吓了一跳。这女子脸上有一条四寸多长的刀疤,从左鬓一直拉到嘴角,把嘴也 带得有些歪斜了。荆轲半个月来见惯了美人,忽见此女顿觉扫兴,赶紧搂着身边 的美人不再看那女子了。 太子丹在乐池里仔细看了看丑女,然后吩咐了侍卫几句,这丑女就被拉到楼 下去了。然后他回到荆轲身旁,欣赏乐舞。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大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个宦官托着个 蒙着纱巾的托盘跑上楼来,跪在荆轲面前将托盘举上头顶。荆轲不名所以,揭开 纱巾一看,托盘中竟是一双女人的手。原来太子丹命人将丑女带到楼下,将她的 两只手剁了下来。荆轲喝的酒差点吐出来,他大张着嘴道:“太子殿下,这这… …” 太子丹笑道:“荆卿喜欢的,本太子绝不吝惜。” 王敖紧紧咬着嘴唇,他自密室中向楼下望去,只见丑女躺在街道上翻滚残叫, 满地是血。王敖愤恨得脊背直冒冷汗,他吩咐席如道:“快去找个郎中,救救这 个女子。”席如心软,眼泪早就在眼圈里转悠了,听主人这么说,立刻从后门跑 了出去。 此时荆轲跪在太子丹面前,指天画地地说:“生我者父母,厚我者殿下也, 荆轲当铭记肺腑而不忘。” 太子丹把他扶起来,笑呵呵地说:“丹与荆卿共享燕国繁华,此等小事,荆 卿不要放在心说。”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后半夜,荆轲与太子丹要走了。武天陵跟在后面恭送,快 到门口时他对太子道:“殿下,那断手女子小店就代为收养吧。” 太子丹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终于反应过来:“好,那女子本太子就赏 给你们了。”说完,他与荆轲一同走了。 他们前脚出门,养超就在背后骂道:“世人都说我大秦残暴,太子丹又是什 么东西?” 王敖皱着眉道:“这荆轲如何与太子丹在一起?武天陵,你一定要弄清楚,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小人遵命。”武天陵道。 “那女子如何啦?”王敖又问。 “已经请了郎中,现在我老婆正在照顾她。” “治好伤,送她回家去,真可怜!”王敖摇了摇头。这些贵族!如此惊世骇 俗居然是为了讨好荆轲?在他们眼里,人命一文不值啊! 四第二天早晨,王敖早早就被一阵轰隆隆的车声吵醒了。他偷偷自楼上往下 看,只见一支长长的车队自大街上驶过来,冠盖如云,驷马成阵,面目严肃的赵 公子嘉站在头一辆车上,手执旌节,后面的车上站着魏元吉和魏豹。车队向王宫 方向去,卷起阵阵尘土,路人被呛得直咳嗽却无处可躲。王敖突然想起,这事在 秦国就不会出现,秦国规定各城邑大街两边的店铺,自行负责门前卫生,哪家门 口扬尘,哪家的主人就要受到处罚。比起来,这燕国的政府实在是太无能了。 车队驶出这条街口便上了石板路,马蹄清脆,銮铃叮当,可惜呀,漂亮的石 板路只有几百米,其实它只是王宫周边的装饰。 赵嘉执节走在最前面,昨天他们已经来过一次了,约好了今天听燕王喜的答 复。公子赵成去黄门官那里通报求见的事,魏元吉、赵嘉他们竟站在一旁挖苦起 燕国朝廷来。赵嘉道:“要是燕王不同意,咱们只好去求太子了。” 魏元吉摇头道:“如今太子丹没有实权,这燕王表面上清心寡欲,实际却抓 住权柄不放。” “太子丹到底是确立的承嗣,他舅舅辽阳君握有兵权。实在不行,我们就和 太子丹一起去游说辽阳君,请他出面,没准能说动燕王。”魏豹分析起来总是入 情入理。 “哼,燕国朝堂上全是白胡子老爹,老迈昏庸,全该死……”魏元吉还要骂, 见黄门官走出来,才住了嘴。 大家进入大殿,燕王喜坐在正中,面前是赵迁的国书,旁边坐着太子丹。这 对爷俩实在可笑,燕王喜身板硬朗,满面红光,头发胡子是黑的多,白的少。而 太子丹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操心过度,头发白了大半,脑门上全是皱纹。他们 坐在一起特象兄弟,燕王喜象弟弟,太子丹象哥哥。 几位公子施过礼后,都满怀期望地盯着燕王喜。燕王看了看太子丹,昨天太 子丹整整游说了父王一下午,燕王喜终于活动心眼了,不然他也没有兴致陪荆轲 去吃狗肉。太子丹欠了欠身子道:“四位公子,父王已经决定了,派遣十万大军, 驻扎赵魏西部边境,协同防御。” 四位公子一听是大喜过望,魏元吉高兴得直拍大腿。“合纵有望,列国有救 啦,燕国这一出头,楚国必当效仿,秦军再不敢东向啦。” 太子丹依然面目严肃地说:“几位公子,十万兵是可以出的,但我燕国地处 东北一角,苦寒贫弱,实在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军费,希望赵国先支付十万金。” 几位公子相互看了一眼,魏豹先站了出来:“大王,唇亡齿寒,赵国就是燕 国的屏障。如今韩国已经亡了,大家当同心协力,才能保国家于不亡啊。十万金, 这未免太多了……” 此时大夫何人站了出来:“大王,不可与赵魏合纵呀!强秦虎视眈眈,事秦 者生,抗秦者亡啊!老臣是谏官,此话不得不说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 “不能因小失大,不能与赵魏合纵啊,惹祸上身哪……” 太子丹瞪着何人道:“大夫就先歇了吧,本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呢。” “是,台子殿下。”何人立刻退了回去,似乎他出来这一下,是事先设计好 的程序。 太子丹继续道:“这十万金的要求并不苛刻,十万军队一年的耗费何止十万 金呢?大军暴露与野,妻子不得亲,父母不得养,田地无人耕种!这十万兵就是 十万个壮丁啊,我燕国总共不过三百万个户口。交托给你们,是交托了半个燕国 的兵员,一旦出事我燕国将无以自保。” 赵嘉是正使,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大王陛下,太子殿下所说属实,出兵 的条件也并不过分。敝国寡君命外臣转告陛下,赵国愿与燕国互托生死,荣辱与 共。但赵国连年征战,伤亡惨重,国库空虚。今年代郡地震,数万间房屋倒塌, 如今冬日过半却仍未见下雪,旱情已现。赵国实在无力承担燕军粮饷,望大王原 谅,乞请燕国先行支付,日后敝国一定奉还。”赵嘉突然指着魏元吉和魏豹道: “元吉和魏豹公子可做见证,大家立约为誓。” “燕军自带口粮,大王的库房很充实啊!”何人在一边冷嘲热讽。 燕王喜嘿嘿笑了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贵国的奢望未免过高了,寡人派 十万兵援助你们御敌却要自带口粮,千古未闻也!”说着燕王喜闭上了眼,两手 掐上了诀。 四公子轮番劝说燕王发兵,并一再保证奉还军饷。可燕王喜连眼都不睁,最 后太子丹也束手无策了。 四为公子垂头丧气地走出王宫,赵嘉仰天叹道:“燕赵都完了,事到如今还 在斤斤计较。” “公子不要丧气,明天我们四个人分头去游说燕国权贵,让大臣们联名上书, 争取燕王喜发兵。”魏豹赶紧为大家打气。“明天我去找燕义,赵嘉去找太子丹, 赵威去找燕名,元吉去拜访辽阳君。”魏豹为大家分派了任务,当天晚上四个人 便分头行动了。 就在这天晚上,王敖出现在上大夫何人的客厅里。何人与王敖已经认识一段 时间了,他把下人支走,然后微笑着对王敖说:“这两天,燕国的朝堂非常热闹, 不知王先生是否感兴趣?” 王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串鹌鹑蛋大小的珍珠来:“大人,我在楚地买来些南 海的南珠,极其少见哪,这是二十四颗,大人喜欢吗?”实际上这何人就是卖情 报的,哪国的间谍都能在他这儿得到需要的消息,可以说是多料间谍。何人的心 思也很简单,一旦燕国要完,就裹着钱跑呗。 何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逢儿,他笑呵呵地说:“王先生真是妙人,一点就透。” 于是他把四位公子游说燕王喜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道:“王先生放心, 这十万金赵迁是拿不出来的。” “大人能否告诉贵国大王,合纵是魏元吉和魏豹的诡计,是想挑起秦燕争端, 然后从中渔利呢。”王敖试探着说。 何人盯着珍珠道:“消息吗,在下已经告诉王先生了,这别的吗?”王敖赶 紧把珍珠塞到他手里。何人双手合拢,将珍珠拢在手心。“这别的吗?鄙人没有 这个义务,也不想和魏元吉他们结深仇。王先生请想,在下真要让人家杀喽,这 些钱财又有什么用啊?” 王敖心道:这个财迷,怎么做了大臣,应该去经商啊。 当夜他回到蓟城,一进门席如就跳了过来,一脸愕然地说:“主人,主人, 花姑娘找到啦,花姑娘找到啦!”说着席如忽然伤心起来,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找到了你还哭什么,在哪里?”王敖很奇怪。 “就是,就是昨天那个丑女。”席如哭得更伤心了,他见过以前的花绢,怎 么能不伤心呢? 原来武天陵的老婆伺候的花绢一天,她才醒过来。武天陵见他性命无忧,便 问她是哪里人。花绢知道碰上了好人,便实言相告道:自己是魏国山阳邑人世。 武天陵自然知道山阳邑是魏元吉的封地,再一细问竟发现她是花绢。当时大家都 哭了,别人都是为且过伤心,席如却是真心在哭花绢,那么漂亮的姑娘,这且过 还能要她吗? 王敖听完经过,连咽了几口唾沫,他觉得头皮发涨,浑身的血液都要喷出来。 他也见过花绢,当时还为且过高兴来着,贵族全都不得好死! “主人,且过还能认花姑娘吗?”席如问。 “胡说,且过是那种人吗?”王敖怒视他一眼。 好久之后,王敖才平静下来,他来到花绢的房间,此时武天陵的老婆还没走 呢。王敖缓步走到花绢床前:“花姑娘,我是王敖,是且过的朋友。” 花绢早就知道他,她本能把手伸出去,却疼得额头冒汗。 王敖赶紧示意她不要动,然后咬着牙说:“姑娘就在酒楼住下,我一定找到 且过,帮他救出老娘,然后为你报仇。” 花绢点了点头,泪水簌簌而下。她知道自己得救了,知道马上就能见到且过 了,漫长的苦难终于过去了。 五赵嘉他们在燕国游说合纵,旷日持久却不见结果,而此时的赵国已经遍地 饥荒了。 公元前229 年春天,赵国自南到北已经五个月不见降水了。整个冬天充满了 孩子们的欢笑,他们在这个温暖的冬天里尽情的享受着童趣。而大人们却不得不 打井抗旱,但千里无雨,多少井才够呢?二月里天上打了几个响雷,乌云翻滚了 一阵就过去,依然不见半点雨星。老人们都说二八月打雷,遍地是贼!文人们却 开始琢磨:这是兵戈之象,搞不好秦人又要进攻了。 其实赵人早就习惯了,五年三战,这秦人进攻是不管天象的。是啊,秦人不 怕干旱,秦川有郑国渠,巴蜀有都江偃,旱两年人家都没事。 三月里,河面开冻了,河水只剩了浅浅一洼,冰下全空了。岸边的垂柳迟迟 不见返青,但天气却明显热了。春天里,邯郸城的老百姓,都要三五成群地涌到 城北墓地祭奠祖先。连年战乱,所谓的墓地大部分是衣冠冢,人们年年祭奠,希 望亲人的孤魂能能回到故里,最少又得让他们知道,还有人惦记着这些灵魂。香 火渺渺,乌鸦在上空盘旋着,青灰色的大地上弥漫着人们的悲痛。 武安君李牧领着母亲和两个儿子在祖坟前祭奠着,赵矫俨然是李家的媳妇, 一会儿搀着老太太,一会儿收拾香案。最近老太太三次进宫向太后求亲,太后都 以先王遗命,不可更改为由拒绝了。实际上太后也面临着王室贵族的巨大压力, 李牧出身太低微,不过事故个士卒,怎么能做王家的驸马呢?但太后也无法说服 女儿嫁给魏元吉,于是赵矫的婚事一直拖到现在,她失望之余倒也无所谓,反正 只要跟着李牧就行。 祭完祖坟,老太太和孩子坐车回城,李牧与赵矫并马在面跟着。十几名干练 的亲兵警觉地散布在周围,他们是李牧精心挑选的,武艺高强,忠诚无比。 李牧指着荒凉的田野,对赵矫道:“按说田里早该返青了,这样下去今年的 收成就完了。” “为何不返青?”赵矫长在深宫,对返青这种事只是模糊地听说过一点儿。 “整个冬天就没有下雪,开春了更是不见一丝雨水,大旱之年。”李牧仰头 望望天空,去年年底代郡的凄惨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中。大地震,几万间房屋倒塌, 平地裂开上百步的地穴,数万人伤亡,残不忍睹。今年的旱情要是持续下去,秦 军来了怎么办?他预感到秦人就要出兵,他们等的就是赵国发生天灾人祸,这人 祸早就有了,而天灾也来了。“不行,应立刻禀报大王,防患于未然,向其他国 家借粮。一旦秦军来攻,我们就渡不过这一关了。走,我去王宫。”李牧断然地 拨转马头。 “你怎么知道秦军要来?”赵矫奇怪地问。 “他们不来就怪了。”李牧冷笑了一声。 “我也去。”赵矫自然不想让他把自己甩了,拍马就追。 二人来到王宫,黄门官进去了好久才出来,没等他说话赵矫就挥着马鞭骂了 起来:“狗东西,敢如此怠慢武安君?”说着,抬手就是一鞭子。 李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要难为人家。” “大王和国舅下棋呢,奴才战战兢兢的才把您来的事说了,就这样还挨了国 舅一顿白眼。武安君,大将军您是好人,不要难为小人”黄门官苦着脸说。 “难道本公主就不是好人吗?”赵矫抬手又要打。 黄门官抱着脑袋道:“你们都是好人,就小的不是好东西,小的该死。” 赵矫见他如此,心立刻软了,何必难为这个奴才呢?保证是郭开在阻挠李牧 进宫,幸亏哥哥还不是太糊涂。二人走进承运殿,赵迁扭脸向二人笑了笑,郭开 却假装在研究棋局,连头都没抬。 赵矫是赵迁的妹妹,自然比较随便。李牧依然要行君臣大礼,他跪倒在地, 山呼万岁,而右臂触地时“咚”的响了一声。 别人都没觉得什么,郭开却象被蜜蜂蛰了一样,“啊啊”叫着冲到赵迁身前, 用身体护住赵迁道:“李牧,你手执凶器是想谋反吗?” 赵迁惊奇地问:“国舅,李牧带兵器啦?” “来人,将李牧绑了。”郭开竟大声命令起来。 赵矫抱着肩膀笑起来,对这个舅舅她一直很瞧不起。“我这才知道,原来这 赵国是姓郭呀!” “公主,你这是何意?”郭开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点儿过分了。 “那你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啊?”赵矫狠狠瞪着他说。 赵迁赶紧站在舅舅和妹妹中间:“都是自家人,不要吵。” 郭开不想跟公主翻脸,却依然指着地上的李牧道:“陛下,李牧真带兵器了。” “李牧,你真带兵器了吗?”赵迁问。 “陛下,李牧进殿怎敢带兵器?”李牧一直不明白,郭开何以认准了自己带 兵器呢? “把你的右臂亮出来。”郭开冷笑着说。 李牧把袖子卷起来,原来断臂上绑着一段木制假手。赵迁顿时来了兴趣,他 好奇地问:“李牧,这是什么玩意儿?” “臣右臂伤残,形同虚设,叩拜陛下时,手不能及地,故装此假手,以全君 臣之礼。”李牧郑重地说。 赵迁刚要夸奖李牧,郭开却道:“陛下不能掉以轻心,什么东西到了李牧手 里都能成为兵器。” 赵矫哈哈笑起来:“国舅是真君子啊,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小人。” 赵迁对郭开也很有些不满,这人怎么没完没了?他撇着嘴道:“李牧忠贞为 国,世人谁不称赞?李牧绝不会叛我,爱卿快请起来。” 国王的几句话顿时说得李牧热泪盈眶,两代赵国对自己都是非常信任的。 “谢陛下。”李牧跪得时间过长,腿都有些酸了。 赵迁忽然板起脸:“御妹,你总是东游西逛,害得太后到处找你,快去向太 后请安。” 赵矫临走时还狠狠剜了郭开一眼,郭开假装没看见。 赵迁拉着李牧坐下:“君侯来宫中何事?” 李牧坐下,表情沉重地道:“陛下,赵国冬天无雪,春天无雨,旱情极重, 国库中也没有储备,望陛下早做打算。” “君侯操心太多了吧?”郭开心道,狗捉耗子,多管闲事。他鼻子里哼哼着 说:“这军旅之事还不够君侯忙的吗?难道君侯想集军政于一身?” “相国难道就一点不为国家着想吗?”李牧的怒火有些压不住了,这郭开死 八回都不多,代郡地震,他居然一粒粮食都没拿出来。“代郡地震,数万人伤亡, 相国可去赈过灾?可有一颗粮食?如今春旱严重,遍地无毛,相国可曾有过任何 举措?如今粮价飞涨,百姓无隔夜之粮,相国就真能稳如泰山?” 郭开哑口无言,赵迁却满脸天真的说:“哎,这百姓也真是够愚昧的,没有 粮吃,可以吃肉羹吗?肉羹很好吃的。” 李牧哑口无言,赵迁是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的? 郭开让李牧挤兑得没办法,只得理直气壮地说:“陛下,这老天是几个月没 下雨了,但臣已经想好了办法。改日请大王去祭祀山神,可保下雨。” “山神以石头为躯,草木为发,天不下雨,草木就要枯死,难道它不希望下 雨吗?求它又有什么用?”李牧叹息着说。 “那,那就祭祀河神,请大王速下命令,臣这就去准备。”郭开心道,河神 是管水的,这回看你有什么说的? “河神是水国之主,天不下雨,河水会干涸的,鱼鳖会干死,难道它希望自 己的国家萎缩,臣民死绝吗?河神自身难保,何必求他?”李牧真难以理解,这 郭开的相国是怎么做的?他应该去当神汉。 郭开没词了,赵迁盯着李牧道:“君侯也何办法?” 李牧胸有成竹地说:“大王,如今之计,唯有自救。首先派公子官员去各国 借粮,缓解饥荒,希望大家相互扶持,和睦共存。其次所贵族、官员,俸禄一律 减半,节省开支,然后向富商们借款,筹措民间资产买粮。最后开放王室所有的 林苑、湖泽,让灾民们开荒自救。” “大王,这俸禄减半,百官们何以糊口?向富商借贷,人家要不借还能抢吗? 王室财产更不能让贱民进入哇,无功受禄这不是坏了国家法度?”郭开一听俸禄 减半,脑袋都疼,这不是卡自己的脖子吗? 李牧瞥了他一眼:“相国养士千人,难道还怕不能糊口吗?您富可敌国,要 是先做个表率,富商能不借贷?” “君侯这是什么意思?国家遭灾,难道只有郭开的私邑能够幸免吗?我的私 邑一样颗粒无收。再说大王给君侯的赏赐多过郭开百倍,君侯为什么不出钱。” 郭开也知道自己在狡辩,但让他出钱的事,没门! 赵迁哈哈笑起来,洋洋得意地说:“李牧的家寡人去过,简直连寡人的马厩 都不如。刘公公说,李牧把家财散了,以寡人的名义抚恤阵亡家属,那些人为寡 人盖了生祠,天天烧香。” 郭开立刻道:“没准刘公公受了李牧的贿赂,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李牧实在不愿意与这小人说话了,一张嘴便是争吵,将相不和,于国不利啊。 他倒挺赞赏蔺相如的,自己就受委屈吧。 赵迁对郭开也很反感,这怎么象狗一样?见了李牧就咬,他疲倦地说:“不 要争执啦,缺粮的事到底怎么办?” 郭开翻着白眼道:“那就借呗,向齐国、燕国借粮,正好公子嘉在蓟城,通 知他吧。” “那请国舅去办吧。”赵迁挥了挥手。 郭开有些后悔,自己或许是过分了。他知道外甥讨厌自己,却也没办法,只 好先退出去了。 赵迁转向李牧道:“国舅脾气不好,君侯不要介意。” 李牧摇着头,一脸无奈地说:“臣杀了他的内弟,但那是秉公而办的。” “寡人知道。”赵迁立刻想起来了,怪不得郭开一直看李牧不顺眼呢,对了, 那个押粮官让李牧杀了。 此时黄门官进来禀报:“陛下,秋风梁求见。” 不一会儿,秋风梁满脸怒气地大踏步走进来,见李牧也在,只是点了点头。 他行完礼道:“陛下,郭开为奸佞之臣,大旱之年依然敛财,搜刮民脂,致使邯 郸东五乡民变。幸亏臣及时赶到,要不整个邯郸都要闹起来啦。” “有乱民吗?”赵迁叫了起来。 “主要是郭开欺压百姓所致。”秋风梁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 “秋子慢慢说。”赵迁叫人给秋风梁找了座,三个促膝谈了起来。 …… 六王敖算是看出来了,四位公子在燕国是空耗时日,燕王喜这个老滑头是不 见兔子不撒鹰,四大公子的唾沫是不值钱的。王敖索性先回了邯郸,第二天晚上, 他就找郭开喝酒去了。 珠宝行每月都过郭开支付红利,他对这位生意上的伙伴,自然是非常热情, 当下就把王敖请到了裸游馆。王敖笑道:“相国最近又收来新的俊男美女啦,还 是让他们练出了新的招式?” 郭开神秘地说:“南海有人献一秘方,美味一绝啊!请先生尝尝。”说着二 人走进裸游馆。 王敖走进裸游馆,发现这屋子里的布置大不相同了。房间正中离地三尺,支 起一块七八尺见方的厚铜板,铜板四周是三尺多高的护拦,铜板下明显有灰烬的 痕迹。王敖大奇:“相爷,这是什么东西?” 郭开得意地拍了拍巴掌,立刻上来几名仆人,在铜板下升了火,奇怪的是火 势衰微,半天铜板都没有热。此时又有几名仆人,提上来十几只洗涮干净,剪短 了翅膀的活鸭子,甩手就扔到铜板上去了。鸭子甚是肥大,足有十来斤,它们呱 呱叫着,悠然地在铜板上来回溜达。 王敖更惊奇了:“相爷,难道看鸭子的表演吗?” “我今天请先生品尝一道美味,此味只有天上有哇。”这时侍者端上来几鼎 才菜,并斟满了酒。郭开举着酒樽道:“来,咱们先喝。” 王敖很是茫然,这郭开到底在搞什么? 铜板下的火虽然不大,终归起到了加热作用,鸭子有些不舒服了,步履加快, 不时地往护拦上撞。仆人把两支敞口的陶罐摆上了铜板,鸭子们估计是燥热难耐, 争着把头伸进陶罐里,喝起水来。 郭开一樽酒下肚,兴奋地解释起来。“王先生,这是南海传来的秘方,陶罐 里是盐水和梅子汁。鸭子受热,自然要喝水,把这东西喝下去,直通经脉,不久 味道就会传到鸭掌上。鸭掌被烘烤,鸭子就要全力抵抗,所有的活力也集中到鸭 掌上了,一旦鸭掌烤熟,其美味可知啊!”(注:先秦时还没有醋和酱油,梅子 汁和盐是主要调味品。) “啊?”王敖惊的吐出了舌头,难道就这样活活地把鸭掌烤熟? “鸭掌熟,而鸭子还活着,剁下来这一吃,简直是……”郭开怕口水出来, 赶紧把嘴闭上了。 铜板上的鸭子已经难受之极,翅膀仆仆乱抖,护拦也被撞的哗哗直响,有几 只鸭子甚至被烫得公鸡一样地鸣叫起来。王敖端着酒樽喝不下去,而郭开却兴致 勃勃地盯着痛苦莫名的鸭子,还不时地催促仆人加作料。最后有个仆人小声道: “大人,时间短了功效不够哇。” “呸,用你提醒本大人吗?再废话把你也扔到铜板上烤。”郭开骂道。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有些鸭子实在支撑不住了,纷纷摊倒。仆人先有木棍把 它们打起来,让鸭子接着在铜板上跑,最后见鸭子实在支撑不住了,便一只一只 地抓出来,然后跑到裸游馆外把鸭掌剁下来。 郭开一手提着一只血淋淋的鸭掌,吃得心满意足,边吃边道:“王先生,美 味美味!快吃。” 王敖只得啃了一只鸭掌,如同嚼树根。此时他对郭开是真看透了,这个人不 要说人性,连兽性都没有,简直就是个魔鬼。 突然,郭开的家在跑了进来:“相国,大王圣旨到了。” 郭开很是奇怪,这大晚上的来什么圣旨?但想不通也得出去。他只得恋恋不 舍地离开鸭掌,跑到前厅接圣旨去了。 王敖不能露面,只好在裸游馆干等着。不一会儿,郭开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见了王敖,眼泪差点流下来。“王先生,大王罢了在下的官,命令在下三天之内 回封地去。” 王敖心里痛快了一眨眼的功夫,便知道撤了郭开于己不利,但奇怪的是赵迁 怎么舍得撤掉自己的舅舅呢?原来秋风梁在宫里狠狠参了郭开一本,大意是郭开 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不恤民情,已经激起了数起民变。赵迁最近也挺讨厌这个 舅舅,一怒之下,干脆就把他撤了。 郭开大骂了一顿秋风梁和李牧,最后凑近王敖的耳朵道:“先生足智多谋, 望先生教我。” 王敖当然不能失去郭开,这小子现在跟自己的部下差不多。他慨然应允道: “在下明天进宫,为相国游说。” 第二天,王敖就在赵王城见到赵迁,当然王敖献上了一对上好的玉璧做见面 礼,赵迁非常喜欢。然后王敖说了一堆郭开的好话,最后赵迁笑着说:“事出有 因,王先生莫不是受了国舅之托?要是那样,就送客吧。” 王敖只得长叹一声:“国舅啊国舅,这就怪你自己了,谁让你当时不听草民 的话,改立太子不就完啦?” “你说什么?”赵迁瞪着眼睛道。 “当年陛下为太子时,草民曾对国舅说:太子有大志,必将雄霸天下,没准 将来会六亲不认的。不如奏明大王改立软弱的赵威,他一定会照顾国舅的。国舅 却道:太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能忍心弃之?再说废长立幼,不合常理。将来 就是外甥不认我这个舅舅,郭开也不后悔。”王敖顺口胡编。 “有这事?”赵迁脸色立时由阴转晴。 “草民亲眼所见,楚国曾送国舅美女十名,良马二十匹,希望国舅能做魏国 的间谍,国舅大义凛然地把他们呵斥走了。草民说:谋个退路也未尝不可。国舅 却道:忠臣不事二主,何况当今主上是我的亲外甥。大王您想想,这都是草民亲 眼所见,退一万步国舅纵使有些不是,但哪有无暇之美玉?请大王三思。”王敖 说这话时,心里直骂自己,狗屁郭开值得自己这几口唾沫吗? 赵迁真受了感动,他走过来拉住王敖的手道:“国舅对寡人是真忠心,寡人 年轻,幸亏先生提醒。” 当天,赵迁就把郭开召进宫里,官复原职,还抱头痛哭了一番。这一来,秋 风梁、李牧清君侧的努力算是告吹了。而郭开对他们的痛恨又深了一层,狠不得 把他们扔到铜板上烤。 且过到达咸阳已经两三个月了,盘缠也花得差不多了。刺杀秦王?这简直是 胡话,慢说根本无法接近秦王政的仪仗车队,就是接近了又怎么样?秦王政身边 是不会少于几百人的,侍卫们不仅个个武功高强,而且身披铁甲,刀枪不入。而 秦王宫更是铜墙铁壁,三百丈外就有成队的士兵,不分日夜地巡逻。且过实在没 办法,且过只好打起了缭子的主意,他知道尉缭是王敖的夫子,但为了救母亲也 顾不了这么多了。 秦国是个半军事国家,整个国家如一个巨大的军营,咸阳也不例外,夜晚大 多戒严,街上根本没有行人。这天。子时之后,且过偷偷摸到国尉府的高墙下面, 白天他已经把地形侦察好了。他见四周无人,便扔了个石子进去,好久也没动静, 且过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墙去,然后纵身跃下,落地无声。 且过蹿房越脊的本事是在山里练出来的,连豹子都跑不过他,要想躲开府中 的卫兵简直太容易了。不一会儿,他就摸到了正厅,双腿挂在房梁上,偷眼向里 面观察。只见有个人横躺在床上,炕头上点了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中可以看奖墙 上挂了把宝剑。且过心道:此人必定是尉缭了。他偷潜入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来到床边,手刚碰上身后的钢叉,立刻又停住了。床上竟是个昏睡的老太太,已 经病得不象样子了。 且过正在犹豫,尉缭提着药罐推门走进来。一眼看见蒙面人,大惊失色,顺 手就把药罐子砸了过来,且过也不躲避,单手一顺,就势一卸劲儿,就把药罐子 接住了,然后回手就放在炕头。这一来尉缭更是惊恐了,蒙面人的武功简直是高 不可测。此时老太太醒了,一眼就看见有个蒙面人凶神恶煞站在自己和儿子之间, 顿时吓得“啊”的叫了一声,然后就无声音了。且过和尉缭同时大惊,尉缭顾不 得许多,两步就奔到床前:“娘,娘!您醒醒。”然而老太太已经是风烛残年又 病入膏肓了,且过这一来,老太太惊吓过度,去世了。 且过站在当地,一时间竟呆住了,自己是为了救老娘来,却把别外人的娘吓 死了,老天怎么如此安排? 且过站在当地发愣,尉缭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拨出墙上的长剑,怒吼: “刺客大胆!”挥剑就扑了上来。 尉缭的一声断喝,把且过的六神请了回来,他赶紧挥叉迎战,二人在屋里就 打了起来。且过的叉法讲究的是个气势,舞动起来如泼墨洒雨,只进不退,而今 天他无意中吓死了老太太,先把气势输掉了。打了不到五、六个回合,且过就想 跑。尉缭正在火头上,怎能让他跑呢?一把剑舞得光华缭绕,剑光一直围着且过 的脖子转。尉缭也很奇怪,这刺客的武功明明在自己之上,却一心想跑,难道他 还有别的企图不成? 且过越打越寒心,主要是想不通这老太太为何死在自己手里?最后他看准一 个机会,照尉缭脑袋上就是一叉,趁尉缭躲避,且过竟一头就撞出了窗户。他还 没落地,就觉得头撞到什么东西上了,软软的,好象跟软床差不多。更可怕的是 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悬在半空,却不落下去。坏了,落到网里了。 原来,他们二人的打斗早就惊动了国尉府卫兵,房间狭小,大家插不上手, 便在门口和窗下准备绳网就等刺客逃跑呢。士兵们见刺客落网,立刻冲上去十几 个人,将且过五花大绑起来,然后推到缭子面前。 尉缭回头望着床上的老母,不胜悲愤。再看刺客,见他身材高大皮肤煞白, 一头卷发,高额深目,竟象个匈奴人,似乎有些眼熟。“狗贼,为何行刺本官, 吓死我的老母?” 且过伸着脖子向床上看了看,也有些悲伤地说:“杀了奴才吧,用奴才的头 祭奠老夫人吧。” 他这么一说,尉缭倒冷静了。凭心而论他并没对老母下手,而且还把药罐子 接住了,似乎良心不错。“本官与你有仇?” “无仇。” “那你是受谁的指使?” “奴才不能说。”且过心道,反正也是死了,要说出公子来,他肯定饶不了 自己的母亲。 尉缭突然觉得耳熟,这小子居然一口一个奴才,他是谁的奴才,又仔细想想, 终于想起来了。此人不是魏元吉的猎奴吗,当年与他一起抢过自己的兵书。“你 是不是且过?”且过吃惊的表情更证实了尉缭的猜测。“你就是且过,难道你不 知道王敖是我的弟子吗?”尉缭更是不可想象了,据说王敖与且过私交非常好, 还一直他说是侠义之人,就是当年在漠北救过王敖的小匈奴人。王敖最近竟写了 两封信,要自己在秦国境内寻找这小子,他怎么当了刺客? “奴才知道您是王先生的夫子。”且过见人家认出自己了,也不能否认啦。 可怜的老娘,公子定会认为是且过把他出卖啦,这可怎么办呢? “那你还想杀本官?是不是魏元吉派你来的?” “是。” “你——。”尉缭指着他的鼻子,魏元吉给他吃了什么药?如此死心塌地? “你不是在找你的未婚妻吗?如今王敖已经找到花绢了,正在四处找你,你却在 这里杀人?” “啊?”且过血脉爆涨,浑身一使劲,绳子竟“啪啪”地被他绷开了几段, 士兵们惊得目瞪口呆,好几个人立刻上前抱住且过。且过却拖着他们中了几步, 一把拉住尉缭惊喜地问:“花姑娘在哪里?她在哪里呀?” 尉缭心软了,这是个苦命人。“在燕国,受了很多苦,王敖把她收留了。” 且过哇哇大哭起来,他心里悬着的两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一块,花绢得救啦! “王先生把花姑娘救了,这就好,这就好。您,您就杀了奴才,祭奠老夫人吧。” 尉缭哪能杀他,只得狠狠地说:“壮士是侠义中人,却愚忠于魏元吉?告诉 你,王敖来信说了,花绢就是魏元吉派人劫走的,你的岳父岳母都是他害的,你 为何还替他卖命?” 这回且过受不了,他伏在地上大哭:“奴才……奴才,命苦,那魏元吉把我 娘关起来,如果杀不了您,他就会把我娘生烹喽,您还是杀了奴才吧。” 尉缭又回头看了看母亲的尸体,他叹息道:“王敖也说你是个孝子,杀孝子 有罪。你快去邯郸,找到王敖,让他帮你把老母救出来,那样你们一家三口就团 聚了。” 且过料定自己没有生还之理,没想到尉缭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放了。他跪在 地上迟迟不肯起来,最后尉缭吩咐人把他送出城去,且过才离开国尉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