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打(3) 我在二头家趴了一个上午,顺手把《林海雪原》看完了。座山雕真有两把豆儿, 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呼啸山林,要不是杨子荣使诈,老爷子没准还能活十年。最可气 的是杨子荣,人家三爷够仗义的,眼看老窝让快让人家端了,打开地道第一个招呼 的人就是老九。人心叵测,时世难料啊,三爷最信任的人却是个白眼儿狼。我趴在 床上感慨了许久,这时二头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他晃着大脑袋,一脸茫然地说。 “狼骚儿却让派出所的人带走了,学校这手太恶了吧?” “派出所?哎呦!哎呦!”我腾地翻身坐起来,结果竟跳起了半尺多高,我双 手提着裤子,嘴里跟油葫芦似的“呼呼”直叫唤。 “哈哈……哈哈。”二头学着我的样子一起跳起来:“你呀,前几天便宜占够 了,你老妈是替麻疯报仇。” “别废话,派出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嘴里好不容易才不吸溜了。 “你不是知道吗?保护费的事呗。”二头一屁股坐在床上。“这小子太过分, 有这么干的吗?活该!”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到底怎么回事?” 二头边说边骂地把事情说完,我不禁为狼骚儿捏了把汗。 原来那天早自习时,狼骚儿就被教导主任提走了,课间操时有人看见两个警察 把狼骚儿装进了一辆三轮挎子。据说狼骚儿承认保护费的事是自己干的,教导主任 一再要求他供出同伙,狼骚儿坚决不认帐。 “这事犯法吗?”我问二头。 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不准,法律到底有几条啊?” “我也没见过。”我站在门口,搜肠刮肚把脑子里关于法律的东西过了一遍, 最终竟发现除了“杀人、放火、强奸”外,我还真搞不懂还有什么事叫犯法。“这 件事进了派出所不会牵连咱们吧?” “这是狼骚儿自己的事,他要是敢胡咬,我活劈了他。”二头嚷嚷着。 这时山林一头冲进来,他面色张慌,连吁带喘:“你哥被抓走了!” 二头单挑大指,嘴角一瞥:“咱们这儿的片儿警敢抓我哥,我把他们家玻璃砸 喽,前几天我哥还请他们喝酒呢。” “真的,不知道是哪儿的警察,上来就把他抓走了,你爱信不信。”山林的手 指上青黄一片,跟抹了烟袋油子似的。 “你说清楚点儿。”我突然记起一件事,前几天老爸说他所在的办事处下通知 了,上面要严厉惩处刑事犯罪分子,要他们单位积极配合。我当时不明白什么是刑 事犯罪,根本没当回事。 “我放学回家,碰上你哥了。结果来了两个警察,问你哥是不是李大头,你哥 说是。他们一招手就过来了辆212 ,当时就把你哥铐上了。”山林边说边搓自己的 手指头,神态紧张。“也就是十分钟的事,刚走。” “为什么呀?”二头的脸色变了,他边说边往外看。 “我哪儿知道?”山林突然压低声调:“不会是咱们打麻疯的事吧?” “那也不应该抓他呀,不成!我得去派出所看看。”二头低头就往外跑。 山林摊开双手,可一把没拦住,二头一弯腰就跑了:“得,大头进去了,狼骚 儿进去了,我看他也悬了。” 在我的印象里,北京那年的风沙特别大,黄土蔽日,风如牛吼,动不动小石子 就满街乱飞,人走在路上常常是45度倾斜而不倒,跟练杂技似的。下雨的时候最可 恨,纯粹是天上掉泥汤子,搞得人满身都是小泥点,谁家要是洗衣服时赶上风沙就 倒霉了,保证让你再洗一次。那年比风沙还厉害的是公告,画着大红圈儿的法院公 告贴满了大街小巷,连公共厕所里都张贴了。我们发现常在街上转悠的那些人突然 不见了,不久大解放就会把他们拉回来,于是有的人家吃饺子、放鞭炮,有的住户 却咬牙切齿,自己盘在炕上抠脚指头。 大头不久也被拉回来了,据说他身上背了十七条罪行。现在不少提起大头来都 为他叫冤,这家伙纯粹是个倒霉蛋。原来有一回大头参加人家的婚礼,在酒席上, 他吃饱喝足了没事干便吐起了烟圈儿。大头一连吐了十几个,个个提溜圆,结果旁 边一个哥们儿实在腻了,便用手指头把他的烟圈捅破了,这是明显的骂人。大头当 时就红了眼,一酒瓶子就把人家打了个满脸花。那天新郎、新娘说尽了好话,被打 的主儿才同意走人。可人家越想越生气,趁严打的东风把大头告了,要在平时这点 儿事最多拘留十五天,可赶上从严从快就完了。警察们顺藤摸瓜,竟把大头五年前 的事都翻出来了,其实他那个死刑并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