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人物(15) 路上,张东粗略给我们说了说此次远行的见闻。 他从张家口走到山西,和一群煤矿工人交上朋友。然后从晋南风陵渡入陕,走 访了兵马俑和始皇陵。在骊山他一心想挖出点东西弄回来,差点被当地人认做盗墓 贼。在武则天的无字墓碑前,他特想帮女皇帝填上几个字,可游人如织,没机会下 手。我问他想填什么字。张东神情严肃地说:“难揍!”然后从宝鸡南下入川。这 一路的穷乡僻壤我知道,肯定够张东受的。果然他到成都时险些让联防队员当盲流 遣送回来。从成都到康定的路上,张东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每天都刮脸,于是在跑马 溜溜的山上又差点被如狼似虎的大姐们搞定,据说当地男人都快跑光了。走到藏北, 人烟稀少,气候恶劣,张东实在支持不住便搭辆军车,一个礼拜就到拉萨了。 “您也有坚持不住的时候?我一直跟自己的同事说,我有个朋友愣是独自走到 拉萨的。”徐光在车里笑得脑袋直磕顶棚。其实我听到这儿,心里也有种如释重负 的感觉,张东不过比自己强点有限。 “绝对已经进西藏了。就是没走到拉萨。”张东一脸不服气。“咱们体力不成, 那儿空气太稀薄。” “西藏好玩儿吗?”我问。 “好玩儿!”想起西藏张东兴奋得象只夜猫子。“西藏天高云淡,地广人稀。 特别是藏北那一段,神秘开阔,咱就从来没想象到一眼能看出那么远。古朴,苍凉 连石头都显得特原始------” “呸!”徐光又打断他。“所有的石头都是原始的。” 我怕他把张东气急了,直拿脚踹他。 果然张东瞪着眼,半晌没开腔。许久他似乎若有所悟:“没错,你说得对,所 有的石头都是原始的。” 徐光伸伸舌头,不敢再刺激他了。 “听说藏民特野?”我赶紧打圆场。 “西藏民风朴实,你们猜西藏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张东好象还在琢磨刚 才那句话的玄机,过了会儿才说。 “什么?”我对西藏也十分感兴趣。 “我在西藏就没见藏民上过厕所。特别是郊外,一地的牛粪、人屎。” 我和徐光咧着嘴,谁也没笑出来,看张东的样子不象是开玩笑。“就,就这个?” 我问道。 “真的。”张东忽然幽幽叹口气。“城市人全都退化了,我学着藏民的样儿试 过。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大便绝对是人生一大幸事。一点肮脏的感觉都没有, 就跟,就跟?”他歪着头考虑半天,也没找到更贴切的词。“就有点吸取日月精华 的意思?” 没想到张东拉屎都能找到神圣感,我们可没那份闲情雅趣,大便总是脏的。不 过倒是头一回听人谈起西藏的这个现象。正如没有人从三峡回来说看到满江的垃圾, 事实上三峡的确脏得厉害。我又想起庆阳那条七彩河流。看来有人的地方就难得清 净,也许几十万年前地球上全是神农架、兴安岭,可自从人们为山川注名后,无数 条河流被污染,无数片森林被伐光。西藏现在满地人屎还算是好的,将来没准满地 烂泥汤子也不一定。 现在的交通比以前方便多了,记得小时候来次香山春游别提多费劲了,十一点 到,两点就得集合回去。今天我们打车来香山只用了二十来分钟。在我的印象里香 山秃得厉害,现在却绿化得是模是样。“你多长时间没来了?”徐光问我。 “好象是咱们上初中的时候来过。”我想想那时自己和徐光才认识不久,而今 山上的树木成了林,徐光的儿子也快降生了。 爬香山不坐索道是北京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上山时,我们三个似乎都有满腹心 事,闷声不响地爬。山势陡峭,小时候,窜高爬低不在乎,现在竟多少有些吃力了。 好在山路上修了铁扶手,估计是给我们这些未老先衰的半大老头儿们修的。来到山 顶时,红日西坠,张东还好,我和徐光却已两腿筛糠,声如牛喘了。 “痛快!好久没这样爽过了。”徐光双手高举,热汗淋漓。 “你现在踢不上主力了吧?听说你们厂队挺厉害。”在监狱时,徐光给我写信, 说他在厂队何等牛气。看他如今的体力,能踢半场就不错了。奇怪!国企职工都为 下岗发愁,外企的工会倒是搞得有声有色。 “半年没踢啦。” 张东只是静静地望着山下,能见度很好。那一大片青烟缭绕的地方就是市区, 电视发射塔小锥子似的戳着,渺小得可笑。红叶落尽,游人稀少,几匹平时和游人 搔首弄姿的骆驼在半山腰悠闲地甩着尾巴。忽然张东振振有辞地大声念起来: “山风烈,人声沸,驮铃阵阵; 为人苦,做事难,一片荒唐; 吃得饱,睡得着,不见红叶; 歌一场,梦一场,在这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