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畔 王敖他们赶到大梁时,秦国出兵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大梁人如同一群受惊的 鹅,张着翅膀飞来飞去却茫无方向,伸着脖子空自叫喊却无所适从。王敖三人住 进客栈,没想到偌大一个院落租金却出奇的便宜,每天只三文钱。“老板,赔啦!” 王敖笑着对客栈掌柜说。 “能保条命就不错了,客官吃饭的事就自己解决吧,小店的伙计都跑光了。” 说完掌柜的摇着头走了。 王敖他们在街上转了转,大部分饭馆、店铺都关门了,城里到处是紧张的官 兵。王敖只得买了些粮食、蔬菜,盖聂笑着对东方姿道:“姿儿,我们的肚子可 就要靠你啦。”东方姿一口答应,没一会儿就做了一案香喷喷的饭菜。 “有个弟子就是好哇,我也得收个徒弟,会作反的徒弟。”王敖笑道。 “收个徒弟就是为了打败自己,可一旦打败你,这心里还真难受。”盖聂拍 了拍身后的长剑道:“在下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女孩子手里,而且是自己 的徒弟。这孩子的武功真是突飞猛进哪,只是实战经验差些。” “不过是碰巧打败了夫子。”东方姿低着头说。 “对了,姿儿练如意功,到底有什么心得呀?”王敖一直弄不懂,如今世上 练过如意功的已经有五个人,但看样子只有魏元吉和东方姿的武功大长。 东方姿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已经告诉王叔叔了。 反正心里一想起父母残死的仇恨,进境就慢,要是什么都不想,进境就快。” 王敖和盖聂尴尬地对望了一眼,这道理他们自然明白,可要做到实在太难了。 当天晚上,盖聂和王敖换上夜行衣来到摄政王府,由于东方姿缺乏临战经验, 他们便让东方姿在客栈等着。白天王敖早派人打探清楚了,由于秦军东来,魏元 吉忙与军务,很少回府,防备也并不严密。他们自后院跳进府里,连抓了四个仆 人都没问出熊鹰的去向。最后王敖潜入卧房,抓住了魏元吉的一个小妾,用剑直 着她的咽喉道:“楚国公主怎么样了?” “楚国公主?”小妾被吓得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说:“对了,对了,那个 ——那个公主好野蛮吗,天天藏着兵器要杀王爷,王爷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她手里, 哎哟!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啊。” 王敖与盖聂相视一笑,的确是熊鹰的脾气。“现在呢?”王敖问。 “现在被王爷关在地窖里了,就在后花园的假山石下面,与小女子无关哪。” 小妾张慌地说。 王敖听完,知道此女不能留,抬剑就要杀人,盖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贤 弟,不可乱杀无辜。” “一定要灭口。”王敖觉得盖聂有些迂腐。 小妾吓得券成一团:“游侠,游侠大人,我只是个小女子,饶命饶命。” 盖聂不忍心,抓着王敖的手一直不放松。“不要杀她。” 王敖叹息着将这女人捆了起来,嘴里塞上白布,然后塞到床塌下面。收拾停 当后,二人便直奔后花园了。他们围着假山石转了三圈,才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发 现一座石门,盖聂力大,一手将石门拉开,抬脚就要进去。王敖拉住他道:“盖 兄,你武艺高,在外面守着,万一被人发现你可以应付。我进去救人。”盖聂知 道他脑筋好使,便点头同意。 王敖摸着黑钻进地窖,一股霉变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王敖嗓子里痒痒,想 咳嗽却又不敢。他心里骂道:负刍这条老狗,把女儿嫁到这地方来了,还当什么 公主。地窖的通道很矮小,王敖不得不伏着身子半爬着走,大约走了十来步,地 势开阔了,一只黄豆粒大的油灯点忽明忽暗地晃着,还好,没有守卫。王敖看不 清地窖的布置,他正在摇晃脑袋,适应光线,忽听有人喊道:“财迷!财迷真是 你吗,真的吗?” 王敖象吃了蜂蜜,立刻四肢舒泰,眼睛也马上适应了。熊鹰就在这儿,就在 过道前方的铜栅栏里,他赶紧捂着自己的嘴向熊鹰摆手,而熊鹰却狠狠地打了自 己的一嘴巴。“啪”的一声,着实吓了王敖一跳,只听熊鹰哭道:“真的,这是 真的,盖聂呢?” 王敖冲到铜栅栏前,就着暗弱的灯光,他发现这熊鹰已经瘦得不成样了,腮 帮子几乎塌成了两个肉坑,颧骨特别突出。他赶紧用从东方姿那儿借来的云剑斩 落了铜锁,将熊鹰拉了出来。熊鹰揪住王敖就要哭,王敖马上道:“公子不要哭, 逃出去让你哭个痛快。”说着拉住熊鹰就望外走,熊鹰却指着两一个方向道: “里面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谁,救救他吧?” 王敖顺着熊鹰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看清,地窖里还有一扇绿糊糊的铜门。 他心想,被魏元吉关起来的必定是好人,于是上前斩落铁链,拉开铜门。天哪! 这里面的潮气味儿太大了,一瞬间竟将油灯扑灭了。王敖点燃油灯向里望去,发 现这又是一个过道,过道尽头依然是座铜门。王敖仗着自己有些武艺,快步走上 去将铜门上的铜锁削下。只见一个满头灰蓬蓬的乱发,胡须成绺的人端坐在铜门 里,仔细一看这人手腕上、脚腕上还锁着铜链子。王敖大奇,什么人能被魏元吉 如此重视?而地窖里的人正茫然地望着自己,王敖挤出个微笑道:“老人家,我 们来救你。” “王,王先生!”此人竟认识王敖。 王敖要不是听声音,真认不出他是谁了,但一句王先生就够了,且过!王敖 不敢多说什么,他含着眼泪上去就把铜链子斩断,拉着且过就望外走。熊鹰在外 面问道:“里面关的是谁呀,我每天都看见有人往里面送饭,却不知道是谁?” “是且过。”此时王敖已经将且过背了出来,由于被关的时间太长,且过腿 上没劲,走路都有些困难了。来到地窖的外室,且过似乎缓过来了,他在王敖的 搀扶下向外走。 这时门口的盖聂都快急疯了,王敖已经进去半个时辰,看到三人的身影他大 喘了口气。最后他也在且过面前停住了:“这位是?” “盖子!”且过叫道。 “且贤弟!”盖聂拉着且过的手,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旁边的熊鹰却气坏 了,她含着眼泪道,狠狠掐了盖聂一把,盖聂这才向她微笑。 王敖挥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快走。”说着,几人便一起退项 院墙,且过是练武的人,活动了一会儿,行动已经没问题了。 众人刚走到院墙根下,却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阵狼嚎般的冷笑,震得人耳膜都 疼。“跑?跑得了吗?”魏元吉率领着几十名门客出现在院子里,火把立刻将后 花园照得通亮。魏元吉快四十岁了,他摸着嘴上的八字胡,一脸轻蔑。原来被王 敖塞到床下的小妾把床塌拱翻了,使女们发现了她,魏元吉顿时明白了,不是王 敖就是盖聂,没想到这两家伙都在。他背着手走到几人面前,冷笑着说:“在本 王爷的府上劫走本王爷的王妃,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暴徒啊!” “呸,谁是你的王妃?你这个王八蛋,人面兽心的畜生!”熊鹰撩开头发, 恶狠狠地骂起来。 “你这个男人婆,老处女!天天泡在男人堆儿里,你也不嫌恶心?要不是你 爹本王爷能娶你?脏!”魏元吉努着眼珠子骂。 “我是墨者,你算什么东西,连畜生都不如,骂你是畜生是对畜生的玷污!” 熊鹰的嘴真是厉害。王敖见魏元吉被气得直晃脑袋,真后悔没把席如带来,他要 是和熊鹰一起骂,没准能把魏元吉骂死。 魏元吉狠狠瞪了熊鹰一眼,然后向且过一招手:“狗奴才,把这几个人给我 拿下。”说着,有个门客将且过的钢叉“当啷”一声扔了过来。 “魏元吉,你也太爱做梦了,且过被你害成这样,他还能听你的?”王敖嘴 上说着,心里却在怀念养超,好人不长寿啊,要是养超在,早把魏元吉射得满街 跳舞了。 “王敖,秦王政的走狗,本王爷早应该把你杀喽。本王爷让你看看,这狗奴 才到底听说的。”说着,魏元吉又是一招手。家宰竟把且母押了过来,然后把宝 剑押在且母脖子上。魏元吉笑道:“狗奴才,你看见没有?你的娘的命可就在你 手里呢。先杀了盖聂,再杀王敖,上!” “娘!”且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母亲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却被铜链子栓 着手脚。她正望着自己,老泪把脸上的皱纹都填满了。他慢慢抓起地上的钢叉, 嘴里嘟囔道:“盖子,盖子,盖子……” “魏元吉,你辱人老母,禽兽!”望袄骂道。其实他一直努力在且母脸上, 找出漠北那个匈奴母亲的痕迹来。但岁月沧桑,除那比一般略高些的鼻梁,就再 看不出什么来了。 “无耻的小人,无耻!”熊鹰实在不知道骂魏元吉什么好。 “你不说本王爷连畜生不如,怎么又成人啦?”魏元吉哈哈大笑。“狗奴才, 快动手!” 家宰手上微微一使劲,且母闷哼了一声,血顺着剑刃流下来。 “娘!娘!”且过撕肝裂蛋地叫道,大家只觉得心里一颤,不少人都把耳朵 堵住了。且过抓起钢叉拍向盖聂:“盖子,盖子,我要动手了。” 盖聂真不想跟且过动手,但他是武学奇才,见且过扑来顺手拔出长剑迎战, 完全是条件反射。这二人的武功路子有些接近,剑叉如风,全奔上三路去了,只 听得“叮当”乱响,半空全是兵器相交击出的火花,众人就象看烟火一样,转瞬 间双方就过了一百多招,看得人眼花缭乱。 魏元吉在旁边暗暗叫好,他并不指望且过能打败盖聂,只要消耗些盖聂的体 力就行。但看到且过狂风暴雨般的进攻,竟有些吃惊,这且过与盖聂的功夫差不 了多少,狗奴才真有两下子。 双方打斗到一百五十个回合上,盖聂长剑下劈,且过用钢叉的两个齿架住长 剑,另一只钢叉直递进去。且过这招本来没错,一般的游侠非得后退几步不可。 但盖聂不是一般的游侠,他一侧身,双手一绞,且过是单手举叉,力量自然弱了 一半,那钢叉“飕”地飞了出去。 事有凑巧,那飞出去的钢叉正好砸在一名门客脑袋上,这家伙“嗷”的一声 就死了。且过呆立在当场,盖聂收剑撤身,而魏元吉却骂道:“且过,接着上, 接着上!杀了他们……”且过呆呆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真没心思与盖聂交 手,而魏元吉的喊声象催命符一样。 魏元吉见且过不动,扭脸冲家宰使了个眼色,家宰挥剑就把且母的大拇指斩 了下来,且母当时就疼得昏了过去。且过再次跪向母亲,抱着头大叫道:“娘! 娘啊!”盖聂、王敖和熊鹰实在听不下去了,熊鹰已经哭出了声。 魏元吉将钢叉踢还且过,阴惨惨地说:“再不动手,就把你娘的脑袋剁下来。” 且过满脸眼泪,他又把钢叉抓起来,无力而绝望地向盖聂叉去。出人意料的 是盖聂不仅没躲避,那结实的胸脯迎了上去。“扑”的一声,钢叉头竟没了进去, 且过大惊,他“啊啊”地大叫:“盖子,盖子!” 盖聂单手拖着长剑,另一只手扶着钢叉:“兄弟,我不让你的老娘这么死, 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熊鹰冲过去,一把扶住她:“盖聂,盖聂,你,你怎么能?” “公主,盖聂一辈子不想攀附权贵,或许这样更好,全了一个‘义’字。” 盖聂微笑着闭上了眼。 熊鹰扶尸大哭,状似疯狂。 魏元吉没想到盖聂自己找死,他大笑着道:“好,好,且过再杀王敖,杀了 他,我给你老娘治伤。” “魏元吉,你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你死无葬身之地!”王敖觉得满嘴的牙都 快咬碎了。 魏元吉不理他,继续喊道:“且过,狗奴才,杀,杀!” 此时且母已经疼醒了,她颤颤巍巍地叫道:“过儿,过儿,娘老了,娘老了, 不能再拖累你啦,跟你的朋友们去吧。”说着,老太太向家宰的宝剑上狠命一撞, 脖子撞在剑刃上,将把整个头颅撞了下来。那头颅向且过滚过去,面带微笑,双 眼里全是慈祥。 且过狮子一样仰天怒吼,房顶上的荒草瑟瑟而抖。他挺双叉向家宰冲过来, 家宰措不及防,竟被且过一叉拍扁了脑袋。然后他红着眼睛扑向魏元吉。 魏元吉没想到这老太太敢死,一时间被且过攻得有些手忙脚乱。王敖刚要上 手,却见东方姿从墙上跳下来。原来东方资在客栈里久等他们不回,便一路找了 来,听见且过的怒吼便直接来到后花园,一眼就看见了夫子的尸体。她从王敖手 里抢过云剑,满腔仇恨地与且过夹攻魏元吉。魏元吉被这两大高手夹攻,心里慌 了,他知道后面还有个王敖呢,如此下去是非败不可的。而他手下的门客知道王 爷与人打斗,从来不用帮手,都在一边傻看着。 王敖见有机可乘,转身对熊鹰道:“快把盖子的尸体救出去,他们不敢拦你。 我们来对付魏元吉。”说完,挥着盖聂的长剑加入战团,这一来魏元吉实在顶不 住了,他正要呼喝手下过来帮忙,且过就一叉捅在他肩膀上,魏元吉疼得倒好几 步。且过哪能饶过他,甩手就将另一只钢叉甩了出去。且过这招,天下人没几个 能躲开的。魏元吉见势不好纵身就上了房,钢叉“飕”地从他脚下飞过去,竟将 他身后的两名门客穿在一起。众人“嗷”的一声就退出十几步。魏元吉肩膀订着 把钢叉,他疼得疵牙冽嘴:“你们这群废物,给我上。” 众门客这才如梦方醒,举着兵器围上去却谁也不赶先动手。王敖回头见熊鹰 和盖聂都没影了,便知道他们跑了。于是大叫道:“姿儿,且贤弟,咱们先走, 改日再找魏元吉报仇。”说着拉着二人跳上院墙,顺着小巷逃走了,而魏元吉的 门客竟没一个人敢追上去。 王敖知道,天一亮魏元吉就要在全城搜捕了,他们三人当天晚上就逃出了大 梁,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熊鹰了。三人分头打听却依然没她的消息,最后王敖在 大梁城外三叉路口的一个茶棚打听。掌柜道:“天还没亮就见一个劈头散发的女 人,驾着辆马车向南去了。” 当时女人驾车很少见,披头散发的就更少见,所以王敖立刻断定那是熊鹰。 “车上有什么?‘”好象是个人,挺高大的人,腿都快垂到地上了。“ 他们有了熊鹰的消息,心里多少放松了些。最后王敖对且过道:“花娟在新 郢的珠宝行,老板彭昌是我的师弟,你先去找花姑娘吧,报仇的事以后再说。在 新郢顺便打听打听熊公子的去向。”突然他又起了东方姿,这孩子以后去哪儿呢? 王敖关切地望着她。 东方姿明白他的意思:“王叔叔,我要找个地方好好练武,为夫子,为我父 母报仇。” “好孩子,尽快把如意功练成。”说完,王敖把身上带着黄金都塞到东方姿 手里。“拿着,有事到临淄找我。” 三个人洒泪分手了,且过去新郢,王敖回临淄,东方姿看样子要找地方隐居 起来了。 王敖无精打采地回到临淄,魏元吉没杀掉,盖聂又去世了,他心上又压了块 石头。大约向东走了几十里,王敖突然听见有人叫“主人”。他抬眼望去,席如、 樊奎正驾车迎面而来。 两车相遇。席如跳下车来道:“主人,朝廷命令你速去王贲大营,马上要攻 打大梁了。” 王敖点点头,魏元吉的好日子到头了。 王敖在太行山南麓大营中见到了师兄羌廆,羌廆是攻魏之战的副将。师兄弟 见面自是一番感慨,羌廆得知王敖再次受挫于魏元吉,便安慰他道:“师弟放心, 我们这次就是去对付魏元吉的,先亡了他的国,看有还威风不威风?你是监军, 大家都想听听你的意见。走,咱们见大将军去。” 二人穿过兵营,走向中军。王敖发现,经过一冬的休整,秦军的阵容更加强 大了,不仅铁甲、铁兵器增多,还制造了不少新式装备,有些东西王敖都是第一 次见到,羌廆便一一向他解释。到了中军,王贲见王敖到来,赶紧把众将召集到 大帐。王贲对大家道:“家父曾不止一次地说,王敖先生价值十万兵。如今大王 派王先生来给我们做监军,咱们就得听他的。” “大将军统帅全军,王敖不过是锦上添花。”王敖笑着摆手。 “这魏国的虚实,您最清楚,先给大家讲讲吧。”王贲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王敖不便再推辞了,他跪直身子道:“大梁成为魏国的都城已经有 一百多年了,城高九仞,宽六仞,方圆六十里,是各国都城中城墙最为高大的。 其城南有汴水、北有黄河和济水,河湖纵横,大梁成宛若一个巨碗的底部,城墙 以夯土筑成,攻大梁用水攻已是不揭之密。所以城外高地将是攻打大梁的关键, 大秦先王三次围攻大梁而不得均与此有关。另外,大梁之东尚有二十座城邑,其 中以山阳邑为最大,居民将近一万五千户,是魏元吉的私邑。如今的魏国就如一 只肥猪,只等大家去分食啦。” 众人哈哈笑起来,王贲关切地问道:“魏元吉当了几年摄政王,不知他干了 些什么?” “魏元吉一心想与我大秦对抗,自执政后加固了城郭,在城外高地修建了不 少烽火台,积蓄了不少粮草,的确煞费了番苦心。”王敖想起魏元吉就狠不得立 刻攻进大梁去,他狠狠地说:“如今他手里大约有二十万兵马,但战将都被他杀 光了,兵多而无将,独夫也!以鄙人愚见,我们应兵分两路,一路大军潜伏三川 郡的森林中,昼伏夜行,争取用一夜急行军就抵达大梁城下,迅速占领城外高地, 打魏元吉一个措手不及,此奇袭之计。占领高地后,大军坐等雨季,准备船只。 雨季一到就灌水淹,魏元吉就是瓮中之鳖了。而另一路大军,绕过大梁,自北路 直接攻打大梁之东的城邑,切断大梁与外部的联系。若是楚国来援,我们就撅开 忭水的南堤,淹死楚军。” “好,先生真知灼见也!精辟呀!”王贲高兴得直鼓掌。“我正在为攻取大 梁发愁哪,先生的计谋太高了,干脆,您来下令吧。” “大将军是兵马统帅,我要是下令,那些士兵不得以为王敖要谋反,哈哈。” 王敖大笑。 在坐众将都吓得吐了吐舌头,在秦国没人敢拿谋反的话题开玩笑,谋反的结 果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王贲知道王敖平时不在秦国,很多忌讳并不知晓,于 是强自笑笑道:“那就听先生的,兵分两路,明天就出发。” 第二天,秦军就出发了,王贲率领十万人直扑大梁,羌廆率领十万人饶过大 梁,攻取大梁以东的城邑,王敖随王贲大军而行。王贲果然是大将之才,行事机 密而果断,大军在三川郡的森林里潜伏了几天,然后一个夜行军就到了大梁城下, 当晚就那大梁周围的高地全占领了,魏元吉的烽火台、哨卡全都没派上用场。大 梁人一夜醒来,竟发现秦军的旗帜插满了城外高地,城里顿时哭声震天。 魏元吉伤得不轻,且过那一叉竟深深地扎到了骨头里,修养了半个月总算是 能起床了。这天他正在王府前庭里运功疗伤。魏豹张慌地跑进来,由于太紧张了, 一脚拌在门槛上,整个人竟是滚着进来的。元吉赶紧收功,不解地问:“豹兄, 你这是怎么了?” 魏豹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贤弟,贤弟呀,秦军来了,真来了,他们已 到城外了。” “瞎说,豹兄是噩梦未醒吧?秦军出关的消息一个月前就有了,但他们一直 在太行山南麓休整呢,还能从天上掉下来?”魏元吉想大笑,却看到魏豹双眼含 泪,满脸绝望不禁问道:“难道,难道是真的?” “就在城外,高地都被他们占领了,赶紧去看看吧。”魏豹带着哭腔说。 魏元吉马上叫上魏咎,三人登城观望,果然见城外高地上插满了秦军的旌旗, 不少秦国士卒正在砍伐树木,制造木筏,看样子是要水攻大梁了。 “王贲实在狠毒,他要水攻大梁,贤弟快想办法吧。”魏豹急道。 魏元吉冷笑一声,他命令士兵守城,自己拉着魏豹、魏咎回到摄政王府,找 出《孙膑兵法》,想查找对付水攻的办法。结果三个人自早晨找到晚上,也看不 出有什么奇妙之处,根本找不出对付水攻的办法,不过是兵家常式,理论原则。 魏元吉是越看越奇怪,说实在的,由于天天奔波忙碌,他自把兵书抢到手后,就 没怎么正经看过。看来这传言有误啊,费了好几年力气才搞到手的兵书怎么会没 用呢?不对,肯定有奇妙之处,只是大家没看出来而已,李牧凭这本书,百战百 胜,尉缭凭这兵书指点江山。肯定有用!魏元吉他们把眼睛睁到最大限度,逐字 逐字地寻找,看得眼睛地酸疼了,却依然没什么收获。 “王爷,如何啦?”魏豹和魏咎问道。 魏元吉“砰”地把兵书扔到地上,恼羞成怒地在屋子里来回转。 “王爷,这大梁不能久守,必须出城与王贲决战,夺回城外高地,要不雨季 一到,大梁城就完啦。”魏豹痛心疾首地说。 “是啊!是啊,只有将秦人赶到低洼的地方去,这全得看王爷的了。”魏咎 双手合十,似乎魏元吉是个神仙。 “离雨季还有两个月,要不咱们先派人向秦王请罪,割让两座城池,其二, 马上派人向楚齐求援,负刍不是跟咱们有盟约吗?”魏豹接着说。 “秦军此来是要亡我魏国,灭我宗庙,割让两座城有什么用。还是,还是… …”魏元吉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把熊鹰关在地窖,现在这个小贱人却跑了,负刍 还能出兵吗?他没好意思把这事告诉魏豹,只得道:“要不豹兄去趟楚国,请求 负刍按约定出兵。” 第二天,魏豹南下求援。 魏元吉率领数万兵马出城挑战,这是他第一次领兵打仗,还颇有些兴奋。结 果魏军在高地前叫骂了半天,秦军却根本不出来。他们早接到了王贲的命令,坚 守高地,只等下雨。魏元吉挑战了几天,没有一点收获。最后他按捺不住,亲自 擂鼓,命令士卒强攻秦营。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魏国这些兵怎么能是秦军的对手, 打了三天,阵亡了数千人,秦营岿然不动。最后,魏咎劝道:“王爷,还是只打 高地吧,这样打下去,咱们的人就得死光喽。请王爷身先士卒,大发神威,您武 功盖世啊!” 魏元吉无可奈何,他又苦心钻研了一夜《孙膑兵书》,还是找不出破敌绝招。 再明天,他果然亲自上阵了。 魏元吉命令军队率先攻打离东门最近的高地,他身穿一副七十斤重的铁甲, 头戴铁盔,脸上也蒙上了铁面罩,这一来弓箭就对他没办法了。他等魏军的云梯 一立起来,就在云梯上轻点了几下,第一个冲上了高地的土墙。魏元吉的身体已 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一把雨剑舞得光华缭绕,三丈之内全是秦兵纷飞的胳膊腿。 眨眼间,土墙上的秦兵就倒了一片,魏兵蜂拥而上。秦兵的千人将挥着长戈上前 堵劫,被魏元吉迎面一剑劈成两半。千人将身后的一百多名短兵,红着眼要为主 将报仇,竟被元吉全部杀死。此时魏元吉不禁大奇,这秦人怎么就不怕死呢?他 哪里知道,秦国军法中有规定:主将阵亡,短兵就要处死。所以不与魏元吉拼命, 回去也是死。 魏元吉费尽力气,终于攻下一个高地,他留下一千多士兵把守,自己率人攻 打下一个高地去了。结果另一个高地还没攻上去,退走的秦兵发一声喊,一个冲 锋就把第一个高地夺了回来,魏元吉那一千多人也全完了。魏元吉又是一阵冲杀, 第二个高地的千人将又死了。攻占高地后,魏元吉又率人去攻打第一个高地。 此时在远处观战的王敖看出了端倪,他对王贲道:“通知大家,见了魏元吉 就让他上,别死拼,攻他以前占领的那个高地。如此下去,魏元吉永远只能占领 一个高地,几天就累死他啦。” 王贲大笑,马上传令。 命令一传下去,魏元吉竟成了马戏团里的小丑,他是东奔西杀,浑身都是鲜 血,靴子里的血足有一寸深,却只能围着一两个高地转悠。 天晚了,魏元吉收兵回城,累得连城楼都上不去了。他好不容易才把靴子脱 下来,靴子里的血水和汗水已经积到了脚踝。魏咎摇着头道:“王爷一人之力, 怎么杀尽二十万秦军呢?” “后日再战。”魏元吉勉力咬着牙说。 此后,每隔两三天,以魏元吉为主角的马戏表演就要重复一次。虽说他徒劳 无功,然而秦军的伤亡也不小,仅仅死在魏元吉剑下的士兵就多达千人。幸好一 个多月后,羌廆的十万人马扫荡魏国全境后,回兵赶到了大梁。两路大军合兵一 处,彻底将大梁包围了。 三魏豹急匆匆赶到新郢,第二天就见到了楚王负刍。他陈述大梁的危机,希 望楚国能按约而援。负刍询问诸位大臣道:“楚国与魏国签订了盟约,魏国的摄 政王又是寡人女婿,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负刍的话里把出兵的意思全带出来了,有几个大臣敢违背大王的意愿?朝堂 上立刻一片出兵的叫声。魏豹心里立刻就塌实了,大梁有救啦,魏国的江山有救 啦,合纵就是好哇,要知道这样早就应该把魏王杀喽。 突然黄门官脸上印着个红手印跑进来,跪倒道:“大王,外面有个疯女人, 硬说是公主,还打了为臣一巴掌,为臣已经把他抓起来了,望大王治她的罪。” 负刍一惊,有人敢假冒鹰儿,这人看来是真疯了,谁不知道鹰儿在大梁。他 刚要传命治罪,突然心里一阵难受,难受得有些六神无主。可能真是父女情深吧, 负刍冽着嘴道:“何人敢假冒公主?让寡人看看。” 黄门官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进个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女人来,那女人 颧骨高高的,双塞深陷,她边走边指着黄门官骂道:“势利小人,看我一会儿怎 么收拾你?” 负刍本来没认出来,但一听说话他竟吓了一跳,此女子的声音与鹰儿很象啊。 “何,何人敢假冒公主?” 女子哇了一声哭了出来:“父王,我是鹰儿,你认不出了吗?” 负刍觉得这哭声更象熊鹰了,他不顾身份竟跑下宝座,围着女人仔细这一端 量,天哪,这眉眼不是熊鹰是谁?负刍抱着女子哭了起来:“鹰儿,寡人的鹰儿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回来的正是熊鹰,她在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埋葬了盖聂,然后只身回到 新郢,一心要找魏元吉报仇。父女俩哭得伤心,不一会儿,熊鹰虚弱过度,竟昏 了过去,太医赶紧上前救治。这边还没救过熊鹰来,朝堂上又倒下一个,原来黄 门官早就听说过女公子的脾气,一见真是公主竟当场吓昏了过去。负刍指着黄门 官道:“敢说公主是疯女人,架出去,掌嘴一百。” 此时魏豹也哭起来了,他以为摄政王妃是从大梁突围出来的。“诸位看看吧, 看看吧,太惨啦,我大梁我大梁……”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摄政王妃都这模样, 那大梁肯定是完啦。怎么会这么快? 此时熊鹰悠悠醒转了,负刍到底是深爱着自己女儿的,他扶着熊鹰的脊背道 :“鹰儿放心,放心,父王马上就出兵,二十万,不三十万,马上就去援助大梁, 救我的女婿……” “不,父王,不能救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魏元吉死十回都不多,他是畜生。 父王把我嫁到大梁没几天,那畜生不仅拳打脚踢,还把女儿关到地窖去了,一关 就是几个月,所以女儿才弄成这副模样。每天只有一块饼一碗水,他想把女儿折 磨死?”熊鹰说着又哭起来,而她刺杀魏元吉好几次的事并没说。 负刍和魏豹同时大惊,魏元吉是疯了吗?负刍怀疑地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还说女儿是没人要的老处女,是男人婆,是父王塞给他的 破烂儿货,他是看中了父王的百万雄兵才娶女儿的。”熊鹰说到伤心处又哇哇大 哭起来。 “那公主是如何逃出来的?”魏豹实在无法相信,楚国是魏国唯一的救星, 魏元吉怎么敢虐待楚王的女儿? “是盖大侠救我出来,为了救我,盖大侠遭了魏元吉的毒手。那个畜生!人 面兽心!……”熊鹰越骂越痛恨。 提起盖聂,别人还没什么,负刍却相信了。他清楚女儿与盖聂的关系,更清 楚女儿不愿意嫁到魏国的最大原因就是盖聂,说盖聂为女儿而死,负刍是绝对相 信的。他拍着大腿道:“魏元吉这个东西,屈辱我大楚的公主,寡人狠不得杀了 你。出兵,出个屁!” 魏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陛下,这里可能有 误会,不要因为小事而坏了社稷。” “虐待寡人的女儿也是小事?鹰儿是我大楚的公主,当今天下,我大楚是最 悠久的王族!”负刍怒喝道。 此时刚才还提议出兵的大臣,多数转了方向,纷纷骂起魏元吉来。 魏豹赶紧跪下:“大王陛下,两国和气为重,和气为重啊。我们的盟约墨迹 未干,秦人的下一个目标必是新郢。” “寡人没有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把她嫁给魏元吉就是为了两国修好, 可魏元吉这个畜生,欺人太甚。他自己把寡人与魏王假的盟约放在眼里吗?散朝。” 说完负刍扶着熊鹰向后殿去了。 魏豹尴尬地站在当地,这个魏元吉到底是怎么了? 魏豹在新郢住了一个月也得不到负刍出兵的答复,最后他找到了将军项燕, 希望项燕能劝说负刍,项燕便借过生日的机会向负刍发出了邀请。按说臣子过生 日,君王一般是不会露面的,但负刍为了表示自己礼贤下士,凡是重臣的生日宴 会都参加,项燕是楚军统帅,他过生日,负刍没有不来的道理。 负刍来到柱国府,发现来的只有自己,便问项燕道:“爱卿不会只请寡人一 个吧?” “臣的确是只请了陛下一人,兵荒马乱的,项燕不愿意铺张。”说完,项燕 请负刍入席。 二人是老朋友,负刍对项燕十分信任,谈起来也甚是投机。酒过三巡,负刍 笑道:“听说将军的孙子,天生神力,六岁就能举鼎。真是力大绝伦,可否让寡 人一见呢?” “当然。”项燕点手,叫人去唤自己的孙子来。这项燕家世代为将,被楚国 封于项地,于是就以项为姓了。不一会儿,有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跑进了客厅。项 燕笑道:“见过大王陛下。” 小孩子跪倒行礼:“参见大王陛下。” “平身。”负刍仔细看去,只见这孩子身量高大,虽说只有六岁却有十岁孩 子那么高,肩膀更是比一般发孩子宽出三分之一,而且虎目放光,气宇轩昂。 “此子叫什么?” “项籍,字羽。”项燕道。 “项羽,好名字,将门虎子,长大后肯定也会成为我楚国的大将军。”负刍 哈哈笑道。 “孙儿,大王想看看你举鼎。” 小项羽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他走到客厅门口,双手一抄就稳稳地把门口的一 只三足铜鼎,举过头顶。 “啊!”负刍轻微地叫了一声。 项燕在旁边道:“此鼎一百三十斤。” “放下吧,放下吧。”负刍惊奇地摇着头。项羽把铜鼎放下,竟然面不改色。 “来,来,来,赐小爱卿一块玉佩,将来为我大楚平定天下。”负刍笑着解下腰 上的一块玉佩。 项羽磕头谢恩,神色傲然。 项燕道:“羽儿去吧,祖父与陛下聊天。” 望着项羽蹦蹦跳跳地离去,负刍感慨万千:“将门虎子,这孩子将来的前程 一定不可限量。” “将来他必为大楚驰骋战场。”项燕自豪地说,(注:项燕的预言实现了一 半,十几年后项羽真的纵横天下了,但他把楚国的最后一位君主——义帝杀死了, 熊楚自此绝嗣。)项燕接着说:“臣只是担心,这孩子万一还没成人,大楚要是 有个闪失,将来他要辅助谁呢?” “将军此言何意?”负刍听出他话中有话。 “陛下,如今我大楚西部边境全部暴露在秦人面前,一旦魏国不保,北部便 也是秦人了,而秦国已经灭掉了韩赵燕,占领了北方的大片领土,国事之强盛无 以伦比。魏国灭亡,我们将单独面对秦军,势如危卵!”项燕皱着眉头道。 “可魏元吉这个东西太可恨。”负刍想起魏元吉就要发火。 “魏元吉的确是猪狗不如,但从大局着想,我们还是该出兵的。如今云梦之 泽、洞庭之湖已经被秦人占领。我楚军不可谓不勇,但比起秦国锐士来总要受制 于人,为臣不敢保证必胜啊!” “那将军认为呢?”负刍有点被说动了,女儿重要,江山更重要。 “为臣看,不能增援大梁,马上就要雨季了,秦人只要撅开汴水,我军就只 能望大梁城兴叹了。所以为臣以为应该派兵攻打南郡,此围魏救赵之计。”项燕 的分析入情入理。 “好,那谁可为将?” “景明,他为人谨慎,不会犯大错。” “老将军呢?”负刍以为项燕要请战呢。 “末将已经命令在江南再招募二十万军队,我要用秦国军法训练他们,以备 将来之用。” “好吧,将军通知魏豹,择日出兵。”负刍站起来准备走了。 果然一个月后,景明率二十万楚军攻打南郡,但彭昌早把消息传回咸阳,秦 人早有准备。在杨端和等人的阻击下,楚军只攻下了南郡周边的几座城邑,攻打 南郡时伤亡万余却寸步未进。此时大梁城破的消息传来,景明徒劳无功不得不撤 回楚国。 四大梁是魏国的命根子,魏元吉也算是拼了命,每隔两日就带领士卒进攻城 外高地。魏军看到摄政王亲临箭矢,所向无敌,士气也高涨起来,秦军虽然避实 就虚,但伤亡依然很大,两个月里,死在魏元吉剑下的士兵就多达三千人,秦人 虽然强悍,但谈起魏元吉来也无不变色。王敖在军械库里转了好几天,最后看上 了连弩之车,他决定用这东西对付魏元吉。 这连弩之车实际上就是车载强弩,它用机械力拉动弩弦,能射出两三米长的 标枪,力道非常大,能射穿并行的两匹马,是对付战车的重武器,而且标枪尾上 系着麻绳,标枪可收回来反复使用。这种强弩有二百斤重,仅铜制的机郭就重达 七十斤,所以只能装在车上使用。王敖觉得这东西不错,他为魏元吉准备了十辆 连弩之车。等魏元吉再来进攻时,就面对面地向元吉发射标枪。 魏元吉本以为对面射来的是士兵投掷的标枪,于是挥剑拨打,但标枪力道迅 猛根本没有拨落。元吉吓得赶紧侧身,标枪擦身而过,把身上的铁甲片硬是刮碎 了不少。魏元吉冷汗未落,秦军的第二轮标枪又射过来了,目标就是魏元吉。几 支标枪同时射穿了元吉的战车,御手被射死,马匹倒毙。魏元吉幸亏腿脚麻利, 拼了命才跑回大梁,自此他再不敢出城进攻了。 战场沉寂下来,秦兵接着修土城,扎木筏,静等雨季到来。 这天是占德殉国一周年的日子,羌廆与王敖在帐篷里摆上了占德的牌位,祭 奠自己的师弟。占德被魏元吉五马分尸了,其他人被腰斩,这些人连尸体都没找 到。师兄弟一见面就想起他,无不感伤。结果羌廆和王敖的眼泪还没下来,帐外 却响起“喀吧”一声巨响。二人惊得赶紧出帐来看,只见乌云翻滚,天似黑幕, 一道道利闪把天空划无数条口子,响雷是一个接一个。王敖一把握住师兄的手: “占德显灵啦,占德显灵啦,大梁完了。小师弟,我们一定抓住魏元吉,给你报 仇。”最后这句话,他是冲着满天乌云高喊的。 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就自天而降了,简直是天河倒泄,六尺外不见人影,满 耳朵是哗哗的水声。王贲大喜,第二天便召集王敖、羌廆到几条河流去勘测水情。 三人乘着油膜车,赶往黄河大堤。雨仍在倾泻着,远方的森林发出阵阵轰响,风 雨吹打着森林,漫山的树林如海浪一般翻滚着。三人先视察了济水,然后上了黄 河大堤,此时大堤内已是一片汪洋了,水势汹涌,白浪拍岸。 羌廆兴奋地说:“若是扒开大堤,大梁成城就荡然无存啦。” “万万不可,师兄万万不可呀。坝开黄河,黄河就会改道,灾难空前。不仅 大梁城六十万人将丧生,百年之内这一带也将是一片黄沙,只能生些荒草,遗祸 无穷。”王敖是大梁人,他自然清楚黄河的厉害。 “不扒河堤怎么办,强攻一样会死很多人。”羌廆道。 “这好办。”王贲笑了,他本来是个粗人,想起个主意就抑制不住地高兴。 “咱们扒开济水就行了,济水还不到黄河的十分之一,水量好控制,我们只淹大 梁一城就可以。万一魏军来了,我们就扒开汴水,看他们怎么办?” “对,对,大将军说得对。”王敖立刻表示赞同。“另派士卒看住缺口,控 制水量,只淹大梁。” 三人回到大营,立刻分派任务,王贲派一万名士卒开挖济水,控制水量。 第二天,洪水直冲大梁,不到两个时辰城外就变成一片泽国,大梁城如海面 上的孤岛,岌岌可危! 天一下雨,魏元吉就开始诅咒起老天爷来,他站在摄政王府的院子里指天怒 骂,然而越骂雨越大。最后魏咎跑来道:“王爷,快命令全城准备麻袋装土吧, 堵死城门,不然秦人一放水,城门就塌啦!” 魏元吉无奈,赶紧指挥大梁军民堵死了十一座城门和两座水门,然后准备器 具排涝。大水冲城时,城里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总算暂时躲过了一劫。然后魏 元吉命令军民将粮草辎重搬上城墙,用锅碗瓢盆舀水排涝。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 洪水只涨到离城墙三尺的地方就不再上涨了。魏元吉想了三天才明白,这秦人是 等着把城墙泡塌,真够狠的! 魏元吉日夜在城墙上巡防,满眼泽国,他欲哭无泪又束手无策。不久传来楚 国发兵的消息,魏国朝野高兴一阵子,却发现楚人打南郡去了。魏元吉骂道: “糊涂的负刍,不救大梁,跑到南郡去干什么?” 魏咎比他还明白些:“楚军总不能背着船来吧,打南郡是围魏救赵啊!” “围谁?”魏元吉大怒,他最恨这个成语,这不是拿魏国人开心吗? 魏咎不敢说话了。 大水淹城,人们无法生火做饭,只能躲在房顶上生吃粮食。由于饮水不洁, 半个月后,瘟疫开始在城里横行,不少人上吐下泄,房子也倒了不少,砸死了很 多人。魏元吉命令把尸体扔到城外去,于是几百具尸体漂浮在水中,臭气熏天, 惨不忍睹。秦人也怕瘟疫传染,不得不替大梁收尸,每天都派出不少打捞尸体的 船只,然后埋到高处土坡上去。他们受王敖的命令,边收尸边向城里喊话,都是 些“投降免死”之类的话。没几天,宣传就起了作用,不少大梁人跳城逃跑,魏 元吉根本管不过来。 水灌大梁三个月后,大梁城墙的东北角坍塌了,随后西门城楼塌毁,城墙垮 开了一百多米的缺口。大梁人蜂拥着往出跑,游向秦人投降。 魏咎望着凄惨的景象,以泪洗面,他拉着魏元吉道:“王爷,楚军救不了咱 们,大梁城毁,不成就降了吧。” “降者格杀勿论!”魏元吉暴吼道。 文武大臣都惧怕魏元吉,再没人敢吭声。此时又是“轰”的一声,离他们站 立的地方不足一里的城墙也塌了一块,不少士兵扔了武器,混入难民群中向外跑。 众人大惊,纷纷向自己的脚下看,谁都担心脚下的城墙会突然崩溃,自己的小命 也就完了。 “王爷,困守孤城,难道等秦人来捉我们吗?”魏咎是王室要人,只有他敢 与魏元吉说话。“要被秦人捉了,岂不更让世人笑话死?要不咱们突围吧,保存 力量,到楚国去。” 魏元吉双眼通红,喉咙哽咽着说:“咎兄,背井离乡,寄人篱下,那不是丧 家之犬了吗?我等如何活下去。” “王爷,亡国之臣不止你我,韩赵燕那么多王子王孙不都活着吗?谁好意思 笑话咱们?这几个月来,我已经命人赶制了不少大船,咱们赶紧突围吧。”魏咎 早有准备了。 魏元吉无奈,只得应允。他首先派出擅游的士卒,潜游出城,把秦军设置的 水障清除,然后集合上千条战船、木筏,数万名士兵,保护着魏王假自南门杀出。 王贲、王敖听得报告。立即率军来劫杀,王敖先命令秦军的木筏向魏军船只 猛撞,撞翻了几条船就堵住了河道,然后劫杀还没出来的魏兵。 魏元吉第一个冲出南门,他率军杀出一条血路,却发现船队被中途截断,连 魏王假的王船都没冲出来。他想返回救援,却被后来的船只堵住了水路。魏元吉 急得在船板上跺脚道:“天哪,天哪,你为何不眷顾我魏国呀?无家可归,我无 家可归啦。” 周围所有魏人都哭了,他痛恨魏元吉更痛恨秦人。大家舍死忘生地往外杀, 秦人竟拦不住他们。天明后,这股残兵败将终于摆脱了秦军的追击,在汴水上游 的成邑登陆了。魏元吉和魏咎一清点人数,还不到三万人了,他们哭着率领人马 南逃,一直逃到楚国的上蔡才停下。 王贲、王敖乘魏元吉突围的机会,率军杀进大梁城,魏军见主帅逃走,便丧 失了斗志,纷纷投降。魏王假也在王宫门口,率领没逃出去的文武向秦军请降。 公元前225 年8 月,魏王假三年,曾经在战国初期强大一时的魏国灭亡了。自此 古老的三晋之地,全部纳入了秦国版图。 秦军进城后,立刻派出军队疏通河道,排除积水,出榜安民,还向老百姓发 放了一些粮食。此时王贲他们突然接到了迎接秦王御驾的命令,于是赶紧率千余 人出城迎接。原来秦王政早就准备御驾亲征了,但刚出函谷关就听说大梁城破, 顿时龙颜大悦。他是个急性子,命令近卫部队日夜兼程赶往大梁,差点弄王贲他 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贲在城外接到秦王,而秦王却并不急于进城,他在车上与陪乘的缭子一起 观看着大梁坍塌的城郭,不胜欣喜。“哎!先祖三次围攻大梁而不得,寡人终于 得尝所愿了。”秦王踌躇满志地说。 “是啊,可笑的是历代魏王都自私自利,从不援助别人。致使韩、赵、燕先 亡,他们失去了强援,被我大秦所灭实乃人祸呀。最后那魏元吉怒而杀兄却为时 已晚,与谁合纵去?只剩了一个楚国却也奈何不了我们。”缭子笑道。 秦王大笑,他摸着胡须道:“寡人看这大梁再用不着城墙了,干脆全部拆除, 告诉大梁人以后再无战争。缭子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当下秦王就传令王贲,拆除城墙,通知大梁人以后再无战争。所以大梁成了 中国第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当天下午,秦王政便端坐范台殿上,这是历代魏王召见外国使节的地方。秦 王还没发话,赵高就跑进殿来。“大王陛下,安陵君派特使来见陛下。” 秦王心道:这安陵君的特使来得好快呀。这安陵君是魏国的封君,封地五十 里,已经传了八十年。这一代安陵君宽厚仁义,节俭爱民,声望非常好。所以秦 王听从缭子的建议,命令军队绕过安陵,还派人去问安陵君愿不愿意当郡守。秦 王问道:“来使何名,居何官职?” “来人只说叫唐睢,大王要是见了一定高兴,简直和山里的神仙差不多。” 赵高笑道。 缭子腾地站了起来:“可是白发老翁?” “老,老极了。雪白雪白的头发、胡子,还特精神。”赵高道。 缭子向秦王拱手道:“此人是臣的师兄,今年九十二岁了。他一直隐居终南 山。不知怎么做了安陵君的使者。” “请。”秦王命令完赵高,转头对缭子笑道:“缭子的师兄会这么大岁数?” “陛下有所不知,臣的夫子孙膑收臣为徒时,已经一百二十岁了,所以师兄 弟年纪相差很大。”缭子道。此时赵高引着白发苍苍的唐睢走了进来,缭子一看 真是自己的师兄,赶紧领着王敖跑过去施礼道:“魏缭见过师兄。”王敖马上跪 倒,参见师伯。 唐睢哈哈笑道:“咱们自家的事,过一会儿再说,我去见见秦王,见见当今 的天子。”说完,径直走到秦王的宝座前,昂首作揖道:“草民见过大秦天子! 布衣奉安陵君之命出使上国,恭谨大王万岁!” 秦王见他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果然是一副神仙模样,顿时笑道:“先生居 山林,食橡子,现在年岁大了,想尝尝肉味了吗?” “野老生于贫贱,长与荒野,不敢食君之酒肉。”唐睢声音洪亮,一点听不 出老态来。 “难道安陵君的酒肉比寡人的酒肉更香甜吗?”秦王很想跟这个漂亮的老头 多聊聊。 “安陵君的酒肉,野老也没吃过。”唐睢笑道。“野老吃了弟子送的一支千 年山参,顿觉精神舒畅,便出山溜达。结果到了安陵。安陵君请野老来见大秦天 子,野老也想看看要一统天下的大秦天下是何等威仪,这就来了。” 秦王叹息一声:“寡人要以五百里之郡换安陵一个邑,可安陵君竟不愿意。 寡人爱惜他是个忠厚长者,要不一声令下,这安陵还在吗?” “故土难离,安陵君受封于安陵已经八十年,历经三代,所以即使用千里之 地也不敢换哪!” 秦王假装发怒,声色俱厉地说:“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千里浮尸,难道安 陵君想让寡人发怒吗?” 唐睢微微一笑,昂首而立道:“大王听说过布衣之怒吗?” “布衣之怒不过是以头撞地,指天哭骂而已。”秦王哈哈大笑。 唐睢撩起胡子,虎着脸道:“大王说的是庸夫之怒。当年专诸刺王僚时,彗 星袭月,聂政刺韩傀时,白虹贯日,所以士之一怒,流血五步,而天下戴孝。今 日是也。”说完,唐睢拔出宝剑,假装要向宝座冲。 秦王眼望缭子,缭子赶紧跑上去抱住唐睢,笑道:“师兄息怒啊!” 秦王长身拱手道:“安陵君以五十里之地而存,实在是因为能用先生这样的 贤士啊。” 唐睢知道要适可而止,还剑入鞘:“请大王宽恕,安陵君愿做大王附属,奉 大秦天子为天下共主。” “寡人将派使节随先生回安陵,安陵君位比封君,血食宗庙。”秦王笑道。 唐睢大喜,马上谢恩。当下缭子把他请到后面休息,结果老头高兴过度,当 晚就去世了。弄得秦王和缭子不胜嘘唏,缭子派王敖护送师伯的遗体回终南山, 代师奔丧。 五几天后,秦王在范台殿召开了军事会议,所有的将军都到了。秦王手指南 方道:“如今,楚国的西境和北境都暴露在我大军之前了,伐楚之役准备就绪, 大家说说,多少将士可以平定荆楚?” 将军李信站起来,身上的甲片哗哗直响。“陛下,荆楚虽然地广人多,但徒 有虚名。其朝堂政治昏暗,民风尚武而无谋,楚王负刍则是奸诈小人,碌碌元吉。 臣以为有二十万大军就可荡平荆楚。”李信年轻气盛,在扫灭诸侯国的战争中屡 立大攻。特别是攻燕一战,长途奔袭,轻取蓟城,多少有些骄傲了。 “取燕、魏这样的残破之国尚用兵在二十万以上,以二十万之军攻楚,未免 太少吧?”秦王思索着说。 “陛下,当年武安君白起,以五万之兵出武关,入汉中,长驱直入数千里。 攻城四十七座,奸敌二十余万,逼楚王迁都于陈,初立南郡。可见楚之衰败,如 今以二十万之众破楚,实在是给负刍面子了。”李信豪气干云地说,他已经把自 己和白起相提并论了。 秦王点点头,他一直很喜欢李信这样的干将,有才干有冲劲,很合自己的胃 口。然后他转身问王敖:“老将军以为如何?” 王翦已经六十多岁了,最近一直闲置在家养病。他沉吟道:“陛下,荆楚确 是强弩之末,但国家存亡之际,楚人是会拼命的。而且他依然是纵横数千里的大 国,兵源百万,臣以为破楚非六十万人不可。” 实际上秦王的心思跟李信差不多,连灭了四国,他也有些飘飘然了。“何至 于用如此大军,楚军有那么可怕吗?” 王翦神情严肃地说:“陛下,荆楚地域辽阔,光城邑就多达二百个,战略纵 深极为广阔,二十万将士……”“这不用老将军担心。”秦王打断了王翦的话。 “攻取城邑后,由王绾派人去接受,不用分拨军队守卫。缭子以为如何?” “陛下,这二十万人太少,可六十万军队光集结起来就是三个月,六十万!” 缭子心里非常清楚,六十军队几乎是秦国军队的总和,将全部军队交给一位将军 是任何一位君王都不敢接受的,搞不好这王位就完蛋啦。他一心想找个折中的办 法,却一时想不出什么。 “那就四十万吧,拨四十万军队给老将军破楚如何?”其实秦王还是希望王 翦去,王翦在秦军中有崇高的威望。 “陛下,老臣征战四十多年,只弄清了一个道理,兵多将广则控制全局,反 之则受制于人。所以老臣认为自己不是李牧的对手,他能以少量之兵而屡屡获胜, 那是天之奇才,百年不遇的。老臣不是奇才,所以破楚一定得用六十万人。”王 翦认准了六十万,毫不松口。 秦王哈哈大笑:“老将军的确年事已高哇。几十年来秦楚交战数十次,楚军 是每战必败,听见我秦师来早就望风逃遁啦,老将军难道怯战了?” “臣已经六十多岁,每入军营便战战兢兢,一怕辜负君恩,二怕妄死将士, 凡事都要三思而行,也可以说是怯战吧。”王翦低垂着眼皮说。 秦王摇头微笑,王翦战功显赫,甚至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所以没人敢说他怕 死惧敌,可人总是要老的,人老了就失去了进去的锐气。秦王琢磨了一会儿,最 后命令道:“李信年轻有为,勇气可嘉,寡人拜你为大将军,蒙武为副将,率军 二十万攻打荆楚,直趋新郢!” 李信豪迈地站起来,声音洪亮地说:“大王,末将一定把我秦军的战旗,插 到大江入海的地方,神州赤县永属我大秦!” “好,这才是秦川男儿!”秦王也按捺不住地兴奋,当天他登台拜将,一个 月后,李信便率军南下了。 魏元吉失魂落魄地带领残军逃到上蔡,上蔡守将立刻将他们全部解除了武装, 只允许魏元吉和魏咎去新郢。 魏元吉和魏咎来到新郢的章台殿跪下,他满腹凄凉,一头的郁闷,凭魏楚两 国之力居然都不能抵御秦军,这亡国奴难道是做定啦?他向上磕头道:“亡国之 臣魏元吉恭谨父王。” 负刍看到魏元吉满连沮丧的样子,居然有些高兴。他哼哼着说:“我大楚国 的公主何在?寡人的女儿何在?” “啊?”魏元吉想了半天,才想起熊鹰被王敖他们弄走了。可如今她在哪儿? 魏元吉脑子里哄的响了一声,这小贱人要是跑回楚国,搞不好负刍会杀了自己的。 但转念一想,负刍打听熊鹰的去向,估计是没见到她。于是顺口胡说道:“臣有 罪,从大梁突围时,公主被秦人的流箭射中,失身落水了。” 负刍“哈”的笑了一声,满朝的文武大臣顿时大笑起来,不少人甚至笑得前 仰后合,涕泪横流。 魏元吉被笑得慌了手脚,不知所措,此时魏豹听说魏元吉来了,急匆匆地上 殿跪在元吉身边,见魏元吉被笑傻了,只得道:“陛下息怒,他们小夫妻一时争 吵而已。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魏元吉却急了,熊鹰嫁到摄政王府的头一个月,是魏元吉一 辈子里最狼狈的日子,想起来就恼火。他瞪着魏豹道:“她三番五次地要杀本王, 闹得王府鸡犬不宁,本王已经忍无可忍了……” “于是你就把她关到地窖里,每天一碗水一块饼,一关就是几个月。”负刍 越说越生气。 突然熊鹰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她手举宝剑骂道:“魏元吉,你个狼心狗肺的 东西。”说着跑上去就是当胸一剑。 魏元吉闪身躲过,惨哪!他是躲过去了,旁边的魏咎却眼睁睁地看着熊鹰的 宝剑,顺着咽喉刺进去了,一声都没哼出来,便散手人寰了。熊鹰见杀错了人, 又不后悔,拔剑就追元吉。满朝大臣都袖手旁观,负刍也静坐不语,似乎都想看 看这谋杀亲夫的场面。魏元吉哪敢还手,连连躲过熊鹰的宝剑,见没人阻止只得 抱着头就往出跑,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魏豹见魏元吉跑了,他怕熊鹰拿自己出气,连连磕头谢罪。负刍不愿意搭理 他,当下就退朝了。 他回到后宫竟找不到熊鹰了,妃子告诉她公主在后花园。负刍便来后花园找 熊鹰,老远就看见熊鹰正拼命用宝剑砍树呢,她边砍边骂道:“我没用,我真没 用,怎么就杀不了他?” 负刍阴沉着脸走过去:“鹰儿,你是不是在摄政王府也谋杀过元吉?” “是又怎么样?他该死!”熊鹰很很地说,终于他把那棵小树砍倒了。 “你太任性了,难道不知道这关系到两国邦交吗?正因为你回来胡闹,我们 发兵整整晚了两个月,要不大梁也不会被秦人占了。”负刍看到魏元吉亡国丧家 的样子,真有点心虚了。如今魏国已亡,秦王政下一个猎物保证是自己,如何应 付呢? “魏国有魏元吉这样的人,魏国不灭,天理难容!”熊鹰大声叫道。 “可你想过没有我们楚国,秦人马上就要对我们用兵了,如今咱们是一个友 国都没有了。为父的王位岌岌可危矣!” “你就知道你的王位,以前你不是一直想当墨者吗?”熊鹰哼了一声,转身 而去。自从负刍剿灭墨者,父女关系就一直处于崩溃边缘,熊鹰回来只是想对付 魏元吉。 负刍茫然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忽然他身后响一阵笑声:“父 王这回知道了吧,陛下的女儿太刁蛮,儿臣是迫不得已。”负刍回头一看,只见 魏元吉笑吟吟地站在身后,正准备施礼呢。 负刍忙退了一步,这小子居然溜进宫来,难道要刺驾吗?“你如何进的宫?” 实际上负刍的宫中驻有不少军队,他不贪女色,当了大王后只象征性地找了个妃 子,所以宫中的守卫极其严密。 “父王那些兵,在儿臣眼里不过是喘气的塑像。”魏元吉骄傲地说。 “你为人太狠毒,虐待孤王的女儿,孤王要和你解除婚约,带着你的人滚出 楚国去。”负刍怒道。 “父王,要是换了个楚王,他肯定回礼遇儿臣的。”魏元吉的面孔阴森得能 流下水来。 “你想刺王杀驾吗?”负刍真是心虚了,魏元吉这小子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那就看父王是否收留儿臣了。如今魏国难民驻扎在上蔡,臣派人召集三晋 武士,现在人数已经超过五万。我们朝思梦想地打回老家去,请父王收留,整编。 兵法说:哀兵必胜。我们也无路可走了,只有借助父王之地喘息。如果大王收留, 我们将听从大王号令,与秦人死战。”魏元吉突然跪在负刍面前,满脸是泪。 负刍心软了,他知道自己要是亡了国,恐怕连去的地方都没有了。三晋残军 倒也是支力量。“这谋略倒不坏呀。” 魏元吉见他动心,顿时喜上眉梢:“父王,听说流落到楚国的三晋义士已达 二十万,这是一只大军呢。要是能为父王效命,您就是当今的纵约长啊。” “好,寡人答应你,各国义士进驻彭城,由公子统领,寡人供给军需之用。” 负刍一半是为了江山,一半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自然同意。 “谢父王!”魏元吉磕头谢恩。 “另外,你在新郢已经臭名昭著了,少在新郢行走为妙。”负刍最后又打击 了魏元吉一下,算是小小的报复。 沉寂多时的烽火台一座座被点燃了,两股球状的浓烟冲上天空,窜到云端才 慢慢散开。楚国的烽火台烧的是干牛粪,边境传递来的消息是:两股敌军来犯, 每股大约十万人。 新郢城立刻就紧张起来,负刍马上召集群臣开会,会上有人提出割地求和, 甚至有人提出要迁都到江东之地。大将军项燕摇着头道:“列公,这次秦军兵分 两路,李信攻我平舆,蒙武进占寝城,这明摆着是冲新郢来的。秦王政要统一天 下,魏王割地、韩安割地,结果怎么样?人家一样要灭你,这等话再不要出口啦。 迁都?百年来我们从郢地迁到陈地,从陈地迁到寿春,难道我们迁到江南,秦人 就不来啦?一旦秦人再来,我们难道要迁到海上去吗?” 负刍捶着面前的几案,叹息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哪!三晋已亡,寡人 料到这秦人必加刃与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项燕提战袍走到会场中央,悲怆地说道:“吕政亡楚之心已现,这仇恨不共 戴天哪!我大楚将士必当同仇敌忾,抛头颅,洒热血,卫我家国。熊楚不灭!臣 愿与秦人绝一死战,请大王下令出兵。” 负刍含着热泪,双唇颤抖着说:“项氏一族,历来是我大楚栋梁。孤王命爱 卿率二十万大军迎战李信,孤王亲率二十万将士迎击蒙武,杀他个片甲不留,让 天下人知道我熊楚的志气。再命,令尹子围留新郢监国,吉日出征。” 楚国历来有君王亲征的传统,负刍为鼓舞士气决定亲自出马,而且他也的确 打过不少仗。当下他就命令将军景骐护驾,提大军迎战蒙武。楚军西行到固始县 北的驿道上,与蒙武的部队相遇,两军马上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景骐也是能征惯战的老将,指挥有方,又有负刍督阵,楚军士气高昂,再加 上是本土作战,百姓拥护,不少乡民自愿上阵参战。所以楚军与蒙武对攻起来, 双方在广袤的平原上来回冲杀,战况惨烈。负刍兵多,秦军勇猛,一连打了半个 月,双方死伤甚多却不分胜负,楚军隐隐地还占着些优势。蒙武见无法速胜,便 与楚军对峙起来,他想看看李信的动静。 李信的兵锋很盛,他先是攻下了平舆,然后一气攻下郢、鄂等六个城邑,先 头部队直指大江北岸的黄岗一线。让李信奇怪的是,刚入楚境的时候,楚人是拼 死抵抗,很多城邑杀到最后一个人还拒不投降。可最近情况变了,先头部队是所 向无敌,真是无低,敌人事先全跑了,连一点要抵抗的欲望都没有。李信心里犯 起了嘀咕,这楚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李信早就得到了彭昌的密报,楚国名将项燕率领二十万大军迎战,可项 燕的影儿呢?他不敢分兵守卫已经攻占的城邑,只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向楚国纵深 挺进,可项燕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一日,李信的部队抵达了大江之北,只见楚天辽阔,鸥鸟翱翔,茫茫大江, 烟波浩淼,这片汪洋简直是无边无际!而江南之地更是广阔无边。李信是第一次 见到大江,他呆立在江岸上,对面岸的大树如一片片小草。忽然李信觉得咸阳的 渭水原来只是条小水沟,天上来的黄河之水也相形见绌了。天哪!楚国原来这么 大。此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二十万人根本不够使用。是啊,还有多少城邑要 攻取,还有多少江河要强渡?还有多少楚地要政府?听说,南楚的湖泊,每一个 方圆都有千里之大,看样子再来二十万也不行。 李信打定主意,只能集中兵力与楚军主力决战,否则自己这点儿人马非困死 在楚国不可。于是李信第二天传令,全军向申城东北进发,准备与蒙武所部在到 东乡会师,他的计划是集中兵力攻打邾城,吸引出楚军主力决战。 其实李信是真不知道,项燕的部队离他不足百里,昼伏夜出,全军隐蔽得非 常巧妙。原来项燕率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并命令副将屈皮在李信的必经之路上 设下七道埋伏。他自己则率领一部分军队悄悄地尾随秦军,最后只与秦军保持着 二十里左右的距离。 李信出发没有两天,就知道有一部分楚军在后面尾随了。于是命令大军停止 前进,摆开了迎击的阵势,他想歼灭这股项燕。没想到的是,秦军一停楚军跟着 也停了,根本没有追上来打仗的迹象。而秦军一出发,楚军又跟了上来。最后李 信命令全军回击,而楚军竟随后就跑。如此折腾了半个月,一仗未打,楚军就象 护送他们一样,寸步不离。李信心里毛了,项燕号称三楚第一将,他这葫芦里到 底卖的什么药? 蒙恬找到李信,皱着眉建议道:“大将军,项燕是不是要用少数兵力拖着我 们,然后集中力量对付家父啊?” 李信恍然大悟,这种可能性太大了。楚军真是要集中上三四十万人全力对付 蒙武,蒙武所部是非败不可的。他当即下令,蒙恬断后,全军火速向固始急进, 要尽快与蒙武会师。 于是楚军再不理睬尾随的楚军了,飞快地向东北方向挺进。第二天傍晚,大 军进抵达应乡,蒙恬望着四周的地形,有股不祥的预兆涌了上来。这达应乡四周 全是起伏不定的丘陵,低洼之处则沼泽片片,芦苇成林。蒙恬觉得那广阔芦苇林 中隐隐藏着股杀气,他又找到李信,有些担心地道:“大将军,我们急行了两天, 全军疲惫。先安营扎寨,明天再攻城吧?” 李信嘿嘿笑道:“这么一座小小乡邑,还值得我们安营,没准楚人又跑啦。” 于是秦军的先头部队开始攻城,出人意料的是,守军顽强不退,飞箭如蝗, 滚石似雨,似乎早有准备。秦军狂攻了一个时辰,天都黑了,大部队依然在城下 转悠。李信大怒,他挥手叫道:“点燃火把,轮番攻城,城破之后男女老少一律 杀光!”然后亲自擂响战鼓。 结果秦军的火把刚刚点燃,李信的战鼓还没有擂响,喊杀声便从四面八方传 来。芦苇林里冲出十万埋伏了一整天的楚军,他们光着脚,漫山遍野地杀向秦兵, 此时达应乡的城门也开了,守军从正面疯狂地扑了过来。而一直尾随在后面楚军, 也在项燕的率领下向秦军的后队发动了进攻。三面夹攻,似乎到处都是楚人,李 信的十万人立刻就被合围了。 李信久经战阵,他自然知道被合围的危险,立刻指挥部队抗击,企图稳住阵 脚。但处于低洼地带的秦人仓促迎战,连营寨都没有,只能用死尸做掩体,拼命 抵抗。项燕的楚军人多势众,居高临下地冲锋,楚人久在南方,泥泞的道路对他 们来说毫无阻碍。楚人用事先准备的火箭把秦军的辎重车全点燃了,火光熊熊, 大地一片通明,连月光都暗淡了。 楚军早有准备,北上的道路都被他们用石块封死了,秦军的战车全部瘫痪, 不得不下车与楚人步战。而楚军常年生活在江南,在泥泞的道路上连鞋不穿,他 们英勇无比,纵跳着冲杀,呐喊声震动山谷。是啊,楚人把几十年来败给秦人的 怒火,都发泄到李信部下的身上了。 此时秦军的阵脚已经乱了,他们被楚军分割成几块,虽然奋勇,却无法适应 南方泥泞的土地,往往正在冲锋却先滑倒了,死伤极其惨重。李信还在试图挽回 败局,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残败的楚军的战斗力如此之强。这时蒙恬跑过来:“大 将军,敌众我寡,不突围就要全军覆灭啦。”李信无奈,只得含泪传令突围。 秦军抛弃车辆,簇拥着马匹向北方逃窜。然而沿途竟遭到了楚军七次大规模 堵截,更可恨的是连楚地的老百姓都向他们投标枪,射暗箭,围捕掉队的秦兵。 李信狂跑了七天才冲出重围,退到南阳。而项燕死追不舍,冲到南阳就攻城,李 信不得不弃城而去,项燕一直追到平舆,重新占领楚长城才停下来。 李信逃回秦境,一清点人数,竟发现回来的还不到三万人,顿时痛哭失声。 蒙恬也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短兵,结果一千人的短兵却回来七百多,不禁大为 惊奇,伤亡比例是全军最小的!后来有个老兵举着个射满箭镞的大发面饼让他看, 蒙恬才如梦方醒。原来秦兵冲锋时,只戴前甲,后背则暴露在外,其意义的是奋 勇直前,绝不退缩。但这次被突袭,仓皇撤退时很多士兵被后面来的箭射死了。 蒙恬的短兵多是频阳东乡人,当地人爱吃又大又厚的发面饼,出征时也背上身上 当干粮。秦军撤退时,短兵们往往被射得象个刺猬却依然奔跑自如,其实那箭都 射在发面饼上了。此后,这种发面饼就流传下来,由于不少士兵曾用头盔烙饼, 所以这种饼也叫“锅盔”,如今是陕西十大怪之一。 李信兵败时,蒙武的处境也很不妙,魏元吉率领五万四国联军前来支援负刍。 为了在负刍面前买好,魏元吉率军狂攻,几次向蒙武的帅车发动突袭,虽然士兵 们用血肉之躯保护帅车,但蒙武也有点支持不住了。此时听说李信兵败,他赶紧 趁夜悄悄逃回秦境。负刍追了一程,但也不敢越境攻击,于是得意洋洋回去封赏 功臣去了。 李信、蒙武、蒙恬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秦王政吧嗒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秦王政能说什么呢?二十万军队伐楚的事是他自己定的,如今只回来一半, 而新郢那边如过年一样天天在庆功,据说已经狂欢了一个多月,很多楚人因为常 时间跳舞而累倒,秦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李斯阴沉着脸道:“陛下,李信兵败,丧师辱国,当斩。” 秦王一向偏爱李信,于是大包大揽道:“李信虽然贪功冒进,但主要是寡人 轻敌所致,使我孤军深入,寡不敌众……”说着他求援地看了缭子一眼。 缭子也一直认为李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直身道:“陛下,天下哪有没 吃过败仗的将军?臣以为李信有大功于国,功过相抵吧。” “准奏!”秦王忙不迭地应道,他忽然看见李斯又要说话,于是道:“死罪 可免,贬为庶人,令他戴罪立功,所部将校一律夺爵两级。”李斯这才不说话了, 李信等人跪倒谢恩。秦王烦躁地站起来:“退朝吧。”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大臣们纷纷退下,缭子知道秦王马上会来传唤,于是站在原地没动。果然有 个小宦官跑过来道:“国尉大人,陛下请您去偏殿。” 缭子来到偏殿坐下,不一会儿秦王就拧着眉头进来了。他望着缭子道:“李 信之败,方知王老将军所言有理啊,先生当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缭子不想打马后炮,只是说:“灭楚之战,非王老将军不可。” “走,去他家。”说着秦王拉起缭子就走,二人轻车简行,只带十几名护卫, 急驰二百里,来到频阳县的王翦府邸。 王翦自大梁回来后便告老还乡了,每日里栽花种草,教导孙子王离学习兵法, 倒也悠闲自在。听说大王驾到,赶紧率全家迎接。 秦王颇有些歉意地把王翦搀扶起来道:“寡人没有听老将军的良言,致使李 信狂妄误国,如今荆楚枕戈待发,随时要杀过来,老将军难道要弃寡人吗?” 王翦向院里让着秦王,嘴里道:“老臣确是风烛之年啦,只盼安度晚年,望 陛下原谅。” “将军声音洪亮,举止轻捷,恐怕可以徒手搏虎吧。”缭子嘿嘿笑道。 秦王神情严肃起来:“老将军应该知道,楚地幅员辽阔,横跨大江,如此大 规模的征战,秦国之内能坐镇指挥的只有老将军。如今负刍新胜,士气高涨,四 国余孽蠢蠢欲动,一旦诸侯坐大,我大秦一统天下之业就要饱受挫折啦。望将军 出山相助,不负先王之托呀。” 王翦见无可推辞,又把老话题拿了出来:“陛下,楚国之大就不必再言了, 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秦王与缭子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六十军队的意义,最后秦王咬着牙道 :“寡人倾全国之兵托付与卿,只望早听捷报。” 王翦领旨谢恩后,秦王脸上这才出现笑模样。此时王翦对缭子道:“还有, 国尉大人那个徒儿,老臣也要用。” 秦王猛的一跺脚,满面懊悔:“王敖,李信伐楚,怎么把他忘了?” “此子文武全才,灭四国之战功不可没,可抵十万大军。”王翦羡慕地望着 缭子。 “老将军夸奖了。王敖如今在临淄主持第三次花魁评选呢。”缭子笑道。 “花魁评选?”秦王突然想起来了,李斯禀报过这事,如今已经第三届了, 为这事秦国又选出了不少美女。 “是啊是啊,齐国那些儒生当真无聊得很,据说他们一直在探讨是否让美女 们裸体竞选,已经争执好几个月了,王敖正在与他们协调这事。”缭子也没想到, 自己离开临淄才十几年,齐国人怎么就堕落成这样了,好象这里面也有王敖不少 功劳呢。 “裸体竞选?这齐人也太过分了?”秦王哼了一声。 “过分些好,这样他们就顾不上别国的战事了。”缭子叹息道。 “命令临淄之事暂时由姚贾主持,速调王敖到老将军大营。” “遵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