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班 前方,玉玲和司机小张并排走过来。 我本来看到,司机小张发现自己时虽然尴尬却仍然想跟我打声招呼,倒是玉玲 伸手狠拽了他衣角几下。就这样,两个人目不斜视,就跟碰上根电线杆子似的从我 面前走过去。玉玲还特意挽起小张的胳膊,脸上洋溢的满足感让她的鼻孔都快成三 角的了。我挺无聊地站了一会儿,队长说工号的同事为我说好话,肯定不包括玉玲。 几年来,她没做个小草人,写上方路两个红字,天天晚上拿针扎就算对得起我。今 天我依然能感觉到她那种爱恨交集的心情,于是断定,玉玲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 有本书上说,男女之间只有爱和恨,而爱和恨又是非常容易转化的。如果说一个女 子深恨着某位男士的话,莫如说她对这男子的感觉极特殊,一旦环境激变,女人深 植于心底的感情就会死灰复燃。而男人就不同了,他们一旦爱上某种东西自然会千 方百计地去寻求,不爱就只说明他一直没有兴趣。 “你进去后,没两个月他就当工号助理了。”中午周胖子请我喝酒,席间谈起 小张和玉玲的事。“他他妈的太阴,可现在就这种人吃香。玉玲怎么嫁给他了?” 周胖子很为玉玲可惜。 我淡淡一笑,其实他们俩倒是一对儿,玉玲财迷,小张官迷。“得了,少谈人 家。公司效益不好,你有什么打算?” “我他妈早就不想干了,什么破地方?”周胖子向服务员招手,小服务员赶紧 捧着瓶二锅头跑过来。“一年到头十个月不着家,累个贼死。你不是不知道哇。工 地都在深山老林,那是人去的地方吗?鸟他妈都不敢做窝,咱们跟野人似的熬日子, 挣不着仨瓜俩枣也就算了,现在怎么着?撺登大家伙儿下岗!什么东西?他们都搂 足了是不是?”他越骂越生气,不知不觉酒只剩半瓶了。 “你年纪轻轻的,又有技术,还怕下岗?” “对!等我四五十岁啦,干不动了,再让他们哄下来是不是?虽然哥们儿大本 学历吧——” “我怎么就没听说您是大本学历?”我打断他,周胖子要是大本,我都够研究 生了。 “小看人是不是?绝对大本!”他本想拔拔胸脯,却只挺了挺肚子。“国家队 出身全是大本。体育学院发的。” “狗屁!” “是没他妈什么用。”周胖子也乐了。“虽然咱没什么文化,可咱也知道红军 长征还明白是去抗日呢。在工程公司有什么出路?” “那你想去哪儿?” “现在跑业务挺能挣钱,还不受管制,反正都是全国各地转悠呗,留在这儿不 也一样吗?”周胖子探着脑袋,身子几乎趴在桌面上。“我最近正找地方呢,你也 帮我看看。” “我他妈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混呢?”几口闷酒下肚,我跟长了虱子似的,浑身 刺痒。 “还记得我在四川跟你说的话吗?你呀,天生是吃软饭的料,找个款姐一傍, 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不过得先弄明白是不是军婚。”他朝天哈了一声。 我作势要拿酒杯拽他。“俗啦?你就没点新鲜的?” “往脑袋上拽,咱这脑袋可练过。”周胖子伸着肉蛋似的头,毫不在乎。 “对了。你不是当过运动员吗,好好学学做教练不是也挺能挣吗?”我好像听 说这小子以前还是全国亚军呢。 “歇了吧你,运动队我是再也不进去了。”周胖子听到这个话题就一肚子不高 兴。 “神经过敏!” “咱们在四川接触的时间不长,就没怎么深聊过。”他仰着头,似乎在追忆。 “我这人就是嘴上缺德,人可不坏。嘴还是在运动队里练出来的,幸亏出来得早, 再呆几年连人都学坏了。” “少自己往脸上贴金。我在监狱三年也没学坏。”我觉着他喝高了。 几天后,徐光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于仁供职的涂料公司正在招人,问我有没 有兴趣。 死囚说: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无事可干,又有于仁这条内线,自然 求之不得。当天下午,我就来到涂料公司面试。为了不给于仁找麻烦,在老板面前 我没提认识于仁的事,而公司老板似乎对我的气质和形象也很满意。 老板是已经发福的中年人,秃顶没毛,脑壳倍儿亮。在我的印象里有钱人应该 都是秃顶的。“小方,你还年轻嘛,没干过这行没关系,跑咱们这种业务关键是勤 快,手勤、眼勤、腿勤、脑袋勤就没问题。我们公司有个小于,跟你的岁数差不多 吧。一年能做三四百万的业务,收入非常可观,有机会向他好好学习学习,取取经 嘛。”老板说话慢条斯理,手里一直握着件古铜色的雕塑品,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得,一个月的试工期,试工期间工资八百,提成另算。记住,一定得通过试工期。” 我点头哈腰地从老板办公室里退出来,就看见于仁坐在大厅里等自己。 “徐光告诉我,你要来。” 我点点头。 “通过啦?” “明天上班。”我兴奋地给了他一拳。 “别太美,这种企业不养闲人。”于仁把我送出来。“开始一段时间,肯定特 累,而且光会傻干也不行,得多长几个心眼,还得把公司里的关系理顺搞明白喽, 不理他们没关系,千万不能得罪人。” “私企也这德行?” “中国人就讲关系。” 我在为人处世上还是有一套的,不到一个星期的工夫,咱就把公司里里外外的 情况摸了个底掉。老板的公司是挂名集体企业,当然实际上就是私营。私营也好, 民营也好,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体户,老板们便想方设法地把企业搞成集体的。公 司的生产基地在远郊,城里的只不过是总部。实际上只有财务和经营两个部门。经 营部的经理姓梅,是老板的小舅子,狗屁本事没有,就会端着茶杯,专门找有小姐 的办公室瞎扯淡。有几个业务员也是通过关系进来的,一个个獐头鼠目,抽个机会 就玩牌。于仁是个例外,他是个挂名主管,平时不用上班。梅经理话里话外地瞧不 上他,可于仁业绩突出,逢事老板都得让他三分,梅经理自然不敢当面得罪。财务 部只有三个人,老会计是退休反聘的,老板娘挂名会计,实际上就是监工,干活儿 的就是个小出纳,每天出出进进就数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