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2) 那年暑假是最难过的,快放假时老师召集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开会,主要是动员 我们写入团申请书。我坐在最后一排,越听越困,后来竟睡着了。突然觉得有个东 西砸到我头上,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纸团。我茫然地四下望去,班长正在跟教导主任 表忠心,其他同学没一个看我的。我将纸团捡起来,打开一看原来就是张白纸。我 使劲挠头,怪事! 虽然我也算成绩好的,但很少与跟那帮好学生来往,我一直认为他们是围着老 师转的马屁塞子。上学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给老师送不送礼又管什么用?可有些人 是生就的贱根,他们对老师是又敬又爱,对我是又恨又怕,恨的是每次考试我总能 抢他们的风头。怕更是自然的了,所以他们是没人敢跟我开玩笑的。 这时班长发言完毕,教导主任转向我:“张东,该你啦。” 我明白了,纸团只是为了把我叫醒。我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刚才虽然睡着了, 实际上不过是在迷糊,别人的发言多少也听了两耳朵:“他们都说得挺好,我就来 补充几句吧。” 教导主任差点让我气笑了:“好好说话,谁也没让你做总结。” “是。”我向她鞠了一个躬,然后又向所有在场的同学鞠了个罗圈儿躬:“入 团申请书我就不写了,反正你们也不会同意。但我有个问题想和老师、同学们探讨 探讨。”教导主任皱了下眉,但她还是点头了。我双手按住桌子,腿竟有些颤。 “你们都能写申请书,因为你差不多都够资格。但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相信 共产主义吗?信吗?”我环视着众人,他们竟跟碰上醉鬼似的,没一个敢与我对视。 “你们不信,你们从来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就知道考试的时候偷偷摸摸 作弊,还腆着脸的老想拿第一,不就是为了回家蒙家长吗?不就是为了让老师表扬 你们几句吗?共产主义?!别瞧你们天天假积极。但你们根本不知道共产主义社会 是怎么回事!可我信,我真信!” 这时有几个同学已经笑出声来了,精卫转过身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 的表情特别复杂。 “我相信共产主义,也看过不少关于共产主义的书,我能把《共产党宣言》的 前言背下来,你们行吗?共产主义社会是平等的,是没有压迫的,是人人自由的。” 我越说越激动,手竟指向了窗外:“到那时我们不考大学也会从那个胡同里搬出去, 到那时就没人笑话我这条军裤正不正宗了。你们?你们去申请吧,可你们永远不懂 共产主义的意义。”我突然像胜利者似的笑起来,我一直在笑,甚至桌子都跟着颤 悠起来。 教导主任惊异地看着我,她隔了好久才口齿不清地说道:“张东,你看书太多 了,看书太多了!” 我转身离开教室。自从目睹大头宣判的情景后,心潮竟久久无法平息下来,热 血翻腾,似乎要找一个出口喷泻出去。我又躲到操场的篮球架子后面抽烟,心潮翻 涌,眼前全是红的。 “你说那些话干什么?”突然精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揉揉眼睛,没回头:“纸团是你扔的?别指望我写申请书。” “要求进步有什么不好?”精卫坐在我身边,最近她把辫子剪了,短发齐耳, 笑声也比以前少了。 “我落后吗?”我歪着眼看她,麻疯的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虽然臭揍了他一 顿,但想起来还是特别扭。“难道要求入团就是进步?那帮人不过是为了考学打基 础,他们懂个屁!”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精卫淡淡地说。 我抬起头看天,假装没听见。 “还不落后?看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精卫的口气很不满,我竟然在她说话 时想起了老妈的口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了那么一大堆没用的,没错吧?您家境好,不能理解这 些。” “有关系吗?” 我苦笑一下:“女人永远是社会之外的动物。”实际上这句话的确是我在一本 书上看来的。 精卫红着脸站起来:“什么意思?”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笨!” 精卫冷笑一声:“你是蠢!”说完,她气狠狠地走了。 我独自抽烟,那天我创造了一个记录,一口烟竟吐出十三个烟圈儿。后来跟谁 说谁都不信,山林的话最气人:“十三个烟圈儿?你要再能吐十三个,我就一口气 放十三个屁。”不过我倒是的确再没吐过。 那年暑假我们各怀心事,很少在一起聚会,山林、二头跟我常常一个星期见不 到面。山林天天去找那个女朋友,两个人跟涂了502 似的分不开。二头的心情不好, 见谁都瞪眼,他爸爸关狗似的把他囚在家里,倒是他妹妹卫宁没事就来找我补习功 课。这小丫头刁钻古怪,脾气蛮横,却冰雪聪明,在班里老是第一名,小学时老师 们就说她是排子房的第一个女秀才。 有一次我在家温习古文,念到《出师表》,读到一半我竟动了情,摇头晃脑地 大声朗诵起来。卫宁托着腮帮子看着我,全文读完,她很认真地问:“你们中学生 是不是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