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小学(2) 哨爷本来想说几句就算,可人家没给他台阶下,于是越说越恼:“您还不服气 是不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堕。我们把孩子交给学校是希望他们能学 好,可现在的老师素质太低,人民拿钱养活着你们,人民拿钱养活着军队,可你们 说什么胡同里的没好样的。这是什么阶级观?党是怎么教育你们的?胡同里没好样 的你们吃谁喝谁哪?天上能掉下粮食还是能掉下来钢铁呀?我看你们这些老师首先 得好好端正一下自己的思想,干部掉过来念是不干,你们思想成问题了你们,校长 呢?把你们校长叫来……” 那天小个刘是哭着跑出教室的,第二天,另一个老师来到教室,他成了我们新 的班主任。新班主任的第一件事是率先走到狼骚儿的桌子前:“以后再开家长会, 让你妈来就行了。”说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家长会虽然罢了小个刘的官,却并不能改变胡同学生在老师们眼中的地位,大 院同学依然优越,依然是老师们的宠儿,三好学生一直是他们的专利。可能是看他 们屁颠儿屁颠儿的样子生气,二头、山林背地里拿抢他们的军帽当成了乐子,可他 们的军帽似乎抢不完,越抢越多。我则较着劲地学习,一心想在成绩上压过他们。 期末考试,学校规定考试成绩平均分在95以上的,可以作为年级学习标兵参加 夏令营。听说那个夏令营是一个同学家长联系的,到北海舰队参观军舰,还能跟着 军舰出海呢。期中考试时我平均考了93分,为了参加夏令营我便玩命学习,结果期 末考了个平均96分,在年级里排第二名。可后来夏令营的名单里没有我,几乎全是 大院里的孩子。我找到班主任讲理,他根本没用正眼看我:“你主要是副科分数高, 语文、数学的平均分才94.5分。” “可学校并没说主副科。”我当然不服气。 班主任本来想发火,可看到我愤怒的表情不得不把脸色缓和下来:“你是有进 步,可还不到学习标兵的标准。成绩好只是一方面,上回教室的玻璃是不是你砸的? 没事你们就在外面踢球,张老师的眼镜还是你们踢碎的呢,对不对?你呀就是没把 心思用到正道上,参加夏令营不是目的,考试就是为了去夏令营?所以我说你的思 想有问题。” “不是评选学习标兵吗?又不是三好学生。”我知道自己不配当三好生,也从 来没动过那个心思。 班主任把嗓门提了起来。“标兵是什么?那需要表率作用,你平时总捣蛋,同 学们也不答应啊……” 后来年级里安慰性地让我当了班学习标兵,但夏令营还是没我的份儿。听到这 个消息时,指尖又有了充血的感觉,我气得在操场上转了半天,嗓子眼跟塞了块木 头似的,难受极了。那天我狠命地抠书桌上的木皮,整整抠了一上午,最后书桌面 儿竟被我抠空了一块。前些年在广州我才第一次见到军舰,但小时候想起军舰就心 潮澎湃的感觉早就没了。那时我只是木然地看着它缓缓离港,舰尾螺旋桨卷起的阵 阵白浪居然让我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转过年来,我们该考中学了,当时流行考重点,孩子要是上了重点中学就跟中 了状元差不多,我们那片排子房还没有一个孩子上重点中学呢。父母都没什么文化, 快报名时,他们叫我多问问老师。 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找到班主任商量报名的事。那阵子找班主任当参谋的 家长特别多,我排在一个当兵的后面,班主任和他谈了半个小时,轮到我时已经有 些不耐烦了。“你家长怎么没来?”他问。 “他们都上班了。”我挺老实。 “是不是报名的事?” 我点点头。 “你的成绩还可以,但考重点够戗。这样吧,你报个市重点,万一考上了更好, 区重点就算了,没那个必要。”班主任突然看到一个胖子来到门口,他赶紧笑着迎 过去:“许处长,您也来啦?” 我按老师的意思报了名,分数下来可傻了眼,我的分数离市重点只差0.5 分, 却比区重点高出了一大块。但我根本没报区重点,只得就近分配了。那天我到学校 找老师告别,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班主任正说话:“我早就说过,胡同里的孩 子没戏。张东怎么样?还是不行吧。”另一个老师嘻嘻哈哈地说道。“就他们家住 的那片排子房,出的全是痞子,成绩好也是蒙的。”班主任说:“校长说张东是排 子房的小秀才,我看不见得。这孩子看什么都不顺眼,没事就跟老师顶嘴,以后能 好得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晕旋,眼前竟成了一片血红色,腿都软了。我迷迷糊糊地跑回 家,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二头和山林来了,他们不用担心升学的事,反正是就近分配。漫长的暑假这哥 俩都没兴趣再玩儿下去,老盼着开学。他们看到我的样子大为奇怪,我把事情的原 委告诉他们,边说边诅咒,恨不得把班主任他们家人全剁碎了喂狗。 “全是傻逼!”山林恶狠狠地说。“咱们去把他们家玻璃砸喽。”二头摸摸脑 袋:“听说他们家住北城呢。豆子他爸也是老师,要不咱打豆子一顿,出出火得了。” 我腾地从床上跳下来:“走。” 我们跑到街上,找了半天才看见狼骚儿正拉着豆子,在胡同旮旯里敲三家呢。 山林跑过去骂道:“跟他玩牌,你吃多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