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六的眼睛(3) 山林对管儿叉没兴趣,他把链轮抢过来,抡圆胳膊,照准门框就是一下,链轮 结结实实地钉在门框上。山林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门框果然留了四、五个小窟窿。 “好。”山林兴奋得直喘气:“今天晚上这东西归我使了。” 我们来到右安门,发现条子胡同并不是麻疯家住的那趟街。我们打听了好几个 住户才在护城河边找到,那是护城河边的一片临时建筑。街道杂乱无章,胡同细长 细长的,条子胡同应该叫面条胡同才对。胡同曲里拐弯的,最宽的地方也只能两个 人并排走。找到五号时,天已经黑透了,我们是趴在门框上看了好久,才终于确定 了地址。 条子胡同五号有一扇破旧的木门,漆皮早掉光了,干燥的木檩子钢针似的条条 倒立,山林只拍了一下门就握着手强笑着走开了。我知道他被木檩子扎了,为不让 二头上当,我索性抬腿踹起来。 “撑的?撑的?”院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门没锁,爬着进来。” “口够正的。”山林骂了一句,推门就进进去了。我和二头走在后面,进门时 我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竟不自觉地放了个屁。 “呵,带着风就进来啦,这是谁呀?”那沙哑的声音已经很不满了。 影影绰绰的,我们似乎看见灯光昏暗的屋里,有两个人正对坐在炕上着喝酒。 过了一会儿,我们才适应了院里混沌的光线。这个小院只有两米多深,房子是里外 套间的,外间几乎是空的,昏黄的灯光从里屋窗户里射出来。小院一侧的墙角里放 着不少石锁、石锤一类的东西,而另一侧的旮旯里则是成堆的垃圾,大部分是酒瓶 子和罐头盒。 “谁呀?别老在院里猫着,要偷东西呀。”说这话的显然是院主人,他正伸着 脖子向外看呢。 山林第一个进了屋,他堵在门口闷声闷气地说:“这儿有什么可偷的?捡破烂 儿我都不来这儿。谁是麻六?” 山林只说了一句就不再言声了,他的身体就像急刹车似的哆嗦了一下,已经跨 进门槛的一只脚竟退了回来。跟在后面的二头差点撞到他身上,他赶紧侧身贴在墙 上,可过了一会儿山林依然没动静。我欠着脚向屋里一看,不禁也吓了一跳。 屋里的光线不好,墙面是案褐色的,几大片墙皮吊死鬼似的挂在墙上,屋顶根 本没糊过,蜘蛛网和麦秸杆一直垂到头顶上。房间的一半是个土炕,炕桌上放着些 花生米、开花豆,两瓶二锅头已经喝掉了一半。炕上的两个怪人盘腿坐着,他们正 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两家伙的模样怪到极处,简直是匪夷所思。此后几个月,我每 回做恶梦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 跟我们搭话的是炕里面那个,他面朝着我们坐,干瘦得像一把柴火,脸上皱纹 堆垒,棕褐色的皮肤深浅不一,凹凸不平,远远看去脸上像密布着一圈儿一圈儿的 环行山。最可怕的这家伙只用一只眼盯着我们,另一个眼眶简直就是个没底儿的黑 窟窿,松软的眼皮耷拉在窟窿口上,灰色的睫毛竟和房顶的蜘蛛网差不多。他正在 抽烟,一口烟吸下去,不仅嘴里、鼻子眼里冒烟,连空洞洞的眼眶里也跟着冒青烟。 看着看着,我脚心的神经渐渐绷紧了,毛骨悚然! 背对着门口的人正在扭脸打量我们,这家伙是个秃子,酱紫色的脑袋没有一根 毛,后脑勺中间有道深沟,深得能把小孩的手指头塞下。他身材肥大,坐在那儿都 不比一般人矮多少,而屁股占了整整半拉炕。最令我们不解的是他居然背着个铁架 子,铁架子是小指粗细的铁条焊成的,铁条三竖两横,最高处顶在他脖子上,几根 挺粗的麻绳把架子绑在他的腰带和肩头。 我站在最后,这诡异的情景完全出乎意料,当时我跑的心都有了。我偷偷在后 面拽了下二头,他搭在肩上的军垮正哆嗦呢,二头使劲甩了下手,终于站稳了。 “找我?”眼眶里冒烟的家伙指着自己的鼻子。“狗熊,瞧我多有出息,没长 成型的孩子都来拜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