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迁夫妇(6) 由于我是家里的小三儿,上有顶天立地的长兄,下有比大熊猫还要娇贵的弟弟, 从小就是人嫌狗不带见的角色。大哥是长子,是家里的希望,自然受些优待。二哥 是沾了大哥的光,大哥穿得半新的剩衣服一直是二哥炫耀的资本。可这些衣服到了 我身上就成破烂了,所以我十五岁以前连一件新衣服都没穿过。四弟是老妈的心肝,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四弟的受宠,是我们几个人无法想象 的。他从五岁起就开始喝酒了,跟老爸在一张桌子上对着喝。可我们一直到十几岁, 来了客人还没有资格在饭桌吃呢。前几年,老妈一唠叨起方智喝酒的事。有几次我 实在憋住不了,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们惯的?”每到此,老妈连生气的愿望都 泡汤了。也正因如此,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的二等公民,所以对父母的感情并不 深,更没指望他们能留给我什么财产或者爱意之类的东西。刚离开家那几年,我甚 至认为给父母养老送终是大哥和四弟的事,因为他们是受宠的,他们应该。但这几 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每见了老妈,心就象棉花糖一样,软了,化了,甜飕 飕的。一想起大哥、四弟来,我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所以变着法地让老妈高兴些。 我估计老妈心里更难受,因为她和老爸都走眼了,大哥和四弟最不争气。 老婆担心我记仇,斜着眼问道:“方大作家不乐意啦。” 我苦笑一声,喃喃地说:“我是想让我妈后悔。” “什么?”老婆十分诧异。 “我现在对她越好,我妈心里就越后悔,越不平衡。当时她要是对我好点儿, 自然就平衡了。”我狠狠地挤出最后几个字,那叫痛快。 “你这人心理真恶毒!”老婆特地站远了些。 “生了孩子就应该平等地对待他们,不平等就会造成这种结果。我这么干还算 好的呢,要是碰上几个生混蛋,当老家的就更掺了。你知道吗?农村之所以总出现 四、五个子女却不养老人的情况,那是有根源的。” “你的意思是,这事怪他们父母?” “这还不清楚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切后果都是当事人自己造成的, 实际上都不值得可怜。正是由于家里孩子多,这些父母在抚养时肯定出现了偏心的 现象。但被娇惯的孩子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受冷落的孩子从小心里就不平衡。等 孩子们长大成人,自然就相互推委了。娇惯的认为应该大家一起养老的,被冷落的 认为凭什么我要伺候,我小时候你们是怎么对我的?矛盾就这么出来了,一旦激化 就非打起来不可。于是老人愤怒,子女不平,谁都觉得自己委屈。”我嘿嘿笑了两 声,觉得自己很伟大,因为我采取了相反的方式。 老婆思索着,突然问道:“你的意思是孩子不养活老人,是老人活该?” “当然啦!谁让他们生那么多的?谁让他们偏心眼的?最好的办法是……” “不要孩子。”老婆接口道。 “对,不要孩子就不会付出努力,不付出就不会有委屈和成见。”我又笑了几 声,早晚要把这句话写进书里去,太英明了。 此时我们已经看见我家的小区了,那是片红色的塔楼,在这一带异常醒目。我 们家就在塔楼的第十九层,那是个非常温馨舒适的三居室,住着一位作家和一个新 闻工作者。 豆豆 在小区门口,片警在保安的陪同下迎面走了过来。他看见我了,老远就露出了 笑容。 我也笑着迎了上去:“您不会是去找我的吧?” 片警很和气地说:“我是这片的片警,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归我管。” 我抬眼看看塔楼:“出事啦?” 片警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肩膀剧烈地抖动,半天都没停下。最后他勉强忍住说 道:“你说说,新鲜不新鲜?这一改革开放啊,是什么牛鬼蛇神都生出来了,多新 鲜的人都有。” 片警的表情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到底什么事啊?” 片警的手指头照大楼上一戳:“你们楼上十层里住了一户老人,老公母俩单独 住。孙子昨天放假了,要去游戏厅玩儿,找二老要钱。你想啊,刚十岁的孩子家里 人能让他去那种地方吗?二老没给。你们猜怎么着?那孙子——真是他们的孙子, 我可没骂人啊。那孙子一生气,把二老反锁在单元里了,还把钥匙拿走了,人没影 了,找不着了。” “啊?几天了?”老婆竟得差点跳起来。 “一天还不够瞧的?二老都饿了一整天啦。这不,他们熬不下去了,最后给110 打电话,我就来了。这倒好,我这当警察还得会溜门橇锁,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 片警的脸上已经不是一般的笑容了,那是种颇为复杂的表情,好象左半张脸挨了一 巴掌,右半张脸刚被老婆亲过似的。 我们三个人站在小区门口,同时感慨地摇晃着脑袋,似乎在训练什么功法。最 后我想起了那个中年人,问道:“砸车的那家伙送分局啦?” “拘留所,十五天!”片警挥了挥手,眼睛盯着远方:“没办法,心疼他也不 管用,那是法律呀。你心里再憋屈,也不能满大街砸汽车呀,那不成恐怖分子啦。” 我又想了想,发现实在找不到话题了。 片警笑道:“这事保证能给你做素材了,记住啊,写我的时候把我写精神点, 别说我总是溜门橇锁。”说完,片警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和老婆对望一眼,同时咬着后槽牙道:“这孩子真讨厌!” 然后我二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楼群,似乎迎面就能撞上那个讨厌的孩子。真碰上 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左右开弓,打他几个大耳刮子。 走进楼门时,我果然看见一条黑影迅速钻进了楼梯间,似乎是专门躲着我的。 我一步跨进楼梯间,那条黑影竟不见了。老婆揪着我道:“走吧,警察都没找到那 孩子,你能找到?”我不死心地又在楼梯间里转了半圈儿。老婆怒道:“你认识那 孩子吗?”我说:“我不认识。”老婆板着脸说:“那你走不走?”我只好灰溜溜 地跟着老婆上楼了。 可就电梯门刚要关闭的时候,我在门缝中又看见了一条黑影,他在门口一闪儿 过,或者还向电梯里看了一眼。我刚要仔细辨认,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你看什么呢?”老婆看出我有点心不在焉。 “我好象看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