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退与转学(4) 到北京来的人,除了故宫、颐和园、长城就想不起来去哪儿了。其实天坛的建 筑价值远比颐和园高,最让人心醉的是天坛的松林,我和精卫关系好的时候来过好 几次。特别是在圜丘周围,几百年的大树比比皆是,它们忠实地站在那儿,站在人 们身边,站在时间的风雨里。那古老粗大的松树拧着个地往上长,树干上一条条粗 糙的筋落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时间的力量。天坛的建筑不多却紧凑,层层密林之上 是几处蓝顶大殿,似浮于绿云上的天宫殿堂。它的面积足有几平方公里,在北京这 样的大都市里,这片树林本身就是一道风景。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人文的东西,上小 学时就常来这玩儿,在天坛就是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人是种自相矛盾的动物,应该 忘却的难以忘却,不该忘的却全忘了。在这儿,在天坛,可能每棵老树下都埋着个 争吵的理由;也许每条小路上都留着我们追逐过的足迹。我总想忘掉这些,却一直 惦记着。 “上次去的那片核桃林还在吗?”精卫在前面转悠了许久,突然回头问。 “傻蛋,还记着那两个没熟的核桃哪!哈哈!我也找不着了。”我非常开心, 竟盼着自己和精卫再吵一次,狠狠地吵,吵得精疲力尽。 “你也记着?” “当然,我还记着那次在北海,我用船桨把你们溅成落汤鸡。” “是颐和园!你不是成心的,你呀就是笨。”精卫笑了。 “你为什么把辫子剪了?”其实我对她剪辫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终于憋 不住了。 “会再长起来的。” 阳光再次从树梢间飘进来,那绚丽的小光点随着树梢的颤动轻轻晃悠,空气中 像飘满棉絮。故地重游,旧梦重温,我觉得身子像被人从后面提着,每一步都又高 又快。走累了,我们特地又找了块青石坐下。看着她,我不仅喘了几口大气,此时 我脑子显现的竟是山林和红玉在一起的情景。 许久,我终于试探着,把手哆哆嗦嗦伸过去。精卫羞涩地扭过身子,肩膀还向 后顶了我一下。我能感到她的后背好象有面小鼓咚咚咚地敲着,我轻轻楼着她,逐 渐狂暴的心跳声再一次合拍了。咚咚咚,咚咚咚……,这是青春的锣鼓,它在天地 间回响着,放浪着,张扬着,这声音足以让飞鸟惊落,让鲜花闭合。我们热烈而笨 拙地拥抱着,长久的拥抱让我们的呼吸逐渐粗重,而那想把对方融入到自己身体的 执着,使我们谁也不愿意放弃。我艰难地寻觅着,顽强而不屈的牙齿刚刚发育成熟。 热切的、毫无结果的寻找让我找不到自己的所在,直到精卫最终揪住我的头发,而 我也不得不低下头,这才找到她永远不必修饰的双唇。一股滚烫的液体将我们粘在 一起,除了松枝于微风中瑟瑟抖动,我竟感觉不到任何存在。 “我—爱—你!!”我们弄不清这句话是谁先说的。 好久我们才分开,天旋地转,我用手指使劲拧自己的眉头。“对了,我问你一 件事,山林给处分那天你问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怕你跟他们一起瞎胡闹。”精卫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手指缝里居然泛 着红光。 “你事先知道这件事?” “我是团支部书记,老师说过要处理这件事。”精卫还是没抬头。 我使劲挠挠头:“老师是不是早就知道山林要改试卷?” 精卫的眼睛斜眯着我:“早知道你对这事不甘心,告诉你吧,有人事先给教导 主任写了个条子,人家专门等着山林呢。” “谁?”我立刻想到了二头,可还是觉得不可能。 “老师认识他的字,但不是咱们年级的。”精卫淡淡地说。 我一下揪住她的手:“到底是谁?” “老师凭什么告诉我?”精卫已经不高兴了。 “那麻疯的事呢?”我问不出结果,于是千头百绪的事涌上来,似乎我的一切 倒霉事都跟精卫有关。 精卫的手突然放下来,她愤怒地甩开我的手:“把人家打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要是再敢让我看见,我让他缝十四针。”我恶狠狠地说,牙根快咬碎了。 精卫腾地站起来,她的脸气成了酱紫色:“胡同习气!麻疯是我哥的朋友,我 哥说现在学校太乱,请他没事就过来照应一下,结果竟被你这个傻小子找到他们家 去打,你太不象话了!” 我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笑容再次回到脸上,嘴上并不想服输:“就他 那个傻德行还照应你呢?连自己都保不住。三鼻子眼,多出那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挺自豪啊?”精卫摇着头,一脸不屑。“你要是老跟二头那帮 人混在一起,早晚得进监狱。他们根本不是正经人,你自己小心吧。” 我仰头笑了几声,精卫的话实在难听,似乎他们天生就不是好人:“该小心的 是你,我也不是正经人。八岁的时候我夏天就跑到桥底下去玩儿,你知道这是为什 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