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2) 其实中考并不难,成绩公布后我就放心了,高出了重点分数线一大块。但那个 暑假太漫长了,我常常有些无所事事的在街上转,偶尔也去回天坛,我从来没买过 天坛的门票,翻墙进去就行了。然而我逐渐开始讨厌天坛了,在那密不透风的树林 坐上一会儿,记忆便会突然回潮,好象总有人在自己后背狠狠敲着,那悲从中来的 感觉,十分不舒服。 有一次我在街上溜达时,竟看见了大庆和卫宁在一起,他们迎面走过来。大庆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向我笑着,我的确发现他的食指不见了。“张东,听说你考上 重点学校啦?”他穿了一条九寸口的的确良喇叭裤,喇嘛镜上还贴了块白商标,球 鞋上的大白擦了三两多。大庆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很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发现 卫宁在旁边很不自在地扭着脖子,自从二头被劳教后就没怎么见过她。 “混个去处。”我依然看着卫宁,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睛一直瞥着旁边。 “卫宁,你怎么不回家?”我知道卫宁成绩很好,却偏偏看上大庆了。 大庆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我们刚看完电影,一会儿我请她去老莫吃西餐。” 说着他把手伸到口袋里,紧接着我便听到钞票摩擦时发出的“嚓嚓”声。 我上下打量着大庆,一个人说话总有些没底气:“你真出息了,哪儿来那么多 钱?拣到金子啦?” “我姐跟二秘结婚了,知道吗?婚礼就是在珠市口教堂里办的,特提气!”大 庆使劲揉了揉鼻子。 “不对呀?我听说你姐都有孩子了。” 大庆一把将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人家美国人开放,抱着孩子照样举行婚 礼,哪像咱们似的,没劲!我姐说了,过两年就把我接美国去。” “你去美国干嘛呀?”此时我看见卫宁小脸通红,她眼睛一直在大庆的后脑勺 上转悠。 大庆想了想:“管他呢,先去了再说。” “你真要去美国?”卫宁终于忍不住了。 “那——那肯定带你一块去呀。”大庆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手直哆嗦,恨不得把卫宁抓过来狠抽一顿。“卫宁,你赶紧回家吧,快开 学了,你哥再过几个月就回来了。” “你又不是我哥,你管得着吗?”卫宁狠狠白了我一眼。 我斜着眼看大庆,嘴角不住地哆嗦:“他哥早晚得回来。” “那又怎么样?”卫宁一下躲到了大庆身后。 “东子,我可够仗义的,是他哥先打的我,你看见啦对不对?那次你还给了我 一拳呢。”说着大庆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根子。“后来派出所的来调查,看在卫宁的 面子上,我可说了他不少好话,要不没准他得判三年。” 我头发根里痒得厉害,手指着大庆闷声说:“这么说我得替二头谢谢你啦?怎 么你就没给抓起来?不是你约的架吗?” “我是受害者。”大庆举着那只少了个指头的手给我看。“再说,我们院里去 了好几十口子呢,抓谁呀?有本事派出所把军长的儿子抓走。” “你小心另外那几个手指头吧。”说完我转身就走。路上我气得坐在马路上缓 了好久,不知识卫宁吃了什么迷魂药,更想不出二头回来会闹出什么事端,最近听 说他爸的病越来越重了。 不久我便离开了那一带,正像老师们预言的那样,考上好学校就会离开排子房, 虽然我家仍住在那排子房里,但很多人私下里已经叫我大学生了。 我高中那两年过得很平淡,重点学校的学生似乎跟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生物, 他们傻得可爱,很多我眼里天经地义的事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神话。有一次我无意中 说家里粮票不够用,老得朝邻居借。几个同学当时就笑了起来,第二天就有人拿来 三十多斤粮票,说是家里根本用不着。他特奇怪为什么他们家粮票富裕,拿粮票的 同学说多吃点肉粮票不就剩下了吗?后来我才发现班里的同学绝大部分是干部和知 识分子家庭的,我们家的排子房倒成了稀罕物。 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难过,无论我怎么努力,成绩再也不可能排到前几位了, 实际上我成了那里的中等生。重点学校的生活太平淡,以至我连一个象样朋友都没 找到,倒是初中同学的身影令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