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打(4) 听说那年严打光北京就枪毙了上千人,本来看热闹的人已经疲惫了,可当年审 判大竿儿时,排子房几乎是空巷而动。大头这家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在附近还从 没听说他欺负过谁,口碑还算不错。 公审大头那天我们为了不让二头惹事,便让狼骚儿在家里看着他。对了,狼骚 儿退还了保护费,已经被派出所放回来了,据说犯罪够不上,处分跑不了。学校放 话出来,初三开学再做定夺。那阵子狼骚儿总是魂不守舍,一脸的惆怅。可碰上外 人时狼骚儿却出奇的牛,听他的话这家伙在派出所里表现十分英勇,为我们担了不 少事,似乎保护费的事真与我们有关似的。后来山林把他臭骂一顿,这小子才算消 停了。我们事先约定由狼骚儿看着二头,不许他出来,山林和我到街上去望风。公 审大会就在排子房南边的空场上,当年的地震棚早就拆了,听说有个香港人想在这 儿盖个饭店。 公审员站在临时搭的台子上宣读审判书,扩音器里的声音,尖锐而难听,就像 有人踩着说话者的脖子。大头则跟他叔叔一样,背后插了个白牌,可笑的是拽着他 脖领子的警察,居然还是当年揪住大竿儿的大个子。公审员公布大头的罪状时,我 和山林不禁对望了好几眼。真没看出大头身上有这么多事,前年他就把海淀一家伙 打残了,去年和军队大院的子弟们掐架,他带了四十多口子,当场就躺下六个。当 公审员念到: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时,二头竟神鬼不知地跑了出来。“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二头蹿到大卡车旁边,跳着脚地喊道。所有人都惊呆 了,我似乎看见大头嘴角微微上翘,眼泪却流了一脸。二头见没人理他,便大呼小 叫地往台上爬,但台子太高他蹿了几下都没上去。此时二头就像一条半疯的狗,他 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嘴里一个劲地骂:“我操,我操,他怎么了?他招你们了?! ……” 山林突然反应过来,他低头冲过去,一把抱住二头的腰,死命往回一抡,二头 跟个皮球似的一下子滚了七八个滚儿。我也扑上去,揪住他的皮带就往胡同里拉。 二头已经红眼了,他半躺在地上居然还踢了我胯骨几脚,疼得我直疵牙,却不敢撒 手。山林再次冲过来,他从后面搂住二头的肩膀,我则顺势抄起了二头的双腿,我 们俩一溜小跑地抱着他往胡同里钻。正跑着前面突然出现了两个面目威严的警察, 他们拦住去路。“怎么回事?捣乱是不是?” 二头的两条腿像弹簧似的拼命地来回蹬,他红着眼睛嚷嚷,唾沫星子如一不股 喷泉:“让我下来,我跟他们没完,他怎么了?……” 山林的手指骨啪啪直响,他低声骂道:“你没完啦?有事回家说行不行?” 挡住我们去路的一位警察已经走了上来,他指着二头说:“你们把他放下,跟 我们走。” “他有病。”我在二头腿肚子上狠命掐了一把,二头“嗷嗷”叫了起来。“您 看您看,他脑子有毛病,一犯病就在家打人。” “真的?”警察仔细打量着二头,他眼珠子充血,嘴里还在胡骂呢。“他跟大 头什么关系?” “大头是他哥,咳!他从小就有毛病,您瞧他的模样,大脑袋小身子,没病才 怪。”我死命夹着二头的腿,这家伙肯定瞪着我后脑勺运气呢。 警察往地上“呸”了一口:“有病不张罗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他要是再出来闹 事,我就找你们俩。” “对,全枪毙了,你们就省心了。”我突然听见山林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说什么呢你?”另一个警察翻起鼻孔,一脸愤怒。 “他是说这事让您费心了。”我赶紧答话。 回到二头家,二头像小孩儿似的倒在床上就哭起来。快上初中的卫宁走进来, 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哥,咱爸已经哭一晚上了,你就别闹了。” 二头坐起来,他肩膀上湿了一大片。“卫宁,你放心,有二哥在一样没人敢欺 负你。”卫宁突然扑在二头怀里“哇哇”哭起来,二头抱着她,眼睛盯着屋顶,样 子非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