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子房(2)
还有个儿时的玩伴也得提一下——山林。山林从小就特英俊,星眉朗目,齿白
唇红,爱人肉长得满脸都是。据说在托儿所里哪个阿姨都喜欢他,特别是怀了孕的
阿姨天天把山林抱在自己怀里,就盼着生个跟他一样的漂亮儿子。但他有一个地方
不好看,嘴角边有一个小肉洞,又黑有深,笑起来时像个酒窝。但山林笑的时候很
少,平常从远处看,这个小坑就跟脸上长了个痦子似的,特别是他生气的时候,那
肉洞就出奇的凶狠。
山林的家境是我们几家里最惨的,据说他们家祖上是地主,解放时被镇压了。
那时候四类分子的子女找工作比母鸡打鸣都难,山林的爸爸在60年代就蹬起了三轮,
一干就是二十年,他小腿肚子梆梆硬,像挂了两个棕色的铁球,喝起酒来就跟喝白
开水似的。那时私人蹬三轮属于投机倒把,他父亲天不亮就出去找活儿干,小偷似
的东溜西窜,惟恐碰上多管闲事的老太太。后来红卫兵横空出世,山林父亲再精也
没这帮孩子精神头大,他们家常常揭不开锅,文革没两年山林他妈就死了,很多人
都知道她是饿死的,却没人敢说。我们一直没弄清楚山林这家伙为什么那样傲,他
从不拿正眼看人,嘴里最常说的是:“全是傻逼!”
山林和我最谈得来,前几年他在和别人飙车时被撞死了,后事都是我打点的。
如果狼骚儿还算是活人的话,他是我们哥儿几个里最短命的。
我上的那所小学离家不远,走着也不到十分钟。很多人年纪大了都掩饰不住对
母校的感情,可我毕业后就再没回去过,其原因还是我们这些胡同里长大的孩子不
招人带见,上五年级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我们这几个人里最爱惹事的是二头,他从小就有暴力倾向,而且大多数情况不
是因为自己。
有一次我在家写作业,二头不声不吭地溜了进来。他是家里的常客,谁也没拿
他当回事,二头坐在我后面的床上,屁股跟开水烫了似的,老欠着身子往外看。我
家的住房条件在当时算是不错的,三口人住一间十五平米的房子,还外加一个小厨
房,那天我老爸正在厨房里做饭。“你看什么?屁股上长蛆啦?”我实在看不得他
魂不守舍的劲头,作业根本写不下去了。
“你妈今天回来吗?”二头问。
“不知道。”那时我妈在通县上班,经常不回来。
“我想住你们家。”二头又向外看了一眼。
“你家来客人啦?”
“我把一个小子打开瓢了。”二头生怕别人听见,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也情不自禁地看了眼窗外:“谁呀?”当时我们在学校里也打过架,但那大
多是同学间半玩闹的事,头天打完,第二天又凑在一起了。就连我和二头都对捶过
几回,鼻青脸肿地回了家,发誓不再和对方来往,可没三天又一块儿下河游泳了。
但把别人打开瓢的事还是头一次碰上,我当时也有些慌了。
“就是东边楼上住的,比咱大一届,在初中部。他老在咱们教室门口晃悠,你
应该认识?脑袋上有两个旋的。”二头惶恐不安地掰扯着自己的手。
我琢磨了半天也没印象。
“咳。”二头嗔怪地摇摇头:“反正是把他开了。”
“为什么?”
“丫仗着自己个子大,欺负狼骚儿,我就给了他一砖头。”二头拼命搓自己的
手,一条条黑泥都小虫子似的给搓了下来,二头执着地搓着,似乎手搓干净刚才的
事便与他无关了。“我没使劲,他脑袋也太不结实了,就一下!”他双手比画个圈
儿:“砖头就这么一小点儿,他脑袋就漏了。你说丫不会找派出所吧?”
“听说现在打架就送工读学校,远着呢,一个礼拜才回一次家。”我惊慌地把
窗帘拉上了。“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二头倒在床上,眼睛望着房顶发呆。“没准我哈巴(爸爸)
正找我呢?”
“那小子死没死?”我问。
二头鼻子里哼哼了几声:“死不了,丫一边跑还一边骂我呢。”
“要不你去少林寺吧?”当时电影《少林寺》特流行,社会上传说犯了罪出家
当和尚就可以免灾。
“少林寺在哪儿?”二头一直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总拿着根棍子在学校操场
上耍咕。“可当和尚不能吃肉。”
“听说有带发修行的,还能娶媳妇呢。”
二头听到这儿,腾地坐了起来:“少林寺远不远?怎么走?”
我仰头想了想:“听说是嵩山,要不我去问问我爸。”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
纷乱的吵闹声,我和二头立刻竖直了耳朵。
“就这儿吗?你要敢说瞎话我就找你们老师去!”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气哼哼
地问。
我们突然听见了狼骚儿的声音:“就这儿,他保证在。”
女人突然闷声吼起来:“李二头,你给我出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家我
都去过了。打了人有种别跑哇,整个一个三青子……”
这时在厨房做饭的父亲推门走进来:“你们俩惹事了吧?”
二头赶紧说:“没东子的事,是我把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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