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王敖一直躲在大梁的绸缎庄中,潜心琢磨干掉魏元吉的办法。引魏元吉出来 并不难,难的是自己手下这些人全都不堪魏元吉一击。养超虽然有神箭的工功夫, 但想一举射死魏元吉根本不可能。 这日席如大叫着跑进书房来:“主人,主人,您看看谁来了。我早晨就见喜 鹊在枝头上叫,就知道有好事。果不其然,我在街上溜达就看见他们了,你猜猜 是谁?” 王敖一把将他扒拉到一边,这人真罗嗦。他跑出门去一看,见盖聂和东方姿 站在院子里。王敖张开双手:“盖子,盖子,两年没见啦。”说着,他走过去, 一个劲地拍盖聂的肩膀。 盖聂也非常高兴,他望着东方姿道:“快叫王叔叔。” 东方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麻布粗衣,依旧亭亭玉立,眉宇有股还有 英气,颇有点象几年前的赵矫。她腼腆地叫道:“王叔叔。” “大姑娘啦。”王敖忽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已经三十多岁,时光如流 水呀!转眼就是十几年,如果不是这些孩子长大了,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小伙子呢。 几人来到书房,落座后王敖拱手道:“听说盖子在诛杀李园的行动中,立了 大功,负刍怎么放兄长出来了?” “楚王想让盖聂做个将军,可我这人闲散惯了,便带着弟子偷偷跑了出来, 没想到在大梁碰上了席如。”盖聂大笑道。 “那熊公子是不是还在到处追你呀?如今人家已经是公主啦。”王敖想起了 熊鹰,她能放过盖聂吗? “是啊!如今人家已经是公主啦,再追来,盖聂也不敢招惹喽。”盖聂说这 话时,多少有些伤感。他与熊鹰本来已经心心相映了,但如今熊鹰成了公主,负 刍不可能答应把公主嫁给一个墨者,这也是盖聂出走新郢的原因。 “小弟看熊公子不是这种人,她心直口快,胸无城府,而且一心想做个墨者 啊,哈哈……”王敖笑着摇了摇头,见盖聂面有忧色,赶紧叉开话题道:“墨坛 为负刍立了大功,墨者在楚国可谓扬眉吐气啦。” “没错,新郢墨坛有大功于楚,楚王封矩子武嘉良为令尹,但矩子不受。现 在他正与楚王商量在楚国建立墨邦的事呢,楚国墨者准备辟一块土地,由墨者执 掌,崇尚墨学,使之发扬光大,我墨者祖师的主张就要实现啦。”提起这事,盖 聂的兴致非常高。 “准备在哪儿建墨邦?” “江东之地不错,要是能以姑苏为中心则最好,那一带冶炼发达,工匠很多, 是我墨者的聚集地区。”盖聂道。 王敖忽然觉得这事是不靠谱,负刍会有那么好心?他在铜绿山杀害上万奴隶 的时候哪象个贤者?他试探着问盖聂:“盖子,负刍能为墨者列土封僵吗?他是 楚王,能自己分裂楚国吗?” 盖聂一呆,他显然没想到这节。过了一会儿才道:“楚王也是墨者,墨者分 地治之,依然会听从楚王号令的。再说新郢墨坛成全了他的王位,不过是辟一块 地方而已。如今矩子正在与楚王商议,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王敖知道这些墨者满脑子理想,把世事想得太天真了。他不好再说什么,于 是把话题转到了魏元吉身上:“盖子此来正好,小弟正要与魏元吉算帐呢,盖子 可否援手。” 盖聂大笑:“我这回来大梁,就是来找魏元吉的晦气的,且过贤弟怎么样? 花姑娘还在淮阳等着呢。” “先干掉魏元吉,再救且过,要不咱们根本救不出他来。这两天,盖子就听 小弟的消息,大家一起收拾他。” “魏元吉的武功长进颇快,最近又做了摄政王,恐怕不好对付吧。”盖聂有 些担忧地说。 “有盖子在,我们还怕什么?” 盖聂面露愧色,苦笑道:“上次在临淄,愚兄就险些输在他手里。看来得我 师徒二人与王贤弟一起出手才行。” “小姑娘也能上场吗?”王敖觉得这东方姿出落得漂亮,却依然和小时候一 样瘦弱,怎能抵上元吉一剑? “咳!”盖聂自嘲地晃了晃头:“这如意功好象就是为姿儿准备的,愚兄进 境不大,姿儿却一日千里,如今已经能与愚兄打斗上一百回合了,照这样下去, 三年内愚兄就不是徒弟的对手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王敖颇感欣慰,自己和夫子都没有把如意功练明 白,似乎只有魏元吉找到了诀窍。要是东方姿能练成的话,这如意功就不至于被 埋没了。 “剑术是本人教的,但这如意功的事与本人无关。”盖聂大笑,其实他一直 不明白,东方姿是怎么弄懂的,这如意功最大的奥妙到底在哪儿呢? “其实挺简单的,我一想起父母之仇,功夫就练不出来。可脑子里一清净, 功夫进境就快了。”东方姿笑着说。 “有道理,据说这如意功是孙膑先师从《道德经》中悟出来的。老子讲究清 净元吉,要是满心仇恨就不会练到极点。”王敖点着头说。 王敖坐着轩车,大摇大摆地在大梁王宫前的小广场上转了三圈,居然还是没 人注意他,王敖不禁有些泄气。实际上他已经在街面上转悠好了几天,平时不想 见魏元吉,却常常与他还有那些爪牙不期而遇。现在他想用自己做诱饵引人家上 钩,却一个都见不着了,难道魏元吉不恨自己啦?转着转着,王敖有点儿饿了, 他指东门附近的一家酒楼道:“咱们去喝点酒,喝完再转。” 席如摸着肚皮大叫道:“主人,我早就饿了。告诉您这家酒楼的羊肉汤非常 有名,又鲜又辣,不知主人尝过没有?” 樊奎边停车边骂道:“你这人一点儿好主意都没有,咱们一天的津贴够一碗 羊肉汤吗?我还攒钱娶老婆呢。” “主人给咱加钱了。”席如偷偷瞥着王敖道。 “一天加了四文,才二十四文钱,一碗羊肉汤就得三十文吧?”樊奎气哼哼 地说。 王敖被这二人挤兑得直想笑,他举着双手道:“好,好好!今天我请客,大 家吃饱。这津贴的事是李斯大人定的,与本人无关。本人估计,等打完了仗,二 位最少都能做个县令,到时候就不用发愁媳妇啦。” “算啦,李大人娶了六个老婆,我等却没钱娶媳妇,主人都三十多了还是光 棍呢。县令的事就别提,谁知道这仗还要打多少年?算啦,还是我席如请吧,人 家当官的不想着我们,我们就得自己想办法。”说着,席如从口袋里掏出块方形 金饼,竟是楚爰。 樊奎脸色立刻变了,他红着脸道:“席如,你口袋里总有钱,我和你在一起, 总担心别人把我当成小偷的同谋。当着主人,你要说清楚。” “可我哪次请客,哪次你也没说不吃啊。又想吃好东西,又不想担坏名声, 这不是婊子所为吗?”席如尖牙利齿,从不让人。 樊奎追着他要打,王敖拉住他道:“席如,恶习不改,早晚会出事的。” “主人您不知道,大梁的贵族老爷钱多得花不完,席如不过是帮他们花些。” 说着,三人走进酒楼,拣一张最显眼的几案坐下。席如对小二道:“来两碗羊肉 汤,三斤馕,二斤酒。” “三碗。”王敖纠正道。 “樊奎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只喝凉水。”席如鼻子里嘤地响了一声,象放屁 一样。 樊奎呸了他一口:“简直是放屁。” “富人屁多,穷人气多,你不是有志气吗?有志气就别吃羊肉汤。”席如毫 不相让。 樊奎狠狠地说:“小二,来四碗,我一个人吃两碗。” “刁民,你可真是个刁民……”席如还要说什么,却一眼看见个奇形怪状的 家伙进了酒楼。此人身材高大,腰插宝剑,整张脸如摊在骨头上的一层皮,脸上 每边还有两个小黑洞,看起来形同鬼魅。“孙氏老大!”席如小声道。接着老二、 老三也露面了。他们也看见了王敖,顿时吓得缩在酒楼一角,四下张望起来。 王敖也看见了,但他假装没看见,三个人若无其事地接着吃。席如嘿嘿笑道 :“主人,这仨家伙在找养超呢。” 王敖不动声色,一直用眼角瞟着孙氏三雄。 樊奎背对着三雄,他疑惑地说:“您说魏元吉会来吗?要是他把军队带来怎 么办?” “魏元吉生性高傲、目中无人,而且最爱逞能,他认为自己就能对付咱们, 顶多也就是带几名剑客来。咱们的老弱都撤出城去了,天罗地网在等着他,怕什 么?”王敖站起来:“走,回府。” 三人跳上马车就走,隐隐约约的,席如一直能感觉到有人跟踪。他笑着道: “樊奎,车要赶得稳一些,别把盯梢的丢喽。” 不一会儿,三人到了绸缎庄,盖聂、占德他们都准备好了。王敖便叫大家藏 起来,自己坐在前庭假装看书。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门口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起来:“王敖,你胆子真大, 还敢在大梁?”魏元吉出现在门口,孙氏三雄跟在后面。几个月来,魏元吉容光 焕发,两腮的胡须都熠熠生辉了。其实这短时间里,他大多住在王宫,太后与元 吉俨然成了夫妻,再加上魏王假非常听话,魏元吉觉得自己又焕发了青春。刚才 他听孙氏兄弟说,王敖在大梁,魏元吉高兴坏了,这小子算是活到头了。 王敖坐在地上,仰望着元吉,笑道:“摄政王最近过得不错吧,王敖倒很想 您呢。” “你会想本王?”魏元吉坐到他对面,他与王敖相识十年了,从没这么近的 对视过。元吉阴惨惨地说:“你狠不得杀了本王,可惜你没那个本事。本王已经 弄明白了,你是秦王的间谍,颠覆列国,罪可不赦。居然敢在我大梁招摇,不怕 本王把你大卸八块?” 王敖按着剑柄笑道:“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哪,你回头看看。” 魏元吉一转脸,只见盖聂和东方姿缓步走进天井。他知道自己的功夫已经在 盖聂之上了,再加上他已经通知魏豹调三千军队来支援,于是有恃无恐地说: “原来请了两个帮手,怪不得你胆子大呢,但你们三个也不是本王的对手。” “那咱们就试试,摄政王请。”说着王敖站起来向天井走去。 魏元吉甩开步子就到了天井正中,王敖、盖聂和东方姿呈三角形站着,离元 吉大约四五丈远的样子。魏元吉满不在乎地说:“是徒手,还是用剑?” 王敖笑道:“随你的便。”说着扑上去就是一剑。王敖想试试自己的进境, 上来就施展出平生绝学,五六招下来,竟把魏元吉逼退了一步。不过王敖就这么 大本事了,他担心无法逃脱,大喊道:“盖子。”盖子挺剑替下王敖,无元吉大 战了三十个回合,然后东方姿冲上来,照元吉头上就是几剑,把元吉又击退了几 步。 王敖见元吉慌乱,觉得机会来了,他大叫一声,盖聂和东方姿迅速退下。元 吉正在奇怪,只见王敖单手向下一劈,天井四周房间的窗户同时打开,百余名家 丁照着魏元吉就是一顿乱箭。 魏元吉没想到王敖有这么一手,他挥剑护身,嘴里骂道:“盖聂小人,你也 佩做游侠?” 盖聂嘿嘿笑道:“你当年下毒药的时候呢?” 此时孙氏三雄想冲过来救援,却被席如、樊奎他们带人截在前庭外面。元吉 知道,这样下去早晚自己要被射死,他腰上一使力,原地跃了起来。结果刚约到 两丈高,头顶竟落下一张大网,魏元吉被裹在网里无法脱身。刹时间身上便中了 四五箭,养超自房子跑出来,照着元吉就是六箭,可惜呀!元吉倒地,双脚冲着 他,六箭都射在大腿和屁股上。 众人正要上去,把魏元吉乱刃分尸,一群王宫侍卫却从外面杀了进来,纷纷 扑向元吉。王敖心道,不好,魏元吉还有两个心眼。无奈他只得率领众人向外杀, 幸好事先做了准备。大家且战且退,盖聂和东方姿开路,两把剑开出一条血胡同, 最后冲出了大梁西门。 魏豹怎肯放松,军队一出城就开始射箭,不少人中箭倒了,军士们尾随追杀, 受伤者都被抓住了。 樊奎、养超驾车断后。樊奎心急,站起来御车,屁股上同时被射了两箭,这 一来再也坐不下了。他怒骂道:“养超,你怎么不射他们?” 其实养超一直在还击,无奈追兵太多,而且越来越近。最后他见路边有个高 坡,纵身跳了下去,只身站在高坡上。 冲在最前面的是孙氏三雄,老大指着养超大骂道:“养超,看你这回往哪跑?” 养超抬手就是一箭,老大一句没说完,这箭正好穿过了咽喉,尸体向前跑了 好几步才摔倒。老二、老三率领士兵向养超扑过去,养超连射十七箭竟倒下了十 九个人,老二、老三也都被他射死。王敖他们趁这个机会,冲出士兵的堵截,条 上了汴水上,事先准备好的几条小船。 最后魏豹命令万箭齐发,养超身中数十箭而不倒。这位当代后羿,居然是死 在乱箭之下的,而王敖他们只能远远看着,根本无法救援。 冲出重围,上了对岸,王敖一清点人数,当时就哭了。养超掩护大家撤退而 阵亡,占德和一百多名弟兄不知去向,估计是被魏军抓住了。席如、樊奎劝说了 半天,王敖依然止不住悲伤。养超是大家的好兄弟,而占德是自己的师弟啊!估 计魏元吉是死了,然而大梁据点彻底暴露了,将来在大梁开展工作肯定异常艰辛。 而养超、占德及一百多名弟兄殉国了,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最后盖聂劝道:“王贤弟先不要悲痛,兄弟们的仇已经报了,魏元吉再不能 祸害人间了。现在搞不好魏豹还在后面追呢,我们先到安全地带吧。” 王敖摸着眼泪带大家连夜赶路,第二日清晨,大家终于逃进了秦国地界。秦 国边关守将验过众人身份后,将他们安顿到驿站。盖聂这才清楚王敖是秦国官员, 一时竟有些糊涂,席如为他解释了半天,甚至说王敖是为了成就秦国周天子那样 的霸业,要建立王道天堂等等。盖聂虽然不说什么,但脸上明显有轻蔑的表情。 王敖没功夫注意盖聂,他一进门就对驿丞嚷道:“快,快弄些酒菜来,我们已经 跑一夜了。” 驿丞道;“有客人吗?” 王敖指着盖聂和东方姿道:“这二位是客,其余都是本官手下。” “那请问大人是几等爵,官拜何职?”驿丞认真地问。 王敖仰脸看了看屋顶,在秦国吃顿饭都这么麻烦,本来他就一肚子火,都快 有些憋不住了。“本官十七爵,少上造,典客副丞,从九卿,食邑五千户。这行 了吧,难道还要一一禀报不成?” 驿丞陪着笑脸说:“大人,这是手续,官差开销,都要报帐。” “我们自己掏钱还不行?”王敖一只手按在胸膛上,两一只手却在哆嗦。 “不行,本驿站只招待官差,不允许做盈利的买卖,大人要是花钱吃饭可到 六十里外,那里……” 驿丞的话还没说完,王敖一个嘴巴就打了过去,竟把驿丞打出了一溜跟头。 他叉着腰痛骂道:“老子昨天死了一百多名弟兄,吃顿饭还这么麻烦,我宰了你, 狗东西!”说着他伸手就要拔剑。 席如、樊奎双双抱住他:“主人,主人,不行啊。” 此时边关守将跑了过来,他拱手道:“大人何必与驿丞计较?他是奉命行事, 你殴打了官差,本将要把此事上报。” “上报就上报,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关口……”王敖跳着脚还要骂,大家伙 拼了命才把他按住,樊奎屁股上的箭伤都崩开了。最后盖聂摇着头道:“王贤弟 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何必与小小的驿丞为难呢。” 王敖坐在一边独自落泪,众人将自己的爵位和官职上报,不一会儿,驿丞小 心翼翼地把饭菜端了上来,王敖却没了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 盖聂是头一次来秦国,他揪住席如道:“这就是你等候的王道乐园,吃顿饭 都这么麻烦?”当时秦国一直实行战时配给制,一切都要支援战争。而山东六国 则实行市场经济,不论是谁,只要有钱就能办事。在这一点上,六国的制度明显 比秦国优越,更富人性。 “都是这样,这样至少大家不用挨饿。”席如嘿嘿笑道。 盖聂摇摇头,按秦国这么搞,大家是不会挨饿了,但这种屈辱却不是人人都 受得了的。其实盖聂这样的天纵奇才,当然不能忍受这种侮辱人格的做法。但普 通人大多只满足于吃饱而已,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只要让他们吃饱了,那同志者 就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了,即使这种温饱仅仅是最低限度。 大家当天在驿站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王敖派席如去大梁打听情况,然后带 领大家去邯郸。盖聂师徒反正无事,便决定到邯郸看看。 王敖离开的邯郸的时候,带了四五十辆车,如今只零零落落地回来八辆车, 好不凄惨。然而一到邯郸城,大家的心境莫名其妙地痛快起来。原来邯郸城的状 况他们还要凄惨呢,原来那些鳞次栉比的酒楼、店铺大多关了门,私人妓院竟一 家都不见了,偶尔几家官方妓院,也只是官员们进出的场所。是啊,邯郸街头街 上车辆稀少,行人也大多脚步匆匆,连头都懒得抬。 盖聂煞是奇怪,他上回来邯郸时,这座大城是何等繁华,如今怎么寥落成这 样了?原来,秦国破赵之后,建钜鹿郡,下属三十六县,强制推行秦法,强本抑 末,一方面鼓励开荒种粮和土地私有,两一方面却对商业、服务业课以重税,逼 得商人们纷纷关张。于是城市人口大减,田地却成倍的增加。邯郸的寥落也就可 以想象了,人们都出城开荒去了。 车队快到赵王城了,前方路面突然出现了堵车。王敖等人站在车首观望,只 见街口布置成了刑场,很多人正在观看行刑呢。秦国官吏站在广场中央,周围还 有不少士兵。只听在官员在高声宣读判决书:“风云里王首义,私自酿酒,糟蹋 粮食,违反《大秦律·食货律》,处以膑刑。行刑!” 只见两个士兵推着一个罪犯走上来,那罪犯戴着镣铐,哭喊道:“大人饶命, 小的不敢啦,小的再不敢啦……” 刑场一片寂静,刽子手不由分说地将罪犯按倒在木架上,几个人将他捆起来。 然后刽子手撩起罪犯的长裙,露出膝盖,只见他手里的匕首一闪,罪犯竟“嗷” 的一声昏了过去,匕首又是一闪,罪犯竟疼醒了,他嗷嗷惨叫,声音极其凄惨。 刽子手将罪犯的膝盖骨装在托盘里,请官员过目。另一个士兵则将些药粉撒在伤 口上,草草包扎后,吩咐罪犯家人将他抬走。 盖聂大怒,他伸手就要拔那五尺长剑。王敖一把将他抱住:“盖子,盖子, 使不得呀,这是法律,谁都不能违背。” 盖聂哼了一声:“私自酿酒就致人残废,怪不得天下人要反秦呢。” 王敖怕别人听见,赶紧把他拉回车里。车队绕了个圈子,才回到珠宝行,如 今珠宝行已经关张了,院子还为王敖保留着。进门时,盖聂竟回头看了一眼。王 敖知道他在观察路径,苦笑道:“盖子,那些官员也是依法行事啊!乱世必用重 典,秦国就是这样,大家习惯了也就没人犯法了。” “虎狼之国!”盖聂怒道。 “大家一习惯就好啦,你没见普通的秦人不是也过得挺好吗?结束几百年的 战争才是当务之急呀。”王敖紧紧拉住他,生怕他跑回去杀人。 众人来到前庭顿时楞住了,一老一少正在前庭里嘻嘻哈哈地聊天呢。少的在 大肆吹嘘楚国的物产,老的在谈泰山的雄壮。那老的是顿弱,年轻的竟是熊鹰。 王敖大笑着在盖聂背上拍了一把:“我说的没错吧,熊公子正在找你。”盖 聂大吃一惊,这熊鹰怎么跑到邯郸来了?熊鹰冲过来,挥剑照着盖聂就是一剑, 王敖马上一把将她的剑夺下:“公子越来越会玩儿了,这东西容易伤人哪!” “伤了他又怎么样,不辞而别,难道没有伤我吗?”熊鹰怒气冲冲,看样子 真把恨盖聂入骨了。 “杀了他,公子——不不不,是公主,公主怎么办呢?”王敖笑着说。 “我自杀!”熊鹰斩钉截铁。 顿子呵呵笑道:“小孩脾气呀,小孩脾气!从昨天开始她就在骂盖聂,还说 王敖不够朋友,也不是好东西。幸亏老夫是不认识盖聂呀,否则这女公子会连老 夫一起杀喽。” “谁要杀你?这财迷却真不是好东西,与盖聂在一起却不通知我。”熊鹰又 把矛头指向了王敖。 王敖大惊:“公主,我是这个月才碰上盖子的,派人去新郢向您老人家报信 的人还没回来,估计是碰不上您了。” “真的?”熊鹰心思率直,哪想到王敖是顺口胡编的。 “当然是真的,盖子也很想你,只是魏元吉那个东西太凶恶,我们脱不开身。” 接着王敖把斗杀魏元吉的经过为大家讲了讲,听得众人不胜唏嘘。 “养超死了!养超死了!”熊鹰哭得最伤心,他对养超的箭法仰慕许久了。 顿弱叹息道:“占德死了,养超也死了,真是,真是……”他一时找不到合 适的字眼。 “顿子如何到了邯郸?”王敖不想再提伤心事了。 “本来我是出使新郢,祝贺楚王登基,希望两国永世修好的。哈哈……”他 望着熊鹰笑了笑。王敖立刻就知道顿弱是在胡扯,他保证是吓唬了负刍一顿。只 听顿弱接着道:“回咸阳,得到命令,你殴打驿丞被罚降爵一级,以观后效。” 王敖点了点头,他明白降爵事小,顿弱保证还有别的事。只听盖聂道:“这秦法 太过苛刻,秦人就是虎狼,王兄何必当秦人的官?”“对呀,对呀!我也是才知 道的,财迷原来不是商人,要不到我们楚国去吧,凭你的本事,我父王一定会重 用的,绝不会降什么爵。”熊鹰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游说王敖。 顿弱哈哈大笑:“公主这不是公开挖墙脚吗?”众人都笑了。 当晚,王敖设宴款待大家,大家关起门来喝酒。酒足饭饱后,他与顿弱偷偷 进了里屋,王敖道:“顿子不会光是宣布我被降爵的吧?” “老弟眼里不揉沙子,本来我是传达李斯的命令。我军下一步将攻打魏国, 朝廷命你将基地搬到大梁去,伺机刺杀魏元吉。没想老弟已经先动手了,大梁的 基地也都完了。”顿子苦笑起来。 “魏元吉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惜了占德、养超!”王敖最近眼窝子比较浅, 动不动就想哭。 “为他们报功吧。”顿弱道。 二人密谈完毕,王敖走出密室,他想到院子里透口气。刚走到过道,他就看 见,盖聂和熊鹰双双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棠梨树下说笑,过了一会儿熊鹰竟拍着手 高兴得唱起歌来。王敖仔细一听,便知道那是一首流传很广的楚地情歌:“棠梨 孤独站,长在路东畔,不知我那阿哥,可想把我看,心中既然把他念,何不请他 吃顿饭?棠梨孤单单,长在路西边,不知我那阿哥,可愿找我聊天,心中既然把 他盼,何不请他饱一餐?” 王敖偷偷走过去,本想吓他们一跳,盖聂却笑道:“是王贤弟吧?” “两位好兴致啊!”王敖尴尬地说。 熊鹰一点都不难为情,反而很兴奋地说:“我们明天就要回楚国了,花姑娘 的事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且过何事能救出来?” “我在等席如的消息。二位为何这么着急走呢?”王敖问。 “我夫子已经召集楚国墨者聚会姑苏,只等我爹一答应就建立墨邦,我和盖 聂当然要回去。”熊鹰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满脸笑意。 “楚王同意啦?”王敖根本不相信。 “正在商谈,不过墨者为理想奋斗了两百年,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呀。”盖聂 似乎也很有信心。 王敖不置可否,他不相信负刍有这么好说话。 忽然樊奎在里院叫了一声:“顿子,顿子!” 王敖他们正要冲进去看,忽见一条人影跳上墙头。盖聂反应快,他纵身而起, 跳得比墙都高,居高临下就砍了一剑。刺客真没想到此人武功这么高,他挥剑隔 挡,“铛”的一声大响,刺客竟被盖聂一剑子墙头上震了下来。摔到地上,竟 “呕”地叫了一声,王敖挺剑直在他的咽喉上。 这时樊奎已经从后院跑了出来,见刺客被抓才长出了口气:“主人,顿子被 刺了,伤势很重。” “说,何人指派!”王敖怒吼道。 刺客呵呵一笑,脖子向前一伸,立刻把自己穿在王敖的宝剑上了。王敖大惊, 半晌没说出话来。樊奎上去把刺客的面罩摘下,熊鹰“啊”的叫了一声:“吴三? 真是吴三!” “公子认识他?”樊奎问。 “他是我爹的贴身侍卫,怎么会在这儿?”熊鹰惊异地说。 “顿子鼓吹连横事秦,你父王认为他是列国的威胁,所以就派人杀他。”王 敖叹息道。 “不,不是我父王干的。”熊鹰不愿意承认。 “算了吧,先看看顿子。”盖聂道。 大家来到后院顿子的房间,医生已经来了,见了众人便拼命摇头。王敖走到 床前,轻声叫道:“顿子,顿子?” 顿弱气若游丝,他微微睁开眼,勉强冽了下嘴角。 “顿子,凶手已经死了,你好好养伤。”王敖想安慰安慰他。 “我已经五十四岁了。”顿弱竟是一脸微笑:“这,名利,名利二字累人哪! 贤弟不可在名利场中久留,累人哪!” “顿子好好养伤,不要多想。”王敖查看了下伤势,顿弱的右胸被刺了一剑, 流血不止,眼见是不能活了。 顿弱也知道这一点,他拉着王敖的手道:“贤弟,我死之后,这纵横家是不 是就要灭绝了?” 王敖仰头想了想,列国即将覆灭,纵横家的确是快没用场了,但姚贾还在。 他只得摇头道:“还有一个,姚贾!” “顿弱,姚贾,倒也相得益彰!”顿弱长出了口气,就再没醒转。 三王敖安排完顿弱的葬礼,却发现自己白天撞了鬼,噩梦是一个接一个,全 是坏消息。席如先从大梁回来了,他禀告道:魏元吉身中十五箭却没死,正在养 伤。占德和另外几十个兄弟,被魏豹以间谍罪而处腰斩! 王敖当时就昏过去了,是自己把小师弟带出咸阳的,如今快十年了,怎么向 夫子和占德的两个孩子交代呀?王敖正要去咸阳向缭子报信,咸阳却传来了惊人 的消息。 荆轲贿赂了蒙恬的弟弟蒙嘉,取得了秦王的信任。在朝堂上公然刺王杀驾, 秦王政九死一生才逃脱大难。荆轲和秦舞阳是死了,而秦国朝廷却闹翻了天,以 李斯为首的一帮嚷嚷着要查办渎职,族诛连坐。而缭子一群却希望秦王能大而化 之,终归只是一场虚惊而已。王敖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担心起武天陵来,已经 死了个养超,他可不希望武天陵再有意外了。 王敖将老夫人和姚蓉安顿在邯郸,自己带着樊奎、席如北上了。 一进入燕国,他们就感觉到气氛极其紧张,到处是催抓壮丁的官吏,执戟武 士往来于道,运送粮草的车辆络绎不绝,一片备战的景象。来到蓟城,备战的气 氛更浓了,王敖能在每一个燕人脸上读出紧张来,连平日里以晒太阳为了的乞丐, 都明显少了。 他们抵达蓟城酒楼后,武天陵马上把他迎入密室。王敖劈头就问:“荆轲行 刺大王的事,你知道了吗?” “已经知道了,最近蓟城在备战,大家都知道秦军要杀来了。哎!主人,我 们一直在想办法接近他们,可根本做不到。太子丹做事非常严密,我已经将看到 的情况报告主人了。”武天陵忽然又叹了口气:“自从知道荆轲行刺的消息,我 就一直提心吊胆,大王不会治罪吧?” 其实这也是王敖担心的,可他只能安慰武天陵:“谁也不能钻进太子丹的肚 子里,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只是没能替主分忧,别的也实在没办法。” “小人倒是没什么,万一要是连累老母、妻子,我武天陵死不瞑目啊。”武 天陵对秦国的情况比王敖了解。 “武兄,我王敖豁出这官不做也不能让你无罪受罚。”王敖拍着他的肩膀道。 “最近蓟城情况如何?” 武天陵依然满脸忧虑,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太子丹得知荆轲失败,料定我 军即将北来,立即召集二十万军队,战车千乘,西联代王十万兵马组成联军。在 易水一线布置防线,准备拼死一战。如今蓟城内一片混乱,有钱人家都准备搬到 辽东去。” “本来,大王准备先攻打魏国,这回燕丹是自寻死路了。咱们要准备策应王 翦大军,瓦解燕人斗志。”王敖怕他再多想,勉励了几句。 武天陵的脸色已经缓和多了。“属下遵命!” 此时席如在外面敲门,王敖拉开门,席如神秘地说:“主人,姚大人来了。” “他怎么来的?” “微服而来。”席如看了武天陵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王敖预感到有事,马上将姚贾请到密室。姚贾一见面就说:“王贤弟,姚某 奉命出使齐国,向齐王建通报破赵原委。回来时忽然接到李大人密令,要你二人 回京述职。” “遵命。”王敖顺口答道,而武天陵却呆立在当场,大张着嘴,半天没出声。 “武天陵带上家小,随本人立刻起程,王贤弟安排好蓟城事物,随后赶来。” 姚贾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地面。 王敖觉得事态严重,一把揪住姚贾道:“为何让武兄带上家小?” “这,这,恐怕另有调动吧。”姚贾虽然比王敖官做得大,可对王敖一直有 些发憷。 王敖满面讥笑,他在抓姚贾的手上使了使劲:“姚大人对我也打埋伏?早知 道你是这种人,让你死在赵营里完了。” “贤弟,贤弟!”姚贾面带苦像,双手作揖道:“贤弟对姚某有恩,怎能相 瞒?实话告诉你吧,调武兄回京是交廷尉府议罪。” “何罪?”王敖终于松了手,而心却提了起来。 “追究失职之罪,若抗拒不从,当灭九族。”姚贾道。 武天陵面色惨白,他扑通一声跪在姚贾面前:“大人,武天陵老母已经七十 岁了,妻子又不是结发,望大人饶过,放他们一条生路,武天陵跟大人走。” “武兄啊!姚某与你无仇,但命令难违。”姚贾两手使劲拉武天陵,却根本 拉不动。 王敖知道,武天陵四十岁上才娶了个了老婆,夫妻异常恩爱。他站在武天陵 身后道:“武兄放心,我王敖做主了,你的妻子不要进京,有我派人保护。一旦 武兄无罪,我保你夫妻团聚。” 武天陵感激地磕了几个头。 姚贾为难地说:“武天陵的妻子不回京,我不好交代呀?” “谁知道武天陵在蓟城娶了老婆?你我而已,你我不说谁知道?那老婆不过 是武天陵以在下名义买的奴隶,勾搭成奸而已。”王敖大瞪着眼,似乎姚贾不同 意他就要动手了。 姚贾自然不想得罪王敖,这小子神通广大,万一武天陵无罪释放,自己不就 尴尬啦。于是道:“好,有人问起,我就把贤弟这番话说一遍。” “好,我与姚大人一起入京。” “贤弟不要违抗命令,先将蓟城的事办好吧,也好将功抵罪。” “王敖何罪?” “咳,李斯说,太子丹使荆轲行刺陛下,肯定早有预谋,而王敖却一无所知, 有失职之罪。按法当斩,幸亏王恩浩荡,法外施仁,夺爵三级以示处罚。”姚贾 怕王敖恨自己,赶紧把李斯供出去了。 “荒唐,我王敖凭什么就应该未卜先知?难道要我们钻进太子丹的肚子里不 成?”王敖大怒,他杀李斯的心都有了。 “李斯说:足下干的就是刺探情报,刺探不到就是失职。” 王敖一把揪住姚贾的衣领,怒吼道:“你是李斯的一条狗,就知道罗织罪名! 太子丹和荆轲的反常行经我已经上报了,他李斯为何就看不出荆轲要行刺?”说 着他抬手要打。最近王敖的心情异常低落,李牧死了,赵矫死了,占德死了,养 超死了,如果武天陵再让自己人杀了,他弄不好就真要杀人了。 “与姚某无关,与姚某无关。姚某只是奉命行事……”姚贾知道他干得出来, 脸色立刻就紫了。 武天陵抱住王敖的胳膊:“主人,你别难为姚大人,他是身不由己啊。” “对啊,对啊,身不由己。”姚贾见王敖的手渐渐放下,才缓了一口气。 “你们先走,我过两日就回京。”王敖将姚贾扔在密室里,自己出去了。 王敖独自在花园里转悠,他心疼,疼得厉害,疼得有些六神无主。是啊!韩 国完了,赵国也完了,这燕国眼瞅着就要死,秦国离胜利越来越近了,可自己的 事却越来越不顺了,似乎举步为艰,而大王离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第二天,姚贾带着武天陵上路了。一出蓟城便有十几名心腹门客前来接应, 大家知道秦燕两国即将开战,于是悄悄地驶向平津关。 大家来到关口,本想蒙混过去,却未成想守关的龙将军认识姚贾,他大笑着 把姚贾众人挡在关下,一名副将持长戈驾车冲过来要抓姚贾。武天陵自车厢里提 起两只五十斤重的大铁锤来。大声喝道:“不知死活的狗崽子!”话音未落,大 铁锤甩手就飞了出去,由于锤柄上有铁链子,“哗啦啦”的声音十分恐怖。副将 挥戈击挡,而铁锤力道强劲,呼的一下竟击断了长戈,直接砸在副将头上,将整 辆战车都砸倒了。 武天陵一抖手,收回铁锤,站在车上哈哈大笑。燕人哪见过这么生猛的打法, 竟纷纷后退。龙将军催车上前,向姚贾拱手道:“姚子,好久不见啦,你越发地 胖了,竟敢来我燕国杀人,真了不起啊。我要是万箭齐发,这位壮士再勇猛,恐 怕也难逃一死吧。” 武天陵依然要冲上去,姚贾叫住他,自己走上前去,行礼道:“路过贵国, 不知龙将军为何要抓姚贾?” “两国交兵之际,姚子来燕国必是有阴谋。在下要是因私废公,放姚子过去, 燕王是不会饶了在下的。姚子是明事理的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将军要把姚某押回去见燕王喜啦?”姚贾问道。 “当然。” “如此说来将军就死定了。”姚贾叹息一声,似乎在为龙将军惋惜。 “何有此说?” “将军押我去蓟城见燕王,姚贾就告诉燕王,我本欲献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 珠给您赎罪,但龙将军半路把夜明珠抢跑了,吞入腹中。燕王必开将军之腹取珠。 那时,将军还活得了吗?恐怕比这副将死得还惨。”姚贾说谎的本事是秦庭一绝, 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胡说,我有千余将士做证。”龙将军怒吼道。 “燕王喜其人,哈哈,他是只信夜明珠而不信将士的,这一点将军难道不明 白吗?所以将军抓姚贾是死,放姚贾也是死啊。” 龙将军久在燕国,自然知道燕王喜的为人,他不禁彷徨起来,这姚贾说的不 无道理啊。 姚贾见他犹豫,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于是道:“将军是抓姚某也是死, 放姚某也是死,倒不如随姚某赴秦。姚某引荐,将军必可得封赏,总比做这亡国 之臣强吧?将军想想,太子丹和赵嘉是王翦的对手吗?以赵国之强,仍不免败亡, 燕国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龙将军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姚贾的话有理,于是下车施礼道:“姚子足智多 谋,这位武士又是如此英勇,在下听姚子的。”说完,回头对部下道:“弟兄们, 燕王喜无道,我不愿意做亡国之臣,如今随姚先生赴秦。诸位愿意跟我走的,咱 们就一起去。不愿意走的,可回归故里。” 将士们一听主将跑了,自己还折腾什么,纷纷投下兵器,收拾些财务回家。 有一百多人没回家,死心塌地地跟着龙将军。 姚贾大喜,没想到还立了一功,他们出得关外便到了秦国地界。姚贾抱歉地 对武天陵道:“武兄,已到秦国,秦法不得违抗,你还是上囚车吧。” 武天陵拱手笑道:“姚大人已经很眷顾我啦,无妨。”说完,自己走上了囚 车。 囚车辚辚西行,暮色苍茫,群山如天空的阴影,大地呈现出一片黑色。姚贾 忽然觉得一阵悲愤袭上心头,他想起了荆轲那首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四风餐露宿,王敖心急火燎地赶回咸阳正好是早晨。他直接去了国尉府,一 进书房他就跪在缭子面前,低头哭泣。在夫子面前,王敖再不需要什么掩饰了, 他哭得伤心至极,完全象个孩子。 两鬓斑白的缭子将弟子从地上拉起来:“占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怪不 得你,在敌人的后方刺探情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王敖跪在地上不起来:“弟子一念之差,一念之差,一百多人丧生,仅仅射 伤了魏元吉而已,弟子该死。” “为师心里也难过,龙潭虎穴啊,也难为你了。起来吧,为师还有好多话要 说呢。”说着,他终于把王敖拉起来,二人进了书房。缭子继续道:“徒儿,听 说你最近脾气十分暴躁,差点打了姚贾?” “这等小人,他在大王面前告状了?”王敖心道,真应该打他一顿。 “姚贾还没那么狭隘,他只是让为师劝劝你。”缭子皱着眉,叹息道:“我 知道你是个义气深重的孩子,但身在朝廷,脾气要收敛。” “是,夫子。”突然王敖觉得有点儿不对,于是瞪大眼睛问道:“难道武天 陵被判死刑了?” “占德因公殉职,还可以理解,但武天陵被自己人处死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廷尉衙门已经判了武天陵死刑。今天中午行刑。” “武天陵有什么罪,他已经尽力刺探了。”王敖怒道。 “李斯认为他玩忽职守,工作懈怠,未能及时发现太子丹阴谋,按罪当灭门。 最后为师与不少大臣为武天陵说情,大王宽恕了武天陵的妻儿老小。”缭子见王 敖脸上怒气更盛,赶紧道:“你不在朝中,很多事并不知道。按说应该按已犯之 堆定刑,但李斯认为以刑去刑是秦法的宗旨,预防犯罪是重要内容。惩治犯罪与 惩治可能的犯罪是秦法的发展趋势。” “什么叫可能的犯罪?”王敖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这李斯是怎么想的,为师也不得而知,但长此下去,必将为后代开创杜撰 罪名的先例。上个月咸阳发生过一件事,被李斯广为推崇,甚至说是秦法的典范 之举。有个管理城门的官吏大白天的,判定一个跛子犯了夜禁。跛子不服气,说 太阳高照,怎么会犯了夜禁呢?官吏道:‘象你这样走一步歇三步,慢慢悠悠的, 走到城门时保证过了一更,难道不是犯了夜禁吗?’跛子无话可说,被官吏狠狠 打了一顿。而李斯到处宣扬,说这个官吏执法严谨,应该提升。”缭子本来想笑, 却笑不出来。 “这李斯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王敖觉得非常惊奇。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听说过腹谤罪没有?” “有诽谤罪,怎么还有腹谤罪?”王敖觉得自己几个月没回咸阳,简直成乡 吧佬了。 “这腹谤罪就是不出声地诽谤朝廷,在肚子里诽谤。”缭子这回实在憋不住, “噗”地笑出了声。 “不出声又怎么知道他在诽谤呢?”王敖也笑了。 “对呀!所以这李斯真是天下奇才,你我相差太远了。” 突然书房的门开了,樊奎、席如哭着跪在门口:“主人,武兄何罪?听说今 天就是执刑了,请主人救人。”他们与武兄一同出关,相处很是融洽,听说武天 陵被判了死刑,抑制不住地难过。 王敖看看天色,离中午还远。他向夫子施礼道:“请夫子与王敖一起进宫说 情。”见缭子点头,他又转向席如和樊奎,命令道:“你们先到刑场去,请他们 先不要行刑,等我与夫子的消息。” 樊奎、席如先出去了,缭子和王敖进宫见秦王。 秦王正在偏殿与王绾、李斯等一群大臣议事,见缭子和王敖一起进来便明白 了来意。他呵呵笑道:“王爱卿不会为武天陵来的吧,寡人已经赦免了他的家人。” 王敖跪在秦王政面前,此时他觉得这秦王太高大了,高大得让人不敢正视。 王敖定了定神道:“大王,臣子蓟城赶回是不希望大王背婪杀之名。韩非说:事 以密成。燕丹、荆轲谋逆,必是机密而为。因敌之机密而斩自己之臣,有失偏颇, 武天陵无死罪呀!” 相国王绾也一直看不惯李斯的做法:“是啊,燕丹手下千余门客,知道这件 事的恐怕不过三五人。门客尚且不知,武天陵如何能探到?” 姚贾真怕王敖恨自己,马上也站出来道:“大王,这武天陵屡次立功,即便 有过也不当死啊。杀了他会让人寒心的。” “大王不可。”李斯阴着脸道:“无功即是有过,国家俸禄不养无用之人。 万一荆轲得手,我大秦岂没不就要大乱了。武天陵久住蓟城而不知燕丹所谋,渎 职也。大王绕了他的家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国家法度不可枉废。” “武天陵和本官已经把燕丹和荆轲的反常举动上报了,那李大人又该当何罪 呢?”王敖真急了,他指着李斯的鼻子喊道。 这李斯就怕提这事,他杀武天陵也是想灭口。原来王敖和武天陵的报告他早 就看过了,他也没预料到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于是就把这份报告作为普通文书上 交了,荆轲刺驾时,文书还没到秦王手里呢。他担心别人提起这事,干脆把武天 陵一杀了事。至于王敖,李斯也知道暂时动不了他,想以后有机会再说。此时听 王敖提到这事,他有些心虚,却依然梗着脖子道:“此公文毫无价值,只提到燕 丹、荆轲行为反常,却只字未提刺杀一事。” 王敖哈哈大笑,他指着李斯的鼻子道:“李大人可知我在想什么?” “王大人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我想杀了你。”王敖咬牙切齿地说。 “此乃大秦朝廷,大王,他——” 王敖毫不客气地打断李斯,冷笑着说:“原来李大人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我与阁下面对面,你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你凭什么要求武天陵知道燕丹在想 什么?” 秦王叹息了一声,荆轲刺驾的确是把他吓得够戗,王敖说的也不无道理,既 然自己没死,也就不用再把朝堂闹得乱哄哄的了。他挥了挥手:“准王敖所奏, 免武天陵死罪,贬为庶人。赵高,你去办吧。” 王敖长出口气,当即谢恩,然后与赵高一起出宫。 赵高由于在荆轲刺驾时提醒了秦王,所以立了大功,心情很好,见谁都挺高 兴。他边走边对王敖道:“这李斯就是怕把自己牵连进去。实话对你说,他对大 秦律是狗屁不通,就知道讨好陛下。武天陵的案子是他一手造成的。” 王敖本来想谢谢他,但一想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来的秦国还只不定 如何?王敖的担心不无道理,二十年后,就是赵高、李斯二人假传遗诏,托胡亥 即位,秦王朝从此走向灭亡。 二人来到刑场,已经快到午时三刻了,行刑官正与席如争执呢。武天陵在断 头台上远远看见王敖,便大笑道:“主人,不用再为武天陵操心了。二十年后, 武天陵还是是一条好汉,到时继续跟着主人成就一番事业。” 王敖跑过去,流着泪抱住他:“武兄不用担心,大王已经赦免你了。” 此时赵高在宣读赦免武天陵的圣旨,席如、樊奎同时大叫起来:“大王万岁, 我王万岁!”武天陵的家小也跟着喊起来,刑场顿时成了歌颂秦王仁慈的讲台。 第二天,王敖送了武天陵一些财物和一辆安车,武天陵回老家务农去了。其 实世间万物难说福祸,二十后,中国爆发了第一次农民大起义,秦国派往各地的 官吏被诛杀殆尽。武天陵没有立成功,却在家里活到了八十多岁,总算落了善终。 梅雨时节,新郢的天空如一口巨大的黑锅,每日里都要下些雨。不少木屋的 房梁都长了白毛,只有贵族的瓦房还好些。 新郢王宫的后花园里,有一座方圆足有一亩地的竹亭,亭子周围是广阔茂密 翠绿的竹林。竹亭四周用十六根巨碗粗细的圆竹做支柱,亭内用竹板铺地,走起 路来哑哑做响,煞是好听。在亭中听雨、赏竹、饮酒被历代楚王视为享受,负刍 也不例外。 楚王负刍登基已经快一年了,楚国多少算是恢复些生机,但权柄依然前朝的 几家贵族手中。楚民们也看出负刍有什么惊人的本领,但总算比李园强些,至少 他杀人不多。 今天他请来一群客人,大家伴着哗哗的雨声谈论国家大事,倒也别有情趣。 竹亭中间是个巨大的龟型青铜香炉,雕刻精美,香烟缭绕。大家围着香炉坐成了 一圈儿,不时地有使女来为大家斟满面前的酒樽。是啊,在坐的都是列国要人, 楚国方面是楚王负刍,上柱国项燕,御史大夫南国。魏国来的是摄政王魏元吉, 相国魏豹,代国来的是公子赵成,燕国的代表是相国燕义。还有三人,他们是前 韩国相国韩立、御史大夫张志以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是张志的弟弟张良。这 孩子生得文弱,而天资却异常聪明,张志到处宣扬弟弟是个神童,韩国未来的希 望就在他身上。其实张志小看了自己的弟弟,张良为中国的第二次统一立下了汗 马功劳,是汉初三杰之一。 雨稀稀拉拉地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气,大家顾不上欣赏雨景,燕义正 在介绍燕国情况。“如今太子正率领二十万大军拒王翦于易水,三个月内击退了 王翦的六次进攻,伤亡惨重,易水已经成了一条血河。代王赵嘉率李牧余部顶住 了王贲的数次进攻,代人彪悍,估计还可支撑一时。在下自临淄来,齐国这些蠢 猪空有百万雄师,却龟缩在海边不敢出来,说什么仁者无敌,拒不发兵救燕。望 大家以诸侯为重,以天下为重,如今只有合纵一路了。” “当时我在列国求救,大家都想坐山观虎斗,现在终于轮到你们了。”赵成 不满地嘟囔着。 “我燕国是要发兵的,只是没有粮饷,各国又都不愿意支援。”燕义赶紧解 释,心里却在痛骂赵成,你哥哥赵嘉正与太子但并肩作战,你怎么搞好提这些陈 年旧事?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如今唯有同舟共济。齐国的事我们管不了,凭咱们 的力量也可以拒抗秦军了。”魏豹心思灵活,他怕谈僵赶紧打了个圆场。“现在 的问题绝不能让秦军攻破燕代,秦军一旦解决了北方的事,立刻就会调兵南下, 那时魏楚将首当其冲。” 众人点头称是。 年轻的张良竟率先站了起来:“秦军势大,北攻燕代之军只有其兵力的一半, 单纯地依靠魏楚二国出兵,恐怕难以撼得动秦师。只有在秦国内部点燃战火,然 后内外夹攻,方可有所建树。” 大家望着这个文弱的孩子,一时竟没人说话。是啊,张良太年轻了,他只有 十四岁,还没到弱冠之年,那声音里还有不少童音呢。然而他的气度和言谈却使 任何人都不能小视,疲弱的韩国怎么会出这等人才?前有韩非,现在又出了个张 良,男得呀!好久负刍才道:“张,张少先生。”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良,只 得不伦不类地称之为“少先生”。“张少先生,秦国内部如同一块铁板,如何才 能煽动内乱呢?请,请少先生明言。” 张良胸有成竹地说:“韩赵之地为秦人新得,民心尚未归附,而且秦法严酷, 受刑者不计其数。新郑两年来已经七千人受到处罚,三千人成了残废,民怨沸腾。 小可以为,派人从歧山接回韩王,相国等人在韩地召集旧部,伺机起事,韩民必 定响应。此时项将军率楚军北上,摄政王引魏师东来,三头并进,韩国复国,秦 军将遭到重创,燕代之危也可缓和。王翦回师,燕代联军可迅速南下,魏楚韩联 军立即北上,南北夹击。” “好!”魏元吉第一个叫了出来,他拍着大腿道:“好,中心开花,外围接 应,南北夹击,我军可直抵函谷关,活捉吕政。” “此举成功,只能暂时延缓秦军的进攻势头,我山东列国可获得几年喘息的 机会。”别看张良只有十四岁,脑子可比魏元吉清楚得多了。 负刍赞赏地点了点头:“张少先生晚生了十年,要不韩王安也不至于亡国了。 诸位要是没什么意见,咱们就按张少先生的计策办?” 众人点头。 第二天便分头离开了新郢。就这样韩国的最后一次挣扎,在少年张良的策划 下开始了。如果不是列国配合不利,没准这位少年会提早成名二十年,没准他会 和王敖好好较量上一番。 五阳光在密林的缝隙中穿来穿去,如一条条锋利的剑刃,将树林切割成不同 的色块。韩安躲在一棵大树背后,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设下的陷阱,一只幼鹿正 在陷阱周围转悠呢。 韩安朴素了很多,麻衣短裙,布帽皮靴。他背着钢叉,腰里吊着两只兔子, 与普通的猎者无异。而那白白胖胖的面孔,已经瘦成了一条,但气色很好,眼睛 也比以前有神采了。此时的韩安再不是那个玩物丧志的君王了,他学会了打猎、 种地,并且越来越觉得这里面乐趣无穷,甚至比斗鸡的乐子还要多。 自从他被放逐歧山后,不仅要受十户人家的监视,还得自食其力。随行的宫 女、宦官受不了这般清苦,纷纷逃离。只有缨子一直陪着他,三年来韩安在缨子 的帮助下,学会种田、打猎,两个人还养了一大群鸡,天天去摸鸡蛋成了韩安的 一大乐趣。韩安惊喜地发现这平凡的生活,并不象自己以前想的那么坏。 突然那头幼鹿踩到了韩安部下的夹子,嘤嘤地叫起来。韩安兴奋地冲上去, 用钢叉把幼鹿杀死,然后背起幼鹿就往山下跑。韩安高兴极了,这是他几天来的 最大收获。 刚跑出山,韩安就大叫起来:“缨子,缨子,快来看,一头鹿,一头鹿够我 们吃三死天的。” 缨子正在拢田,看到兴高采烈的韩安竟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当抓住了什么? 原来是一只鹿,下回您能抓一只老虎,虎皮可值钱了。” “老虎?”韩安吓了一跳。 “那有什么?我爷爷六十多岁了,还能射杀老虎呢。”缨子收拾起地上的锄 头。“走吧,咱们回家去,我给你烤鹿肉吃。” 二人嘻嘻哈哈地回家了,刚进村子,韩安和缨子就同时呆住了。村子里到处 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十几户人家竟被人杀绝了。韩安和缨子掉头就往外跑,村 口竟被十几名大汉堵住了。韩安刚要大声呼喊,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大王,臣 恭谨大王,王后陛下。” 二人急忙回头,却见面色蜡黄的张志站在身后。韩安大为惊奇:“张大夫, 你不去外国避难,跑到秦国来干什么?” “臣思念大王,朝思夜想啊!今天一见大王,恍如隔世。”说着,张志竟抹 开了眼泪。 “臣等恭谨大王!”此时那十几名大汉都跪下了,韩安仔细一看竟发现这些 都是自己以前的手下,不是大臣就是贵族领主。 “诸位请起吧。”韩安也觉得一阵辛酸,他乡遇故人,多少都有点伤感。 “你们来这里何干?”缨子警觉地问。 “有要事与大王商量,希望大王随我们回新郑去,相国大人在新郑恭候大王。” 张志郑重地说。 “那你就杀人灭口,他们都是老百姓。”缨子指着满地的尸体,大声责问。 “他们是秦人,是虎狼,是野兽。”张志怒道。 “算啦不要吵,你们要我回新郑干什么?”韩安赶紧把二人劝解开。 张志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大腿道:“陛下,秦人强占我新郑,横征暴敛, 乱施淫威,动辄便刖人之足,膑人之膝,新郑街头到处都是受刑之人,韩国人全 要成残废了。我韩民是苦不堪言哪!所以相国集结韩军旧部五千人,在新郑等待 大王振臂一呼。” 此时那些汉子无不痛哭,有个黑脸的家伙站出来道:“大王,秦人强本抑末, 对我们强守重税,我家历代为商,实在活不下去啦。” 又有个白净面皮的人哭道:“大王,我等是学子,而秦人强迫我们耕地,简 直是有辱斯文。那些秦人派来的官吏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现在都是县丞、亭长, 就知道杀人哪!” 又有人叫道:“大王,秦人制定了成千上万条法律,我们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就犯法呀,他们连酒都不许喝,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缨子知道韩安没主意, 便讥讽道:“张大人,你们就别做梦了。鱼烂不可复全,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岂是 秦人对手,只怕大家丢了性命。我和韩安在这里过得很好,哪儿也不去。韩安也 不会替你们卖命的,秦国的老百姓能受得了,你们为什么受不了?” “秦人不是人,他们是秦王的牲畜,是只会杀人的畜生。”张志怒道。 “可你们也干过什么好事吧,难道韩民在你们身上得过什么好处吗?”缨子 对张志的话没兴趣。她自幼在秦国长大,认为天下人就该如此。 韩安也赶紧点头:“复国的事算了吧,太危险。我可不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 了,现在我和缨子过得不错。” “王后,秦人愿意做奴隶,我们不做。再说我们不是乌合之众,臣与相国大 人奔走各国,如今已联络了魏、楚、燕、代各国。如今燕代三十万联军正如秦军 主力激战于易水,楚王负刍欲发二十万大军助我复国,魏国摄政王元吉也即将发 兵攻取赵国故地,大家已经在新郢签署了盟约。暴秦无道,天下共讨之。”张志 知道与这个糊涂君王和刁蛮王后没什么可解释的,便对十余名手下道:“请大王 和王后上车,快回新郑。” “你们要强迫大王吗?”缨子一挺身护住韩安,大怒道:“你们这些说得好 听,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的领地、财产?大王当政的时候,你们哪一个不是贪赃 枉法,韩国被你们糟蹋完了,又让韩安替你们收拾残局,笼络民心。告诉你我们 哪儿也不去,我们不做国王,也不做王后。”韩安见缨子动怒,立刻道:“对, 我们哪也不去,张志,我劝你们也别瞎折腾了,找地方过日子吧。”这一来大家 顿时安静了,谁也没想到韩安过得这么满足。他是国王啊,按说过这种苦日子, 气也气死了。 最后,张志冷笑着走到韩安面前:“大王,我在新郢时,魏元吉曾经告诉大 家,那个什么叫王敖的根本不是商人,是秦国的间谍头子。这王后就是王敖钉进 韩国的一颗钉子,自她进宫,大王就不理朝政,整日介斗鸡取乐,玩物丧志,致 使我韩国沦陷。今天我要清理君侧了。”说着,拔出宝剑就要动手。众人也跟着 爬起来,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在缨子身上。 “敢?”韩安一把又将缨子拉到后面去,指着张志骂道:“寡人被放逐到这 荒山野岭,只有王后与寡人在一起。她要是秦国间谍早领赏去了。” “她是为了监视大王的行踪,臣不是为了自己,是为韩国的宗庙,为大王的 江山,今天一定要杀了这个女贼。”说着,张志命众人将韩安拉开,挥剑就扑向 缨子。 “谁敢?”韩安拼命挣脱众人,向张志的宝剑撞了过来。张志赶紧收剑,剑 尖还是划破了韩安的胳膊。 张志跪在地上哭道:“大王,你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谁,谁要是动缨子一根毫毛?我就不跟你们回新郑。”韩安捂住伤处,实 际上是退了一步。他并不傻,知道自己要是不去,张志他们真会杀人的。缨子哭 着走过去,扯下裙边替他包扎伤口:“大王,这些人疯了,这些丧家之犬疯了, 不要理他们。” 张志怕事情搞僵,宝剑入鞘道:“那好,请大王回新郑,王后一起走。” 半个月后,张志的车队乔装进了新郑,他们将韩安夫妇软禁在韩立的深宅大 院里,然后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暴动来。此时传来楚王负刍在新郢阅兵的消息, 韩立、张志知道,这是楚国即将出兵的信号,于是定下了暴动的日子,并派人通 知了魏元吉和负刍。 韩安和缨子被软禁了,他们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每人里只能靠下棋来 消磨时间。这天,韩立、张志带着个孩子来了。大家施完礼,韩立道:“陛下, 臣等起义之事定于六月初七子时,全城暴动,首先是全力攻打郡署衙门,杀光秦 人的官吏,使之群龙无首,然后歼灭各处秦人。” “还有三天,计划妥当吗?”韩安无可无不可地问。 “妥当,全是张良的主意。”韩立指了指他身边的孩子。 韩安和缨子对望了一眼,难道这孩子是暴动的幕后策划?天哪!这是人精啊。 此后张良详细介绍了自己的计划,缨子是越听越心惊,按张良的计划,韩国境内 的秦人是一个都跑不了。他甚至连如何抵御秦国援军的计划都考虑好了,只要坚 守半个月,楚魏援军就会到达,韩国的复国就成功了。 最后韩立得意地说:“秦人已经知道楚国要出兵了,正在抽调兵力南下戍边。 臣如今已经召集了一万七千人,大王只要振臂一呼,韩民会踊跃参军的,估计会 有十万兵力。届时秦人困于列国围攻,我韩国就有复仇机会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了,除了韩安和缨子,韩安对这事就没 什么兴趣,缨子是心寒,韩立计划如此周密,简直无懈可击。新郑的秦人要遭殃 了。此时韩安不得不道:“诸位以为万事具备,就去办吧,要真复国自然好,各 位都能进功臣阁啦。” 众人雀跃,而张志却道:“起事之前,望陛下不要出去,以免暴露行踪。” 韩安点头,缨子却知道他是对自己不放心。 当天晚上,韩安不抱任何幻想了,听天由命,所以睡得特香。而缨子辗转难 眠,她知道韩国复国纯粹是做梦,强大的秦军会把他们象蚂蚁一样碾死。秦法对 暴乱者最为残酷,韩安作为罪魁祸首会被五刑正法的。具五刑的场面是没几个人 敢看的,听说是先将犯人刺面、割舌,削去鼻子,然后斩掉左右手指、脚趾,让 犯人受斤苦痛后才乱棍打死。 缨子深爱着韩安,她不能让韩安这么死去,她得救他。想了一夜,最后决定 向秦人告密,给韩安一个立功的机会,如此便可得到秦王的赦免。 第二天上去,她叫来一名使女,指着自己的铜镜道:“到柳荫巷把磨铜镜的 姜老头找来,要是姜老头不在了就打听他的消息。全新郑就他的铜镜磨得好,如 果他不来就说是王后叫他来的。”说完,给了几个赏钱。 使女脑子里全是糨糊,有赏钱自然高兴,美孜孜地去了。结果这一去就没了 音讯,下午才回来。见了缨子就道:“王后娘娘,那磨镜子的姜老头如今发财了, 当了小财主。奴婢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说是王后叫他去,老头吓得坐了半天都没 说话。最后才找出家伙,跟奴婢前来。” 缨子长出一口气,幸亏这老头还在。“叫他进来。” 不一会儿,姜老头颤颤巍巍地走进院来,看到真是缨子,眼珠都快努出来了。 六六月初七傍晚,突然有家臣向韩立禀报:“老爷,这秦人不知怎么?在郡 守的率领下,自北门而出,一个都不剩了。” “什么?”韩立大惊,他立刻意识到有人走露了消息:“再去探。” 不久,新消息传来,七千名秦人聚集在城北白马邑,似乎在准备作战。张志 苦笑着说:“这倒好,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就能占领全城了,快请大王登位吧。” “有内奸,你去查一查。咱们提前行动,攻打白马邑。”韩立命令道。 结果没到子时,城里号角齐鸣,战鼓阵阵,暴动的队伍从四面八方打着韩国 的旗号,涌向王宫,新郑城很快就被他们占领了。 韩安和缨子被人们簇拥到城头,接受人们的欢呼。 大部分韩民不过是想看看那个从不杀人的国王,听到韩立号召他们拿起武器 保护故国时,很多人害怕便悄悄回家了。留下来三四万人纷抢武器,其中竟有不 少人是残废,而武器是魏元吉无偿赠送给韩立的。韩立在城头上讲得唾沫横飞, 却没见到踊跃参军的场面,不禁有些失望。 韩安更是啼笑皆非,总不能靠这些残废去打仗吧? 第二天韩立集结了三万人攻打白马邑,秦军见叛军人多,又向北撤退了。而 张志则在城中搜刮粮草,巩固城防。但让他们失望的是,迟迟听不到楚国、魏国 出兵的消息。 韩立占领新郑后,的确高兴了一阵儿。但兴奋过后,大家就开始发愁,首先 是军械短缺,五万多人的队伍大多装备不全,有的有弓没箭,有的有盔没甲,训 练时活象一群叫花子,还有就是粮草短缺。秦人为了应付北方的战事,抽调了大 量粮食,新郑没有多余之粮。 张志心灰意冷地说:“我弟弟张良说,这样的军队不能打仗。楚军、魏军又 一直听不到动静,必然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所以咱们最好撤到楚国去,补充军需, 训练完毕之后,再和楚军一起打回来。” “那不又亡国啦?流亡他国,寄人篱下的日子你不感到屈辱吗?我韩立流亡 了两三年,谁看得起咱们?狐死首丘,我宁肯死在新郑,也不走。”韩立猛拍大 腿,双眼通红。 “在下明白相国的意思,愿与韩国同生死。”张志叹息道。 “我等尽力吧。明天贤弟率兵去收复周围城邑,扩充实地。”韩立命令道。 第二天,张志领军出击,在没有遇到抵抗的情况下,一连收复了六个城邑, 韩军的兵力也扩充到七八万人,似乎形式很好。 又过了半个月,突然传来秦将蒙武迂回到韩国南方的消息。张志一听便惊叫 道:“完啦,南下之路被绝,我等被包围了。” “你难道要跑吗?”韩立凶狠地盯着他。 “我家世代忠良,深受君恩,不甘心亡国才与相国复国起义呀,愿与新郑同 生死。”张志道。其实他早命令弟弟张良带着家小出城了,张良已经断定了新郑 的命运。 “好,那贤弟率兵迎战吧,听说秦人来的是函谷关守将马金。”韩立拍着张 志的肩膀道。 第二它,五万秦军来到新郑,张志趁秦军立足未稳,率领数万韩军发动了冲 锋。韩军训练水平低,武器装备不足,结果一个冲锋下来,他们就死了大半,而 秦军竟一直杀到了城下。韩立、张志只好命令死守城池。 王敖也到了新郑,他本来是想去楚国的。由于韩军把守得很紧,他混不进城 去,只得住在军营里。转过天来。秦军对新郑发动了进攻,出乎王敖意料的是, 他竟在守城士兵中看到了不少残疾人。他们行动不便,便坐在城上向下射箭,扔 石头。激战进行了三天,秦军才把顽强而笨拙的韩军打败,秦将马金和王敖一起 冲进新郑城。王敖担心缨子的安危,率领颖川郡守和部分军队直奔王宫。 此时韩立和张志已经退到王宫,他们准备带着韩安突围。没想到刚到王宫, 王敖便率领秦军杀到了,韩立和几千名韩军被围在王宫里。王敖在宫墙外高喊道 :“韩立、张志,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投降将免你们一死。” “免我们一死?秦王真仁慈啊!”张志在宫墙上大笑起来:“我新郑的断足 的人都上城墙了,你们可真仁慈!王敖,原来你真是秦国大臣,当年你来韩国的 时候就该杀了你。” “他是谁?”韩立不认识王敖。 “他就是王敖,是秦国的间谍头子,是当年进献王后的大商人。”张志恶狠 狠地说。 韩立突然一拍脑门:“我明白了,这消息保证是那个贱人走露的。我把她抓 来,当着秦人的面千刀万剐了她。”说着韩立往后便跑。 王敖知道他要对付缨子,急忙下令攻城。 韩安和缨子一直被软禁在宫里,如今的韩王宫早就人去屋空了,宫墙里全是 荒草,连二人的被褥都是韩立派人送来的。韩安总想找机会带着缨子逃走,无奈 韩立的人看管得很严。有两次看守甚至公然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个傀儡, 瞎跑什么?”韩安气得差点昏过去,幸亏缨子照料。 几天来,他们一直能听到城上的战鼓声,韩安坐卧不宁却又无计可施,缨子 只得在旁边劝慰道:“算了,反正不干你的事,让他们去打吧。到时候向秦王求 饶就是了。” 忽然韩立浑身血污地冲了进来,他手提宝剑,气势汹汹地说:“大王,秦人 已经杀进城来,如今王宫已经包围了。” 韩安心里一沉,完了,复国?复国两个月就完啦。“那,那相国快想脱身之 策吧。” “脱身?脱什么身?秦人正在杀城里的丁壮,那些不敢上城的懦夫,躲在家 里一样被杀。大王赶快知道是谁出卖了我们吗?”韩立的剑尖上,滴滴答答地落 着血滴。他颤抖着把剑举起来,那血线竟指向了缨子。 韩安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又把事情推到缨子身上了。他挡住缨子道:“你说 是谁?”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王后,就是这个秦国的间谍,就是个韩国的丧门 星。”韩立向抓小鸡子似的,一把将韩安甩出一串跟头。然后揪住缨子的手,宝 剑横在她脖子上。“你这个祸水,狐狸精!你是秦人的美人计。迷惑大王,让他 玩物丧志,晕头转向,祸害我韩民。是你告的密,就是你,七千秦人全跑了,现 在他们回来杀我们,就是你。”说着他举剑就要砍。 韩安一把抱住韩立的胳膊:“你不能诬陷王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缨子大声叫道。 “还敢抵赖?我终于想起来了,使女说你找来个磨镜子的老头,那老头和秦 人一起跑了,难道不是你?现在王敖就在宫外,他想救你,我就先杀了你。”韩 立一甩手又把韩安甩了出去。 “是又怎么样?我不能让韩安跟着你们被处死,你们根本复不了国,做梦! 你要是赶紧投降,秦王或许会免你一死。”缨子怒喝道。 韩安倒也真老实,听缨子这么说立刻爬起来道:“韩立,降了吧,降了吧, 降了或许能免一死。” “你这个软骨头,怎么让你当了大王,我韩国就毁在你这个笨蛋手里。”韩 立一脚把韩安踢了出去。 缨子怕他伤害韩安,挣脱韩立,上前搀扶。韩立以为他要逃跑,一剑便刺进 她的后心。缨子一下子扑倒在韩安面前了,韩安“嗷”地叫了一声,扎着双手, 要与韩立拼命。韩立骂道:“你这个昏君,不要忠臣却要这等祸国的女人,我杀 了你。”说着,又一剑刺进了韩安的胸膛,韩安仰面倒地,抱着胸口大口地喘息 起来。韩立正要在二人身上再补一剑,门突然被撞开了。张志顶在门框上,后背 上插着数支羽箭。他盯着韩立道:“大王快逃命,秦人——秦人——”一句话没 说完,便顺着门框滑了下去。 韩立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他挥着宝剑在屋里乱转:“复国!复国!我韩人终 归是复了一回国。负刍、魏元吉,你们这些阴险小人,骗了我韩立,骗了我几十 万军民,你们不得好死!”说完,他横剑自杀了。 韩立的身子刚倒下,王敖就冲了进来。他一眼看见垂死的缨子,正拼命地向 韩安身边爬去,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王敖哭叫一声,一把将缨子抱起来,而缨子的眼睛一直在韩安脸上。他赶紧 将缨子抱到韩安面前,此时的韩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缨子,缨子,爱妻…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韩安含笑而死了。缨子泪如泉涌,她用手把韩安的眼睛 合上,然后认真地为他整理起发髻来。 “缨子,缨子,缨子!”王敖跪在一边轻声呼唤。而缨子根本没听见,她梳 理完韩安的头发,然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微笑着闭上了眼。王敖马上去探 她的鼻息,缨子已经死了! 刹时间,王敖似乎迷失了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脑子里是一片 空白。此时颖川郡守跑了进来,后面跟着席如和樊奎,他看见韩安的尸体,惊喜 莫名,举剑就要砍韩安的首级。王敖抬手就是一剑,郡守前胸上立刻出现个窟窿, 他惊奇地望着王敖,呆呆地站在那里。 王敖缓缓站起来,指着郡守的鼻子:“就是你这个混蛋,两年多里就让新郑 数千人成了残废,官逼民反,你罪不可赦,你这个混蛋,你还有脸来抢功,你算 个什么东西?”说着,他飞起一脚,郡守就如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然后王敖跪在 缨子面前,将两人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 席如和樊奎一点都不惊奇,他们望着缨子,同样是满心悲伤。樊奎盯着席如 一眼,席如小声道:“看什么,郡守是韩立垂死一击而死的,你难道没看见?” 樊奎赶紧点了点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