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4) 沙龙的主人是个北京的白胖子,因为他是北大历史系毕业的,自然被医人冠之 以历史学家的头衔了,可从我和他的聊天看,这家伙的历史知识未必比我丰富多少。 另外还有几个人,不过我一直就没搞清他们是谁,小石倒是一脸庄重地向我点了点 头。 “今天是历史学家组织的沙龙,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就聊什么。”医人这话 实际上是冲我说的,这群人中我似乎是唯一的生面孔。 小石郑重地走过来,严肃地说:“朋友,我有本诗集,马上就要出版了。” 我知道他还记着上次的事,赶紧向他表示祝贺,并希望他送我一本。小石爽快 地答应了。 此时医人和湖北作家为西部开发的事争论,医人似乎说,西部就是没资金,应 该把雅鲁藏布江的水引过去。我还没笑出来,湖北作家就优越感极强地说:“胡说 八道!雅鲁藏布江的水能引到黄河去?你以为是瘩积木哪?” 我暗自点头,湖北作家的话有些道理,医人是个胡思乱想的疯子。 见到大家没什么表示,湖北作家动气了。“你们去过西部吗?你知道西部什么 样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帮人坐在这儿夸夸其谈,可你们什么都不懂。”他 说到后来竟用手指着在坐的每一个人。 医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在坐的更没人再接腔了。 也可能是京城土著特有的优越感吧,我的火气实在压不住了。“我们是什么都 不懂,可我最少知道什么叫驴叫。” 高大的湖北作家立刻把眼睛瞪了起来。可我相信在这个场合,慢说你不过曾经 是某某人的一条狗,就是泰森也不会轻易动手的。 我依然大声说:“我除了西藏以外,西部所有省都去过,但我还是什么都不知 道。” 医人看势头不对,赶紧转换了话题。后来湖北作家一直就没稀罕再看我一眼。 没多久沙龙就不欢而散了。 可能是因为我给医人解了围吧,医人提出要和我单独走一会儿。 月朗星稀,楼群外全是破烂山般的工地,粗大的自行车轱辘从身旁飞过,车上 的年轻人高唱着羽? 泉和谢铤锋的情歌。我和医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地上全是工地 散落出来的碎砖头,我忽然觉得医人就是这种碎砖头,本来是用来盖楼的,却因为 一次意外而成了废品。 “兄弟,今天不太高兴吧?”走了很久医人终于闷不住了。“他那人吧!咳! 给头头儿当警卫员当惯了,当出毛病来了,跟谁说话都这么冲,为这事我教训过他 好几回了。” “你身边这帮人实在不怎么样!”我一点没客气。“那湖北人整个一个三孙子, 一点儿家教都没有。你推崇的那位小诗人我早就认识,哈!我问你,他是不是手淫 啊?神经病!” 医人可能是听着不舒服,连耸了几次肩。“要允许不同声音的存在,你们都是 有才华的,不要文人相轻嘛。” “我是什么料你还不知道,我可不打算当文人。再说,咱是干什么的,狗屁也 没有,人家都是发表了不少东西的大家。”沙龙没开始时,我看了湖北人的一本书, 虽然只是草草翻了翻,但的确比医人水平强多了。 医人忽然诡秘地笑了笑。“你是说湖北人吧?他的东西全是东拼西凑的。” “我……”我险些告诉他,人家的东西我没看出来,你医人的东西我早看出来 了。“我翻了一本,还可以。” “你没看出就对了,他那本《╳╳经济导言》摘的全是人大、北大研究生的毕 业论文,就前言是他写的,你当然看不出了。”医人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半晌没开口,刚才还为对湖北人太不礼貌而后悔过,现在倒觉得还是对他太 客气。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决不看当代“作家”的书。 “你从黑龙江出来三年了吧?”过了一会儿,我问医人。 “对。” “有孩子吗?”我知道医人已经三十多了。 医人高兴地吹了声口哨。“兄弟,这点你可不如我。我女儿都九岁了,你连个 孩子的影儿都没有,赶紧趁早要一个吧。现在你老妈岁数不大,正好看孩子。等你 妈岁数大了再要孩子就麻烦了……” 我赶紧打断他的唠叨,这小子的思维有问题,张嘴就能扯出十万八千里。“你 就这么穷哈哈地在北京混,孩子谁管?” 医人被大龅牙撑起的脸忽然瘪下去了。“孩子归他妈,我离婚了。女人嘛,咳! 她们懂什么叫追求?一天到晚的家长里短的,我干点儿正事,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那你在家干什么正事了?”我忽然对医人以前的生活感兴趣了。 “我给中央写信,把我的理论寄给他们,按我的理论治国保证没错。而且。我 告诉你,”医人的确是个兴奋型选手,提到自己的时候就更容易手舞足蹈。“我求 证1+1 不等于的课题已经成功啦。去年我在数学研究所找他们盘道,把他们都驳倒 了。” “你那也叫正事?”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这年头还有想 求证1+1 等于几的?怪不得他老婆和他离婚,换了别人得离八次。“别异想天开啦, 数学研究所的专家是不稀罕搭理你,或者是怕你吐白沫死过去。算了,你回家吧, 和这帮人混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那是我最郑重地规劝他,在我认识他的大半年里也就那一次。 “为什么回去?兄弟,我们都不是凡人,要想在文化界有所发展,就得在北京 混。”医人狠狠瞪了我一眼。“再说出来了就不能回去,怎么混也比在黑龙江强。 我已经出了两本书了,只要再出几本,我就不信出不了名。” “就……”我本想说:就你那东西别现眼了。可想起他终归是朋友,没好意思 说出口。 “我有信心,告诉你,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在大栅栏扫了一个月地,就跟你们 北京老太太在一起扫,不也挺过来了吗?什么苦我没吃过?现在我已经是作家了, 将来等我从了政,兄弟,到时候,你还得帮帮我呢。” 我闷头走路,实在懒得搭理他。 “知道吗?在学术界他们都叫我小理论家。”医人提着的大袋子在前面洋洋得 意地走,似乎想象着自己去世后,大家给他开追悼会时默哀的情景。 我看看周围那些陌生而熟悉的面孔,真看不出医人和他们有什么不同来,可医 人的自我感觉为什么如此好?他难道不清楚自己的书是抄的吗?或者根本不认为那 是在抄? “对了,你还得帮我个忙。”医人突然在路边站住了,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厚叠 纸。“这是我去年写的一部书稿,出版社本来说好要出的,可XX事件一出,他们胆 儿小了。你帮我改改吧,你文笔不错。应该没问题。” 我没接书稿,前两次的经验告诉笔者,这回弄不好又是套儿。至于XX事件我从 来就没听说过,估计是医人顺口胡编的。“我哪儿能给你改作品啊?这可是知识版 权哪。” “嘿!咱们什么关系?我的就是你的,改完后我找人出版,署咱俩的名。有肉 大伙吃,我怎么也不能把你忘喽。”他硬把书稿塞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