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热乎乎的 很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的心事一知半解,稀里糊涂,对女人的心思凭直觉就能 猜出个八九。当然直觉也有失灵的时候,走一次眼的代价便是三年的牢狱之苦,从 监狱出来很长时间了,我不敢太自信,恐惧像冰山时刻侵袭着我的灵魂和肉体,它 庞大而无可退避,真是怕了,怕女人、怕做爱、怕谈感情,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梦见 女人和做爱。相当长一段时期里,我在公司里尽量避免同张倩以及所有女同事乱搭 讪。还是想办法多挣点人民币吧,总不能老让徐光、于仁他们请客。 不久,我又来到张工那家设计院闲聊。 “天津工程你怎么没动静呢?”张工对我的敬业精神产生了疑问。“年轻人不 能等现成的,生意必须得自己跑。天津那边这个月就开工了,再不去菜就凉啦。” 我嘬嘬牙花子,老老实实地把公司里的情况介绍给他。 “我们的咨询费没问题吧?”张工可能是跟我混熟了,知识分子那层皮也褪得 差不多了。 “跟您的事没关系。就算我给老板扛长活儿,也不能忘了设计院这帮朋友哇。” “我们设计院的工程有的是,再给你找一个?就是小点儿。”张工对我够意思。 “白吃火烧还嫌分量轻?”我跟抽了大烟似的,立码儿来了精神。 “石家庄有个化肥厂要扩建,我们院是总承包,你们的产品估计也就用二十来 万吧。我做主给你写上。”说着。张工便把石家庄化肥厂的地址和联系人写在纸上 交给我。“这件事就不用通过设计室了,你心里有个数。” “您放心。”其实我心里没数,可咱知道该去问谁。 从设计院出来后,我赶紧找个电话问于仁:“他是什么意思?” “废物!把百分之五的回扣给他个人不就行了。记着,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别 让设计院其他人知道。” “明白,明白。” “跟老板汇报时,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于仁叮嘱我。 再次走进老板办公室时,我瞧见老板正往墙上摆弄一幅字画,我赶紧屁颠儿屁 颠儿地跑过去帮着扶正。 “小方啊,瞅瞅怎么样?”老板自鸣得意地摸摸秃脑壳儿,眼睛一直盯着画面。 “唐寅的?”咱不懂字画,却也知道唐伯虎戏秋香的风流事。 “是临摹的。”老板搓搓手,多少有点气短。“七千多块买的呢。” “这幅寒山图要是真迹的话,恐怕把咱们公司卖了也不值这张纸钱吧?”我在 监狱图书馆见过唐寅画集,有意刺激他。 “哼,哼。”老板习惯性地清清嗓子。“有什么事?” “现在石家庄有个小工程,设计院把咱们的产品写上去了,人家等我去呢。” “什么工程?”老板用把小刷子扫了扫画面。 “化肥厂。” “哪个?” 我从心里呸了一声。“还没去呢,我也说不准。” “就让梅经理带你去吧。”老板慢悠悠地又把三腿蛤蟆抄了起来。 我打声哈哈,“小工程!哪用得着梅经理大驾亲临哪?再说我以前的工作单位 就是施工企业,工程的事我多少也明白一点。” “噢。”老板垂着眼皮,吸了口气,最终他颇为大度地点点头。“小方近一段 时期的工作很有进步。早去早回吧,注意公司的销售费用是有比例的,别花超喽。” 我拿着老板签字的借款单,跑到财务借差旅费。张倩瞧瞧四下无人,低声叨唠 着:“听说梅经理从天津回来了,签定一百多万的合同呢。”她像在自言自语,低 垂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羞怯。 “是吗?我不知道。”我瞅着办公桌上一块橡皮运气,恨不得把这脏乎乎的东 西塞到老板嘴里。 “听于仁说天津业务本来是你联系的?”张倩终于面对着我说话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 “当心啊!”她马上低下头去做单据,似乎在对别人讲话。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脸上热乎乎的。 用于仁教给我的办法,我只在石家庄住了四五天,就把二十来万的合同拿回来 了。 于仁曾告诉我,做生意与其油腔滑调,故做高深,不如老老实实,一板一眼。 有时候能装疯卖傻效果就更好了。中国人看不起弱者,却又同情弱者。在自居为强 者的傻蛋们面前示示弱,往往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大不了让人家背后骂两句。 我就这么呆呆愣愣地把合同签定了,认了几个大哥小弟还得个实在人的雅号。 然而再装傻,给回扣的时候不能装,否则就是傻到家了。国营企业里的关系盘根错 节,拍板的人少,管事的人多,每个人还都想揩点油。好不容易才没把业务费花亏 了,此时我也突然明白,当年司机小张为了做助理,阴招儿一箩筐地把自己挤下去 的动机。屁大点的官儿都得有八个屁股等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