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烧都得变成灰 “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怎么着?”我不爱理他。“哎!小哥大多少钱?” “嘿!他还真能编!”徐光哈哈大笑。“小哥大!现在叫手机。” “也没多少钱,俩月工资吧。用不了半年你也能弄一个。”于仁说。“待会儿 我们请你去迪厅。” “迪厅?”我不明所以地摸着下巴,怎么才三年的工夫,中国话就全变了。 “就是跳迪斯科的舞厅。”于仁赶紧解释。 “三年!我他妈要给关十年可怎么办?”我双手合十。“真庆幸!十年后,没 准你们都拿手走道了,我还得现学。” “你丫才拿手走道呢?”徐光给气乐了。 “要不算了吧,蹦迪太累。”于仁向徐光使个眼色。“三年啦,看见母牛都得 追半年。人家都快憋死了。走,去歌厅玩玩儿去” 从歌厅出来后,难过得直想哭。三年来每次想起这事,我都心潮澎湃,脚心都 痒痒。可今天该动真格的了咱却不行了。小姐着急上火,就差揍我了。最终小费是 节约了不少,我却傻眼没招儿了。才三年怎么就成了废人?听说这种病最难治。 路上徐光他们依然有说有笑。哥儿俩为了给我腾地方,一直躲在大厅里唱卡拉 OK,根本不知道包间里的情形。嗨!哥们儿是想让我开开心,可自己不争气却窝了 心。实际上刚才我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可每到关键时刻便回想起监狱里那帮红着 眼的同性恋们苍白变形的面孔。无奈的阴影总在眼前转,硬觉着小姐是人妖,自然 没心思给她们创收。完事了我也不好意思跟徐光他们说这件事。太丢人!也许过段 时间就好。 凭心说几年来我没少读书。古今中外、文史哲地见书就摸,学富五车不敢说, 一车肯定有。当时我自以为分出了是非、美丑、善恶、黑白,甚至连介乎于绝对之 间的模糊观念,也大致能说出一二。刘萍现在要是遇到自己肯定会吃惊非小,小姐 的鄙夷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没两天就忘了,有什么?大不了让她背后骂两句“傻×”。 我和徐光、于仁分手后想马上回家。路上我越想越窝囊,医院咱是打死也不会 再去了,小时候那一次还不够?我相信自己会好的,正如相信自己能干番事业一样。 回到家,刚进门老妈便神情严肃地把我叫过去,老爸和两个姐姐在客厅里凛然 危坐。那个晚上,我们的家庭会议开到后半夜几点都给忘了。如果说监狱里是火的 洗礼,客厅里则是泪的控诉。我很奇怪,要是前几年自己犯了这么大罪过,在父母 姐姐们面前早该抱头痛哭、泗涕横流了。而现在,我只是静静地听偶尔点点头却不 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人一旦成熟,也许都会变得冷漠,正如人一旦死去,烧不烧都 得变成灰一样。 第二天,我在老妈的一再催促下,赶往工程公司。刚进公司大院就迎面瞧见周 胖子捧着肚子走过来。 “方路!?”周胖子摩挲摩挲眼睛,高叫着扑过来。他想搂住我的脖子,够了 两下没够着。“我操!我还以为你小子出来得跟条死鱼似的,干巴了呢。还他妈挺 精神!哪天出来的?” “前天。”我赶紧把周胖子拉到一边。“咱们公司现在谁当家?” “没活儿,我们都他妈闲半年了。” “咱们铁路公司会没活儿?” 周胖子“嘿”了一声。“风头变喽,你早跟不上形势了。”他晃晃脑袋,脸上 的肉直颤悠,这兔崽子更胖了。“现在国营单位这德行的太多。施工企业本来就不 好干,狼多肉少呗。人家他妈的农民施工队,找活能拿二十个点来做回扣。咱们国 营企业那帮头头掐死他们也不敢哪。” “那我的事还有戏吗?” “什么事?”周胖子没理解。 “工作的事呗!” 周胖子想了想。“好像没开除你吧?这种事明篡儿的人心里都有数,不就是恶 心点儿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越说越心虚,眼睛直往别处看。 “现在谁管事儿?” “队长。他升副经理啦,还是常务的。” “才熬成姨太太?” 周胖子笑得眉飞色舞。“姨太太还不如丫鬟哪,当丫鬟还能偷点香油往家里拐, 姨太太连豆油都没了。效益好的时候轮不上他,现在给个副经理来收拾烂摊子。操! 咱们单位没戏了。你找找他,也许能成。” 我走进副经理办公室时,队长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阵儿才认出我。“方路吧?” “是我。对不住您,当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听说您还到看守所看过我?”当 时我不能见人,这事是刚才周胖子告诉我的。 “唉!”队长叹着气把我让到沙发上坐下。“你的事我一想起来就窝心。教训 哪!教训。你太年轻!当时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受罪了吧?” 我笑笑,其实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对是错,如果再来一次,谁又能保证 我不往套里钻?“队长,我的事在公司没给您添麻烦吧?”从监狱出来后,我发现 自己谈吐的技巧越来越高。 “也没什么。”队长坐到我身边。“公司本来是准备开除你的,川北工号的所 有同志都为你说了不少好话,关系总算保下来了。要是各方面都正常,我说句话你 就能回来上班。可现在——”队长看着我,指甲不住地挠鼻子。 “您是说公司效益不好?”我的心开始下沉了。回来几天到处能听到“下岗” 这个词。 “是啊!”队长给我点上一支烟。“现在我接了个烂摊子,没法弄。到处都是 下岗的,公司已经开始裁人了,这个时候你的问题还真是不好安排。这样吧,小方, 先找个地方干着,我给你留个位置,一旦公司将来景气了,我再请你回来。”队长 站起来把我送到门口。 “那——那我等您消息。”我明白没戏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好,好。”队长拍拍我的后背。“这回出来千万得多长几个心眼儿,女人全 他妈不是好东西。” 周胖子刚才告诉我,队长走的是一般领导的老路,升官就离婚。从他刚才这番 话听来似乎另有隐情。也许老婆跟人跑了?我心中奇怪,后来竟有点同病相怜的伤 感。真滑稽,直到走出公司我依然感到可笑。刚出公司大门我就乐不起来了,唉! 这个地方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了,好人都安排不下,咱这个刑满释放人员肯定没戏。 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