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人物(35) 我终于拨通了小说最后一页的手机号,很快便听到刘萍熟悉的,略微有些金属 般音调的嗓音在电话里响起。 “您是哪位?” 我长吸一口气,慌乱中竟想不起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连打电话的用意也忘了。 “怎么回事?您是谁?”刘萍的声音依然如磁石轻碰悦耳,也许岁月为她凭添 了些苍凉感,可我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手机里传来紧张的呼呼喘气声,我 也跟着吁了口大气。 “是——是方路吧?” 接下来便是沉默,长久的沉默。我举着电话靠在墙角,眼前是马路,却什么也 看不到。每一个走过去的人都是副惨白面孔,每一辆开过去的车都似科幻电影里的 怪胎。我甚至能想象出刘萍捧着电话,哆哆嗦嗦的样子。沉默!只有自己喘气的呼 呼声,随着电波在广阔寂寥的天空里游弋,而电波的另一端,那个爱着自己又害过 自己的女人也在喘息着,我眼前竟然是刘萍痛苦抽泣的泪影,耳边是瑟瑟而下的泪 水划过面颊的声音。沉默是世间万物中最神秘的声音,它可以使刻骨之爱退化成铭 心的仇恨,也可以在恨的废墟里滋润爱的蓓蕾。沉默的极至是牙齿轻轻的撞击声, 是思绪的潮水淹没语言的的无奈,是我此刻的手指已微微麻木了。 “你在哪里?”几分钟就恍如跳跃了一个世纪。刘萍此刻的声音也是沉默的一 部分。 “你住在哪儿?” “我在西郊租了幢公寓----” “他铁青着脸,一把将我推开。义无返顾地走了,身影在夜幕中渐渐浓缩成一 个黑点---- 也许人生的一个段落就此结束了,我却轻松得想放声大笑。轻松吗?真的轻松 了,一无所有的感觉挺好,至少不会再牵挂什么。 我把爱人、老公和孩子都压在人生的天平上,而天平的另一端是成色十足,异 彩纷呈的黄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把自己也压到天平上去了----” 电梯门徐徐合上,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关闭了,然后五脏六腹猛地下沉。后 悔,真想逃出去,根本就不该来,来干什么呢?是原谅她的以往还是再添加些新的 仇恨?走出电梯时脚步异常艰难,以至越走越没信心,跟走在街上没系腰带似的。 我在刘萍公寓门口足足站了三分钟,好几次想伸手去敲门,却始终不敢。有本 书写一对男女因爱成仇,多年后冰释前嫌,却再未谋面,只是书信来往直至终去, 那样是不是更适合我和刘萍呢? 正在我磨磨叨叨,终无定夺时,门突然开了,刘萍面色通红地站在我面前。 “你为什么不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我扶着墙一步步往里蹭。 “打完电话,我就在阳台上等,早看见你来了。”刘萍声音疲惫,她僵硬地挪 到一边,手指下意识地在墙上划拉着。 我走进房间,已是筋疲力尽了。这是套老式两居室,屋里布置很简洁,却透着 舒适。我把沙发上的大衣挂起来,整个身体都塌进去,腰疼腿也疼,身上说不出的 难受。举目环视,房间同小县城刘萍住处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见不到一样华贵的装 饰。其实,世上的有钱人无外乎两种,一种人惟恐全世界不知道,另一种最怕别人 知道。 我发现刘萍并未跟进来,扭脸去找,却看到她依然靠在门上,双手顶住门框, 愣愣地望着我。 刘萍非常喜欢白色,今天她穿了件象牙色的长袖衬衣,淡蓝色的半旧牛仔裤, 头发新烫过,用根皮筋拢在脑后,身上散发着疏懒的美。我一直认为刘萍天生有股 高贵的气质,当年自己还曾为这事暗地里较过劲。现在她又象在成都火车站似的, 等待自己的到来,只是疏懒而典雅的表情中带着清冷的忧伤。 我们就这样互望着,电波传递的沉默又换成目光无声的交融。许久,静得连听 的感觉都消失了,我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地响。 “哈!”刘萍忽然笑了,她挥了下手象驱赶着什么。“也许我该满足了。” “老站着,不累吗?”挪动一下身子,我也坐累了。 “不累。”她走过来,坐到另一张沙发上。“这些年来我是心累。”她幽幽叹 口气,走到墙边从个小柜子里找出瓶葡萄酒和酒杯,给我倒上,又顺手为自己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