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拉登(3) 原来弟妹得到方智车祸自首的消息,便心急火燎地要回北京,她计划把豆豆接 走,然后再给豆豆弄一个意大利户口。但比利牛斯在西班牙东北边境,去马德里需 要乘坐很长时间的火车。弟妹和意大利老色鬼决定坐夜车,连夜去马德里。但谁也 没想到是,拉登在信徒们在两列火车上安装了炸药,其中一辆就是弟妹乘坐的。眼 看就到马德里了,火车在西班牙首都的郊外爆炸了,车厢窜上了半空,弟妹和意大 利老色鬼全死了,是摔死的。因为弟妹已经入了意大利国籍,所以她的死算在意大 利头上了。意大利大使馆确认死讯后,第一时间里通知了弟妹的母亲,老太太认准 了女儿的无辜身亡全是我的过错,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没想到先让我数落了一顿。 电话打了十分钟我才把事情的原委弄明白,据说老太太马上就要去西班牙,要参加 女儿的葬礼,她想把豆豆也带去。这一来我可不答应了,法律规定方智是豆豆的第 一监护人,他妈是第二监护人,第三监护人应该是我妈。豆豆姓方,就是爹妈全死 了,也不能被娘家人抢走。再说现在去西班牙多危险,欧洲、北美都是恐怖分子的 靶子,我不能把豆豆也挂到靶子上。再说了,让豆豆去干什么?去参观他妈被炸得 血肉模糊的样子吗?豆豆刚五岁,那得给孩子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啊!作为婆家人 的代表,我当下就回绝了老太太的无理要求,并郑重声明,除非通过法律途径,否 则就别打这个主意。老太太骂我是王八蛋,我骂她是老王八蛋。 放下电话,我累得直喘粗气。李爱嘉赶紧送上一杯啤酒,我仰脖喝了,她又倒 了一杯,我又喝了。李爱嘉摇着头道:“西班牙恐怖爆炸,把你们家人都炸死了, 你们家真有传奇色彩。” “是我四弟的前妻,不是我们家人。过来!”我没好气地点手把服务员叫来, 将饭钱结了,然后告诉李爱嘉,我有急事,得赶紧走。 李爱嘉颇为理解:“你快走吧,作家的生活就是跟我们一般人不一样啊!” 走出饭馆,我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捏了一把,这是真的?拉登这个混蛋,你搞 恐怖袭击就搞你的吧,怎么把我也害了?你把豆豆他妈炸死了,搞不好豆豆就要在 我家住下去了。真要是那样的话,我的生活、我的创作、我的社会理念竟全让拉登 给毁了。这事要是说出去,谁能信呢?大家肯定都得认为我在吹牛。路上我给老婆 打了个电话,老婆也是大吃一惊:“拉登怎么能把豆豆他妈也炸死呢?”我冷笑不 已。应该在拉登采取行动通知他一声:车上有我们家的人,炸下趟吧。可惜,我没 有拉登的电话号码,也没地方找去。 大约两点钟的时候,我赶到了拘留所,这事必须得告诉方智,不说不行啊! 我又和方智见面了,这是五天来我们兄弟第三次见面,比平时频繁多了。 这次会面很正规,我们俩被一道玻璃墙隔着,每人手中拿着一个话筒。这情景 立刻让我想起可视电话,早晚有那么一天,大家都这样联系。方智还以为我这个做 哥哥的是不放心他呢,上来就话痨似的说起来没完:“三哥,我在这儿不错,有吃 有喝,住房条件也还可以,你别担心。另外他们给我指定了一个律师,上午见过了, 人挺好的。律师说,那娘俩是闯红灯的,我的责任不大。其实当时我是吓坏了,根 本没看见路口的交通标志。可人家终归是死了,要是能判上一两年我就多陪点儿钱, 心里塌实……” 我听他唠叨了十分钟,最后不得不打断方智的话:“你先别说了,我告诉你一 件事。我给豆豆他妈打电话了。”方智一听这话,眼珠子立刻穿透玻璃墙,在我脸 上狠狠击打着。我不容他说话:“先听我说完,他妈也是豆豆的监护人,这事不告 诉人家是不合法的,也说不过去。哎!要说豆豆他妈也不算是没有良心,人家立刻 就要回北京。” “是不是已经回来啦?”方智站了起来,指着玻璃道:“她要是把豆豆带走, 我跟你没完。” “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我也喊了起来,周围人直瞪我们,远处的警察也一 个劲地向这边儿张望。我不得不压低声调道:“她是想回来,可现在回不来了,出 事了。她在去马德里的路上,让拉登给害了。” 方智轻蔑地看着我,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三哥,你是不是写小说写得找不着 北了?跑到拘留所里编故事来了!要不,你找个心理医生吧,让人家给你调理调理。 不贵,一小时才几十块钱。” “我没病!我脑子比你清楚。”真是令人气愤,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方智竟然 仰望着天花板笑了一下,这是几天来我第一次看他笑,居然是笑话他哥哥脑子有问 题。我怒道:“是真的,你媳妇得风湿病了,去比利牛斯山区疗养,就是晒太阳。 她想从马德里直接回北京,是坐火车去的。拉登的伙计在火车上装了炸药,一口气 炸了两辆火车,死了好几百人呢。豆豆他妈和意大利老色鬼全死了,是你丈母娘亲 口告诉我的,她还把豆豆带西班牙去呢,让我给回了。你——你听明白了没有,你 说话呀你?” 方智的表情随着我的叙述逐渐变化着,他先是不以为然,之后是聆听,再之后 是错愕,最后竟然是愤怒,他拍着桌子骂道:“拉登这狗东西,我招他惹他了?他 炸美国人去呀,怎么把我媳妇也炸死了?孙子……” 我看见玻璃那边的警察冲方智喊了一句什么,方智瞪眼嚷道:“我媳妇让拉登 害了,你管得着吗你?”警察又说了句什么,方智骂道:“你才疯了呢?”这回警 察不干了,他恼怒地冲过来,抢下话筒,撅着方智的胳膊就把他押走了。 我也急了,当下向拘留所当局发出了严正抗议。接待处的警察听我吹嘘说自己 是中国作协会会员,是“当代知名的小说家”,态度总算缓和了一些。但他依然不 肯承认错误:“您的心情我理解,可您总不能拿拉登说事吧?” “骗你我是你孙子。”我大声发誓,然后让他给豆豆他姥姥打电话,再给西班 牙大使馆打电话。警察还真负责任,立刻就拨通了电话,真打过去了。等他把电话 放下,竟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我的天,我的天呀!我都和拉登有关系了,这家伙 简直是无处不在呀?” 警察还算明白事理,由于话题太过敏感,他们决定让我和方智在会议室单独见 面。去会议室时,我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或者说是疑惑,方智提起前妻时永远是不 共戴天的,可今天却一口一个“我媳妇”,这是为什么? 走进会议室,方智正趴在桌子上哭呢。警察出去了,临走时还无可奈何地摇了 摇脑袋。我站在方智身边,也有点儿不知所措,这小子哭得真伤心,我老婆死了我 会不会这么哭啊?十分钟后,方智的悲痛终于告一段落了,饿扶着他的肩膀道: “你,你不是一直恨她不死吗?” “我媳妇,妈的,我媳妇……”方智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我虽然是作家,但我却不是个情感上特别敏锐的人。大多情况下我只对自己的 感受有兴趣,有时我甚至认为其他人都是行尸走肉,是没有感情的动物。我当然知 道那是错的,但一直顽固地这么认为着。如今方智的难过让我慌张无措,让我摸不 着头脑。 几分钟后,我恨着心道:“人已经死了,哭有什么用?你又找不着拉登,还是 干点正事吧。” 方智突然昂起头:“我他妈的一定要找拉登报仇,我跟他没完。” “她不是你媳妇啦,你报哪门子仇啊?”我嚷道。