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1) 我在长沙的招待所里睡了十二个钟头。湘江清凉的空气似乎有解乏功效,醒后 打个哈欠顿觉神清气爽,腰腿舒坦。我给李丽去电话,通知自己的行踪。然后跑到 车站买了张去庆阳的车票,又是夜车,幸好长沙的卧铺容易买。时间尚早,我决定 在长沙游历一番。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橘子洲本是普通的江心小岛,这种景致在江南随处 可见。我在林间小路上走走看看,空气清新、潮湿、沁人心肺,四下弥漫着橘子淡 淡的苦味儿。小丘上全是低矮的橘林,橘子成熟了,星星点点地镶嵌在茂密碧绿的 树叶间,远远望去错落有秩。径直穿过橘林便是橘子洲,一面巨大的影壁破坏了景 致,只得绕过去,站在洲头,举目四顾,视野从未这样开阔过。秋水共长天一色, 朝霞与孤雁齐飞!水天如梦,浓雾锁江,白茫茫一片如飘着雪雾,远方群山的幻影 似天地的缺口,时隐时现。无数的机帆船水兔子似的哒哒哒地横冲直撞,偶尔一、 两条大船从雾里探出半个身子,未及细看又无影踪了。 我置身洲头,不禁油生股往事如烟的沧桑感。于此壮怀激烈,笑傲人间的大神 早就作古了。那些嬉笑怒骂如今还会有多少人再读呢?其实江山又何必指点?正如 这漫漫大江,亘古长流。五百年前,五百年后,它们都是如此浩荡,清丽,夺天地 之工,藐世间万物。江山常在,不会因为神仙临幸而增色,亦不会因为远在深山而 自怜。宠辱不惊本是天地真义,世界没有道德可以沦丧,因此永远伟岸。而我这些 巧取豪夺的狗屁伎俩,机关算尽的鼠肚鸡肠在无限江山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可 笑透顶。思绪玄得不着边际,我不得不使劲摇晃脑袋,真有点累了。我顺着大堤的 台阶往下走,呼呼的江风迎面吹过来。巨浪滔滔,白水汪洋,机帆船此时都很遥远, 半空中隐隐横亘着一道彩虹。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岛, 陌生的江边,独自一人!我突然无缘无故地钦佩起张东来,理解孤独,会享受孤独 的人,人格是了不起的。现在他走到哪儿了?遥远的彼岸传来小号吹响的轻骑兵进 行曲,嘹亮号声在江面随波浮荡着,时断时续。那高亢入云的金属颤音汇集而成的 乐章如一柄利剑,在漫天迷雾中舞蹈着,挥刺着。我倾心聆听,却无法追寻它的方 向,我矗立着,却望不到它的锋芒。 刚才那阵子,我似乎被什么东西感动了。有一条极坚韧、精细的绳索把我向某 处拽,而我却找不到这动力的出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神经质。现在我又开始琢磨 起张东那东西,他在哪儿呢?按时间推算,张东应该从西藏快回来了。 逐渐对大江失去兴趣,我原路返回。一路东张西望,希望找点新鲜玩意儿。远 远的,我发现有位紫衣女子站在自己刚才眺望江景的地方发呆。 江南女子的皮肤白嫩可人,凭江而立的姑娘穿了件紫色的短夹克,高高竖起的 衣领如美玉别致的托座。她身后的背景是大片的橘林。晚秋时节,翠绿的山丘上, 鹅黄滚圆的橘子如夜空里璀璨的星星。美好的景致,美妙的人儿,有两次我差点在 台阶上绊倒。可惜没带相机,不然拍下来,题名“翠谷幽兰”,肯定是幅摄影佳作。 四周空寂,江水将岩石拍打得哗哗做脆响,紫衣姑娘凭风俏立的身资越发清灵了。 来到洲头,紫衣姑娘并未注意自己。惟恐打扰她,我蹑手蹑脚地向她身后走去, 感觉似乎是去探访一条欢快的溪流,汩汩的泉水。还没想好如何搭腔,我便到了紫 衣女身后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她梳着简洁的马尾辫,头发是黑棕色的。雪白滑腻的 脖颈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柔顺地倒向一侧。她耳朵的轮廓非常完美,阳光 照过来,娇嫩欲滴的小耳垂似一片鲜红跃动的烛火。 “有心事?”离烛火很近了,我把声音压得非常低。紫衣女未及回头便嚯的向 旁边跳出一步。她机警地盯着我,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奋力向上挑着。“如果有心事, 能当着陌生人的面说出来最好,倾诉是最管用的心理疗法。”我尽力把笑容做得逼 真。紫衣女给自己的第一感觉非常好,我甚至真的关心她。到底怎么了?失恋?离 家出走?没考上大学? “你?你是谁?”紫衣女又退出一步,手指撑在江堤上。狐疑的眼神追踪着我 脸上的每一根神经。 “过路人。”我并没有凑过去,反而也退开一步。 “你不是湖南人?” “我从北京来。”我低着头,一脸真诚。 “北京?”他依然弓着身子,象只随时准备逃窜的猫。 “啊!不信?你听我的口音,‘您老人家吃了吗?’”姐姐有个三岁大的孩子, 我常这么逗他玩儿。 “我去过北京。”紫衣女不那么紧张了。 “哪年?” “五岁,老爸还带我在天安门照过相呢。现在天安门什么样了?”紫衣女最多 也就二十岁,说出话来都透着天真。 “天安门?放心,天安门不会搬家。”我微笑着在大堤上坐下,眼睛正好与她 平行。“鄙人贱名方路,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