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色财气(1) 我从事的行业是个极其偏门儿的职业,也是必须得自己动手的职业——作家。 十万中国人里大约只有一个作家,如果把其中大部分滥竽充数的刨除,全国象我这 样专靠写字为生的作家绝对不超过一千个。 我是个作家,而且是个几乎不会用手写字的作家,往往写不到十个字就会出错, 不是这个字少了一点,就是那个字少了一捺,怎么看都不顺眼。所以我不得不赶紧 打开电脑,找出那个神通广大的智能ABC ,把想写的字打出来,原来“傻”是这么 写的啊! 说自己连“傻”都不会写多少是瞎说,至少我以前会写来着,只是这些年写字 的功能退化了。但我最擅长写自己的名字,因为要在自己的书上签名,于是很多人 都夸我的字写得帅,其实我就这几个字写得顺手。 有时候我挺钦佩自己的,一个狗屁都没学通的人居然写上了小说,而且三年内 竟然写就了十本书,整整三百万字,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绝对的人精!往被窝里 一钻我就会沾沾自喜,眯起眼睛设想些光辉伟大的未来,睡着后我总会做些光怪陆 离的梦,不是梦见杀人就是梦见车祸,要么就是有条疯狗拽着我的脚后跟死活不撒 嘴,反正都是血肉模糊的事。最不济的梦是自己和老婆一块儿掉河里了,河岸就在 眼前却如何也爬不上去。醒来后我常常向老婆哭诉夜里的悲惨遭遇,老婆便大喜道 :“有水啦,有血啦,咱们要发财啦!”于是我们俩疯子一样地抱在一处,在床上 又亲又跳,高声祝贺。这个荒诞的仪式持续了好几年,可我今天也没有发成财,但 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坚信自己会发财,等我写到三千万字的时候,我就不信发不了 财,最起码应该比三陪小姐过得体面一些吧? 我现在用电脑写小说,写作的速度很快,开火车似的,一站就能开出去一万多 字,一整天里除了喝水、上厕所,手指头基本上不离开键盘。我还买了几个图书软 件,于是电脑里储存了好几百本世界名著,从此书柜如老女人一样被疏远了,它静 静矗立在床边,望着我构思,望着我写作,望着我睡觉,望着我作爱,而我竟很少 看它一眼,最后书柜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总听人说,作家是人类社会中最不安分的一群家伙,事实的确如此,我就特不 安分,连睡觉都打把势,打起把势来还惊天动地。有好几次,我是被老婆提着耳朵 拽起来的,因为我把她踹到了床下。老婆掉到地上,虽然尴尬,却没有太大的损失, 因为老婆还不到一百斤,质量小,危害有限。这是谁也动不得的物理学原理,波音 747 撞上世贸大楼,塌了,因为波音747 本身就有好几百吨重,其威力可知。人就 不行了,不过是几十千克的物件而已,哪位老哥要是不服气,你去试试撞大楼,即 使你跑得比猎豹还快又怎么样?死的保证是你,大楼没事。话说回来,我真是个苦 孩子,有回打把势,把自己从床上打下去了,要知道我一百五十多斤,这下摔得真 不轻。“哐铛”一下,后背正好撞在书柜上。结果我眼看着《三国演义》率先向自 己扑了过来,随后是《红楼梦》、《西游记》、《罪与罚》……,全是好几斤重的 大部头,一点没糟践,全扣脑袋上了。 此时老婆仙鹤一样地怪叫起来,她连衣服都没穿,光着身子拉起我就往门外跑。 我蒙灯转向地跟着老婆,跑到门口,忽然发现自己一丝未挂,于是叫道:“你干嘛 去?” “地震了,地震了……”老婆伸手就要开门。 要不是我及时制止了老婆的疯狂,那天晚上北京人可就开眼喽,一对小夫妇光 着身子满街跑,多壮观啊! 书柜惩罚了我,惩罚了我的忘恩负义,由此我觉得书柜更象一个含辛茹苦的母 亲,电脑是老婆。儿子在母亲身上吸取了足够的乳汁,积攒了足够的能量,然后就 跑了,跑得老远,跑到媳妇怀里不肯出来。此时的母亲只能躲在远处,静静观望。 是啊,老女人的心思是苦的,她们孕育了一代人,然后又被这一代人无情的抛弃。 但别给她机会,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拧着你的耳朵,好好捶你一顿,没别的,活该! 我是个作家,不折不扣的作家,比大部分入了作协的人还要货真价实,市场上 每年至少可以见到我三本以上的小说,它们花枝招展地等待读者光临,大模大样地 期待媒体光顾,屁颠屁颠地漂洋过海,蒙老外去了。 一般的作家行吗?眼气去吧! 而且我还特会包装自己,因为我干了好几年广告,知道什么叫做语不惊人死不 休。于是媒体上经常有我声嘶力竭的叫喊,但诋毁别人的话总被主编无情抹杀,原 因很简单,我现在还没有随便骂人的资格。于是我到处歇斯底里地称自己是北京新 文学代言人,但大家都认为我神经有点问题,所以我把他们比做燕雀,而自己堂堂 正正地当了鸿鹄…… 前几天我参加了一个作家讲习班,我真不愿意去,全是冲朋友面子。其实不是 咱不虚心,而是我写的小说完全是自己纂出来的,跟谁都没学过,我也不相信他们 有能力教我什么,但朋友是不能得罪的,于是去了。 我从来没去过讲习班、文学院之类的地方,那天往讲习班门口一站就晕了。天 哪!一屋子作家全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看着我呢,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跟大熊猫似 的。老师看出我有点儿紧张,打了几句哈哈便道:每位新成员加入之前都要在大家 面前谈谈创作经历,这是讲习班的规矩。我战战兢兢地走上讲台。讲台,多神圣的 地方!小时候,除了被老师罚站,我就没在讲台前面呆过,至于站在后面发言的事 更是想都没敢想过。 从教室门口到讲台只有七、八步,这七八步可真费了劲了,脑子足足转了六百 多圈,绝对比曹值当年惊险多了。创作经验,我有什么创作经验?写完了,然后出 版了,然后拿稿费,然后又写,然后又出版了,然后就改拿版税了,然后版税由6% 提高到10% ……,这就是我的创作经验。事实虽然如此,但话却不能这么说,这么 说得多俗啊,俗不可奈!终于我在离讲台还有一步的时候,想好了,于是长长出了 一口气。 我道貌岸然地站在讲台后一看,嘿,原来还有几个女作家呢,真爽! “是这样,我从小喜欢写小说就写着玩儿,连续写了几部,后来就出版了。其 实挺正常的,也没别的。前几个月有个编辑,好象也是作家,他帮我编了一本小说。 有次吃饭的时候他说:庸人,你得好好努力,你现在还不如老舍呢……”此时我故 意停住话头,打量大家的表情,那是一屋子似笑非笑的面孔,很多人甚至在挖鼻子 眼了。我不在乎,接着道:“打那天起我就阳痿了,一直到现在还阳痿着呢……” 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屋子里好象突然飞进来一千多只鸭子,“哇哇哇”地叫 起来,有几个年轻一点儿的把皮鞋脱了下来,敲着桌子嘎嘎乐,几个岁数大些的, 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嘴抿得象鸡屁股。而那几个女作家则把粉脸扑向桌面,眼睛却 翻看着我的脑门…… 我欣赏着自己导演的这出戏,不胜欣慰。此时我已经把他们都看透了,用鞋敲 桌子的人不可交往,他们不过是在学赫鲁晓夫的做派,这种人没什么创意却自命不 凡。那几个老的更不能交往,这种唧唧梭梭的小人是不佩当作家的,只有那几个女 作家还行。我相信,她们集体爱上了我,但我们实在没时间去勾引她们,我还得当 自己的作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