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2) 我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太笨!的确没领悟出什么,可总不能承认自己 是个笨蛋吧。“那……,我看看你的前言行吗?“医人很认真地在书桌上两尺多高 的稿纸堆里找了找,然后猛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咳!瞧我的记性,前几天已经 被出版社的人拿走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写,写几章简单的吧,商人、乞丐、妓女 三章你看怎么样?每篇一万来字就行。千字……”医人看了我一眼。“千字十块吧。” 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给他写三万字才挣三百块? “我们写书人都是特别清贫的。”医人看出我在犹豫,立刻补充说。“我是前 年从黑龙江来的,本来咱是国营农场的经营科长,来北京就是为了追求理想。咱们 这种人天生是穷命,但是人再穷也不能没有志气。我们要为人类做出自己的贡献, 难道就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象猪狗一样的默默无声?我看不行,我不能那样,你 也不是那种人……” 虽然我在国企的酱缸里混了许多年,可有个弱点我一直无法克服。只要人家给 两句不着四六的感人话,就立刻找不着脉了,最可气的是还特别容易被人家的情绪 感染,一激动就什么不着边儿的事儿都敢答应。所以经常作茧自缚,虽然我自己也 清楚这毛病,可青山易改,本性难移。估计这辈子就这德行了。 “好!就这么着。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后天行吗?”医人高兴地撮撮手。 “啊!”这回我真是傻了,医人脑子里不会进稻草了吧?“我又不会下字!那 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呀!” “那就大后天吧。你知道出版社催得特别紧,咱们做学问的没有经济实力,人 家说什么时候要,晚一天都得扣钱。再说这还牵扯到一个信誉问题呢,这次拖几天, 下回人家还敢找咱们吗?” 我想起报纸上那篇报道,枪手的生活好象是这个意思。 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一个小伙子怯生生地在门口问我:“医人是住这儿 吗?” 我大惊,此时竟是小石,这小子也是医人约来谈稿子的。当天我们叙了叙旧, 小石又背诵了几篇色情诗歌,并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自己正准备出一本诗集,已经 快写完了。 三 回家后,我就把自己关在屋里闷头写起来。 医人说得真轻巧,三章简单的?谁知道妓女和黑社会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没办 法只好东拉西扯地胡编,黑社会的问题参照美国黑手党写,妓女则干脆从管仲设立 国家妓院写起,充篇幅吗。商人这章编造的成分不多,至少我现在依然在公司里混 呢,商人的伎俩多少知道一些。 当时我还不会玩儿电脑,就是会玩儿也没钱买。三万多个全是一个字一个字爬 在茶几上写出来的,而且只是用了三天。到现在我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好象最后 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了,手背也连抽了好几天筋儿。至于当时写的是什么,我早就忘 了,是否写得出色就更无从谈起了。 不过医人看稿子时却不住地点头。“行,行,我看没问题。”看到我没有要走 的意思,医人终于明白了。“稿费是这样,出版社是预付了一部分,但我得生活, 已经花光了,等书稿交出去,他们把稿费给齐了我再给你。” “那他们什么时候要稿子?”我已经不耐烦了,要知道我从家里来医人的住处 的车费,两趟还七八块钱呢。 “明天,明天他们就来拿。”医人看出我比较恼火。“这样吧,我先给你打个 条。放心!咱们做学问的人还能为了三百块钱磨叽?” 现在这张条还放在我夹子里,因为交稿后的第三天,医人就气急败坏地打电话 来:“出版社变卦了,现在XX书出问题了,有不良倾向。政府取缔了一批小出版社, 跟咱们约稿的那个编辑没影了。兄弟,我真对不起你。放心,将来有机会咱们再合 作,我一定补偿你。” 其实我现在对出版界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当时更是个狗屁不东的棒槌。除了自 认倒霉外,还为医人惋惜了半天。后来我是越想越不对劲,很有可能不是出版社骗 了医人,而是我被医人骗了。好在只是三百块钱的事,我倒也不怎么心疼,至于那 三万字,因为早忘了写的什么,自然没觉出可惜来。 不久,医人专程跑到南城来看了我一次,还在个小饭馆花三十五块请我吃了顿 饭。饭桌上医人告诉我,97年他从黑龙江来的北京,先是在大栅栏扫大街,了解民 生疾苦,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凭的全是自我奋斗。医人原来是黑龙江边一个农场 的经营科长,也是在那儿长大的,据说还结过婚。从小他就一心想当个思想家,以 至连上学都没上好。他来北京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从政,现在写书不过是为了将来从 政打基础。 “我是蒙古族,将来有一天我得把国家重新统一起来,咱们成立个大中华。” 酒差不多了,医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手还在空中使劲画了个圈儿。 我下意识地拨棱一下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兄弟,你领悟力很强,将来咱们绑在一起,一定能干出番大事业。”医人信 誓旦旦地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赶紧摆摆手,告诉他自己就是个小市民,千万别拿我当有出息的料。 可医人不肯罢休,谈性昂然。“告诉你我发现了一条真理。”医人神秘地凑过 来。“水都往低的地方流,人也一样,所以人都是青藏高原上下来的。我准备在从 政后在拉萨召开一个全世界首脑会议,算是对人类共同祖先的纪念。你要是愿意, 就做高原首脑会议的秘书长。” 我仰头看看房顶,又环视了一下小饭馆,幸亏没人注意我们的谈话,真担心别 人会把我们一起送到医院去。“我怎么听说,人类是从非洲出来的?” “不对,不对不对!这回你可错了,保证是青藏高原!”医人不由我再开口。 又高谈阔论起来。他一会儿说到自己在某出版社如何舌战群儒,最后把人家主编都 侃倒了;一会儿又说到自己碰上某某书商,聊了一中午,书商就拍出五千块钱来让 他写书;后来他居然说自己的牙是奇人奇像,所以他在京城文化圈里才是小有名气 的思想家。 我当时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当作家这么容易?出版社的编辑和书商都这么好糊 弄?思想家就更不值钱了,要是长一嘴龅牙就能做思想家,苏格拉底和黑格尔不得 长一嘴马牙? 再后来医人每过几天他都会来个电话,我们好歹也算半个朋友了。 不过我对这个朋友真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这家伙野心勃勃、胡言乱语,说不定 什么时候就闹出事来。 不久,终于有家广告公司聘用了我,巧的是庄浩任是这家公司的副总经理,我 是上班后才知道,当时庄浩任惊得半天合不笼嘴,一个劲说创意总监走了眼。但不 管怎么说,我的生活总算有了着落,而且我发现自己天生就是吃文字这碗饭的。在 广告公司干了两个月,很多同事居然放出风来,我是公司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广告文 案。我当时立刻断定,搞广告的人智商都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