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2) “胡说,你书柜里有那么多书,还能都是你写的?”“您儿子是写书的,可写 书的不全是您儿子。”我差点儿背过气去,幸好中午吃得少,要不非吐出来不可。 “那,那,那你写书有什么用啊?” “给钱啊。”我说。 “吹吧你,我听说写书得自己花钱。”老妈这话不错,以前我也听说过不少自 费出书的事。 “那是他们水平不够,您看看。”我举着合同让她看:“您看看,千字六十元, 22万字就是一万三千多块。” 老妈扭着脖子想了想,然后食指和中指举在空中做点票子状。“纸上的事我不 信,什么时候把钱拿回来才算数呢。” 我在老妈面前一点儿高大的感觉都没找到,只得乖乖地等老婆回来。偏巧那天 老婆加班,晚上九点多才回来,我把《外地人在北京》摆在她枕头上,老婆还真看 见了。她清楚这档子事,并不十分惊奇,只是对封面发表了半天议论,她认为封面 设计太卡通了。 我有些不耐烦:“人家给咱们出书就不错了,别横挑鼻子烂挑眼的。” “也是。”老婆突然明白了我不高兴的理由,赶紧凑上来:“老公,从今天开 始我就是作家夫人啦,你说是不是?” “没错。”我单手搂住她,另一手把《外地人在北京》举得高高的。“等书一 上市,满大街的读者找我签名可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就躲到密云去,老农不知道我 是谁。” “你呀?嘿嘿,没戏。”老婆竟冷笑了两声。 “怎么会没戏?赶明儿我往天安门广场上一站,大喝一声:我是庸人。大姑娘 小媳妇,好几百口子就得扑上来参观,咱是作家,了得吗?”我大瞪着眼说。 “除非你跟大熊猫捆在一块儿,要不就没戏。”老婆斩钉截铁地把我推开。 “人家追星追的是影星、歌星,有几个追作家的。梁晓声、池莉往街面上一站照样 没人认得。” 我琢磨着老婆的话也有些道理,但依然不死心。“我接着写,咱写上十本长篇 小说,就不信没人认得我。” 老婆依然摇头。 不得不承认,老婆在有些事上确有先见之明。现在这本书是我第七部长篇小说, 第十本书,但走在街上依然没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但我还是不死心,等我再写上 十本,等我的书拍成它几百集电视剧,我就不信没人认得我,我就不信这个邪。 那天晚上,我象个话痨似的嘀嘀咕咕地唠叨,把老婆聊得前仰后合地打呵欠, 我却坚决不让她睡觉。最后我有点儿得意忘形了,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说, 等我成了名,等咱挣了大钱,得有多少小姑娘追我呀?得有多少女人想跟我干那事 啊?用不了两年她们都得来骚扰我,多烦哪!你说,真到了那时候,我是从还是不 从?” 老婆终于清醒了,而且清醒得十分彻底。她一把揪住我的耳朵:“说,你是不 是就盼着那天呢,你是不是就盼着有人来傍你呀?” 我的身子随着老婆的手连转了几圈,赶紧分辨道:“这不是听你的意见吗?你 要让我不从,就算了。” 老婆突然扔下我,坐在床上抹开眼泪了。 我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马上搂住她的脑袋:“你放心,我是说着玩儿的。你 不是说了吗?哪儿有追作家的?有几个那么缺心眼儿的女的啊?这就是说说而已。” “不对,你一直有这个心。过几年你的书出多了,我也老了,你自然就看不上 我了,你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早就看透你了……”老婆痛心疾首地指责起来, 似乎我真要跟人跑了。 “不可能。告诉你,前几年我在泰山算过命,人家说我老婆有旺夫运,跟着老 婆一定错不了。你就放心,咱俩是结发夫妻,又是共过患难的,我怎么能干那事呢? 干那种缺德事,我妈也不能答应啊。放心吧,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绝不 做禽兽不如的事。” “哼!”老婆擦了擦眼睛,怒其不争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这样下去早 晚会成功,到时候肯定有下三烂的女人往你身上撞,这事我也拦不住。但咱有话在 先,你在外面胡搞可以,但我有条件。一:不能带回病来。:不能花咱们家的钱, 一分钱都不能花,真看上你了就应该花自己的钱。三:你要是弄回个孩子来,我就 上吊,死给你看。听见没有?” 我仰面想了想,这条件并不苛刻呀,赶紧应承道:“我老婆就是英明,您的意 思是让我提起裤子不认帐?” “讨厌。”老婆的双手蝴蝶翅膀一样,在我头上、背上拍打起来。“你怎么那 么讨厌啊!” 那天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多,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随着《外地人在北京》的出版,我的野心迅速膨胀起来,金钱、声誉,还有女 人,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三 出书前,我天天晚上趴在茶几上写,老婆和老妈都骂我是神经病,出书后我话 没说就买了台电脑,老婆、老妈都认为我在干正事。 出书前,见了朋友我从来不敢说自己在写书,怕他们说我吹牛逼,出书后我自 己买了几十本书送人,天天沐浴在大伙钦佩的目光里。 出书前,我在亲戚堆里从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我是家门中最没出息的一个,至 少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出书后,哪家有红白事都会把我恭恭敬敬地请去,桌上有个 作家,多提气呀,连死人的悼词都让我写。 可能是我刚出书那段时间太张扬了,可能是大家一时无法适应我新的身份,不 少朋友自此断绝了。因为他们不承认我是个作家,有时我把人家逼急了,他们不得 不道:“你就算个作家吧。” 我马上急眼:“什么叫算呢?我就是。” 还有几个更不要脸的,居然向别人介绍我时说什么:“这是我们未来的作家。” 我立刻翻脸:“什么叫未来的,我现在就是。” 最可恨的是,有一个家伙在书里发现我写了他家的几件事,于是哭着喊着向我 要钱。说什么:“庸人拿我家的事挣钱,我他妈一分钱都没落到,他什么人啊?是 朋友吗?” 于是不少朋友再不跟我走动了,那也无所谓。朋友就是这样,旧的不去,新的 不来,喜鹊扎在乌鸦堆里,总是不协调的,早晚要飞走。 没多久我身边就出现了一堆陌生的面孔,不久便熟识了。这一点还多亏了庄浩 任,因为我跑他的公司上班去了。 庄浩任是个特能折腾的人,这小子早年间学了几年国画,平时总以画家自居。 后来见画画没出路便干上了广告,他从一个普通设计师干起,几年后竟成了一家大 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副总经理,我还在那家公司干过几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