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窿(3) 不几天报销下来了,总共才报了一半,原来大病统筹只报销药费的70% ,至于 住院费、暖气费、伙食费,诊治费,检查费以及稍微贵一点儿的药都不在内。老妈 来不及心疼钱就神秘地说:“你爸又不好啦,脸上、背上掉黄渣儿,每天都得掉一 层。”“要不还去医院?”我心里没底。 其实老妈也不大相信医院,出院没三个月,病情反而加重了。她颤颤巍巍地拿 出一张报纸:“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个肝病门诊的广告,设在军队医院里,号称一个月内“去黄”,无效退 款。 “是中医,中医比西医便宜。”老妈道。 第天我带着他们来到那家军队医院,医生大包大揽地说:“放心,一个月内去 黄,先开十副药,吃十天吧。” 拿到划价单时我几乎是苦笑,真便宜!十副中药竟是三千七百块。 回家后我买来个药锅,熬药的味道很冲,整个单元跟中药铺似的。更可气的是 我每天早晨去上班时,发现家门口被人洒了消毒水,邻居拿我们家当什么了?我特 地早起抓了几次,但洒消毒水的邻居显然受过中央情报局的训练,到现在我都不知 道是谁干的。 老爹吃了三千多块钱的中药,身上的确恢复了肉色,老妈高高兴兴地又去开了 十副药。几天后,她拿着中药单子去老爹的单位报销,一问才知道大病统筹根本不 报销中药。 两个疗程之后,老爹脸上、身上的黄是没了,肚子却又大了起来。这一来我们 不得不又把他送进了传染病医院,腹水了! 老妈哀求了女大夫半天,希望她为老爹想想办法,大夫不阴不阳地说:“试试 看吧。” 老爹第次住院了,我们家也陷入了恐怖。当天晚上我揪住老婆道:“咱们还有 多少钱?” “就两万五,咱们结婚时剩下的。” “我回我爸够戗了,腹水很严重。”我眼巴巴地望着老婆。 “钱你可以拿走,但话得说清楚,咱们结婚可没用你们家的钱。”老婆大义凛 然地说。 “我明白,我明白。” 我把存折交到老妈手上时,她耳垂直哆嗦,从头到尾都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老爹大约又住了半个月,病情越加恶化了。有一次庄浩任拉着我去喝酒,我在 酒桌上号称要与所有医生的母亲发生关系,庄浩任却道:“大姑娘要饭,你怎么不 多长几个心眼儿啊?亏你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连这个都不懂?” 我歪着眼睛道:“不就是红包吗?” “知道你还装蒜?” “怎么也得见了疗效以后才能给吧?不见兔子就撒鹰,兔子跑了,鹰飞了。” 我急了,这不是白折腾吗? “你不给红包,人家能给好好治吗?这事跟嫖鸡一样。”庄浩任狠狠拍了下桌 子:“你自己想啊,先给钱后给钱效果能一样吗?后给钱,鸡心里不塌实,怕你耍 赖,在心理上、生理上都不会配合,你干起来也不爽。先给钱就不一样了,鸡心里 痛快,保证是真心伺候你。这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女!医院的大夫也一样,你想想是 不是这么回事。” 我思前想后,觉得庄浩任的话有些道理。第天就私下里塞给医生三千块钱,大 夫的态度果然变了,简直把我爹当成她亲爸爸了。 几年后一种新传染病在北京来了个大爆发,我爹当时住的医院首当其冲。由于 不清楚这病的传染途径,很多医生都被染上了。我着实痛快了好一阵子,估计当年 收我红包的大夫是跑不了的。 四 俗话说,大夫治不好该死的病,估计我爹这病的确是治不好的。第三次住院时, 大家已经有点儿寒心了,为老爹的病寒心,为家里的银子寒心,为自己的日子寒心。 实际上老爹第次出院时,表面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高高兴兴地去上班,单 位怕他累着,便给了个看门的工作。老爹是个没有意志的人,回单位不到半个月又 和同事们大吃起来,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有病,不让他喝酒,但胡吃海塞的结果同样 把脸色又搞黄了。这回老妈决定继续看中医,可我们到那家军队医院一看,诊所早 就人去楼空了,不知道其间有什么内幕。于是老妈到处打听神医何在,最后有人说 清河有家中医院,老中医专治肝病,药到病除。 几天后我找了辆车,从南城直扑清河,一猛子就扎出好几十公里。 医院就在清河镇的街面上,老妈、老爹和我走进医院的大门,顿时肃然起敬。 到处都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神医圣手”的牌匾,走廊坐了好几十位 面色焦黄的病人。大家都跟等待领袖接见似的,神色虔诚、惶恐,惴惴不安,不少 人还带着饭盒、水壶和毛巾被,估计路程比我们远多了。 老妈偷偷拉了我一把:“看来咱们终于找对地方了。” 我也有点儿激动,老爹要是好喽,自己也能少受点儿罪啊。把他们安置好,我 去挂号,好家伙,神医的挂号费竟是60块,我狠了狠心,挂!总比好几万的住院费 便宜。 我们是上午9 点到的医院,等到护士叫老爹的名字时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我走 在老爹身后,进门时我看见老爹大喘了一口气,肩膀微微抖了几下。诊室里只有一 个老大夫,大约七十多岁,鹤发童颜,面光红润。他微笑着迎接我们,声音洪亮地 问道:“老朋友,是肝上的毛病吧?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腹水六个月了,对不 对?” 老爹还没说话,老妈便大点其头:“可不是,整整六个月,您帮忙给看看。这 钱都花扯了,也没找准地方,您看能治吗?” “人就是这样,有点小毛病都不注意,养‘病’玩儿,结果把‘病’养壮了, 自己就受不了了。嘿嘿……”老大夫呵呵笑了笑:“病得慢慢治,得多少年病就得 治多少年。这肝上的毛病,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得上的,治起来也是个工夫啊。来, 来,来。”说着老大夫替老爹把脉。 我和老妈虔诚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终于有盼头了。 老大夫号完脉轻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都是这个样子。” “能治吗?”老妈关切地问。 “嘿嘿,西医是不是说这病没治,三两年就完?”老大夫亲切地问。 “是啊。”这回是老爹回答的。 “他们懂什么,除了会操作仪器他们什么都不会。病啊,首先是调理,这是治 本之道。” 老爹、老妈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我,我知道他们没听懂,赶紧插嘴道:“怎么调 理,要住院吗?” “关键是病人自己。”老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老爹。“从今天开始,三个月 不许吃盐,不许粘油腻和辛辣,一口都不能粘。然后配以药物治疗,不然你这病出 不了半年。” “您放心,我们保证不吃盐,不吃……”老妈一着急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