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6) “别臭美了,我是看你老实不老实。”孟殊的穿戴很时髦,质地极佳的棕色套 裙象粘在身上,嘴唇画得很薄,眉毛修得似两条过细的黑绳。 “哪敢不老实?”我眼前又浮现出昨天早上荒诞的一幕,心立刻收紧了。 吃饭时孟殊带着我七扭八拐,钻近一家小胡同里生意颇好的米粉店,说是吃臭 豆腐。臭豆腐还未出锅,我就恶心得直想吐,南方的臭豆腐有股腥臭腥臭的生屎味 儿。孟殊全然未觉,沾着辣椒面吃得倍儿香,不一会儿居然冒汗了。她还开导我说 :“吃吧,闻着有味儿,吃起来香。听说北京也有臭豆腐。” “味道不一样。”我瞧着她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奇怪,如此臭气熏人的 东西在孟殊美妙的小嘴里会变成什么。 “看什么?吃呀!”孟殊埋头苦吃。我只好把发呆的原因归结到昨天的奇遇上。 于是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你想那件事,为什么总看着我?” “没别的意思。”其实我更想知道孟殊要是那样满街跑,会是什么样?“就是 奇怪,是不是神经病啊?” “还用说?肯定是神经病。”孟殊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你没有别的想法?” “你借我几个胆子吧!要是讹人的,还不得弄死我?“我越想越觉得自己高明, 甚至为当时的果断自鸣得意起来。 “不会,庆阳人干的都是真打真杀的事,讹诈是北方人干的。”孟殊咽下最后 一口臭豆腐。“听说庆阳的黑帮,五千块钱就能换条人命。” 庆阳是座边城,我们只用了三十分钟便横穿全市。城内几条街道倒也繁华,衣 着入时的小姐、顶着大布套子的少数民族大妈随处可见。可能是南方的空气太潮湿, 市区的新旧建筑物都呈现出灰败的破旧之相,连树皮都跟长锈了似的。除了几条主 要大街,小胡同都是泥潭,瘦小枯干的老人在门口蹲着,干脆的皮肤象风干的腊肉。 这死气沉沉的情景总让我想起很多电影情节。 “真脏!”我觉得到处都是臭豆腐味儿。 “现在好多了,我小时候都是土路,更脏。”孟殊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 我们来到市区边缘,周围的建筑稀少了,不远处是座灰色的大铁桥。“什么河?” 我问孟殊。 “资江。”孟殊说得极其平淡。女人除了男朋友之外好象就难得产生自豪了, 男人们倒容易为山川、景物这类东西儿女情长。 我拉着孟殊上桥,坡儿很陡,好不容易才爬上去。我们站在桥中央放眼远望, 风景的确如画!江面不宽但景象光怪陆离,江水七色俱全。桥下一段江面呈黑绿色, 岸边堆着小山似的白色泡沫,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出有的泡沫下面还咕嘟咕嘟地冒 着气泡儿呢。顺江而望,江面上黄色、兰色堆积物比比皆是,满满一江的染料!最 可笑的是江边树木偏偏有几棵活着。有的树靠水的一半死了,另一半却艰难地生存 着。秃枝老叉交织在一起,歪歪斜斜的,再加上树叉子上刮着不少塑料袋,活象拄 着拐杖的一群老巫婆。 “怎么搞的?”望着一江色流,我好久没说出话来。“这是画家的调色板。” “上游有好几家造纸厂、化肥厂呢。报纸、电视上说过几次,不管用。幸亏我 们喝的是地下水。”孟殊说。 “哈!地下水难道就不是地表水渗下去的?”我愤慨地拍了拍桥栏杆。“就没 人治理?人死绝啦?” “庆阳是发展中国家的边远地区。”孟殊推我一把。“走。” 回到招待所时,天色将晚。我本想留孟殊吃饭,可她执意要回家。“给我留个 电话。”临分手时,我怅怅然地摸了摸她小巧漂亮的耳垂儿。“有事好找你。” 独处没什么意思,吃过饭唯一我躺在房间里把电视拨得哗哗响。外地小电视台 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广告,新闻后一律两个枪战片。第一个录像还未演完,我就听 见有人试探着敲门,是不是孟殊回来了?肯定是,小丫头片子还挺会挠人痒痒肉。 我兴冲冲地把门打开。 “您是方先生吧?”出乎意外,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们一高一矮, 高个的和我差不多,很瘦,象是竹竿子成精,他眉毛中间有条颇深的竖缝,眼角上 挑,样子令人发怵。 “您?您二位是不是找错地方啦?”我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紧紧顶着 房门。端详半晌也记不起他们,奇怪! “你是姓方吧?”矮个子似乎也没什么把握。 “对,” “你是不是从北京来?到工程指挥部办事?”又是矮个子问,他眼睛微微凸出, 瞳仁又大又亮。 “北京星达公司的?”高个子不耐烦地扭扭脖子。 “是啊!”我给搞蒙了。 “没错,没错。我们正是有事和您商量。”矮个子接着说。 “这……。”我傻瞪着俩眼,不知道该不该放他们进来。 “北京的先生也太没意思了吧?在门口招待客人?”矮个子属于铁蚕豆似的人 物,个小、皮脆、肚里硬。“我们是和您谈指挥部工作的事。” “那请进,请进。”我大张着嘴,诚惶诚恐地退到一旁。原来是指挥部的财神 爷,我心中一阵狂喜。“您二位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