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名立腕儿(3) 在林子里几乎看不到天空,我仰头盯着树叶间溜过来的阳光,那一点点地跤跃 着的光茫是纯白色的,稍稍闭目,眼前立刻出现一大片紫红色,它由浅到深,慢慢 的也变成了花的。渐渐我的神志有些恍惚了。不久,隐隐感到有点什么东西在动。 不,那绝不在身上,好象是身下那块石头在动,那似有似无的感觉像来自大地深处 的暗示。后来我认定,可能是同步的心跳产生的共鸣。 二头他们没少拿我和精卫的事开玩笑,二头甚至说我是专门拉三好生下水的流 氓。可凭心而论,在和精卫的几年交往中,我连她的手都没敢拉过一下。 刚上初二我就觉得精卫一直闷闷不乐,问了几次她都懒得开口。后来我又几次 约她出去玩儿,精卫都没答应,如此一来我的情绪也逐渐低落了。不久狼骚儿偷偷 找到了我,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嘿,你知道吗?精卫不是什么好鸟。” “你是好鸟?”看着他表情丰富的脸,真想揍这小子一顿。有时狼骚儿的德行 实在叫人恶心,可这家伙偏偏什么都清楚,可能他的耳朵的构造有常人吧? “我本来就不是好鸟。可我看透了,尖子生脑子里更复杂。咱班就你们俩学习 好,怎么样?一对儿坏种。”狼骚儿嘻嘻哈哈地笑着。 我脑袋嗡了一声,是不是我们在天坛的事被人知道了。可转念一想,知道又怎 么了?我们又没干什么。“你丫就恨天下不乱,人家惹你啦?” “人家哪稀罕惹我呀?早让外边拍婆子的给拍走了。” “什么?什么叫拍婆子?”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你真傻逼,就是磕妞呗。”狼骚儿很不耐烦。 “你才傻逼呢,你小子就知道尿炕。”我光顾了回骂狼骚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完话我的头“轰”地又响了一下,四肢瘫软,身上竟没着没落的,连说话都没力 气了。“谁?” 狼骚儿干笑了两声:“真急啦?我也不认识,听说是左安门内的。” 我知道精卫的家也在那一带,狼骚儿这么一说我倒不怎么信了:“兔子不吃窝 边草,精卫也不是那种人,你的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上回你还说有人要抄二头呢, 我们等了三天也没见到人影。” “行,行,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狼骚儿朝地上呸了两口。“这次我可是亲 眼看见的。谁脑门子上也没写字,你知道她是哪种人?聪明的女人最危险。”虽然 狼骚儿说的是气话,可我倒认为这句话是他一辈子里最精辟的名言了。“不信,放 学在咱们楼的后窗户看看,大高个,每礼拜都来,保证能碰上。” 我没再说话,一股极度的自卑浓雾一样在我身体里弥漫着,四肢百骸里全是暴 怒的快要燃烧的气体。那天我常常无缘无故地发恨,甚至把自己手指剁下来的心都 有。放学时,书桌的桌面已经被我用铅笔刀挖了个窟窿,手指都磨黑了。我按狼骚 儿的指点,偷偷趴在教学楼的后窗户上往下看。 西沉的太阳如一只巨大的蛋黄,明亮而乏力,那昏黄的光芒给街道罩上了一层 黄纱。西落的太阳是调皮的,它一跳一跳地从云间慢慢划下来;划下来,一直落进 挂满灰尘的大楼丛中。其后,仍不断有一道道笔直而逐渐放大的金色光柱从视线之 下,射上来,为云朵镶上灿烂的镜框,射上来,为天空标明无数个走向。街道于阴 影中伸向八方,而天空却辉煌得近乎杂乱。这时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出来了,他们在 校门聚聚散散、唧唧喳喳,活像一群河里的鸭子,成群结对又毫无规则地游着。 突然我看见精卫走出来,她低着头,急匆匆地在路边走。这时学校大门对面的 胡同里,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外校学生冲了出来,有一个高个子一涮把将车停在精卫 身边。精卫停下来,跟他说了几句,然后继续走。骑车的孩子推着车在她身边像个 催巴儿似的跟着,他穿着军衣,肥大的裤腿儿像个面口袋,远处看,整个人活脱脱 就是条大黄瓜。我的心一个劲儿下沉,眼里像进了沙子,干涩得厉害。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看的,咱们哥们儿什么关系?” 狼骚儿突然出现在身后,他叹着气拍拍我的后背。 “丫是谁?”我不动声色地问。 “麻疯,和大庆特熟,听说在右安门那一片儿特煽。”狼骚儿咂着嘴,“孳孳” 声活象鸟叫:“听说他爸是外贸局的副局长。” “跟大庆好的都是吃屎的货。”我狠狠地说。 狼骚儿塞给我一盒烟:“那可不一定,三月份麻疯在花市把小六儿他们平了, 听说他带着人一直追到东侧路,最后把小六儿扔护城河里了。够意思吧?人就得在 外面扬名立腕儿,光在学校里混有什么出息?……” 我点点头,步履沉重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