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 实际上王敖是三个月前才到临淄的,他先是去终南山为师伯吊丧,然后约且 过、花娟到邯郸,在李老夫人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这是两对极其难得的新人, 四人的年龄加起来都一百二十多岁了,王敖和且过都是三十五六的人了,姚容和 花娟也是年近三十,好歹也算成家了。之后王敖请且过留在邯郸与老夫人一起居 住,自己则带着席如、樊奎去了临淄。而那裸体竞选的招数最初是姚贾先想出来 的,为的就是让齐人争执下去。当年秦王政启用姚贾的时候曾说,要让鬼才变人 才。现在看来,姚贾即是人才,又是鬼才。 王敖虽然身在临淄,但他一直注意着魏元吉的行踪,王敖知道秦王的统一大 业即将完成,而自己与魏元吉的冤仇也该有个了结了。 这日贵成笑呵呵地走进来:“主人,齐人终于定下来了,争论了四个月呀!” “到底是裸体还是穿衣?”王敖也觉得很可笑,三千妓女竟把个泱泱齐国闹 得昏头转向,光一个是否裸体竞选的问题就吵了好几个月,朝堂上吵,大街小巷 里吵,有些无聊的儒生甚至跑回家去与老婆探讨。 “据说是相国后胜定下来的,他说全部裸体未免不雅,长袍大袖又失去了风 味,故而可裸半身。这月初十第三次花魁竞选就可以开始了,主人准备主持吧。” 贵成主持了两届花魁选举,虽然经验丰富却有些厌烦了。 “只要朝廷不找我,主持一下也无妨。”王敖笑起来,此时他脑子突然出现 满街半裸美女的景象,有这种享受谁还想去打仗啊。 忽然席如钻了进来:“主人,姚大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姚贾就一把将席如扒拉开:“行啦,你找个地方歇着去吧。”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挺着走进来。说他是挺着一点都不过分,姚贾都胖得出了圈 儿,腮帮子活象猪的两片屁股,而肚子更是挺出一尺多远,走起路来嘴里呼哧带 响,如带着一只小风箱。 “姚子快三百斤了吧,你可快出圈儿喽。”王敖笑道。 姚贾见王敖把自己说成猪,顿时鼓起腮帮子道:“贤弟倒是瘦,可三十多年 的饭白吃了,你对不起老天爷吗?再说,田齐这头肥猪还没有出圈,我怎么能出 圈呢?” 王敖知道姚贾纵横天下全凭一张嘴,与他斗嘴纯粹是徒劳。他赶紧双手抱拳 道:“好,好好,不与姚子争,姚子有事尽可吩咐。” 姚贾心满意足地坐下,嘿嘿笑道:“贤弟又要立功了,大王传令贤弟速去王 翦大营报到。王翦率六十万大军攻楚,空前的雄师啊!” “六十万,那秦川岂不是空了?”王敖脑子连转了好几圈。 “贤弟就放心去吧,如今有能力乘虚而入只有齐军,但你看看齐军还能打仗 吗?他们的将军天天泡在花魁堆儿里,恐怕见了血都会晕头的。为兄和贵成就在 临淄,把数十万齐军拖到温柔乡里。”姚贾说着,头一仰人便躺下了。他身量太 胖,坐久了就累得不行。 王敖只得辞别临淄,踏上了西去之路。一路无话,半个月后他在陈地(今河 南淮阳)与王翦大军碰面了。陈地是楚国故都,据说人祖伏曦就葬在陈地,当地 人还修了一座壮观的伏曦庙以示尊敬。王翦大军一举而破陈地,如今正在这一带 休整呢。 王敖在大营门口碰上了蒙恬,蒙恬笑道:“听说王兄来了,老将军本来想亲 自接你,可他正在写奏折呢,要小弟来接王兄。”说完领着王敖进大营。 “大军进展顺利吗?”王敖问。 “至今还算顺利,先头部队已经直抵平舆。但听说负刍以项燕为将,景骐、 屈皮为副,集结了五十万大军,正迎面扑过来。”蒙恬有点担心地说,上次他们 被项燕打得惨败,提起项燕的名字,心里就特别扭。 说着话,二人走进中军大帐,王翦正爬在几案上在竹简写字。当时书写十分 困难,只能用竹芊沾着墨汁在竹简上书写,写篇几百字的文章往往得用多半天的 时间,所以先秦文章最为简练。蒙恬、王敖见王翦在写奏折,只好在一旁站着, 幸好王翦的奏折已经在收尾了。 “真够老将军受的?”王敖小声笑道。 “咱们琢磨琢磨,看看用什么办法拿让书写简便些。”蒙恬思索着说,(注 :不久,聪明的蒙恬在军营中用兔毛制成了毛笔。这事让历代文人耻辱,发明毛 笔的居然是一位将军。) 王翦写完奏章,得意地笑道:“王先生来啦,坐,坐,我正在给大王写奏折, 希望大王把咸阳以东的六倾良田赐给本人。” 王敖与蒙恬对望了一眼,这老头在战场上还向大王要东西呢,真是闻所未闻。 蒙恬苦笑道:“老将军,大军还没出咸阳你就要了两所豪宅,一座花园,兵出函 谷关您又一口气要了四十倾山林,两左猎场,如今又要良田!这,这……,我等 应以国事为重啊,老将军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哪!” 王敖也颇有同感,他真佩服蒙恬,这小子在王翦手下竟敢如此直言不讳,就 差说王翦是贪得无厌了。 王翦看看大帐中只有他们三个,便微笑起来:“少将军以为王翦贪得无厌吗? 你没有看到我在咸阳要豪宅时,大王欢喜的样子吗?咱们的大王生性强厉而多疑, 现在全国的军队都在我一个人手里,哪个大王能吃得下饭去?他一旦设法约束我 等,这仗就没法打了,所以老朽一而再再而三地讨赏,无非是告诉大王,老朽就 这么点儿野心。大王放了心,自然就睡得安稳,吃得香甜喽,我等便可以放开手 脚地去干啦!” 蒙恬和王敖恍然大悟,双双叹息道:“老将军深谋远虑啊!佩服佩服!” 王翦无可无不可地挥挥手:“王先生远来,本应设宴招待,但大军明天就要 开拔,来不及啦。”“老将军为何一直这么客气,王敖只是个学生。”王敖笑道。 “老写才是学生啊,如果不是先生,犬子王贲怎么能攻想大梁?他哪里是魏 元吉的对手。犬子能不辱君命,全赖先生,老朽先在此谢过啦。”说着王翦竟施 了个礼。 王敖赶紧惶恐地站起来回礼:“少将军是将门虎子啊,王敖不过是陪衬而已, 大梁之役全凭三军用命,王少将军指挥有方。” “二位就不要客气啦,都是为我大秦江山吗!”蒙恬觉得这一老一少很有意 思,便笑着打断他们。 三人这才落座谈正事,王敖拱手道:“老将军,听说项燕已经出发了?” “是,老朽估计大军将在天中山与项燕相遇,已经派人去勘测地形去了。如 果地形合适,我军将在天中山与项燕鏖战。嘿嘿,老朽这辈子不白活呀!”王翦 突然感慨起来,他摊开自己的双手道:“自古以来战事不可胜数,但老朽指挥的 是一次双方兵力超过百万人的大战!作为一个将军来说,参加这样的战役都是光 荣,何况是一方统帅呢?老朽真不白活呀!”(注:天中山战役是世界历史上, 第二次双方动员人数超过百万的大战役。第一次这样的战役是发生在公元前260 年的秦赵长平之战,秦赵双方动员兵力达到一百五十万。) 王敖自口袋里拿出一卷白绢,双手呈给王翦:“老将军,这是彭昌穷三年之 力,绘制的荆楚地图,是现在最详细的楚国地形图。” “太好了,老朽正盼着这个东西,这样老朽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啦。先生对 天中山之战有何看法?”王翦命人将地图收藏起来。 “老将军,学生看在天中山与项燕对决并不是好办法,百万大军相互厮杀, 谁知道会发什么事,所以最好与项燕对耗下去。”王敖向西一拱手:“托大王的 福,学生前年在姑苏烧了楚人的百万石存粮。自此楚国一直水灾不断,粮食歉收 在五成以上,去年李信又消耗了不少楚国的库存,楚国缺粮啊!老将军请想,项 燕五十万人,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他拖不下去,久之必有破绽,届时老将军就 可以大显身手了。”王敖有点儿沾沾自喜。 王翦眼望帐顶,摇着头道:“缭子怎么会这样的徒弟啊?福气啊,福气!” 然后他对蒙恬道:“记住,破楚的头功是王敖的。” “老将军,学生还有一言。”王敖脸上平静,心里却美透了。 “请讲。” “学生在楚国多年,发现一个规律。这楚人立国八百年,喜欢在山间盆地和 平原上生活,嫌弃山地。学生发现,楚人在平原上作战,胜率在八成,而一旦到 了山地,恐怕连两成取胜的把握都没有了。所以老将军发动总功时,最好把战场 选在山地,取胜容易啊。这一节恐怕连项燕都想不到。” 王翦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老朽必按先生所言。” 第二天,大军开拔,果然在天中山一线碰上了项燕的大军。王翦勘测好地形, 然后学李牧在办法,占据高地,构筑土城固守,不与楚军交战。 双方的军营连绵数十里,谓为壮观。楚军上柱国项燕多次派士卒挑战,企图 与秦军决战。而王翦命令全军,坚守不出,整个秦兵军团就如座大山一样挡在项 燕面前。项燕知道,凭楚军的实力不能贸然进攻,于是也高筑土城,注重防守。 两军就这样对峙起来,几个月内竟没发生过象样的战斗。 二王敖见两军对峙,自己无事可干便请令去新郢侦察情况。不久便到了新郢 的珠宝行,出他意料的是且过正在珠宝行等自己呢。 原来且过和花娟结婚后,过了几个月好日子。最近他一想起杀母之仇就狠得 不行,于是辞别李老夫人和花娟,到楚国来找魏元吉。但且知道自己不是魏元吉 的对手,于是便到珠宝行来寻求帮助,他也没想到王敖会来新郢。二人见面把事 情一说,王敖惊奇地问彭昌道:“难道魏元吉在新郢?” “连同魏国残军,魏元吉又凑齐了十来万人,如今负刍调他来负责新郢北面 的防务。”彭昌是问一答三。 “余孽!”王敖哼了一声,心道凭这群丧家之犬能成什么事,负刍的粮食算 是喂狗了。 “联军的士气很高,天天练兵,魏元吉真成领兵统帅啦。”彭昌道。 王敖突然想到,要是东方姿在就好了,合三人之力没准就能杀了魏元吉,这 联军不就灰飞湮灭啦。想到这儿,他拉住且过道:“咱们今天晚上看看魏元吉去, 但不能贸然动手。” 当夜,王敖和且过偷偷来到城北的联军营寨,他们很快就收拾了两名巡逻的 士兵。然后换上士兵的衣服,把他们捆起来扔进草丛,便悄悄溜进营寨。 联军大营外面戒备森严,一旦进去就乱得不成样了。原来这里聚集着天南海 北的落魄贵族、武士,他们口音不一,互不统属,所以王敖他们就跟没事人似的 到处溜达。忽然王敖看见一条熟悉的身影在前面转来转去,王敖一时想不起他是 谁,但见这人鬼鬼祟祟地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去了。王敖便与且过在后面跟着,走 了几步且过突然小声道:“王兄,那人好象是熊公子。” 王敖立刻明白了,此人肯定是熊鹰,她怎么也来了? 二人不好在军营里和熊鹰打招呼,只得在后面跟着。只见熊鹰来到中军大帐 的后面,用一只轻巧的匕首将帐篷割开了一个小孔。之后立刻掏出短弩,装箭要 射。王敖赶紧悄悄跑上去,一把将短弩强过来。熊鹰刚要拔剑,竟发现这两个士 兵是王敖和且过,眼睛立刻瞪圆了。王敖向孔内一望,一眼看见了魏元吉,全明 白了,熊鹰是来杀魏元吉的。他趴在熊鹰耳边小声道:“咱们杀不了魏元吉,弄 不好会把咱全抓住的,先看他们要干什么。”说完,示意且过看住熊鹰,然后便 趴在小孔上向里望去。 大帐里大约坐着二十多人,元吉、魏豹、赵成、燕柏和韩成都是王敖认识的, 但主要位置上居然还坐着个十五、六岁的的孩子,王敖却从来没见过。大帐里的 会议明显是魏元吉召集的,他居中而坐,面目威严。此时魏豹正在发言,只见他 痛心疾首地说道:“诸位,以前大家不听我与公子元吉的忠告,如今怎么样?国 破家亡啦!产业、山林、田宅、妻妾全完了吧?我们南下北上,合纵十年,而列 国君主都为蝇头小利而拒绝我们,现在呢?全成丧家之犬啦,是叫花子!不过是 向负刍讨一口饭吃……”众人都把头低下了,有几个脆弱的竟抽泣起来,魏豹也 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魏元吉猛然一拍桌子:“哭有个屁用,唯今之计,只有打回老家去。要不然, 只能在他乡等死,万一楚、齐灭亡,我们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啦。” 此时韩成瞥了魏元吉一眼,他指着身边的孩子道:“在座诸位的遭遇都一样, 本应同仇敌忾。但前年,张良策划韩国复国,计划不可说不周详,本该魏、楚响 应,一起动手。可后来新郑起义成功却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致使大王韩安惨死, 相国韩立殉国。哎!在下只怕到头又是一场空欢喜呀。” 王敖在帐外吃了一惊,那个文弱的孩子就是新郑复国的策划者?如此年轻, 简直是第二个甘罗。 魏元吉的脸红了一下:“公子辰是在职责本王,本王不怪你,这难言之隐别 人也很难理解。” 赵成摆手道:“算啦,以前的事就不要提啦,关键是大家一心一德地复国。 如今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人,齐楚、燕代、匈奴、林胡和我等,与吕政拼死一 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对,赵成说的对,我先合计一下。”魏豹掰开手指头,好象要算计什 么。“这楚军百万,齐师六十万,燕代联军三十万,我等如今在楚国已经聚集了 十几万人,这是二百万大军。要是匈奴南下,这秦国之亡也就指日可待啦。” 众人马上欢呼起来,似乎已经胜利了,只有小张良冷眼无言。 此时东门田走进大帐,他向众人抱拳道:“诸位,刚刚得到了消息,匈奴单 于率三十万骑兵南下了。如今已经攻破秦长城,占据了秦国北方了二十余座县城, 大军还要南攻。” “妙,妙!”大家拍着几案叫好,似乎咸阳已经完了。 突然年轻的张良站起来,他轻蔑地扫视着帐里的每一个人,脸上是与他这个 年龄颇不相称的轻蔑。只听张良冷笑道:“诸位,纸上谈兵,每战必胜啊!先不 要高兴,匈奴人这么快就攻破秦国二十余县,只能说秦人早有防备,他们肯定退 到黄河南去了,而匈奴人根本不敢过黄河。” 魏元吉死死盯着东门田,东门田只得咳嗽一声道:“没有歼灭秦军的消息。” 众人这才明白,纷纷向张良抱以惊奇的目光,连帐外的王敖都使劲晃了晃脑 袋,十几岁的孩子脑筋竟如此冷静清楚,太难得了。 此时张良接着说:“诸位,唯今之计,首先是联军尽快统一号令,协调部署, 其二是马上到齐国求援,楚军几个月内必败,没有外援我们是挡不住秦军的。” “胡说,项燕乃百战之将,五十万大军,怎么会必败呢?”魏元吉觉得这孩 子太狂妄了,在众多贵族面前,一点尊卑都不懂。 “楚军无粮,听说楚王为这事急得牙都掉了好几颗。无粮之军如何能打胜仗?” 张良竟成年人似的叹息了一声。 “对呀!”韩成一拍大腿:“诸位张良是我们韩国的神童,他的话有道理。” “首先要统一号令!”魏元吉撅着嘴说。 “公子元吉武功盖世,熟读兵法,又是魏国的摄政王。本人与三万赵人愿意 听从公子号令。”赵成先叫了起来。 “本人的两万人听公子号令。”燕柏道。 “这,这……”韩成看了张良一眼:“一万韩人愿跟随公子元吉。” 魏元吉呵呵大笑,他一直想当联军统帅,终于如愿以尝,虽然统帅的是一群 丧家之犬但也是联军呢。 这时,张良又站起来,他背着手走到门口,然后转身对大家道:“秦国的富 强不是偶然的,他们敢用十二岁的甘罗做丞相,这叫不拘一格。明明没有领兵的 才能却还要逞强。嘿嘿!”说完,张良转身走了。 大帐里立时陷入沉寂,好久魏豹才笑道:“这孩子以为自己能经天纬地呢, 太过狂妄,将来必定没什么大作为。” 众人又笑起来,而王敖却知道,这孩子竟来肯定能经天纬地! 这时魏元吉道:“赵成监军,韩成负责操练军队,魏豹马上去临淄,游说齐 王建出兵攻秦……”帐外的王敖听得差不多了,便拉着熊鹰、且过撤了出来。 刚出军营熊鹰就怒道:“你为什么不要我杀魏元吉?”“咱们杀不了他,只 有找到东方姿,咱们四个人便可以对付他了。”王敖拉住熊鹰道:“盖子的坟墓 在哪儿,我们想拜祭一下。” “是啊,是啊,他是为奴才,不,在下死的,我得祭奠恩公。”且过哭着说。 “在他愿意去的地方。”熊鹰仰头望了望天空,强忍住眼泪。“你不是要找 东方姿吗,估计他在淮阳,我去一趟,看看她的武功怎么样了。回来再找魏元吉 算帐,到时候你要再拦着我,我就杀你。” “东方姿一来,咱们就找机会伏击魏元吉。”王敖拍着胸脯说。 熊鹰说走就走,王敖和且过连夜回到珠宝行,王敖当天就修书给姚贾,让他 注意魏豹的行动。然后派人密切注视四国联军的动静,特别是魏元吉的行踪。 项燕在天中山与王翦对峙了七个月,他非常清楚王翦在等楚军绝粮,但项燕 毫无办法。王翦大军防守严谨,无懈可击,项燕又不能发动强攻,只得这样耗下 去。作为军人,项燕当之无愧,但粮草的事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天天上表催粮, 而朝廷运粮车队的规模却越来越小了,这两个月干脆就颗粮未见。最后项燕不得 不命令,拔营回新郢,拒城固守。 五十万大军在项燕的指挥下开始了井然有序的撤退,他命令景骐统领前军, 自己坐镇中路,屈皮断后,向安阳方向撤退。五十万大军,这是一支何等庞大的 队伍!前军撤出三十里,而后军却还在原地未动。屈皮率领楚军设下埋伏,保护 后军撤退。 楚军的后军正在撤退,突然见自山上冲下一股光着上身的秦人,他们手执利 刃,嗷嗷怪叫着冲下山来,为首的竟是秦将杨端和。原来杨端和为李牧打败后, 被贬为庶人,这几年凭着军功又升为将军了。这次他主动请命,率两万死士团打 先锋。楚军虽然有防备,但这股秦军舍生忘死地扑上来,很快就冲破了防御阵地, 杨端和一只耳朵被流箭射掉,依然死战不退。接着王翦指挥数十万大军全线出击, 在方圆三十里的山地内将楚军的后半截围住。漫山遍野内,喊杀声彻地连天,秦 楚这场空前的大战就在楚军撤退时开始了。 楚军异常骁勇,他们在屈皮的指挥下向扼守高地的秦军,发动了一次又一次 冲锋,希望与前军会合。但秦人则占据了有利地形,将楚军逐步分割,团团包围。 战斗进行了整整一天,最后屈皮战死,楚军失去了统一指挥,二十万楚军陷入了 混乱。到处是乱窜的楚国士兵,秦人象猎人一样搏杀他们,哀号声震动天地,无 头尸体塞满沟壑。不少楚国士兵看见秦人左手提着几个脑袋,右手挥剑,狰狞地 冲过来,当时就吓昏了过去,结果白白送了命。 项燕本想撤回新郢,全线防御。但刚出得天中山就接到了后军被合围的急报, 由于没有粮草支持,他不敢回援后军,只能下令停止前进,居高临下地在永安 (今湖北黄岗北)列开军阵,等待后军突围。项燕真想不到,自己刚刚扎下阵脚, 秦军就排山倒海地冲了上来,他心里一颤,后军完了!项燕来不及难过,立刻指 挥楚军反扑,双方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冲杀,战况尤其惨烈。 项燕苦撑了三天,终因粮草断绝,军心开始浮动了。项燕无可奈何,只好率 领部队继续后撤,一直退回新郢。 秦军随后追击,攻下西陵,荆楚震动,整个楚国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 再之后王翦分兵一半给蒙武,命他屯住鄂渚,准备南下湖南,自己则奔袭新郢。 再说项燕,他率领部队且战且退,好不容易在抵达新郢郊区。项燕望着自己 的残兵败将,一时间竟感到欲哭无泪。九个月前,他率五十万大军迎战,如今只 回来二十万人,他知道自己责无旁贷可又非常不甘心。按楚国传统,军队残败, 将领要自杀谢罪,可项燕认为这一仗败得糊涂。天子不使饥兵,如果不是缺粮又 怎么会遭此败绩?难道负刍就没有责任吗?项燕考虑良久,他与负刍是老朋友, 不愿意和他当面争吵。于是叹息着对副将景骐道:“此次战败,非项燕之罪,粮 草缺乏所致也。请将军回新郢保卫国都,我去淮南招募新兵,与秦人再战。”说 罢,含泪驾车东去。景骐望着项燕的战车于暮色中消失,心里象堵了块石头,良 久无言。 三王翦、杨端和、蒙武、蒙恬等人率各部兵马越过八公山,在新郢西门会师。 王翦并不急于进攻,也没有围城,而是在城外举行了盛大的献俘记功仪式,目的 在于摧毁楚人的斗志。 数十万大军布阵于西门外的旷野,阵容整齐,长戈如林。士卒们在空地上挖 了两个大坑,成千上万的秦军将士赤裸着上身,手提人头,押着俘虏来邀功。有 司官员在上面清点首级,每交一颗首级晋爵一级,交一名俘虏晋爵一级半,首级 扔到坑里,俘虏跪在一旁。献俘仪式进行了整整一天,共斩首十一万七千余人, 生俘三万多人。首级堆满了土坑,王翦命人掩埋,然后对俘虏们道:“今天免你 们一死,回去告诉负刍,降者免死。如不投降,城破之日,全城十五岁以上的男 子全部杀绝。” 新郢军民正在城上观望,他们以为这些俘虏死定了,每个人都痛恨得双拳紧 握,狠不得冲出来厮杀。忽见俘虏们发一声喊,全跑回来了。等他们进城一问才 知道,秦军不杀降者。新郢城内顿时大乱,老百姓们扶老携幼地逃走避难,三天 后城中人口竟减少了一半。 王翦见新郢城的老百姓跑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合围攻城。此时新郢尚有三十 多万守军,其中景骐部下二十万,王宫禁卫军三万,魏元吉的联军五万,此外还 有三万苗军。景骐、魏元吉和负刍轮流督战,几天后护城河竟成了红水河。而魏 元吉命令韩成率领多国联军,冲到城外反攻,结果被秦军一个冲锋就打散了。自 此魏元吉的联军,只剩了他从魏国带出来的几万人。 秦军的进攻越来越猛烈,这日负刍恼怒地对魏元吉道:“元吉,你不是说《 孙膑兵法》有百战之能吗?你要是有破敌之计,这三十几万人马就全由你指挥。” 魏元吉取出兵书,当着负刍的面翻动了半天,最后只得苦着脸说:“父王, 讹传也!元吉已经您把这书背下来了,却不见什么过人之处。” 负刍抢过兵书,看了半天也不见什么妙计。他怒道:“你不是武功盖世吗? 为什么不能把王翦的人头拿回来,怯战不成?” 魏元吉狠狠拍着城垛口一掌,直击得尘土横飞:“父王,儿臣两次潜入秦营 刺杀王翦,无奈中军防守严密。儿臣还未接近,秦兵又是吹号又是擂鼓,儿臣斩 杀数百士卒,可秦兵却越杀越多,实在无法接近大帐,因此那王老狗才活到今天。” 说着,魏元吉怒不可扼地抓起《孙膑兵法》,一把将之扯得粉碎。自此该兵书失 传了一千多年,到宋代才刊印出来,流传于世。 新郢坚守了三个多月,秋天的一个早晨,秦军终于攻破了南门,与楚军展开 了巷战。景骐战死,魏元吉突围而走,苗兵损失殆尽。负刍躲在王宫里,哭了半 天,最后只得带领文武向包围王宫的蒙恬投降。 至此,公元前223 年,立国八百年的楚国灭亡了。它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楚文 化,是水边的民族和自由贸易的倡导者,曾经是世界上版图最为广阔的国家。本 来他和秦国一样有资格统一中国,但腐败的楚国王室使他衰落了,楚国的最终抵 抗仅仅持续了一年多。楚国和赵国的灭亡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巨大损失,令人惋惜 不已!秦人统一后继续执行扬本抑末的政策,飘扬在楚地上空的自由气息凝固了, 而赵人追求男女平等的精神自此也在中华大地上消失了。 魏元吉手下的魏军全没了,不少心腹门客也失去了踪迹,连东门田都在乱军 中失踪了。他拼命杀开一条血路,带领着十几名门客突围北上。魏元吉连哭的兴 趣都没有了,他只是见秦兵就杀,杀出重围时浑身已经被鲜血湿透了。他回头看 看浓烟笼罩的新郢,悲怆得狠狠跺脚。完了,楚国完了,只有去齐国了,齐国那 些笨蛋会收留自己吗? 但想什么也没用,如今只能去齐国了。还没走出十里,魏元吉突然觉得前面 的树林里有动静,他刚要提醒大家注意,只见树林里冲出百十号人,每人身上都 背着几支标枪。魏元吉看不出他们是干什么,正要问问,却见为首的一名汉子向 大家一招手。这一百多人立刻拉开了架势,挥臂投掷标枪。魏元吉大惊,他挥剑 隔挡,而身后的门客就没那么幸运了,转眼间门客全被杀死。魏元吉盛怒不已, 挺剑向人群冲来。 这群人投完了标枪转身就跑,魏元吉冲了几十步,竟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 站在对面,凶恶地盯着自己。他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少女是东方姿。两年 没见,这姑娘彻底成熟了,魏元吉突发奇想,要是把东方姿俘获了送给齐王,岂 不是大功一件吗?他的梦还没做完,东方姿竟双手挥着云剑搂头跺了下来。魏元 吉抬剑向外一磕“铛”的一声大响,火星四冒。东方姿被震退了三四步,而魏元 吉的身子竟摇晃不止,他手臂酸麻,不得不将宝剑换了只手。这一换手,魏元吉 真有些要哭了,雨剑又被磕开了一个小口,他是真心疼。此时东方姿二话不说, 挥剑又上,她如旋风一样旋转起来,一连就是几十剑,魏元吉被打得一个劲后退。 他心下骇然,这丫头的武功又长了一块,再过两年自己没准就真不是她的对手了, 于是手上加力,想一举干掉东方姿。 魏元吉与东方姿打斗了百十个回合,东方姿双臂酸软,挥剑的力道大不如前 了。魏元吉正要下杀手,却见两条熟悉的身影自两侧扑了上来,他马上后撤观察。 原来是王敖和且过,这二人一个挥叉,一个舞剑,双战魏元吉。此时魏元吉明白 了,王敖这小子算准了自己要去齐国,在这里截击自己呢。 其实魏元吉估计得没错,熊鹰果然在淮阳找到了东方姿,几人凑齐后,王敖 一直在寻找魏元吉落单的机会。今天,他终于在去齐国的路上,把元吉截住了。 他和且过的武功,互为补充,一个勇猛,一个轻灵,二人与元吉打斗了百十回合, 魏元吉竟不见败相。王敖在心里叫好,怪不得盖聂都打不过元吉呢,这小子的武 功太高了。 突然王敖和且过急忙退出战圈,魏元吉正要逃走,却又被那一百多武士拦住 去路。原来这些人拾回标枪,继续投向元吉。 魏元吉左躲右闪,他连战三名高手,雨剑又被东方姿砍成了镰刀,于是便无 心恋栈了。武士们的标枪投完,他撒腿就望北跑,跑出几步就听得王敖在后面喊 道:“养超,射他。”魏元吉心下一凉,养超的箭法他是领教过的,自己已经筋 疲力尽了,不对呀!养超死啦。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对面“飕飕”射来几箭。 说实话,暗箭的水平很一般,平时魏元吉都不会放在眼里。而这次魏元吉筋 疲力尽又被养超的名字吓住了,有一支暗箭竟直接射进魏元吉的左眼里去了。他 狂叫着冲进树林,一眨眼就不见了。 熊鹰照着魏元吉的背影又射了几箭,也不知射中没有,她懊恼把弩机摔在地 上:“又让他跑了。” “太好啦,公子。”王敖大笑道:“养超一直说要射瞎魏元吉的眼睛,公子 为养兄弟报仇了。”熊鹰突然挺剑直在王敖胸口上,脸上都是悲愤。王敖张着嘴 叫道:“熊公子,我是王敖。” “对呀,雄公子,这是王兄。”且过也不明白。 东方姿更是吓了一跳,她虽然武功高强,除了父母之仇并不懂什么人世纠纷。 “我知道你是王敖,你也是秦国的典客副丞,我要杀你为楚国的老百姓报仇。” 熊鹰本想一剑插下,却有点不忍心。 王敖坦然地说:“公子是替楚国的老百姓报仇,还是为贵族报仇?” “我是墨者,当然为楚国的老百姓报仇。”熊鹰道。 “那我秦军是屠城了还是坑杀战俘了?”王敖义正词严地问。 熊鹰吭哧了半天,最后只得说:“暴秦毁我大楚江山。” “看,公子还是为贵族报仇吧。”王敖无奈地笑了:“天下一统,为万民所 愿,至少不用再打仗了。大秦统一,是天下百姓之福,我王敖交友重义,为臣尽 忠,有什么错?” 熊鹰半天没说话来,她心里苦极了,墨坛被毁,楚国败亡,自己真成了无家 可归的人。最后熊鹰扔下宝剑,哭着跑向新郢去了。 破楚之战并没有结束,项燕在淮南募集了十几万军队。听说新郢城破,负刍 被俘,便拥立春平君芈权为楚王,在兰陵一带继续抵抗。原来春平君芈权一直在 秦国为官,但得知秦楚即将开战,便偷偷跑回楚国了。 蒙武率领大军自鹦鹉洲顺江而下,在东方登陆围攻兰陵。项燕与芈权在兰陵 城下苦战数月不退,最后蒙武发动了二十万人的集团冲锋,项燕这才退回城内。 此后,蒙武在兰陵城外高筑壁垒,竟高过了城墙,然后居高临下地攻击,楚军完 全暴露在秦人的箭雨里。 芈权在巡视城防时被流箭射中,由于是毒箭,当晚便死了。 项燕痛苦地站在芈权的床塌边,心如刀割,自己所热爱的熊楚江山已经支离 破碎了。楚国原来比秦国大,经济比秦国发达,百姓比秦人富庶,楚兵比秦兵勇 猛,可为什么落得亡国的下场?他指着狂跳不已的胸口道:“我之所有勉力苦战, 只因芈氏一脉未绝,如今还有什么希望?”说完,拔剑自杀,尸身在芈权的床塌 整整坐了一夜。 项燕这一死,兰陵城立刻就失陷了。 蒙武进城后,以大将军葬礼的资格安葬了项燕,然后率军协助王翦继续南下。 这一日,秦军抵达锡山,军队埋锅做饭时意外地挖出一块古碑,古碑刻有十 二个字: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 王翦不解其意,便找叫当地老者询问。老者道:“将军不知,这锡山自周平 王东迁时,就出产铅锡,所以叫锡山。本来以为是产之不竭的,可近年来产量越 来越小,这两年几乎就见不到锡矿石了。此碑不知何人所立。” 王翦叹息道:“难道古人早知天数,故立碑于此?无锡之日,天下就太平了, 那这地方干脆就叫无锡吧。” 不久秦军就见到了大江的入海口,他们终于把白色的战旗插遍了全长江。 四王敖截击了魏元吉后,就开始准备迎接秦王南巡。原来秦王得知新郢城破 后喜不自禁,整个咸阳狂欢几日后,他一定要来看看大江,看看楚地。于是缭子 便建议,自汉中入蜀,巡视巴蜀后,沿三峡顺江而下。秦王欣然同意,如今已经 上路了。王敖一边准备迎接秦王,一边关注着齐国的动静。这一天,席如突然惊 慌地告诉他,听说姚贾死在齐国朝堂了。王敖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后来贵成的情 报证实了这个消息,姚贾竟是被魏元吉杀死的。 原来姚贾一直在临淄主持评选花魁的事,眼看就要到决赛了。 魏元吉瞎了一只眼,好不容易才只身来到临淄,他当即找到了魏豹和韩成, 见面就开骂道:“你们这些饭桶,来齐国好几个月了,救兵呢?救兵哪?如今新 郢城破,老狐狸被抓,我,我……”他指着自己的一只瞎眼道:“本王爷奋战至 此,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王爷息怒。”赵成哭丧着脸说:“王爷,我们来临淄这几月,天天求见齐 王,可人家根本不见咱们,如之奈何呀?” “后胜呢?”魏元吉怒道。 “人家天天主持评选花魁,平时不谈公务。”魏豹垂头丧气地说。 “花魁,什么花魁?”魏元吉从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就是在妓女中选美呀,一共选出牡丹、芍药、杜鹃、菊花四大花魁。”韩 成听见“花魁”二字,眼睛烁烁放光。“据齐人分析,丽质宫的四大美女,最少 应有两人获选,特别是那个秋云,丰乳肥臀马蜂腰,天生的尤物!王爷您是没看 见,那秋云跳起舞来,胸前的两堆肉一颤一颤的,真让人……” “韩成,你这个丧家之犬,你还有完没有?秦王政把你的全家都杀了,你还 有脸在这儿谈女人!”魏元吉那一只好眼,几乎要瞪出血来了。 韩成象被雷击了一样,立时缩成一堆儿。 “哎!”赵成泪流满面:“这齐王建是拒不援楚,出不了两年就得做秦王的 囚徒。秦王政一旦统一六国,就回经营漠北,臣服百越,到时候我等真连去的地 方都没有啦。我最近倒是听说,东方大海中有岛,方圆千里,岛上的全是野人, 弄不好我等只有去岛上建国了。” “先看看这齐国君臣到底怎么样?”魏元吉冷着脸问。“今天晚上决赛?” “对,所以后胜是不会见咱们的。”魏豹道。 “我看他见不见?”魏元吉冷笑着说。 当天晚上,齐王建亲自观赏了花魁竞选的决赛。丽质宫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并通告全临淄,决赛前后七日,丽质宫免费开放。临淄人顿时象疯了似的去丽质 宫游玩,由于人太多,不少人踩丢了鞋子,临淄的小偷竟狠狠发了一笔。最后贵 成不得不站在门口竹签,按竹签上写的顺序号参观游玩,每人只限一个时辰。即 使如此,很多人为了一睹丽质宫美女的芳容,头天晚上就来排队。 后胜将秋云收做了外室,秋云便理所当然地成了花魁第一名。发奖的时候, 后胜握着秋云的小手,笑开了花。这天下第一美女是我后胜的,五十多岁居然有 此艳福,这是哪辈子修来的? 当夜他玩到很晚才睡觉,第二天早上后胜睡得正香,却被秋云的一声尖叫惊 醒了。后胜扭脸一看,却见旁边的木柜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下是一条白绢。后 胜取过白绢,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元吉见齐王。 后胜的脊背立刻湿透了,要是元吉想去自己的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他知道 魏豹他们几个月求见齐王而未获批准,这回他们是真急了。他把白绢藏到秋云的 被窝里,然后穿衣上朝。 后胜一下车就看见魏元吉、魏豹和赵成虎视眈眈地站在王宫门口,六只眼睛 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整整衣冠,摇晃着脑袋进宫了。 齐王建已经五十多岁了,依然为政勤勉,事必躬亲。早朝刚开始,后胜就站 出来道:“大王陛下,魏元吉在殿外求见。” “秦王多次照会,要求引渡魏元吉和魏豹,寡人要是接见他们,如何向秦王 交代?”齐王建皱着眉头说。 “陛下,要是流亡者不见也罢,如今魏元吉是楚王负刍的女婿,代表楚国来 见陛下的。”后胜随口编了个瞎话。 “那就见一见吧。”齐王建无可无不可地说。 不一会儿,魏元吉、魏豹和赵成出现在大殿上。 齐王建问道:“听说新郢已破,楚王近况如何?” 魏元吉反应慢,但魏豹立刻明白了,他施礼道:“如今楚王已经撤到淮南, 与项燕合兵一处,募兵四十万,正与秦人奋战呢。” 齐王建悠然地点了点头。 魏元吉昂首道:“陛下,当年新郑沦陷,轮到邯郸,邯郸陷落轮到蓟城,蓟 城陷落又轮到大梁,现在新郢也被占领了,万一楚国战败,下一个将轮到谁呢? 敝国寡君道:寡人今日就是齐王的明天。所以外臣在此代敝国寡君先行向大王表 示哀悼,向田姓的列祖列宗表示遗憾。” 齐王建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不爱听这种话。十几年前他去秦国访问的时候, 与秦王政结为异性兄弟,兄弟能打哥哥吗? 赵成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于是道:“陛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秦人集 结全部军队攻楚,秦川空虚。趁楚军还在奋战,大王应举五都之兵奋而西进,一 举攻下函谷,占据咸阳,大王之功啊!齐国将称帝天下!” “哈哈,寡人只希望保一方平安……”齐王建的话还没说完,黄门官禀告说, 大秦使节姚贾来了。 原来秋云早把魏元吉要见齐王的事上报了贵成,姚贾便跑到大殿来,与魏元 吉来个针锋相对。他一上大殿就凛然正色地说:“大王陛下,臣日夜关心秦齐数 几十年来的友好传统。听说有个叫魏元吉的,奉楚王之命来搬取救兵,臣担心陛 下受人挑唆,故而求见大王。” 齐王建哈哈笑道:“姚子多虑啦。” 魏元吉走到姚贾面前,冷笑着说:“你就是姚贾?你就是大梁监门官的儿子 姚贾?你就是在大梁做贼,被邯郸驱逐的姚贾吗?” “正是在下啊!”姚贾骄傲得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是魏元吉呀,摄政王魏 元吉?杀兄霸嫂,抢人兵书,兵败流亡的魏元吉吗?久闻哪久闻。” 魏元吉恼羞成怒,抬掌就要劈,魏豹一把拉住他,笑呵呵地说:“阁下就是 姚贾,听说阁下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博取了功名富贵,真是纵横家的高才,鬼谷先 生的得意弟子呀!” “好说,好说,阁下就是公子魏豹吧。你我一样,不过你是倡导合纵,我是 鼓吹连横,结果不一,喜忧有别而已。”姚贾有点得意忘形了,他就喜欢听别人 说自己有成就。 “是啊,姚子用连横破我的合纵术之谋啊,可喜可贺!”魏豹礼貌地拱手。 “对,针尖对麦芒,非胜即败呀。” “如此说来,姚子是离间各国攻守同盟,让秦人把六国各个击破,然后一统 天下呀?”魏豹满脸狞笑,他一下就抓住了姚贾的破绽,想置姚贾于死地。 姚贾发现这是个圈套,但事已至此便梗着脖子,有恃无恐地说:“是又怎样? 你明白得太晚了。” “你和王敖一样,是秦国派往山东六国的间谍,你是明的,王敖是暗的。” 魏元吉一步步逼近姚贾。 姚贾并不害怕,他不相信魏元吉敢在齐国大殿上动手,反而挺着胸脯道: “你知道的已经晚了。大王陛下,这几人摇唇鼓舌,搬弄是非,是我大秦的敌人, 请下令捉拿。” 魏元吉“嘿”地吼了一声,众人只觉得一阵目眩。元吉指着姚贾的鼻子: “你已经自认是间谍了,我今天就为千百万亡国的忠臣报仇!”说着,一掌打在 姚贾胸口上。 姚贾虽然健壮如牛,却也被打得面口袋一样飞出两三丈远,一口鲜血喷出出 三尺开外。 齐王建大叫道:“不可!” 后胜立刻冲上去扶起姚贾:“姚子,姚子……” 姚贾缓缓睁开眼:“秦齐,秦齐,邦交永固。”说完一歪头死了。他和顿弱 一样是秦王的哼哈二将,可惜都没看到天下统一。 魏元吉向上拱手道:“陛下,臣已经替大王处决了秦国间谍。请大王马上出 兵援楚,驻守西境,否则秦人就要来了。” “拿下,拿下,把元吉抓起来……”齐王建大吼道。 侍卫们赶紧用铁链栓住元吉,将他拖下殿去。不一会儿,郎中也跑了回来, 原来魏元吉已经挣脱铁链,跑了。 齐王建没办法,只好派使臣护送着姚贾的灵柩去见秦王,并带去了一大队礼 物赔罪,对战备依然毫无兴趣。 此时秦王已经到了新郢,他将负刍贬为庶人。不久负刍在流放途中被杀死了, 传言是墨者干的,但谁也抓见到凶手。 没几天又传来姚贾的死讯,秦王着实伤感了几天,但看到齐王建恭顺地送来 一百车礼物,再加上缭子再三进言,先发攻燕代,再对付齐国。于是便派王敖为 使者,去齐国解释破楚原由。 王敖便带着三十辆属车上路了,此时他的身份已经列国皆知,再不用掩饰了。 出新郢的第五天,他们驶进了齐境。只见齐国内城邑众多,鸡犬之声相闻,气氛 祥和宁静,连齐国的家畜觅食都是一副慢慢悠悠的样子。 王敖一行抵达临淄馆舍住下,他悄悄叫人把贵成找来,贵成见面就说:“主 人,魏元吉和魏豹他们住在城东一所大宅院里,余党又凑齐一千多人了。小人日 夜监视,还没发现他们有什么阴谋。” “贵兄,魏元吉的末日到了,下个月王贲大军北上讨伐燕代,然后就轮到齐 国了。”王敖兴奋地说。 第二日,王敖在王宫进见齐王。自从姚贾死后,齐王建一直惴惴不安,为了 表示隆重,接见王敖时特地命群臣穿了身新衣裳。 相国后胜亲自到大殿外迎接,见是王敖顿时喜出望外,他跑过来施礼道: “王先生可好?”王敖回礼道:“小可还好。” “秦王陛下可好?” “好。” “尊师可好?” “好。” “父母可好?” “好。” “兄弟可好?” “好。” “妻子可好?” “全好,全好。”王敖被这个酸儒弄得哭笑不得,此人简直象个神经病。王 敖要是知道,一两千年后,中国人都成了这模样,非惊得当场毕命不可。 好不容易后胜拜年的话才说完了,二人携手走进大殿。王敖施礼完毕,齐王 赐坐,齐王建笑呵呵地说:“听说贵国大王已经平定了三楚,寡人已经派使臣前 往祝贺了。” 王敖叹息道:“谢大王垂爱,哎,诸侯国本是同根而生,敝国大王本愿与列 国交好,所以处处礼让。但事与愿违,负刍依仗国大兵多,经常犯我东境。所以 敝国寡君才派王翦征讨,实在是出于无奈呀。今天王敖奉敝国寡君之命向大王解 释灭楚的苦衷,希望齐国谅解,不至产生误会。” 不少齐国大臣以为,王敖此来必是宣战或劝降的,结果竟是来表示友好,纷 纷长出了口气。齐王建轻松地说:“敝国与大秦的世代友好,是本国有识之士的 共识,寡人不会听信魏元吉那等小人的挑唆的。姚子的事,寡人很是感伤。” “敝国大王已经知晓,魏元吉杀害姚子无非是挑唆齐秦反目,此等诡计要是 得逞,敝国与在坐诸位岂不就为小人算计啦?敝国大王说,愿尊姚子临终遗愿, 齐秦两国世代交好。”王敖道。 “好,好。”齐王建大喜。 接着王敖通报了,秦王派军队自边境北上攻取燕代的事,齐国君臣表示理解。 五在临淄盘桓了几日,王敖怕单独碰上魏元吉,便急忙赶往王贲的大营了。 没多久王贲率军北上,自济水经过时,齐王建竟率领群臣来劳军,送来不少牛羊 和美酒,并预祝他们马到成功,弄得王贲很不好意思。 王敖又是监军,他们抵达永定河后,继续北上。路过蓟城时,王敖拜访了郡 守燕光,在路上他发现蓟城干净了许多,闲汉和乞丐都被官府抓去修城铺路,连 平时在街大随地大小便的都很少见了。秦国法律认为乞丐是不劳而食的,必须铲 除,路面是众人行走的,理应洁净。 大军北上至辽东,燕国只做了象征性的抵抗,防线便被突破了。秦军直抵襄 平时,燕王喜在道观里大哭道:“这秦王是为何呀?他有绸缎新袍,何必抢我的 破短褂,他有金根之车,何必抢我的破牛车,他有万里江山,何必抢我的茅草屋 呢?”哭完,率领文武群臣和一大群男女道士,出城请降。 王贲和王敖大获全胜,分外惊喜。他们占领了襄平,带着燕王喜回师咸阳, 路过代郡,顺手把弱小的代国也灭了。赵嘉苦战被俘,和燕王喜一起被押往咸阳。 大军回到易水岸边,王敖对王贲说:“如今天下归心,大局已定了。战国七, 已去其五,只有齐国了。我们不要回咸阳,就把军队驻扎在易水边上,顺路把齐 王建抹平不就完啦。齐国之兵,号称百万,实际上不过是涣散的飞鸟,不堪大用, 咱们的二十万人马就足够了。” 王贲和他爹王翦一样谨慎,而且对齐王建劳军的事破为感激:“此事关系重 大,咱们不能擅专,必须得请示大王。再说我国王后是齐王建的妹妹,两国世代 友好啊。” “大王要兼并天下,灭齐是早晚的事。至于王后的事,将军尽可放心,咱们 大王不是受女人摆布的人,女人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人,工具而已。自古成大事而 宠信女人的,王某从未听说过。”二人同时大笑起来,王敖接着说:“要不,我 先把燕王喜和赵嘉押回邯郸,取得大王的命令。将军在这里等信儿吧。一统天下 的最后一功,必是将军的。” “好,不过这最后一功还得王先生鼎力相助的。”王贲是从心里愿意立这一 功,青史必定留名。 第二天王敖点起三万人马,收拾起从代郡、襄平搜集来的珍宝、重器三千余 车,然后带上赵嘉、燕王喜和燕代降臣上路了。 一路上,这燕王喜是有吃有喝,动不动就坐在囚车里练功,看不出有什么亡 国之痛来。而赵嘉却不思饮食,天天以泪洗面。王敖有些可怜他,便在宿营时走 到囚车前道:“代王,大秦天子不杀降王,韩安、负刍都未伤性命,代王为人忠 信,天下赞誉,天子是不会加害你的。” 赵嘉早就认识王敖,他瞪着泪眼道:“我岂是贪生怕死?每想到宗庙被毁, 国家败亡就不得不伤心。” “周天子分封诸侯八百,如今还剩几家?这天下一统也是必然。”说着,王 敖指了指旁边正在啃鸡腿的燕王喜道:“你看看人家,燕国立国八百年,人家姓 姬,是周文王的后裔,不还是笑口常开,得吃得喝吗?” 旁边车里的燕王喜嘿嘿笑道:“对,对,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能吃 饭就行。” “行尸走肉!”赵嘉低着头不说话了。 当天晚上,赵嘉看别人不注意自己,在囚车里自缢身亡了。 咸阳广德殿上张灯结彩,钟鼓齐鸣,人们等着王敖到来,不,是等着燕国最 后一位国王——燕王喜的到来。秦王下令,秦国欢庆三日,肉随便吃,酒随便喝, 歌舞随便看,他甚至请了不少咸阳的老者来观看献俘典礼。大秦帝国怀着贪婪的 目的发动了一连串政府战争,他们在战争中强大,在战争中推动了历史的进程, 而今这宏大的序幕已经接近尾声了。 广德殿是咸阳王宫里最为恢弘的建筑,远看如一座小山一样。它面南背北, 殿前的有四十八层白玉台阶,殿廊上有七只歌颂历代秦王功德的巨鼎,鼎重两千 斤。秦王端坐在大殿正中,手托下巴,眼神里流露着得意。是啊,将来这第八只 大鼎该有多大呀,历代先王的功绩也不如自己的一半。 此时献俘仪式开始了,王敖代表远征军呈上燕代图籍和珠宝重器。 而燕王喜则赤膊背着柴薪,在殿外等待进献降表和传国玉玺。不一会儿,献 俘乐响起来了,燕王喜踩着乐曲的节奏,轻快地走上台阶,不时地向认识的秦国 大臣微笑着打招呼,而他身后的燕代大臣则一个个垂头丧气,步履沉重。来到秦 王的宝座前,燕王喜跪地高声道:“臣,姬喜,老迈昏庸,今天屈膝投降,恭谨 大秦天子万岁,万万岁!” 缭子接过降书、玉玺,转交给秦王,秦王看过降书,然后目光炯炯地问道: “燕喜,你知罪吗?” “知罪,知罪!”燕喜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哼!你两面三刀,阴奉阳违。 表面恭顺却阴谋害寡人,罪大恶极!”秦王怒道。 燕喜吓了一跳,他连连磕头,嘴里也说不出话来了,身后的群臣也跟着磕头, 整个朝堂响起乒乒的磕头声。 “看在你年事已高,疏虞政务,致使燕丹得售其奸,免你和众大臣死罪,贬 为庶人,放逐蜀郡。燕臣一律财产充公,贬为庶人。”秦王道。 燕喜又高兴了,他笑着磕头谢恩,其余群臣又在一起山呼万岁。 典礼完毕,秦王回到后宫,王侯齐姬见大王回宫赶紧跪在地上迎驾,秦王正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王后请起吧。” 没想到王后反而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抬头道:“陛下,您龙 行虎步,足高气强,已有伐国之志。臣妾不敢干预朝政,只求大王饶过齐王一命, 不要杀臣妾的哥哥。” 秦王低头不语,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看出自己的心事,下一个目标肯定 是齐国。 王后抽泣道;“臣妾知道,天下必须一统,这是陛下的万世功绩。但请看在 期望殷勤事秦多年的份上,饶他一死吧。” 秦王仰头想了想:“那要看你哥哥是不是抵抗了。” 次日早朝,秦王拿着王贲、王敖的奏折问缭子道:“这二人求战心切,而齐 国终归是万乘之国。先生,可出兵吗?” “陛下,后胜人称鸿儒,齐王建号称儒王,他们崇儒复古,不修兵备,只知 道钻研礼仪。而齐国的官员们也只喜欢舞文弄墨,高谈阔论,此亡国的先兆,可 派王贲入齐。” “孤王担心王贲的二十万人不够使用啊。”秦王想起李信的失败,不禁有些 犹豫。 “可派蒙武率军出淮河,攻击泗水、荷水,呼应王贲南下。”缭子胸有成竹 地说。 “好,王敖听旨!”秦王大喜,点手指着王敖道:“马上赶回军营,传递寡 人诏书,并行监军之责。” 王敖领命而去,他带领所部人马,日夜兼程地赶往易水大营。在邯郸停留时, 他找到姚蓉他们,此时姚蓉和花娟都怀孕了,且过高兴得整日里欢笑。王敖命令 姚蓉他们准备行装,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另外多备粮食、蔬菜种子和工具。姚 蓉笑问他要干什么,王敖只是说:“会有用的。” 然后他让且过赶紧去找熊鹰和东方姿,并约好在临淄见面。一起对付魏元吉。 且过听说魏元吉的末日到了,兴奋得当天就跑了。 王敖赶到王贲大营时,王贲紧张地告诉他,齐军正在向西移动,看样子要驻 防西部边境。 “兵贵神速,马上出兵。”王敖道。 大军第二天就开拨了,悄悄地向齐国边境挺进。 六齐王建有一天偶然地翻开地图看了看,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天哪! 四周怎么都是秦国了,大齐就如同秦国的一角,渺小得有些可怜,甚至象是多余 的。他赶紧把后胜找来,没想到后胜一进门就道:“陛下,魏元吉求见。”自从 匕首事件后,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一直不敢得罪这群流亡者,甚至在姚贾死后,齐 王建通缉魏元吉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吉?”齐王建很是奇怪,自己明明在通缉魏元吉,他怎么找上门来了。 “陛下,元吉说得到了确切消息,王贲要南下伐我了。”后胜有点担心地说。 其实他并不担心齐国,而是担心自己的性命。 “他,他就会胡说。” “大王就见一见吧,虽然秦齐两国邦交永固,但听一听也是好的。”其实后 胜觉得,秦人杀来不过是梦话,但为了自己的命,见一见魏元吉也没什么不好。 不一会儿,元吉和魏豹进见齐王建。 齐王建叹息道:“元吉,你找了不少麻烦,又要惹动是非吗?” “大王惧怕秦国到这种地步吗?”魏元吉冷着脸说。 “寡人不是怕他,是不想招惹麻烦,白白给社稷带来灾难,有何益处?”齐 王建争辩道。 魏豹摇着头道:“大王,元吉冒死进宫是为了提醒大王一声,如今秦军停留 在齐国边境不走,他们用意何在?难道陛下还看不出来吗?未雨绸缪,希望陛下 早做安排,否则秦军几日内就能到临淄。” “大王,天下七国就剩了两个,赵嘉自尽身亡,燕喜被流放蜀郡。王贲大军 不回咸阳却驻扎易水,这是什么意思,大王还不明白?这是继续用兵的先兆,大 王就不感到危险吗?”魏元吉真想把齐王拉过来抽几个嘴巴。 “是啊,大王坐山观虎斗,也看得够啦,黄河边看翻船,也看得足啦。如今 大王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吕政保证要拿您下手,绝对出不了两个月。”魏豹难过 地说。是啊,齐国要是完了,他们这些人就真没地可去了。 “你们这是危言耸听,秦王怎么会背信弃义呢?”齐王建还是不相信。 后胜不想让这场争执秩序下去:“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防患于 未然吧。可下令边关备警,随时准备迎战。”“寡人与秦王情同兄弟,他怎么会 丧尽天良而算计寡人呢?”齐王建觉得这事不可理解。 “陛下以仁义待人,恐怕别人不是这么想的。”魏豹道。 “好,好,传令田广将军到济水备警,预防万一吧。”齐王建道。 “陛下,田光乃一届书生,是披着虎皮的羊,见草而悦,见豹胆寒。”魏豹 忽然转向魏元吉:“公子元吉文武兼备,久经战阵,愿为陛下效忠。” 齐王建嘿嘿一笑,他如何不知魏元吉的人品。“寡人也知道公子元吉有大将 之才,但齐国小邑,不敢劳动公子啊。” 后胜更不愿意魏元吉掌握实权,赶紧道:“传令备警乃万全之策,我大齐有 百万雄师,秦人就是想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当天,后胜来到丽质宫,一来与贵成商量今年花魁竞赛的事,二来看望秋云。 他已经被这个小妖精迷住了,只有和秋云在一起时才不会觉得自己已经衰老。这 小妖精把后胜当成小情人看,精力充沛,天天疯打胡闹,与秋云的名字十分不般 配。偏偏后胜喜欢这一套,或许老男人都喜欢装嫩吧。 这不,后胜一进门就被秋云抓住了:“说,你干什么去了,你发过誓,三天 不来就给我当马骑,四日了,四日啦。”说着秋云就和使女一起脱后胜的衣服。 “小祖宗,小祖宗,我是大王传唤去了……”后胜举手投降。 秋云她们不理这一套,很快就把后胜扒得一丝不挂了,然后自己也脱了衣服, 一屁股骑在后胜脖子上,揪住他的头发:“戛戛”地喊起来。 后胜只得在地毯上爬,使女们哈哈大笑。 当晚,秋云拿着后胜身上搜出的齐王诏书,找到贵成:“大人你看。” 贵成自然明白这道诏书的意义,紧张地问:“后胜呢?” “睡得象死猪。”秋云道。 “你要拖住他,能拖一天是一天。”贵成命令着。 果然秋云这一拖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后胜才想起边关备警的事,此时齐国 备战的消息却已经到了王贲的大营。 齐军大将田广号称天下无敌,当然他的天下无敌指的是棋艺,田广是国手, 一辈子下了上千盘棋,的确是没什么对手。他率大军东来济水,见秦军没有动静, 便拉着手下的将领,在军营里搞起围棋比赛来。他连克十几名将军,顿时飘飘然 起来。 此时一名校尉跑进来,打断了田广的棋局。“大将军,秦军南下,已经度过 济水,请下令抵抗吧。” 田广大惊失色,他捶着几案道:“背信弃义,背信弃义!人不讲信义,怎么 能立于天地之间?” “将军,还是下令抵抗吧?”校尉都快哭了。 “打得过吗?”田广一点都不傻,他知道对面的王贲有灭国擒将的本领,秦 兵则专喜欢砍别人的脑袋。 “那就下令撤退。”副将跑上来道。 “可大王没说要撤,他要本将军便宜处理,这便宜处理是何意?要是贸然抵 抗会引起两国纠纷的,你快去秦营,问问王贲为什么犯我边境?让他们赶快撤走。 咱们坚守待命。”田广命令道。 副将出营求见王贲,只见秦军秦军长驱直入,连停都不停,一口气地冲下去 了,副将自始至终也没见到王贲的影子。最后秦军留下一万多人,把齐军看守起 来了,命令齐军投降。副将赶紧回来禀报,田广担心临淄城里的妻儿老小,当即 扔下十几万齐军,跑回临淄去了。 就这样秦军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抵抗,一路冲向临淄。沿途的城邑一个个换上 了秦国的旗帜。有些城邑的守将,爬上城去想指挥防守,结果不是有盾无戟,就 是雕翎箭成堆地烂掉了,要么就是佩剑干脆绣死在剑鞘里拔不出来。最后这些将 军,乖乖地当了俘虏。 王敖担心丽质宫的众兄弟,率领两万多人马和副将徐越冲在最前面。抵达临 淄西门时正是凌晨,他发现城上没有守备,便命令席如叫城。守门官打着哈欠问 道:“听说秦人来了,还有多远?”他以为这些兵是外郡来勤王的。 “听说还有两天的路程。”席如道。 守门官糊里糊涂地放下吊桥,打开城门,秦军哄的一下就冲了进来,立刻把 西门占领了。守门官大奇,揪住席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老兄,投降吧。” 席如照着他屁股拍了一巴掌。 守门官扑通一声跪下,他这才知道,秦人来了。 王敖率众直奔康庄大道,立刻将丽质宫监护起来,贵成早将所有男女武装起 来了。见到王敖立刻倒身下拜,王敖双手搀扶:“贵兄,大军已经进城,辛苦各 位了,廷尉衙门批准了,每人晋爵两级。” 贵成朝后看了一眼:“主人,后胜还在秋云房里。” “还在?”王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子色胆也太大了。“抓起来, 马上包围王宫。” 后胜糊里糊涂地被捆起来了,他听说秦军入城,当时就昏了过去。 天亮后,王敖的部队包围了王宫,王敖在王宫前审问后胜:“说,王宫有多 少人马?” 后胜一时适应不了王敖凶神恶煞的样子:“王先生,不,不,王大人。王宫 里有上万王家卫队,都是精兵啊。” 由于兵力不足,王敖只能围住王宫,不能让齐王建逃跑,但齐人也不知道秦 军的底细,根本不敢进攻。王敖弄不清王贲何时能到,于是决定亲自去劝降,争 取让齐王建主动放下武器。 徐越惊呼道:“监军大人,齐王建一怒之下会杀了你的。” “齐人顽强,几十年前田单以五里之城复国,万一齐王建跑了,后果不可设 想。”王敖道。 “那末将以为不如诈许齐王五百里封地,化干戈为玉帛。”徐越脑筋很好使。 “好,齐王建贪生怕死,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最好欺骗,咱们去骗骗他。” 王敖笑道,他一辈子都在骗人,以骗人为乐。他心道:这个骗局可真够大的,能 把齐国的江山全都骗下来。 他们立刻伪造了秦王诏书,徐越、换上使节的衣服,带着后胜请求进宫。临 进宫前,王敖吓唬后胜道:“后胜,要死要活就看你自己的了,为秦国立这一功, 没准我家大王会封你个上卿。”后胜当即笑逐言开:“听王先生吩咐。”此时齐 王建已经全身披挂,准备率领卫队突围,然后集结五都之兵抗秦,听说秦国使节 到来,气得牙根痒痒:“带进来。”不一会儿三人到了。齐王建指着王敖、徐越 的鼻子道:“王先生,徐先生,你等君臣都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吗?齐秦几十 年来相安无事,是亲戚之国,而你们背信弃义,背信弃义!” 后胜垂着眉道:“大王息怒,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是谓大勇。” 齐王建强忍怒气,坐下道:“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挥兵偷袭,岂能怪寡人发 怒?寡人不愿意打仗,不愿意让齐国军民去流血战斗,为了避免战争,寡人已经 处处退让了,难道要让寡人亡国。来人,推出去,把他们两个斩首。” “慢,大王,他们奉命而来,就让他们完成使命吧。”后胜为了保自己的脑 袋,赶紧替王敖他们说好话。 “你对我不仁,寡人就不义,寡人一心抗秦,要和王贲拼个死活……”齐王 建已经怒不可扼了。 “大王息怒,敝国寡君派徐先生来问候大王。”王敖心平气和地说。 “问候?二十万大军是来问候寡人的吗?你们已经把王宫包围了?” “敝国寡君还有话说。”徐越执着符节道:“敝国寡君说,如今天下必须一 统,非秦即齐,不能并存,犹如一山不容二虎,二虎必然相争,势不可免也。所 以寡君下甲伐齐,但考虑到两国世代友好,齐王也是仁义之君,寡君不忍伤害。 只要齐王能放弃抵抗,寡君愿意裂土封疆,给陛下五百里之地,位比封君。陛下 该称齐君,血食宗庙,与蜀郡、安陵君等同,望陛下思之。” 后胜连忙符合道:“陛下,这是大秦天子的恩典,机不可失,如今五都之地 已经被秦人占领啦。” “秦王真这么说的?”齐王建有些动心了。 “天子无戏言。”徐越双手呈上假国书。 齐王建看过国书,面色有些缓和:“为何只有五百里之地?寡人以儒术治理 齐鲁之地,不务军备,奉大秦天子为天下共主,有何不可?” 王敖笑着说:“陛下,以齐地之大,纵横数千里,以齐人之多,多达数百万, 大秦天子能睡得着吗?再说,齐王仁义爱民,一旦有变,万民归心,这大秦天下 岂不就要让您来坐了?” “对呀,对呀,大秦天子最怕齐民造反了。”后胜忙不迭地说。 齐王建微笑起来,这话他爱听。 “请大王速速决断。”徐越催道。“如今五万秦军已经包围王宫,就等大王 的决断了。为表诚意,徐越做陛下俘虏,望陛下把握时机。” “那,那这五百里在哪里?”齐王建真动心了。 “以临淄为中心,周边五百里,不设关卡、亭、障,不举军备,服从天子号 令。”徐越道。 “正好,正好,陛下重文轻武,正合陛下心意。”后胜嘿嘿笑起来。 齐王建前思后想,终于点了头。于是命令后胜传诏,宫中侍卫放下武器,停 止抵抗,并遣散出宫。同时诏令全国,停止抵抗,遣散士兵。 厚道的齐王建就这样听信了王敖他们的谎言,一一在诏书上加盖了图章。王 敖心里竟有些难过。 此时王贲的大兵团已经到了临淄北门,安平君田单之子,上大夫田塍听说秦 军到来,挥舞着宝剑,在街上大喊救亡。可他喊了半天,临淄人只抱之以轻蔑的 目光,似乎这人是个疯子。 最后田塍独自站在北门吊桥上,望着远远而来的秦军大叫道:“我,安平君 田单之子,田塍。独身一人守卫北门,活着不能阻止秦军入城,你们就从我身上 碾过去吧。”说完,挥剑自尽,但尸身屹立不倒。 王贲叹息一声,有长戈木柄轻点其额头,田塍这才轰然倒下。王贲不忍心从 他身上碾过去,命人厚葬。 自此,王贲几乎就没遇到什么抵抗,顺利占领了齐国全境。两个月后,秦王 诏书到达,齐王建可免其死,与王后迁往共城安身。后胜是奸佞小人,就地腰斩, 以戒后人。 齐王建在宫中听罢诏书,这才知道受骗,他愤怒地脚道:“苍天无眼,秦王 负我,后胜误我,王敖骗我!”他大哭不止,揪住徐越道:“徐先生,你怎么说, 你怎么说?” 徐越拔出宝剑:“是我骗了陛下,但国家必须统一,只得以死谢罪。”说罢, 挥剑自尽。 此后王贲遣吏卒押送齐王建,王敖不敢见他,只得远远地行了个礼。 齐王建被安置到共城后,只有茅屋数间,四围皆是松柏,每夜只能听到松柏 之声。齐王建只有一个儿子,年纪还小,夜里被饿得啼哭,他凄然起坐,心中的 难过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述。 后来有传言说齐王建是饿死的,齐人闻而哀之,因而做歌道:“松耶柏耶? 饥不可为餐。谁使建极耶?嗟任人之匪端!” 实际上这首歌是骂后胜的。 公元前221 年,齐国戏剧性地灭亡了。自此中国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