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迁夫妇(3) “我可不是削尖了脑袋非要去美国不可,我不是徐大光那样的洋奴。我——我 他妈的都当了四年副教授了我,这个‘副’字一直消不掉,不就是因为我没有外国 文凭吗?妈的,狗眼看人低,不出去一趟,他们丫是不会评我当正教授的。这回行 了,我给美国人讲课,我看这帮兔栽子服不服我?”师迁异常恼火,一口一个脏字, 早把自己的身份忘了。 “你去两年,这么说严明也得去啦?”我心里一阵狂喜,师迁要是把严明带走 了,老婆就少了个逛商场的伙伴,如此一来或许我还能轻松些。 “我今天找她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师迁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你说, 我们要是借这机会在美国生一个孩子,那得多好啊,生下来就是美国人。” “没错,长大了就能参加美国竞选,没准你还能成了美国总统他爹呢。”我挖 苦道。 “那有点过分了,咱华人一时半晌的还当不了美国总统。” “呸!真以为你是海外华人了?”我有点怒了。当初这小子当丁客的决心比我 坚决多了,连着给我讲了三天的课,喝了我半斤碧螺春。最后逼着我下决心,一定 要顶着亲戚、朋友的枪林弹雨,坚决不要孩子,要我们两口子追随师教授夫妇,一 起当丁客。现在倒好,他想生个美国孩子了,这家伙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先叛变的。 “师教授,头三年你还说不要孩子呢。你说要孩子是低级趣味,是无德无能者证明 自己存在的手段。这墨迹未干,其声尤在,你就叛变啦?”我扭过脸去,不愿意搭 理他。 师迁半天没动静,忽然转到我的一侧,关切地问:“你真不想要了?” “废话,我还不是听信了你的歪理邪说。”我一骨脑地把地把屎盆子扣在他脑 袋上,其实我早就不喜欢孩子。 “我他妈早就后悔了我。你说,我今年都三十七了,再不要就真晚了。”师迁 的眼珠子比平时大了一倍了,连鼻孔都张开了。 “为什么呀?要孩子百害而无一利啊,这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我?——我!”师迁忽然大喘了口气,整个身子都瘫在座 位上了,象一团泥。“我跟你说,原来我是不想要来着。可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 一看见别人的孩子,我心里就痒痒,那滋味啊简直就是煎熬!没着没落的。我跟你 都说不明白,反正是浑身刺痒。再说我妈已经向我下最后通牒了,要是再不要孩子, 老太太就见不到隔辈人了,真那样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为自己活着,我舒服。”我冷冷地说。 “咱俩情况不一样,你本来就比我小几岁,还能再玩儿几年呢。再说你们家兄 弟四个呢,我们家就我老哥一个,责任重大!而且,而且吧你现在的事业是蒸蒸日 上,要孩子的确有点拖累。可我他妈的就是混到死,顶多也就是混个正教授,没奔 头了。”师迁说得十分泄气。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不忍心再挖苦他了。“严明呢,她想要吗?” “谈吧,谈得通得谈,谈不通也得谈。”师迁双手抱住后脑,呆呆愣愣地望着 奔涌不息的人群,再也不说话了。 移民 师迁夫妇走了,二人是一前一后走的,严明在前,师迁在后。我和老婆呆呆傻 傻地站在原地,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大堆东西。 其实师迁夫妇并没有吵架,两人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严明突然变脸,连招呼 都没打,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师迁苦笑着向我们挥挥手,随后追去。老婆奇怪地问 :“这两人,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想约他们吃午饭呢。” “师大教授可没这份闲功夫了,人家马上就要当美国人的老师了。”接着我把 师迁要去美国的事简单说了说。 老婆听了大为高兴:“看来师迁要出人头地啦?上个月我和严明在网上聊天的 时候,严明还说师迁没上进心呢。这下好了,师迁去美国讲学了,严明就是堂堂正 正的教授夫人了。” 严明对老婆一直有点儿不服气,因为老婆一直说自己是作家夫人,但严明却不 好意思说自己是教授夫人,因为师迁是副教授。我嘿嘿笑了两声,将师迁想生个美 国孩子的事勉强咽了下去,我担心这件事会影响我们俩的情绪。老婆肯定会认为我 和师迁是一丘之貉,她早就说过,做不成丁客的原因主要是男人临阵退缩,一到岁 数他们就想当爸爸了。所以男人是最没有原则的动物,师迁这个不争气的,又让老 婆的闲言碎语得逞了。 老婆真伟大,一口气买了四条裤子,三双鞋,一个台灯,还有一只大旅行包, 而且一共才花了一千一百块钱。她攀着我的肩膀,死活让我夸奖她两句,我不得不 恭维大熊猫似的说了一箩筐好听的。说实话,我只对那个旅行包感兴趣,原来那只 在河南旅游时被小偷看上了,人家也没想把包偷走,只不过是在包上划了个口子。 虽然我们俩勉强将它背回北京,但那只旅行袋终归是报销了。 太阳快转到头顶了,我提议到老妈那儿吃饭去。于是我们又买了些半成品和熟 食,然后叫了辆出租车。 刚上车,我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徐大光打来的。这小子一上来便劈头盖脸的 一顿臭骂,差点把我骂急喽,只听他喊道:“孙子,真他妈孙子,我现在是老婆年 轻孩子小,妈的我容易吗我?孙子!” “你到底骂谁呢?”我叫道。 “我没骂你。” “没骂我就别让我听,想骂谁就当着他的面骂去,跟我说没用。”我极其愤怒, 这家伙骂别人却让我听,这不是指桑骂槐吗? “我骂我们老板呢。”徐大光已经不那么亢奋了。 “去,给你们老板打电话,骂那孙子,把他骂死。”我怂恿着。 “他,他现在还不能死,我——我还用得上那孙子呢。”徐大光终于老实了, 语气缓和了不少。“你说可气不可气?我在这破公司干了七年了,没功劳还有苦劳 吧。我把青春都献给他们了,现在倒好,我们家孩子的开销太大了,想让公司给我 加点工资,也就是一两千块的事。可我们老板说什么,公司现在的赢利水平有限, 希望大家共度难关。这不是胡说吗?骗鬼子的话想骗我?我是公司的老人,我能不 知道这帮孙子赚多少钱吗?” “你们老板本人就是鬼子呀,不是骗鬼子的话,是鬼子骗你。”我笑起来。徐 大光在一家日本公司工作,平时我总说他是伪军。 “什么鬼子呀?那孙子就是一汉奸。他在日本呆了几年,一回北京就成海外华 人了,还人模狗样地开了家外企,这孙子!真不是好玩意儿,走道都横着。我告诉 你说,对付这帮孙子就没别的招儿,一个字:‘黑’!就得黑他们,一下子把他坑 死,躺进棺材了他就记住你是谁了。”徐大光说来似乎很解恨,我甚至能感到一股 唾沫星子,顺着电波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