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迁夫妇(4) “你有那本事吗?”我换了下手,耳朵都快让徐大光吵聋了。 “你等着瞧吧,我非把那孙子整治死不可。哼!到时候,我请你们两口子去加 拿大,咱们到加拿大荒原上打北极熊去,养两只海豹玩儿。” 我刚要说什么,徐大光已经把电话挂了。我心道,就你那点出息,谁不知道谁 呀?徐大光也就是背后说两句狠话,见了老板立刻就蔫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老妈一直单独过日子,掐指算来已经快十年了。十年中,老 妈的头发是由黑变灰,由灰而白,皱纹也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面孔,跟鱼皮似的,都 开始闪亮了。 去年老妈拧着眉毛对我说道:“我现在就想过清净日子。” 我坏笑着道:“您都清净十年了,还怎么清净啊?” 老妈险些把一杯凉水倒我脖子里,这不是成心气人吗? 中国的老人最悲哀! 在西方,无论是法律设置还是约定俗成,父母只承担养育一代子女的义务。可 在中国,一旦你有了子女,就意味着未来的孙子或孙女或外孙子或外孙女也是你的。 父母要是撒手不管,那就罪过大了,绝对是天怨人怒,不得安生的,死后都能成了 别人的话柄。我父亲去世之前,二老就担负着养育方淑的责任,大哥是甩手掌柜的, 根本不管。父亲死时,方淑已经十二岁了,大哥或许认为孩子大了,用不着老人操 心了,于是把方淑接回了自己身边。至于方淑后面发生的变故,那完全是大哥的责 任,是他把方淑教育成妓女的。二哥见大哥把方淑接走了,认为有机可乘,没一个 礼拜就把儿子送到了老妈身边,一住就是四、五年。儿子上了三年级他才把人弄走, 可弄走后没多久,孩子就得抑郁症了。再之后就是方智,豆豆三岁之前一直是由老 妈看管的,后来他担心思想落后的老妈,耽误了孩子的伟大前程,决定亲自培育豆 豆。于是方智找了辆大奔,把豆豆接回自己家去了。可豆豆回家没半年,方智就离 婚了,真够背的。 所以最近这十年是老妈这辈子对全人类贡献最大的十年,她连续培养了三个孩 子,全是别人的,如今老妈是一根黑头发都没有了。 我和老婆到家时,老妈已经把饭桌摆上了。看到我们俩又买了不少熟食,老妈 的脸立刻耷拉下来了。“我就没法说你们俩人,不要孩子也就算了,还不知道省钱, 将来老了怎么办呀?” 我实在懒得和老妈理论,跟她说什么呀?搞不好又得吵一顿。还是老婆有耐心, 她搂着老妈的肩膀道:“妈,您放心,等方路再写个四五十本小说,国家就得养着 我们了。到时候,我们就是想死,国家也不同意呢。” 老妈一惊,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老婆,手伸到半空就是放不下来,估计是想摸 摸我们俩的脑门热不热。我也不知道老婆袖口里到底揣着什么样的天地乾坤,写书 能写成全国人民的爷爷?这事不大可能。 老妈嘴快,歪着脸问道:“想死都不让死?” 老婆不紧不慢地说:“当然了。您看看,巴金老先生都100 岁了,大家伙硬是 不让他死。” 老妈摇着头道:“胡说,电视里说了,巴金先生活得好着呢。” “您看见啦?”老婆笑着问。 “没有,电视里没演。”老妈道。 “电视里为什么不演啊?”老婆笑得更灿烂了,似乎老妈是个小孩。 “是啊,为什么呀?”老妈也不容易,思路顺着老婆的诱导就跟了下去,一步 不落。 “我告诉您吧。巴金先生诞辰100 周年的时候,我们报社的记者也去上海了, 想采访老先生,可医院和当地宣传部门的干部根本不让见。后来知道内情的人告诉 我们记者,老先生头几年就已经病得不行了,插了一身的管子,血管里全是药,可 人家就是不让他咽这口气。”老婆慢条斯理地说。 “为什么不让他死啊?”老妈不明白。 “其实人家巴金先生早就说过,一旦无法治疗就停药,人应该体面地死去。可 人家不听他的,他名气大,名气大的人死了影响也大,最好不让他死。”老婆笑得 面如桃花,似乎她谈论的话题与死亡无关。 我和老妈同时哆嗦了一下,我是为自己,老妈是为了儿子。我们俩同时琢磨着 一件事,要是真混到了想死都死不了的时候,那活着就真没意思了。 还是老妈心眼快,她慌慌张张地指着我:“你听着,再写三十本就行了,千万 不能混到那一步。” “您放心,我顶多就写三十本。”我大喘着气说。 老婆成功地转移了老妈的注意力,我们三人开始吃饭了。吃到一半,老妈忽然 放下筷子道:“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晚上我要去四川,已经买了票了。” “去我表弟那儿?”我问。我妈有个弟弟一直住在成都,据说现在生活条件好 了,亲戚们总想走动走动,舅舅便以表弟的名义向老妈发出了邀请,一请就是十年。 可老妈一直为孩子所累,现在老妈终于有时间了赴约了。 “你舅舅让我去成都住一阵子,他说成都的空气比北京好。”老妈道。 我忽然有点不放心了,马上问道:“您一个人去,行吗?” “没事,他们在成都火车站接我。你舅舅说了,不让我多走一步路,到了成都, 他们就把我这个姑奶奶当祖宗一样地供起来。”老妈自豪地说。 “我们谁不把您当祖宗啦?”我笑着道。 “你们就知道使唤我。”老妈哼了一声。 这句话引来了我的不满,我是个较真的人的人,眼里不揉沙子。于是立刻反驳 道:“妈,咱说话,嘴应该对着良心。您自己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勤工俭学,放 暑假别人的孩子能玩儿上两个月,我当装卸工。从我一工作开始,我使唤过您什么? 我是让您管过孩子,还是让您天天给我做饭呀?我也没动不动找你们借过钱吧?您 说说,这些事是我干的吗?是谁干的,您心里清楚。”老婆私下里拽了我一把,我 不为所动。我说的没错,方智和我二哥都向家里借过钱,而且一直没还,我从来没 用过老妈的钱。 老妈的瞳人忽大忽小,眼睛是半天都没眨一下。最后她狠狠一拍桌子,怒道: “我养你了!我把你从小养到大学毕业,我没功劳还有苦劳呢。我使唤你怎么了? 我就应该使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