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之体 没用多少日子我便摸着门道了,联系这种业务必须得先跑设计院,大的工程信 息都在设计院,如果关系搞得好,又肯出血的话,设计院还会在图纸上把你公司的 产品写上去。 北京的设计院非常多,我通过各种途径钻进了五六家设计院。有空就跑到人家 办公室闲聊胡扯套近乎。咱嘴甜,再加上隔几天便找个理由请工程师们吃一顿,慢 慢地也算混熟了。一个周末,我又跑到一家工程设计院,本想请他们吃饭,正好赶 上人家大扫除,咱二话没说便捋胳膊挽袖子跟着擦桌子、拖地、搬家具,最后弄得 灰头土脸,回家时老妈还以为我跟人家打架了呢。 周一才上班,就有人来电话找我,正是周末我帮着扫除的设计院,有位张工约 自己下午去一趟,隐隐约约我觉着好事来了。 “小方来了,坐。”下午接待我的正是张工,他是设计院水工室主任,上海人, 说话哼哼唧唧。“你刚开始干这行吧?” “是、是。”屁股还没坐稳,我就赶紧欠起身大点其头。“才开始,没什么经 验,需要您多照应。” “人倒是挺实在的,为人实在点好哇。”张工哈哈一笑。“现在天津有项工程, 项目不大。我准备将你们公司的产品设计上去,先试试。” “哎哟!那我得怎么谢您呀?!”我几乎不会笑了,眼前直闪光。 “你也别谢我。设计室的同事都觉着你这人实在,不会骗我们,才准备与你合 作。”张工忽然很恼火地站起来。“现在有些人品质太坏,事先说得挺好听,完了 事连人影都找不着。” “什么事?”我没听懂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设计院的规矩你真不懂?”张工冲我龇了龇牙,表情扭捏,像猪八戒啃手指 头。 “不知道哇!” “是,是这样。我们设计院哪,出图之前,像咱们这样的合作单位必须得签个 协议。如果工程选用了你们的材料,我们室收取百分之五的咨询费。”张工越说越 自然,最后一点腼腆劲儿都没了。“全国的设计院都是这样,我们算收得少的。” 我从设计院出来,不禁想把街上的所有人都指着鼻子骂一顿。又上当了!在我 的心目里高级知识分子都应该是蒋筑英之类的高尚人物,在监狱时咱所以苦读诗书 就因为多少有些对知识分子的迷信。看来古人、今人合伙把咱给骗了。现实里的这 些孙子也不过是些满脑子人民币的钱罐子。其实早该明白,刘萍学历不也挺高吗? 知识并不能使人们高尚,高尚的是进监狱前的方路。原来我来设计院时,对他们毕 恭毕敬,而他们也道貌岸然,说起话来不着边际,实际上不过如此。他们从甲方那 里赚取设计费,从设计院领取国家公务员的工资,又向我们这些产品生产企业索取 技术咨询费。“天下妙语佛说尽,世间名山寺占绝”。怪不得咱小时候就听说知识 越多越反动。秦始皇焚书坑儒,清朝大学文字狱,没错!于仁也说得对,让人能看 出来的坏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 再怎么感慨,也不能抑制心情的亢奋,跑回公司,我迫不及待地向老板汇报。 “天津的工程不好干,你仔细说说,我听听能干不能干。”看样子老板没兴趣。 我把天津工程的事一五一十地原封告之,老板苦笑一下,拿出份协议书。“天 津的事回头再说,你先把设计院的协议签了。” 老板拿协议的时候终于把手里古铜色的东西放下了,我惊奇地发现立在桌上的 特像只古香古色的烟灰缸,造型奇特,活脱脱一个三条腿的大肚子鱼。鱼的眼珠是 红色的,还长着几条奇形怪状的须子,鱼背是空的。 我眼睛盯着烟灰缸,嘴里却不得不接老板的话;“公司知道和设计院签协议的 事?” “全一样。”老板又把那东西握在手心里了。 “您看,我什么时候去天津?” “不着急,天津的事不好办,你没什么经验,先跑跑设计院吧。”老板从抽屉 里又拿出个烟灰缸,让我把烟灰弹进去。 “露怯吧你!还烟灰缸呢,那是古代的油灯。”事后于仁告诉我。“那可是老 板的心肝宝贝,我来公司两年多了就没怎么见他撒过手。听说是宋朝的古董,不是 三条腿的鱼,据说是《山海经》里的蓍。听梅经理吹,三腿蛤蟆的眼睛是红宝石的。” “半仙之体!你兔崽子连狗毛都能分得出长短来?”我在他面前真自卑,咱再 蹲八年监狱也未必赶得上于仁。 “瞅着东西好玩儿不得回去查查?” “老小子为什么在我跟前显摆?”我挺不理解。 “人家肚满肠肥的,听说那东西是他们家祖传的产业,秃子是告诉你,他们家 祖祖辈辈都比咱们强。”于仁不屑地“呸”了一声。“你呀,你就他妈的老老实实 干活儿吧你!” “哼!”我气得肚子里直咕噜。“丫不就是个小业主吗?牛什么牛?” “少琢磨点没用的,你最近工作有什么成效?” 我把设计院和天津工程的事告诉了于仁。 “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你先跟我商量一下,没告诉你得多长几个心眼吗?”于仁 阴沉着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跟数落孩子似的,手点着我的鼻子:“下回,就跟 他说设计院的事,工程的具体情况别跟这老东西透实底。等你和甲方的人混熟了再 告诉老板,老兔崽子就没招儿了。” “为什么?” “木头脑袋呀你?还不明白?天津的事止不定谁去了呢。”于仁脸色阴郁,气 得够戗。 我觉得这件事不可理解,谁还能算计叫花子?“秃老板家趁钱,几百万也得有 了吧?还能跟我计较这点零碎儿?” “为富不仁!钱越多人越损,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人情不给小舅子,让你去?” 于仁叹口气,这种事显然他见多了。 “那我不就成纯跑腿的了吗?” “你以为不是?公司里的事慢慢适应一下也好,将来全有用。原则就是跟谁都 别掏实心眼。” “跟你呢?” “随你大小便。”于仁很无聊地挥了下手。“有事甭理姓梅的,直接找那个秃 子就行。” 我哈哈大笑。“小舅子的部门经理,也是那个什么‘蓍’,摆设!” “知道什么叫管理吗?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外戚企业管理模式。首先你得有个 好爹,他能为你生个漂亮的姐姐或妹妹,长大后能嫁个比她大一倍的好老公。你也 能成公司的部门经理。” 于仁看事非常准。他要是生在战争年代,最少也能成为一方枭雄的军师幕僚。 我不明白他何以甘心委身在这样一个狗屁公司。 老板的确再未和我提起天津工程的事,而咱自然也不敢让领导太难堪。公司里 一切照常,似乎天津工程不过是空穴来风。我又跑过几家设计院,这种事对业务员 来说费事没效益,百分之五回扣开路,几份协议倒也能充充门面。 此时,我已经逐渐发现,每次回到公司时都会有一双妙目于暗处注视着自己的 一举一动。凭感觉我早就发现了,这双妙目是属于财务部小出纳张倩的。张倩的父 母都是上海人,而她却生在西北边陲的沙漠深处。知青的后代非常惨,回不了上海 进不了城,拼死拼活考上大学,毕业时又要给分回去,红颜一怒为出路,张倩流着 眼泪,独自跑到北京闯世界,如今财务部多一半的活是她干的,工资当然最低。其 实她对咱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方路报销的单据总比别人贴得快些,我借款时她 也总能先紧着“小方”给,另外我每次从财务部门口经过时,都会看到张倩有意无 意地拿眼角斜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