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四海(6) 我终于在办公室见到张东了,这小子去了武汉,有二十天没照面了,“武汉的 事怎么样?” “你跟我去一趟。”张东摊在椅子里,面色疲惫,肚子都塌了。 “怎么?” “武汉的事太多,有七八个厂家竞争,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张东的确很憔悴, 胡子老长,说话也有气无力。 “你要是办不成,我就更白搭了。” “你入行挺快,听说都签四十万的合同了。”张东笑笑,“别心疼那俩小钱, 武汉的业务我分你一半,我在这单位不是为了挣钱。” “你这人心眼儿太多,我根本没往那儿想。”我脸上象涂了一层辣椒油似的, 烧得难受。 “什么事也不能白干?我不是黄世仁。”张东闭上眼去打哈欠。 “你工作不是为了挣钱?嘿嘿。”我觉得张东是有意摆谱。 “猫眼里猫顺眼,狗眼里狗迷狗,就看你拿什么眼看世界了。坏人看坏,好人 看好。好坏本身也是相对的,穷和富也是相对的,我拿十万当钱,把一万不当钱。” 张东象背绕口令似的一气说下来。 “我腰疼,咱们明天去武汉吧。”我站起来,气得连肚子都疼了。 张东也站起来。“走,现在咱俩找钱串子要差旅费去。” 老板听完他们两个的来意,沉吟半晌。“你们俩能不能只去一个?现在公司业 务很忙,万一现有人员忙不过来。小方也能顶上去。” “武汉项目的工作量非常大,竞争激烈,工作绝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张东 寸步不让。“我忙不过来,梅经理能力强,应付公司现有的业务应该没问题。” “武汉的业务量到底有多大?”老板气得直翻眼珠,却没办法。 “二百四十多万。” “那你们俩去吧。”老板大笔一挥,借款单立刻就变成了钱。 从办公室出来,我笑着说:“给他脑袋上钻个眼儿就能串起来当钱花了。” “天生就是钱串子!”张东摇摇头。“他是下海早,占便宜了。 火车上,张东望着匆匆而过的原野发呆。车过黄河,大地返青了,我又隐约闻 到了南方的气息。车到信阳张东忽然道:“我不喜欢武汉,以前我来过很多次了。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吗?” “总不至于带我游山玩水吧?”我明白了,张东以前的理由都是胡扯,他另有 打算。 “徐光跟我说过好几次,要我照顾你。其实他瞎操心,我没那么大本事。”他 忽然自嘲地哼了一声。“这回带你出来,我是想把在这行的经验、窍门教给你,都 是我自己摸出来的。触类旁通,在中国做生意都差不多。” 我打断他:“我听着像临别赠言,你得什么绝症了?” “做完武汉这笔生意,我就回家歇啦,我要想想以后到底干什么。”张东张开 手,放在眼前凶狠地看着,似乎要把这双手一口咬下来。 我不明所以地说:“你不会想当和尚吧?” 张东笑了一下:“在你们眼里我是神经病吧?我想去旅行。”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颇为不解。“咱们就是旅行吗?” “这是旅行?”张东兴奋地坐直身子,头嘣地撞到卧铺上层的床板。他疼等直 吸流儿:“我要走遍万水千山。没有工作的压力,没有人世的烦恼。” 我迷惑地望着他,眼中尽是怜悯。“你有什么烦恼?你工作还不顺利?”我认 为张东是假装深沉,是玩儿票。 张东神经质地在车厢里来回溜儿,手指在手心使劲捻,吱吱的动静很烦人。他 根本没注意我是否不满。“早算计好了,我一天走五十里,最多三年就能把设计好 的路程走完。” “你?——你再说一遍?”我半张着嘴,舌头耷拉在下嘴唇上,一股凉气在脊 梁沟里飕飕地上下窜儿。“你要走三年的道儿?讲故事呢?” “真的,干成了这件事,我想干什么都能成。” 我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了。“张东啊张东!你改名吧,您叫二郎神吧。您就是 我们心目中最伟大的神仙。您点石成金,呼风唤雨;您撒豆成兵,腾云变幻。您! 你们家狗都快飞起来了。” “你给我老实呆着,闲的!谁跟你逗闷子?”张东愤怒得直吸气儿。 “就算不是逗闷子,你也是吃饱了撑的。” 他痛苦地摇摇头,看样子真不象闹着玩儿。“我以前认识个老头,他骑车走遍 了全国,我怎么不行?等我走到西藏,经验、毅力、胆量,我全有了,我开一家大 公司,我养活好几百人,你看着吧。” “嘿嘿!”我冷笑不已。“你比我会追求,罚自己走三年路,上辈子你是马。 等你开了大公司,请我当个主管我就谢谢你了。” “我开了公司就六亲不认,认识的人一概不用,你别指望了。” 我呆了一下,张东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难道他是认真的?此时窗外遍野的黄 花地已经不见了,列车冲进一片灰暗、肮脏的市区,一条大河横亘在前方,水面上 船只林立,如一片插着无数竹竿儿的垃圾堆。“嘿?是长江吧?”我问。 “汉江,再过去就是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