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窿(4) “油腻和辛辣。”我提醒道。 “对,我们一定不吃。”老妈似乎在发誓。 “主要是病人不能吃。我给你们开个方子,到沙河的把刀药店抓药,地址就在 方子上。先开一个月,吃完再按方抓药,三个月内保证有效。”说着老大夫认真地 写起药方子来。 从中医院出来,老妈要直接去沙河抓药,我却说道:“回家,下午我去前门的 同仁堂,沙河多远呢。” 下午我真去了同仁堂。老大夫真是好人,一个月的药费不过三百多块钱,只是 少了一味将军干。我将其他中药放回家,便骑着车把南城的药店转了个遍,蹊跷的 是哪儿都没有将军干,我这才明白老大夫推荐沙河把刀药店的原因,看样子别的药 店根本没这味药。 第天我不得不跑到沙河,寻觅了半日,才在一条遍布小发廊的土街上找到了把 刀药店。 药店的大姐似乎知道我要买将军干,见面就问道:“要几两啊?” 我拿出方子:“不多,一个月的,八两。” 大姐拿出计算器一算,我就傻眼了。劫道的不如卖药的!原来将军干是论克卖 的,一克就是七块七毛钱,此时我也才明白,所谓的将军干不过是晒干的蛐蛐儿, 大部分是油葫芦,也有不少三萦大老弥。当时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真想把药店 的电子称扔出去。 将军干买回来了,老爹还真戒了一个星期的盐,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便背着 我们拿馒头偷偷粘着黄酱吃。不到半个月,老爹病体加重,吃什么拉什么,连老大 夫的灵丹妙药都给拉了出来,厕所里都是药味。 这回我和老妈再不敢耽搁,立刻把他送进了医院。 第三次住院,押金是我朝一位朋友借的,捅窟窿的日子开始了。 五 住院的前一天,老爹单位的人把工资送了来,一千零四十块,他平生第一次工 资超过了一千块,头天晚上高兴得什么似的。可第天他就把厨房当成了厕所,提着 裤子在厨房里找马桶。我和老妈意识到事态严重,赶紧叫了救护车。 上车后,老妈把所有口袋都翻遍了,一脸忧色。 “您怎么了?”我问。 “你爸昨天发的工资没了。”老妈忧心冲冲地说。 “我刚从庄浩任那儿借了六千,押金够,回家再找吧。”我说。 95年以来,北京的物价一路走低,几乎所有东西都降价,只有两样东西例外, 房子和医院押金。房地产商大多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不少人是红顶商人,他们 操纵楼市,无恶不作。医院是谁也惹不起的,他们手握生杀大权,在一般人眼里比 菩萨有灵性,多要点儿钱是看得起你,有本事你别来! 我去交押金的时候差点儿和黑心护士吵起来,本来六千块钱的押金,不到两个 月就涨到了八千,护士的理由很简单:“病人已经处于肝昏迷状态,抢救费用很高。” “先住下行不行?我明天就把钱补上,您放心,他是有单位的人,跑不了。” 我心里骂人,脸上却配着笑容。 “有单位又怎么样?有单位的多了,我们医院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向单位要 钱。”护士显然不愿意搭理我,她指着嗷嗷待哺的人群嚷嚷道:“下一个。” 我急得满头冒汗,老妈突然惊叫起来。原来担架上的老爹高高伸出手,手里竟 是他昨天刚拿到手的工资。 加上老爹的工资和我们手里的零钱,总共7950块,但护士的脸依然是冬天的门 帘子,又凉又厚,就是不给办住院手续。我和老妈软磨硬泡了半天,护士的满嘴牙 齿都不锈钢的,一点松动的表示都没有。最后庄浩任歪着脖子走过来,他双手放按 在护士面前的桌子上,目光凶狠得可怕。 “大姐,您就给办了吧,我们这是第三回住院了,哪回也没少你们的钱。做买 卖还得讲个信义呢,我们的信誉程度很高,何况你们还是医院,是救人的地方。这 么着吧,明天我们就把钱补上,今天下午都行,不就五十块钱吗?”庄浩任冷笑着 说。 护士连眼都没抬,执著地隔着口罩叫道:“下一个。” 庄浩任的双手突然扬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桌上的 病历本全跳起来了。庄浩任一身的青筋都绷到了嘴上,他大吼道:“你他妈办不办?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这么看着病人等死,你还有人心吗你?有本事你今天别出 这个门,出这个门我就找人把你的腿卸下来。我问你,你们家有孩子没有?上几年 级了?孩子成绩怎么样啊?不信你就等着,你再说一个不给办?!再说一个我听听, 我看你们家孩子是不想上学了,你也得架着拐走道了……”然后庄浩任又照桌子上, 狠狠拍了一巴掌。 护士吓得浑身哆嗦,当下就尿了。但她依然在去换裤子之前,把老爹的住院手 续办完了。我站在庄浩任身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子抄起一大堆单据,回 头就走。让我惊奇的是,庄浩任一转身脸色立刻和缓下来,还一个劲地冲我眨眼、 微笑,看来对付医院就应该用黑社会的手段,这叫黑吃黑。 老爹第三次住院了,所有的亲戚都闻讯赶来,大家聚集在医院前的草坪上讨论 老爹的病情。此时有个叔伯哥哥来了,他一见面就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道:“你给我 叔治了没有?怎么病得这么重?” 我怒火中烧,话没说就一头就撞在他胸口上,叔伯哥哥被撞出了个趔趄,在几 个叔叔的劝解下我才愤愤而去。 那天的事真多,叔伯哥哥走后,四叔试探着道:“这回你爸够戗,要不,咱们 冲冲喜?” 我听说过冲喜的事,却不大明白。老妈似乎比我懂一点儿:“管用吗?” “总比看着他死强吧。”四叔道。 冲喜是中国人的古老习俗,据说将死的人家中一有喜事就能延缓死神的来临, 神鬼多少也是有些人性的。 当时弟弟虽然也有了女朋友,但离结婚尚早,四叔便提议去买寿衣,而且千万 不要买全了。这个差事自然是我的,没辙,我只好骑车赶奔永定门内的一家寿衣店。 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买寿衣为什么能冲喜,估计是向勾命鬼示威,看看,我 们不怕死,你奈我何? 走进寿衣店,我觉得脊梁沟有点儿发凉。我一直以为寿衣大多或白或黑,应该 肃静得很,没想到寿衣店里却是花花绿绿的,喜庆得很,只有买寿衣的老师傅一身 黑裤黑褂,楞磕磕地盯着顾客。 “先生,家里有事啊?”老师傅面无表情地问。 “买身衣裳。”我打量墙上的货色,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多大岁数?” “不到六十。” “嗷!”老师傅立刻走向最肃静的一面墙,指着几身黑色寿衣道:“您别见怪, 算不上老喜丧,穿身肃静的吧。” “行。”我从没买过这类玩意儿,自然是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