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竞天择 “物竞天择,自己找地方呗。”徐光咂咂嘴。“现在有本事就上清华、北大, 要不就老老实实地跟你似的考个中专了事。就他妈我们这帮夹在中间的大专是傻×。” “少操点心,你小子将来不会混得太差的,没准我还得求你呢。”我抬手拍拍 他。 果然,上班的第二个月我就和玉玲一块儿给分配到川北工地。路过秦岭时,窗 外黑漆漆 的,只能听到“轰隆轰隆”列车穿越山洞的声音。哥们儿白熬一夜,狗屁也没 看见。 川北工程开工一年多了,工地的人也换了两三茬儿。基地就在小县城东边几百 米的地方。 初来乍到,下了长途车,大吸了几口气,山区的空气真新鲜,我想喊两嗓子。 来接站的徐姐就跟见着亲人似的把我们接到基地。房间和床早给我们准备好了。和 我住一个房间的是一位吊车司机,徐姐说他明天才回来。 “听说你们俩是刚毕业的?”徐姐挺胖,嗓门儿也大。 “刚分来的,您还得多照顾照顾。”我忙着自我介绍。 “你们多深的文化!过几年大姐还得指望你们照顾呢。嘿?”徐姐偷偷拍了我 一下。“你们俩是一对儿吧?” “瞧您说的。您来工地多久了?”我赶紧转移话题。北京大姐念起两口子的经 来,准没完。 “都四个月啦!咱没能耐,儿子上高中,出外地施工不是能多挣点补助吗?” “工地上的活儿累不累?” “不累,现在北京人都学奸了。苦活儿累活儿全是外地人干,哪像我们年轻的 时候。你们都是知识分子还能让你们干苦活儿?”徐姐整个一无线电,一句话能招 出一堆。“那你们先休息,队长他们明天才回来哪。”徐姐终于要打住了。“对了, 可别乱跑,这儿的人说话都‘袅袅’的,乱跑再丢喽?” 吃过晚饭,我便拉着玉玲去逛街了。北京来的同志会丢喽? 小县城很近,抄近路,穿过一条泥泞的小路就到了。这一带的植被太茂盛,小 路三天没人走就会找不到,即使如此腿下还是像跟着几条小狗似的,“拨楞拨楞” 直绊脚。傍晚的天空色彩明艳,落日像熟透了的小橘子,而远山则幻成漆黑的阴影。 暗红色的天宇下,小县城影影绰绰,星星点点的灯火指引着街道的走向,阴冷的风 从山里吹过来。玉玲不自觉地抓住我的手。 “怎么了?”我问。 “有点冷。”玉玲哆哆嗦嗦地让我把外衣给她披上。“喂,我怎么心里不塌实? 好像这地方不吉利。”玉玲茫然地望着小县城,越走越慢,越走越没有勇气。黑漆 漆的小城如罩着妖气的巨兽,而那无数闪动的灯光正是怪兽口中泛着磷光的巨齿。 玉玲毛骨悚然的不想走了。 “咱俩身上加在一块儿也没有五十块钱,抢就给他,怕什么?你刚离开大城市, 有点不习惯。”我大大咧咧挺坦然。事后证明玉玲的感觉最终是对的。不听老人言 和不听女人言都得吃亏。老人凭一辈子经验,女人凭天生的直觉。 县城很小,横穿过来也没有一公里。惟一的百货商场早关门了,街道两边全是 小吃摊儿。汤圆、麻辣烫、酒糟、担担面,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袋袋的大烟壳 (呆了几个月我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街上没有路灯,每个摊儿上都点个小灯泡, 可怜哪!萤火虫的屁股就那么点儿亮。路上特别脏,泥汤四溢,泔水横流。没走多 一会儿,我的皮鞋就成了泥坨子。在川北很久,我从没在地摊儿上吃过东西。因为 我从未搞明白,他们洗碗的水是哪来的,或者根本就不洗,抹布擦擦了事。 “回基地吧,太脏了。”玉玲早就忍不住了。 “从那条路上绕回去,那边好像清静点。”我领着玉玲躲躲闪闪,一蹦一跳地 拐到另一条路上。这条路人少,黑乎乎的,挺得慌。 没走多远,我就听见“刺咣刺咣”的声音从街的另一头传过来。“好像是敲破 锣的声儿?”我问玉玲。玉玲摇摇头,也说不上来,我们循声而去。 街口是片几百米见方的小广场,好几十个大姑娘小伙子正在广场上跳舞呢。 “刺咣”声是从一台俩喇叭录音机里传出来的。由于声音放得太大,喇叭都劈了。 广场四周拉着绳,几个二百瓦的大灯泡吊在四角,可广场中央光线依然很暗。舞者 们狂舞猛跳,远远望去,人影婆娑,煞是热闹。 “你瞧,他们都穿着球鞋呢。”玉玲捂着嘴乐。 我眯着眼仔细看,果然见垫着灰的土地上,一双双绿球鞋扭来跳去,地面就跟 起了片雾似的。 “真够玩儿命的!”我笑着挽起玉玲。“想不想跟我跳一个?” “得了吧你。”玉玲甩开我。“看看,那正有四川妹子盯着你呢,请人家吧你。” 我果然发现,人群里有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斜着眼瞅自己。看见我发现了她, 赶紧把脸扭过去。“大小姐的眼真毒!人家是对外地人好奇。你在北京不是也老瞅 外国人吗?” “没关系,你请她跳呗,人家高兴着呐。”玉玲的嘴从不饶人。 “你受什么刺激了?还有完没有?街上看你的男人多了,我说过片汤儿话吗?” 我快让玉玲气乐了。 “那是你心里没我,还说呢你?”玉玲不知哪来的醋劲儿。 “回基地,回基地行了吧!”我甩手便走,此时已被她气得牙根痒痒,四肢乏 力。真想找个不会还手的家伙臭揍一顿。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跟女孩子呕气。可 玉玲要是气起人来,软硬不吃,生熟不管,拿她没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